曲芙蓉摇着头，说道：“没有，就是说起小志，我想起来，我还欠小志一个承诺。
“我曾答应小志，想办法让他去念书。小志定是眼巴巴在家等着。我在想，小志该有多失望。”
“芙蓉你别难过，小志不会怪你的。”
苏莫寒自责道：“对不住芙蓉，是我害了你。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没有防备到敌人的暗箭，才坠下山崖，让你跟着滞留在这荒岛上。”
曲芙蓉听苏莫寒如此说，劝慰道：“都说了不要如此说，这怎么能怪你呢？
“我听向大人说，你是为了护住那些村民，才中了箭。你跌下山崖，是因为闪电受了伤，你不要自责。
“我不该说起这些，可是这一提起小志来，忍不住想到这些。”
苏莫寒道：“你说嘛，我想听，不然待得无聊难受。你离开那一会儿，我自己待在这里，方觉得时间过得太慢。都不知我昏迷那几日，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其实还好，我一直跟你说话来着，只是你听不见，你不回答我。”
苏莫寒闻言，凝神看向曲芙蓉，目光里满是爱怜。
曲芙蓉自语般轻声说起，“你说小志此刻在干甚么呀？”
没等苏莫寒回答，曲芙蓉自己接了下去：“他一定在玩他的新玩具，拖着那只小木鸭，在地上转着圈儿。
“他或许正在搭积木，搭小房子。我给他小房子碰倒了，他也不怪我。他一块块重新搭，他极有耐心。
“他还会在林间平台上奔跑撒欢，追逐逗弄飞落到平台上的小麻雀。
“平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十分好看。有石竹、紫花地丁、蒲公英、雏菊。
“小志跑的时候，玉兰姐立在平台上，观看那些开成片的野花。
“哦，对了，玉兰姐如今看顾着整个山庄与采药副业，领着嫂子们打鱼采山珍。她没功夫去看花了。大约也没功夫管小志了。
“小志是不是只能自己玩了？唉，他要是能去念书，就有玩伴，也不会孤独了。”
苏莫寒接过话：“你说起玉兰姐如今打理起山庄，我想起一件事。自从同你见面起就一直忙乱，忘了告诉你。
“我上一回回家，微寒妹妹正在家里整修秋兴阁，打算开个绣坊。我见她又是采买又是招人又是监工，她如今忙得很。”
“哇，这可太好了，姐姐如此能干，我太高兴了。”
听到姐姐的消息，曲芙蓉心里高兴，转瞬却牵起了思念之情。
唉，不知姐姐此刻在做甚么？
曲芙蓉由小志又想起了小进，接着说道：“我头一回看见小进时，他就孤独地坐在礼字坊桂花巷辛字伍号的台阶上。
“巷子里有别人家的孩童在玩耍，他也不跟他们玩儿，就那么一个人坐在那里，望着别人玩儿。
“小进头一回来到元宝镇时，他看到甚么都新奇得不得了，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看着街上走过的牛车、农家门口的鸡群、飞到树枝上的小麻雀，他都会停下来瞧上半天，指着那些东西，问个不停。
“最可爱的是，小志与小进一见面就分不开了，哭着闹着不让走。
“我最喜爱他们两个喊我小姨时的样子，我这耳朵边上还在回响着他们两个喊我小姨的声音。”
苏莫寒转头看着曲芙蓉，“芙蓉是想小志想小进了吧。”
曲芙蓉听他如此说，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直在说着小志与小进的事情。
她老实点头道：“嗯，我想小志与小进了，怎么办？”
“芙蓉……我……”两个人本是肩并肩面对着夕阳，苏莫寒忽然艰难转过身来，面对着曲芙蓉，期期艾艾道：“对不住对不住芙蓉……”
曲芙蓉颇感诧异，“你……莫寒你怎么了？”
“对不住，是我太自私了。”苏莫寒继续往下说，发颤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曲芙蓉：“莫寒，到底怎么了？你好生说嘛。”
苏莫寒道：“先前你又去察看海水回来，说是海水仍旧未退。我觉得不对劲。
“一般来说，海水每日都会有涨潮退潮。昨日我未在意，以为退潮期恰巧赶在夜里，你未发现。
“可是今日我想起来，看过你记数的木头，已经六日了，不会每日退潮都在夜间。白日里你去海边看得很频，应当不是错过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岛子自上回你来时恰逢退潮，后来涨潮后便一直未退。”
曲芙蓉点头：“对啊，这我知道，我每回去看，海水都齐到岸边，无路可行。”
“我的意思是，这是个特殊的岛子。我记起来，我曾听人说，有一种岛子是潮汐岛。
“海水涨潮时，它被海水包围，变成岛子。退潮时，显出海滩，将它与陆地连在一起。”
曲芙蓉眼一亮，大睁着双眼，急切地问道：“真的？！那这山羊岛就是潮汐岛吗？”
——自从在岛上发现了山羊，曲芙蓉便将这荒岛唤作山羊岛。
“如此说来，我来的时候，正遇到退潮，我才从海滩上走了过来。那，那，甚么时候，它再退潮，再显出海滩能走出去呢？”
苏莫寒答道：“我不是十分清楚，据说大潮间隔十五日，小潮间隔七日左右。大潮时海滩完全显出来，小潮时可能不会完全显出海滩。若是强行通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曲芙蓉沉吟道：“我来时，海滩上仍留着一湾湾的海水，我是骑着马过来的。难不成就是你说的小潮？那照你如此说，不管大潮小潮，过个七日或是八日，又会显出海滩的。”
“哇天哪！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们有希望出去了。”曲芙蓉欣喜若狂，两眼放光，激动地用力摇着他的手臂。
想起来，停了手，转而不解地问：“为何你说自己自私呢？”
苏莫寒涨红了脸，踌躇了一下，歉然道：“就是……我方才想到了潮汐岛这件事，我却私心想着不告诉你。我不想放你出去。我想与你在这岛上待得久一点。
“我想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那样我可以时时看到你。就算在这荒岛上受苦受累我也愿意。
“我知道目前你很辛苦，我是想着等我伤好了，我来干活，我去钓鱼，我去砍木头，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
“可是，可是，听到你说想你的病人，你想小志想小进，你为欠小志一个承诺感叹，你为小志无法去念书伤心。
“我无能为力，我更觉得自惭形秽。都到了如此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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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中想的还是别人。
“我不能如此自私，不能再让你陷在痛苦中，我也不忍心你继续留在岛上为我受苦，我得告诉你实情。
“芙蓉，是去是留由你自己决定。无论你做何种选择，我都支持你。我与你共进退，你出岛，我跟着，你留在这里，我陪你一起。”
曲芙蓉被苏莫寒这一番话震撼到了，呼吸有片刻的静止，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好半天才回味过来他说的话。
她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如此快。她想开口说话，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嘴唇抖动，声音都是颤抖的。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激动，两手捧起苏莫寒的手，颤声道：“莫寒，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心里只有感激，我没有怪你。
“其实我同你一样，最初发现出不了岛时，我很庆幸我能与你留在这里，不为世俗打扰，只我们两个人。
“那时我想，凭着我的医术，我能治好你的伤，凭着我的双手，我能养活你，我们能在这岛上生存下去。没甚么是比这更快乐的事情。”
“莫寒，如今我们有希望出去，自然是出去。我们出了岛，也会过得很快乐。
“你的伤会好得更快，你可以很快回到你的战场上去，继续你的战斗，将那些可恨的海匪倭匪尽早赶跑，让沿海的居民过上安稳的日子。
“我也能回到元宝镇回到我的病人身边，为那些患者解除身上的病痛。回到清风山庄，为他们出谋划策，带着他们行侠仗义多做善举。
“我还可以回去继续做小志与小进的小姨，实现我的承诺，让小志有书念。”
曲芙蓉停了一下，抬起头，凝望着苏莫寒的眼睛：
“莫寒，我们出岛吧。”
夕阳辉映下，苏莫寒眸光深邃，亮若夜星。
“好。”
苏莫寒只答了这一个字。声音低沉好听，带着磁性。
在曲芙蓉听来，这声音有如天籁响在耳边，又如战鼓，敲在她心坎上。
苏莫寒话音刚落，曲芙蓉跳起身就要走。
苏莫寒扯住她的手，“你要去干嘛？天快黑了，出去危险。”
“我去看海水有没有退啊。”曲芙蓉道。
“今日是第六日，就算退也不会那么快的，明日再去看。”
苏莫寒拉着曲芙蓉的手，拉她坐下，“累了一天了，过来好生歇息一下。”
“哦，嗨，你这一说，我太激动了，都忘了日子了。”
曲芙蓉在苏莫寒身旁坐下来，“莫寒你说，明日海水真的能退吗？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就算明日不退，后日，大后日，也会退。虽然不确定是哪一日，总有一天会退的。你想想，你来的时候是退潮，那就必定还会再退。”
“嗯，莫寒你说的对。那我们等着就成。如此一来，不用辛苦砍木头做木排了。”
“对，芙蓉不用那么辛苦了，”苏莫寒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曲芙蓉望着对面的天空，说道：“若是我们明日就能出去，这是我们最后一回在山羊岛看夕阳看星星了。”
落日熔金，晚霞灿烂。
启明星又从西边天空升了起来，满天繁星在夜空中闪烁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