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吃了个爽(三章合一)
Chapter 21
有那样一瞬间, 姜颜林觉得裴挽意才是那个食客。
她步步逼近,将幽暗的空间禁锢,温度粘连湿度, 毫不手软地吞咽入肚。
可在最初的呼吸节拍,她顺着那些酒渍, 一点点往上, 吻了姜颜林的唇。
却还要捡起那早已被她丢掉的“温柔”,将牵绕的呼吸止住, 稍稍退开一寸距离,低哑着问:
“让我先确认一次。你会后悔吗?”
姜颜林实在不明白这要怎么后悔。
不过是到了饭点, 你饿着, 我也没吃,便一起吃顿饭。
所以她的回答,是抬手抚上裴挽意的肩头,轻笑了一声。
这声音带着嘲弄般,手指在体温上轻划。
“只要你别后悔。”
姜颜林的最后一个字音被她吞没, 扬起的下巴与腰肢都被牢牢牵制, 落入了肆意的掌控。
在呼吸又一次乱拍时,姜颜林却还有时间想——裴大小姐一定经常做力量训练,真是半点也挣不开呢。
思绪刚发散到“以后最好不要和这人起冲突”,就被轻咬了一下,痛觉拉回了她,以示惩罚。
姜颜林不讨厌她的“撒娇”,奖赏般地回应了她,手掌抚着她的头发, 一点点抚平背脊,落在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上。
裴挽意却放不缓呼吸, 急促地打在她的肌肤上,发着烫。
姜颜林很被她取悦到。
七天前,在看到不可一世的裴大小姐的第一眼时,姜颜林就略带恶意地想过——
这浑身上下包装得一丝不苟的女人,在床上会是什么样。
而裴挽意,用这个夜晚告诉了姜颜林答案。
近乎莽撞的,难以再压下的力量落在她身上,让姜颜林终于窥探到了一隅独属于裴挽意面具下的池潭。
零星的气息碎片,缠绕着两人的乌黑长发,车窗外是夏夜的星河与城市的阑珊,眼前却只看得见跃动的呼吸,与昏暗里一点赤白。
姜颜林几乎快要忘了,上一次这样不加以克制的疯狂是在哪一天,哪一个地方,与哪一个人。
而下一次,又会是怎样。
奖励性质的亲吻,只在抚拭汗水之后。
裴挽意的头发湿了大半,姜颜林帮她别到耳后,露出那张干净好看的脸。
呼吸还未平息,又被蜻蜓点水般的吻扰乱。
姜颜林却在她回应前抽离,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一件拿在手上。
“洗个澡。你记得去看看外面那一锅。”
她说着,进了房车上的浴室,很快的,水声响起,哗啦啦不停。
裴挽意在床上翻了个身,缓缓呼出一口气。
许久之后,她才感觉脉搏的跳动被强制平息,于是也起身,将衣服穿上,去了车外。
那一锅奶油蘑菇汤果然已经被熬成了锅底的一层黑色残渣,裴挽意叹了口气,熄灭炭火,拿着锅进车里,在水槽里放满水泡着。
汗水还黏糊糊地在身上,她敲了敲浴室的门,问:
“要给你找件干净衣服吗?”
浴室的门被拉开,里面的人伸出手,把脏衣服塞给她。
裴挽意顺手扔到脏衣篮里,去翻衣柜,找出一件干净的衬衫,和一次性的纯棉内裤。
等把东西递进去,浴室的门又一次被拉上。
裴大小姐笑了一声,索性回到床上,靠在窗前听外面的音箱还在放的歌。
来来回回放的那几首,她们已经听了不知道几遍。
手机震了一下,裴挽意拿起来看了看,是埃尔发的消息。
更早之前他也发过——在她刚解开姜颜林的扣子的时候。
裴挽意那时候才想起没开免打扰,单手摸出手机迅速一开,就扔到了床上。
而身下的姜颜林却还轻笑着问:“不回他吗?”
裴挽意太知道她在讥讽些什么。
于是面不改色地俯下身,干脆利落地堵上了她的嘴。
歌单又循环了一遍时,浴室里的人走了出来。
裴挽意坐靠在窗前,侧头看过来。
洗完澡的人穿着她的衬衫,因骨架的差异,衣摆已经到大腿,露出光滑的一双腿。
姜颜林的皮肤很白,一看就是很少接触紫外线,聚餐也只在晚上出没。
裴挽意有时候觉得她像吸血鬼,尤其是那一张不饶人的嘴,像长了尖牙,轻轻碰撞都会让自己出血。
念头这样闪过后,裴挽意忽然伸出手,将她一把拉过来。
正在拿毛巾擦头发的人没有防备,却也没有拒绝。
裴挽意压住她的腿,侧头吻了上去,不让她躲闪。
有些酒是会醉人的,再怎么绚丽的色彩,再怎么甜美的假象,都改不了她是烈酒的本质。
裴挽意一点一点品尝着,从她唇间窃取呼吸,感受着因自己而乱掉的节拍。
这般轻易地入了口,却充斥着似乎并未尝到滋味的幻象。
姜颜林知道,埃尔也给自己发了消息。
就在同一个时间点。
但这一次,谁也没去管。
两个自我的人,终于心照不宣地抛开了那点斯文假面。
裴挽意的身上还带着那些气味,酒精,汗液,甚至是混杂一团的暧昧残留。
一个吻结束,又是新的碰触,与呼吸,与体温。
姜颜林不介意由她掌控节奏。
在这些事上,对方的渴求是什么样,姜颜林就是什么样。
有时候,她也会以为自己是个再合格不过的演员,一面身心都沉浸着,一面又冷眼旁观。
直到最后,连自己也时常分不清哪部分才是最本能的自我。
索性不再计较,不再探究。
她活得过于清楚,就该难得糊涂。
荒唐到深夜,消耗完精力的人去洗了个澡,回来床上,将躺在左侧的姜颜林拉入怀里。
见她有些不解,裴挽意笑了笑,轻声说:“只是睡觉。”
姜颜林本以为她并不怎么喜欢肢体接触,就连和好朋友相处,也都一直保持着距离。
但环在腰上的手没有松开,姜颜林想了想,再一次放任了她。
于是闭上眼,回到了那点困意里去。
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
姜颜林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睁开眼才发现,天色已经朦朦地擦亮。
她支起身来,看向车窗外,只很短的时间,晨曦就又亮堂了一些。
姜颜林侧过头,戳了戳闭着眼的人那张好脸蛋。
“裴挽意。”
熟睡的人半睁开眼,片刻后才找到一点意识。
“嗯?”她鼻腔发出模糊声音。
姜颜林靠在窗前,轻笑着看她。
“要不要看日出。”
后来裴挽意总在梦中回温这一页。
日出之前,玻璃窗折射的曦光洒落她的眉眼,发梢也透着光亮,如有实质般的暖阳温度,在睁眼的一刻起,潮水般涌来。
于是困意也被淹埋,令她随波逐流般,沉于这场清晨五点五十分的涨潮。
直到没过口鼻,溺入咽喉,才肯惊觉。
山间的日出,视野一望无垠。
姜颜林披着被子,直到那轮红日露出全貌,才浅浅打了个哈欠。
她靠在裴挽意的肩上,放任自己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终于睡得沉了些。
精神的透支与多巴胺的榨取,令睡梦中的每根神经也不得安宁。
姜颜林梦到了许多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变得陌生,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她像淋着暴雨前行,风扯乱她的衣衫,雨打湿她的长发,笨重的脚步让前路变得好漫长。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谁疲惫而又无情绪的声音,扔在她的心上。
她说——
“姜颜林,你真行。”
电话的忙音,圣诞树落了雪的枝头,人来人往的街道,冰冷的风,凛冽了她的每一寸。
直到街边车灯刺痛了眼,姜颜林才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许久之后,还有些不真实感。
——她已经多少年,没来过自己的梦里了。
小优曾经问过姜颜林:
“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姜颜林那时连手指都没停过,在键盘上敲着一行行文字,嘴里只给了句言简意赅的回答:
“和你一样,不停犯蠢。”
小优顿时嘟起嘴,满不高兴地转回身去,做出不想跟她说话的姿态。
但见姜颜林一点也没有要放下工作来哄自己的意思,她又只好乖乖地凑过来,从背后抱住头也没抬的人,贴在肩上,轻轻蹭着。
“不准说我蠢。”
她斤斤计较。
姜颜林就笑了一声,“好,下次记得提醒我。”
“还有下次哦?!”
她不满地抬高声音,引起怀里的人又一声轻笑。
“讨厌你。”小优说着,手却没放开。
姜颜林应了一声,“喜欢你。”
单纯的人立刻就被哄好,又开始黏黏糊糊地蹭着她,想要得到一些关注和疼爱。
这一天,与之后的每一天,姜颜林都没有告诉过小优。
在同样的年纪时,她的确是在“不停犯蠢”。
就像后来的祁宁好奇地问她:“姜颜林,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么完美地爱我?”
姜颜林也没有回答她。
——因为不完美的,都扔给了最完美的。
第二次的野营,结束得很晚。
姜颜林醒来时,裴大小姐已经在晒着太阳工作,不是回邮件,就是接电话。
姜颜林靠在车门口,听见那些零零散散的商务单词,便进了浴室洗漱。
等收拾完出来,就看见一套明显不会合身的衣服摆在床上,姜颜林没挑剔,直接脱了衬衫,将衣服一件件换上。
身后有人揽住她的腰,问:
“现在就要走了?”
姜颜林穿上长裤,又撩起衣摆,伸手去扣内衣的排扣。
身后的人接过这工作,帮她扣上。
姜颜林才转回身,回答:
“该回去工作了。”
裴挽意笑了一声,“你下次就该把电脑带上。”
两个居家办公的人,被她搞得像打卡上班的工薪族。
姜颜林听着这句话,却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有饭吃吗?”
裴挽意看了她一眼,下一秒,才回答:
“在保温柜里,喝豆浆还是牛奶?”
“豆浆,谢谢。”姜颜林顺口道。
尽管时间已经是下午,但姜颜林还是没有吃碳水的欲望,将留给她的那份简单早餐吃完,就披上外套,收拾东西,把自己的脏衣服都装进袋子拿上。
裴挽意关好窗户和车门,一边走向摩托车,一边问:
“晚上想吃什么?”
一顿饭刚吃完,又开始约下一顿。
姜颜林看了她一眼,念头只在脑子里摇摆了短短一瞬,就给了不扫兴的回应:
“懒得出门了,你来我家吧。”
裴挽意这下真的有些意外,侧过身来看了她片刻。
姜颜林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不要期待我的厨艺。”
要是没空的话,只会给你吃点速食外卖打发一下。
——反正,你也不差这一顿。
裴挽意拿起安全头盔,很是自然地给她戴上,像是照顾她手里提着袋子不方便。
但凑近的呼吸,还是直白地勾了勾,隔靴搔痒般。
姜颜林看着她的眼睛,没从中找到波澜。
这女人真的很会装。
面上越不动如山,下手就越风卷残云。
姜颜林想到刚洗澡时看到的一条条红痕和牙印,忽然抬起手,按住她的头吻了上去。
蛮横地,毫无章法地,肆意横扫一番,就悠然退场。
裴挽意扣住她的腰,吻了回来。
姜颜林咬了咬她的唇,在她吃痛时,灵巧地挣脱出来。
“上车吧,赶时间。”
她半点不掩饰“吃饱就翻脸”。
裴挽意却也不在意这一点“报复”。
她知道自己昨晚上有些放纵,要是早上起来,姜颜林直接翻脸走人,她也不意外。
但她对自己有些惊诧。
往往在刚开始的时候,她不会这么“没风度”。
起码这些年来,她都维持得很好。
——所以要怪的话,就只能怪姜颜林。
从山上回到市区,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以至于姜颜林连多一句话都不想应付,下了车,一挥手,就径直走人。
裴挽意看了她片刻,轻笑一声,上车发动摩托,扬长而去。
姜颜林听着那引擎的声音,连头也懒得回。
她一路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给浴缸放热水,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再回浴室放好消除疲劳的精油,开始泡澡。
这一晚上真是累得够呛,她得用三天不出门才能缓回来。
在第三次的时候,姜颜林其实就已经很想让裴挽意别做了。
但并不是因为做累了没感觉。
而是她捕捉到了久违又陌生的东西,于是在潜意识里叫停。
这种东西,小优没有给过她,祁宁也没有给过她。
姜颜林在慢慢意识到它是什么的时候,再喊停已经有些太迟。
最后她只能放任自己的本能,去迎合,去回应,甚至是操控。
这很坏了。
姜颜林叹息一声。
——在床上的裴挽意,实在是和她太过合拍。
人和动物的区别,多数时候源自于对本能欲望的掌控力。
姜颜林从来不希望自己是个追逐欲望的人,尽管她已经比大多数人还要随心所欲。
或者换句话来说,她不希望自己是被欲望掌控的人。
爱之欲,情之欲,食之欲,物之欲。
每一种,都让姜颜林本能地回避透支,不愿过度浸泡。
她不信任人性,也没有任何把握自己不会在其中迷失。
但作为普通人,姜颜林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慢慢摸索平衡点,明确目标但不生出野望,摒弃条条框框,但不散漫无章。
在一切的欲望中,最易失衡的就是性。
姜颜林其实明白,自己是一个很享受性的人。
她的爱里不会缺失这一重要色彩,但她努力让自己不追逐在这个落脚点。
可惜现实就是,当她对小优没有了性方面的需求时,爱也逐渐降温,沉淀成了一种怜惜。
又或者,正因为她不再生出更多的爱,性也随之成了冰冷的石板,无法触摸。
两者的界限如此模糊,因果关系也像莫比乌斯环一般,找不到头与尾。
姜颜林不喜欢毫无情感触碰的性,像动物般机械无趣。
可太过合拍的性,意味着什么,她也同样明白。
但人如何抗拒本能呢?
尤其是姜颜林这样活着只为了取悦自己的人。
如此矛盾的自我,难以辨别是否低级的欲望,混杂在最原始的本能里,催化着多巴胺的分泌,让姜颜林没能拒绝裴挽意。
第一个晚上没有。
第二个晚上,也不会有。
黄昏时分,姜颜林接到了黎匀橙的视频电话。
自从新加坡一趟结束后,黎匀橙已经很少这么活跃,消沉了两个多月才稍微好一点。
这不算“想不开”,只是在将自己付出过的真心,慢慢拓成标本,珍藏纪念。
“我没有删掉她,也没有质问过,就是想等有一天她给我个答案,让我知道为什么。”
对黎匀橙这样的人来说,猜测与判断都没有太多意义,她更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哪怕给出的结果就是最常见的一种,也好过沉默。
姜颜林不会劝她,她这样就很好。
“不说这些了,过段时间我打算去中国待一段时间,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饭。”
她很快换了话题,打起精神来。
姜颜林擦了擦细框眼镜,问她:“打算去几个地方?”
黎匀橙不太确定,“我不好说,可能先去有朋友的地方看看吧,顺便做做旅游直播。”
她是油管主播,和姜颜林有自由职业的相似性,所以当初一见如故的成分里,也包括了职业方面。
而在感情方面,两人也时常感觉对方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这说法可能有点夸张,但多少能沾边。
黎匀橙的初恋也在很小的年纪,就是邻居家的姐姐。
在那个华人还算多的国家,左邻右舍是华人其实很常见,也更容易拉近关系。
黎匀橙一家和对方的家人常常聚在一起,父母聚餐,小孩们一起玩耍。
而小辈里年纪最小的就是黎匀橙。
她那时整天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像个小跟班。
直到对方上了高中后,大概是到了性启蒙的阶段,充满好奇和冲动。于是听话又粘人的黎匀橙就成了她的试验对象。
黎匀橙其实和姜颜林一样,在这方面比较早熟。
她知道邻家姐姐在对自己做什么,但潜意识将这种关系当成了“恋爱”,所以一直乖乖配合着,持续了一两年的时间。
直到对方在高中里有了新的对象,才将她扔到一边,很少再理睬。
这一段“初恋”,对黎匀橙后来的整个人生恋爱观都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她时常被这样病态的关系吸引,陷入不自知的忍耐中,一路成长到了今天,才慢慢找到正视自己的方法。
最迷茫的那一段时间,黎匀橙甚至接受了一个来她的国家旅游的欧洲女人的“包养”。
那是个三四十岁的有钱女人,风情万种,对她也很温柔。
但旅行一结束,对方就回了欧洲,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让黎匀橙甚至早已习惯了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
但她还是会在遇见新的人时,勇敢地踏进去,哪怕最后发现依然是趟浑水。
姜颜林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成长的人,也许会被外人评价为“无药可救的恋爱脑”,但她知道,黎匀橙的内心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强大。
面对想要的东西,有人怕风险,有人不考虑后果,但也有人愿意用代价换那一段体验。
姜颜林与黎匀橙的唯一区别,便在于她会更慎重地观察。
当人生已经有太多目标要去完成时,沿途的风景,究竟是驻足停留,还是拍下照片留念便不再回头。
谨慎如姜颜林,也并没有每一次都做对选择。
只是她已经释怀,对与错的结果,都不过是未来的她的身上,拥有的又一块拼图。
“对了,陆斯恩过段时间还要来中国一趟,好像是约了朋友打球。到时候一起吃饭?”
黎匀橙想起来这一茬,暗戳戳地试探。
姜颜林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了想,还是回答:
“到时候合适的话。”
黎匀橙顿时听出来了点东西。
“哦?有进展了?”
姜颜林反问:“那你的性冷淡治好了吗?”
黎匀橙顿时闭了嘴。
——谁能想到,谈个网恋还给自己搞“萎了”呢。
姜颜林一想到她现在被那女人搞萎了就好笑,刚分手时打电话过来哭了两小时,反复念叨的都是那句:“完了啊我现在一涩涩就想到她,一想到她我就很难过,一难过我就大哭,一哭我就萎了。”
“姜颜林,你快给我找个女人吧,我怕我这辈子都这样了。”
黎匀橙想到这茬,也是面带愁容。
姜颜林笑了,“我的朋友有几个,你是知道的。”
“那就多认识一点新的,那个大小姐,一看就是人脉很广的,她周围有没有。”
姜颜林顿了顿,难得细想了一下。
这才发现,其实她并不知道裴挽意除了埃尔他们还有什么朋友,那些人里唯一一个女性朋友就是刚失恋的小诺。
但小诺多半是直女,身边还有个对她很照顾的阿秋。
姜颜林遗憾地回答:“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
黎匀橙呜呜两声,也就放过了这个话题。
大家心里都知道,用一个新的人去忘掉旧的人,其实是最没意义的方法。
既缺德别人,又折磨自己。
很多年前,姜颜林还对感情毫无章法的时候,也用过这样的愚蠢方法。
且不止一次。
所以她才非常清楚,这一点用处也没有。
而且最终的结果,往往不是什么好下场。
——想要忘记的人,也从未彻底被抹除。
挂掉电话的时候,时间已经有点晚。
裴挽意发了消息说八点之前到,现在还有半小时,姜颜林只好在外卖上买了点食材,又从柜子里翻出一瓶没开过的白朗姆,打算用果汁汽水随便调点能喝的,敷衍一下。
最后人和晚餐一起到了。
姜颜林随便裹了件长纱外套,就下楼去拿外卖,顺便接人。
裴挽意今天没开车,穿着一件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西装外套搭在手上,像是刚从公司出来。
姜颜林从外卖柜取了东西,刷开门,让她进来。
见她外套里只穿了一件吊带睡衣,裴挽意挑了挑眉,跟在后面,随口问:“今天这么居家?”
傍晚下过雨,这会儿还有些风,姜颜林裹紧外套,头也没回地说:“给你一点新鲜感。”
明明就是懒得敷衍。
裴挽意见她没化妆,还戴着眼镜,闻言笑了一声。
姜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卸磨杀驴呢。
爽完了就连应付都不愿费力气的。
这么想着,裴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
——算了,也不亏。
进了家门,姜颜林提前拿了一次性拖鞋出来,让她在门口换。
然后就当着裴挽意的面,把外卖半成品一个个取出来,简单处理了一下,就端上桌。
很明目张胆的“预制菜”大餐。
裴挽意看着,还不得不安慰自己一句——没给一碗泡面打发已经不错了。
所以从善如流地进了厨房,洗手帮忙,加快了这顿饭的进程。
早点吃完,早点吃饭。
姜颜林还是找回了仅剩的那点良心,给裴大小姐亲手调了一杯鸡尾酒。
白朗姆基酒,柑橘果汁和柠檬汽水,一点点海盐,几块冰块,再打点冰沙盖上,倒也像模像样。
裴挽意在旁边看着,难得感受到了什么叫“受宠若惊”。
有了这杯酒,一顿饭倒也算中规中矩。
菜都是少油少盐的,焗鸡胸肉,蔬菜沙拉,紫薯泥糙米饭团,以及便利店的焦糖布丁。
有肉有蔬菜,有碳水主食有甜点,已经称得上丰盛。
只是怎么吃,都不像是一顿家里的饭。
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裴挽意会对姜颜林持有一个“不会做饭”的认知,也是在所难免。
而她对姜颜林的很多认知,也从一开始,就偏离了真正的轨道。
于是互相抱有成见,又互相试探着那点捉摸不定。
是胜负欲还是想要靠近,她们都没那么清醒。
因为“清醒”,是“本能”的反义词。
饭后裴大小姐很有自觉地帮忙收拾厨房,作为第一次来的客人,这已经很算懂礼貌。
姜颜林也满意她的懂事,不然就别想来第二次了。
讨厌带人回家,主要是因为讨厌收拾残局。
“之前就想说了,你洗碗很熟练,也很细致。”
姜颜林在旁边喝水休息,心安理得地看着裴大小姐给自己洗碗。
裴挽意擦干一个盘子,放进碗架,随口回答:
“以前也在中餐厅打工过,就洗盘子。”
姜颜林有些意外 ,但又不是很意外。
两次一起野营,已经足够她看出来,裴挽意是个生活技能上没有任何问题的人,反而比普通家庭的女孩还少了一些娇气。
这些技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的,也不像是衣食无忧的人该有的。
但姜颜林明智地没有多问,她们还不是聊这些话题的关系。
也可能永远不会是。
她没有问,裴挽意却主动提了两句:
“当时洗盘子的工作没做几天就被辞退了,因为我洗得太细致,效率太低了。”
姜颜林没忍住笑了一声,“确实很细致。”
也确实没什么效率。
所以更对口的职业方向,应该是家政钟点工。
念头一闪而过,姜颜林却没出口调侃。
她看着面前的裴挽意,目光在她那专注的脸上一扫而过。
——短短七天,她们就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在祁宁之后,姜颜林已经有两年没正常交往过任何一段关系。
所以这两年以来,她已经快要忘记正常的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姜颜林厌倦了被名义绑定的关系,那一个称谓,就像那一张结婚证,那一枚戒指,给了每个人抢夺“署名权”的机会。
用“这个人是我的”来强调两人之间的关系,掩盖安全感的缺失,实际上却从来没真正成功阻拦过想要毁约的人。
社会新闻不断地提醒着每一个抱有侥幸的人,爱和法律都无法将一个人彻底绑在你身边,当对方真的想走,连理由都不需要。
所以这一个“名分”,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保护作用?
有和没有,区别又在什么地方?
这世道无法强求每个人都有契约精神,所以姜颜林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她眼里,“名分”和“结婚证”,都是给不安者的自欺欺人。
这想法太离经叛道,就连在无话不谈的朋友们面前,她也很少提及。
只是时间越长,她就越走在一条偏离常人的道路上,难以回归,也不想回。
裴挽意是常人吗?
姜颜林不这么觉得。
但两人至今也没有谈论过这方面的话题,一切都还有待考证。
不过是气氛正好,所以难得糊涂,难得放纵。
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上,关了灯的屋子里,只剩投影仪的光亮。
电影的画面在幕布上跳跃着,一幕一幕闪过,荧光打在脸上,遮盖了轮廓。
是谁先凑过来亲吻的,已经不那么重要。
姜颜林的长纱外套被扔在了地毯上,她怀疑裴挽意在两小时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动作才会如此行云流水。
但裴挽意的白衬衫摸起来质感很好,很适合糟蹋两下。
所以姜颜林也毫不客气地下了手。
沙发的抱枕被推开,地毯上散落衣衫。
姜颜林在这个密不可分的吻里,察觉了一点裴挽意的喜好。
——喜欢捏每一处软的地方,每一次,都有些用力。
而更隐晦的是,姜颜林已经感觉到她在尽量收敛力道。
就像落在唇和下颌的呼吸,节拍越乱,就会有一次放缓休整。
终于在一次稍不留神的紧握里,姜颜林吃了痛,反口就咬在了她的肩头。
“抱歉。”
裴挽意好脾气地吻了吻她的唇,温和安抚。
但她吐出的呼吸,却滚烫得在皮肤上留下灼热。
姜颜林很快就发现,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她,并不算惩罚。
不久前的那部无聊的韩国电影突然出现在脑子里,姜颜林来不及细想,就被整个人推在了落地窗前,地毯和散落的抱枕缓冲了接触,裴挽意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扣着,按在了地毯上。
这一刻,姜颜林本该觉得不适。
她通常不会允许谁这般居高临下,全权掌控着自己的每一寸。
但以这样的仰视角度看着裴挽意,清清楚楚窥探了她脸上的细微情绪,与她眼底幽深的光亮。
姜颜林竟然也感觉到了一点愉悦。
在外人眼中的裴挽意,是出身好样貌好的大小姐。
她有前仆后继的追求者,有独当一面的工作能力与才华,还有着常人难以招架的智商与情商。
可这样的裴挽意,看着实在太完美了一些。
姜颜林是最恶劣的那种人。
她喜欢掀开完美者的假面。
明知是一潭深水,也要踮起脚尖,光着脚探进去,试试水温。
而现在,似乎才刚刚触碰水面。
裴挽意伸出手,遮住了姜颜林的这双眼。
太干净太纯粹的黑,映出了清澈的影子。
所以就轻易地看见了自己。
她单手覆盖着姜颜林的眼帘,俯身亲吻,品尝,倾轧。
被黑暗笼罩的身体被迫放大感官,一点温度,一点触动,都挑乱呼吸。
姜颜林的报复也来得很快,她稍稍用力,就咬住了她的唇,牙齿轻磨,缓缓用力,又轻放开,再更缓慢地用力。
裴挽意久违地感到了折磨。
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中,她已经快要克制不住跳动的脉搏。
一声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巨响,都在疯狂叫嚣着。
快一点,再快一点,就现在。
——把她彻底,吞咽入肚。
第22章 回忆熬的汤,与贪婪的狼
Chapter 22
和裴挽意做的感觉, 直观体现在了一个字上。
——“累”。
身体上的,大脑里的,余力像海绵里的水, 被她一点点用力挤出,卷入唇舌, 又继续吸取。
到最后, 本能的痉挛都难以触及大脑皮层,只有缺氧般的稀薄感笼罩口鼻, 在难分你我的汗液里近乎溺水。
姜颜林扬起下巴,露出最脆弱的脖颈, 僵直了许久才有力气抓住她的手腕, 拿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被迫停止作乱的人“嘶”了一声,忍不住在她胸口低语:
“姜颜林,你是不是属狗的。”
她说完,埋头轻咬了一口,牙齿轻磨。
姜颜林都懒得骂她, 空白了许久的大脑慢慢平复着, 最先冒出的念头是——品牌方新送来的产品是几条低领裙子,她这几天怕是没法穿来测评了。
身上真正属狗的人还在漫不经心地玩着,时不时放点力道,又很及时地收手。
姜颜林不想管她,抬手去摸自己的手机在哪。
纤细的手臂刚探出去,就被人拉回来。
裴挽意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姜颜林抬起眼皮,斜了她一眼。
电影早已放完, 投影仪自动锁屏,壁纸在幕布上轮换。
裴挽意的眼睛就在这点光亮的映照下, 显得格外柔情。
姜颜林看了她片刻,另一只手忽然伸到小木几下面,拉开那个收纳盒,掏出了一个还没拆封的盒子。
看到盒子上那粉色的玩具图案,裴挽意总算松开了手,十分识趣地问:“想洗澡吗,我去给你放水。”
姜颜林已经开始拆盒子。
“别急,才几点。”
裴挽意看情况不妙,顿时想起身抽离。
姜颜林却早有预料地压住了她的腿,胳膊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肩上漫不经心地拆掉最后一层包装。
“这一款我还没试过呢,帮我做个测评,好吗?”
裴挽意可不想玩脱,只得侧过头来吻她的唇,近乎讨好。
姜颜林的身体和大脑都还没缓过来,抗拒的念头都没法生出,就被她带动,下意识张开,回应。
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毯上,沦为了一地狼藉的新成员。
姜颜林仅剩的那一点冷眼旁观的理智,也在这一秒叹息一声。
做人很累,做动物很纯粹。
她想要快乐,那就及时行乐。
姜颜林曾有过一段时间,很着迷于探索自己的欲望。
她不拒绝成人玩具的测评广告,但对品质很苛刻,最终选定的品都对得起她的流量。
为了从上帝视角去观察那些细微的差别,姜颜林会在试用的时候把自己的声音全部录下来,最后一个个比对。
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的,但也不会拿出来当卖点和噱头。
——在互联网上将自身作为噱头,一旦翻车,反噬的威力是无人能承受的。
唯一知道这件事的是祁宁。
起初,姜颜林几乎不会和祁宁谈论性相关的话题。
因为在真正相识后的那段时间里,她们一开始都不是单身状态,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
祁宁见过小优,而姜颜林也认识祁宁那位异国恋三年已久的美籍男友。
尽管四个人从没同时聚在一起过,但也算同一个圈子里的“熟人”。
而把这些人牵线在一起的,正巧是费欧娜。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祁宁都以为,她和姜颜林的初遇就是在费欧娜的派对上。
两人都不是外向的社交风格,在一群大笑着吵闹的人里,她们的从容应对与游离在外,显得格外同调。
忘了是谁先开始的第一句对话,也忘了那一天晚上她们究竟聊了多少东西。
从音乐,到游戏,再到创作者的理念,一点一点,拉近了陌生的距离。
等回过神来,周遭的人已经去了泳池边嬉闹,只有她们两人还在闲谈。
那时姜颜林已经离开港城,祁宁也在国内筹备巡演,各自的对象都不在身边。
但不知是出于哪种微妙的共识,她们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个最恰当的尺度。
话题绝不触碰隐私,界限绝不模糊,比起恼人的现实琐事,宁愿分享天马行空的畅想。
姜颜林以为自己只是很欣赏这位,从很多年前就知晓名字和作品的音乐家。
却没有意识到——假如她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将界限处理得那么明确。
和祁宁成为不远不近的朋友后,到两人的关系彻底变质之前,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
那段时间,姜颜林的人生发生了很多事。
她的身体出现了一些症状,为了调养生息,不得不调整了自己的职业方向。
而在开始异地恋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小优的精神状态也在她没能察觉的情况下,逐渐走向失控。
姜颜林是一个不喜欢将自己的未来计划说出口的人,尤其是对另一半。
她不会承诺任何有可能做不到的事情,给人期望,最后又徒留失望。
当她十分清楚小优和自己的差距时,那些规划与打算就更不可能透露出来,造成影响。
所以对小优来说,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跟姜颜林的未来。
那一年的深冬,小优在姜颜林的慢慢推动下,终于走出了封闭的世界,开始打工,兼职,和社会的步伐接轨。
她从一开始的周末兼职,到能够稳定全职,花了不短的时间,但她一次也没有放弃过。
姜颜林看见了她的新一面,其实是一个比大多数同龄的女孩还能吃苦忍耐的人。
于是某些过于冷静的想法,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动摇。
姜颜林开始规划两个人真正的以后。
“你什么都不要考虑,攒你的学费,选好你真正想去的大学就好。”
那时,姜颜林给她的最大的宽慰,也只是这样一句话。
年仅十八岁的小优,从小学的是美术专业,在港城的高考——HKDSE的考试中,其实已经被她最想去的日本私立美术大学录取。
但她没有支付学费的能力,父亲因重病退休,外籍人士在港城打拼并不容易,全家只靠母亲一个人的收入支撑,谁也没有办法拿出那笔不菲的学费送她上大学。
屋漏偏逢连夜雨,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她无意间被卷入冲突事件,被迫留下了案底。
从那之后,她每晚失眠,做的噩梦都是鲜血和刺鼻烟雾的味道。
遇见姜颜林,就是在那个暑假的尾声。
她们荒唐而迅速地品尝欢愉,却又谁都没能及时抽身。
离开港城后的那几个月,姜颜林有很多事情要完成。
看病吃药,定期复诊,调整工作方向,从零开始积累资本,同时还要监督自己的小女友好好吃饭,好好工作。
短暂的刺激消退后,只剩下奔波的劳累与疲乏,以及那只存在一点希望的前方。
所以当小优拿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薪水,打算买机票来找姜颜林过情人节时,她一点情面也不留地拒绝了。
那一次,小优难得没有哭闹,所以姜颜林也就没能发现她其实也已经到了极限。
“姜颜林,你在那边没有和别的女孩子上床吧?”
有时候挂着语音,下班在家打游戏的人总会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
姜颜林觉得很好笑,反问她:“那你没有去酒吧又跟人一夜情吧。”
电话那头的人就哼哼唧唧两声,撒娇般地说:“才没有。”
每到这种时候,她的注意力就会被成功转移,姜颜林没怎么在意,继续埋头工作。
自由职业在假期是最繁忙的,春节期间,她连年夜饭都不会回去吃,不是冷血,而是真的没有时间。
但这一次,小优却在短短几分钟的沉默后,就小声说了一句:
“要是被我发现你和别的女人上床,我就把你们两个都捅死。”
姜颜林当然清楚,会说这种话是因为她的压力太大了。
但这依然改变不了最致命的一个事实,就是小优俨然已经把姜颜林当成了她自己的精神支柱。
这和姜颜林的掌控欲脱不了干系,她总是希望小优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去发展,这样两人才可能有以后。
但变得太过听话的人,真的还有自我吗?
姜颜林从这时候起,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失衡。
一段完全由支配者和臣服者组成的关系,绝不是“正常”的。
姜颜林当然可以享受这种状态,小优是可爱的,古灵精怪的,散发着天然诱惑力的女孩,她可以被完全操控,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无论是在生活里,还是在床上。
但对小优来说,不过是将麻痹精神的致幻药物,从游戏和酒精换成了一个更具体的人。
这个人能操纵她的想法和情感,能轻易让她陷入甜美幸福,也能让她立刻掉入悬崖。
因为她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对方。
姜颜林却并未感到快乐。
自私一点来讲,她不想承受一个人全部的重量。
支配者品尝的快感是一把双刃剑,这一面是掌控一切的优越感,那一面便是无法接受失控的独断。
就像行走在钢索上,稍不留神,支配者就会沦为被支配者。
而姜颜林,也的确不愿看见小优从一个悬崖走到另一个悬崖。
那只会给两人都带来毁灭。
于是姜颜林开始将距离拉远。
她不再随时都接小优打来的语音通话,繁忙的工作本就耗干了她的精力,而一通通未接来电和留言,更是加深了那徘徊不去的窒息感。
也许换个更有余力的时间,姜颜林能有温和一点的解决方案。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样折磨人的手段。
当某一天,她终于没再收到小优从早到晚的汇报消息时,姜颜林才发现,距离上一次回复小优,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姜颜林有过很短的一瞬间,质疑自己是否做得对。
但当她得知,这失联的三天里,小优每天晚上都哭一整夜才去上班,不断重新整理心情,继续给她发消息道“早安”、“午安”、“晚安”时,姜颜林就意识到,她们之间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感情问题。
小优的精神状态没有真正好转过。
她依然深陷在那个人生遭遇巨变的夏天,她把姜颜林当作溺水后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为了能留住这浮木,她能豁出一切。
这一刻的她,哪怕姜颜林对她提出再过分的要求,她都会毫不犹豫照做。
姜颜林唯一一次感到后悔,就是为自己没能早点察觉小优忍耐之下的岌岌可危。
于是她亡羊补牢般地,开始了漫长的修补期。
姜颜林不打算修复两人之间的裂痕,因为那就是加深小优病情的主要因素。
她仅剩的能做的事情,是让小优慢慢对自己脱敏。
不再因为看到她、感受到她、爱着她,而深陷痛苦与不安。
这需要过程,也需要时间。
姜颜林想了很多办法,让她去转移注意力,无论是结交新的朋友,玩新的游戏,还是换更稳定收入更高的工作。
那是个很冷的冬天,两人都在忙碌的生活里想要找到平衡和喘息余地。
一直到春天的暖意初临,姜颜林才感觉到,小优已经不再那么需要自己。
她有了不少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健康的圈子,也在那份新的工作里稳定下来,每日按部就班地工作,下班就打打游戏,放松心情。
就连对上大学的执念,也变得释然很多,心态平和地过着当下的生活,一点点为那笔学费而努力着。
姜颜林替她感到开心,但却不得不去做最后一件事。
——真正的切断,需要彻底的隔离。
她找了一个没那么忙碌的时间,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订机票飞去了港城。
小优看到她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是短短几个月没见,两人已经如此陌生。
姜颜林带她去吃了她想吃的那家餐厅,随意地聊天,关心她的生活。
一直聊到无话可说,两人的脚步才停在路边。
路灯清冷,拉长她们不再交叠的影子。
在沉默中,姜颜林轻声问她:
“现在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那个夜晚还很冷,港城的海风掀起小优的围巾,她的鼻头冻得通红,闻言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
姜颜林就笑了笑,又问:
“只是把我当朋友?”
小优依然沉默,再微微点头。
姜颜林抬起手,帮她拂开额前吹乱的碎发。
最后,她对小优说:
“那我们就在这里结束吧,我会删除你所有的联系方式,直到你不会再因为我而有任何波动。”
姜颜林看着她,轻轻一笑。
“到那一天,我们才可能做朋友。”
那天夜里,姜颜林头也没回地去往机场,赶回程的航班。
她临走之前说了很多话,一句一句,朋友般的叮咛嘱咐。
唯独没有告诉小优的,是她买了两张回程的机票。
命运就是这样爱玩弄人,当姜颜林终于找回了生活的平衡,有能力给她们两个人的以后铺路时,一切都已经划上了句点。
可要说有多惋惜,却也不过回程路上的那点怅然,随日出的云层消散在日光之间。
姜颜林太清楚知道,很多人都不过是相伴仅一段路程。
区别,无非是更长,或更短。
港城的老朋友们知道这件事后,反而挺理解她。
“你们各方面差距都在那,她还小,还会遇到很多人,不是这一次也是下一次。”
姜颜林没说什么,只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下小优,别让她又回到以前那样的状态里去。
而祁宁,是这一圈朋友里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
她和小优一起玩过几次游戏,那时候三个人一有空就玩刚出的某款联机射击游戏,姜颜林不怎么感冒,小优却很喜欢竞技。
后来祁宁又去了国外忙巡演,三个人再也没一起玩过。
分手后的那个春天,祁宁联系姜颜林的次数多了起来。
姜颜林对此有些意外,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一直知道,祁宁其实是个外冷内更冷的性格。
费欧娜总以为祁宁是个温柔好脾气的白富美,什么话都敢在祁宁面前说,叽叽喳喳,几近聒噪。
姜颜林却能察觉到,祁宁更多是为了让自己温和地融入社群,才把自己放在这个社交状态里。
真正的祁宁,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漠不关心。
那一年四月,姜颜林去名古屋见了见朋友,顺便放松一下劳累太久的状态。
看到她发的ins动态,祁宁给她打了电话。
“还在名古屋吗?”
姜颜林已经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有些讶异。
“你不是在西雅图准备巡演?”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柔,是祁宁一贯的音色,给人温柔的错觉。
“那边临时延期了,我昨天刚到东京,你在哪,要不要吃个饭?”
要到更久的未来,姜颜林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时候的祁宁,其实是在用这种方式关心她。
她们是从不触碰生活话题的朋友,偶尔一次联系,也不过是聊音乐会,聊新专辑,聊想做的作品类型。
所以姜颜林并没有想过,早在这一年的四月起,祁宁就给了她不露痕迹的体贴。
她们在名古屋玩了好几天,一起去了几个景点,走走逛逛,吃吃喝喝,难得轻松。
直到临别前的那个晚上,姜颜林买了几罐微醺,和她坐在公园的河边看樱花。
祁宁穿着件英伦风衣,风吹动着她的及肩短发,她拉开易拉罐,喝了口可尔必思味的微醺,才终于问了那个问题:
“你和小优真的分开了?”
姜颜林已经放下这件事,大方地告诉了她原因和结论,言简意赅。
祁宁侧过头来,看着她,说:
“有时候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姜颜林顿时笑了一声,“这种话从你嘴里出来,怎么那么微妙呢。”
祁宁就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笑。
商业互吹这种事,对她们这种人来说,都当损人的话来听了。
但姜颜林的确能感受到,祁宁也是欣赏自己的。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她们无论多久没联系,再对话时也一如既往。
可也仅此而已。
有人曾说,姜颜林就像这浮华世界里的孤岛,好像没人能够登陆。
但姜颜林觉得,祁宁才是那座真正的孤岛。
她们后来也慢慢开始聊各自的感情话题,姜颜林已经向前走了很远,而祁宁还在那段连见面都没有过的关系里。
那是姜颜林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段关系是祁宁的第一次恋爱。
他们在好友的群聊里认识,对方很快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单方面地追求了很久。
在这之前,祁宁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六岁开始学琴,到九岁开始尝试作曲,她的人生就一直围绕着音乐,从没停歇。
意外的追求者打乱了祁宁的生活节奏,也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尝试过恋爱。
对方是个很热情开朗的人,给她带来了全然不同的感觉,于是在一年的坚持不懈追求后,她决定尝试一下。
这一尝试,就持续了两年,但因为满世界巡演和对方的工作压力,两人一直没能见面。
姜颜林对她这段感情的相处方式很意外。
在时差和物理距离的影响下,语音通话和视频通话本就是仅剩的维系方式,可祁宁却说:“我们从来不聊天,不是我挂着忙自己的事情,就是他挂着忙自己的事。”
这两人名义上的关系是情侣,实际上的相处却比普通朋友还生疏得多。
“也因为一些原因分分合合过几次,但后来他都来主动修复,我也就接受了。”
祁宁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淡,不像在谈论自己的事情。
姜颜林不难猜到两人分分合合的原因。
因为祁宁,实在是一个太自我的人。
她永远会优先自己的一切,事业,爱好,甚至是社交。
突然产生的创作欲就能让她消失好几天,连个留言都可能不会有。
任何一个想从她这里得到爱的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相处方式。
那一瞬间,姜颜林甚至是有些同情那位正牌男友的。
直到同年夏天,各自忙碌的两人再重聚时,祁宁冷不丁地宣布她已经结束了那段关系。
姜颜林当然没有太意外。
“有两个月了吧,还是那些老问题,这次大家都累了,很和平地结束了。”
祁宁的头发长了很多,已经到胸前。
她染了红棕色,微卷,很衬她的白皙肤色。
姜颜林已经在音乐会上看过她的近况,就在那一次心血来潮的马萨诸塞州之旅。
祁宁并不知道她来看过自己的音乐会,反问道:
“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两人漫步在展会上,这是每年最大的游戏展,她们喜欢很多相同的游戏,不约而同地定下这趟行程,直到下飞机才知道对方也来了。
姜颜林推了推眼镜,目光从那些展品上收回,随口回答:
“还那样,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祁宁却扬起唇角,说:
“是吗?可是我听说最近有个日本人在追你,把你逼得都躲起来了。”
海王从来不是一天养成的。
被掀了老底的姜颜林依然面不改色,回答道:
“下次我会小心点的,一根筋的坚决远离。”
祁宁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看了她许久,只浅淡的笑意。
片刻后,她轻声道:
“你最好,说到做到。”
姜颜林后来,的确没有做到。
因为她忘了,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一根筋得不够明显。
就好比此时此刻,姜颜林拿着自己被扯坏的长纱外套,推开身上的人,问:“能不能轻一点,这件外套我很喜欢的。”
裴大小姐却毫不在意地说:“明天买一件新的赔给你。”
姜颜林看着她,一时懒得说话。
“怎么了?”
面前的人吻了吻她的脸,在这些对话里,某些触碰从未间断。
姜颜林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倒显得她一根筋。
如果再扯下去,就是没完没了的观念碰撞,她没有这个精力,也不想和裴挽意聊这些。
裴大小姐显然我行我素惯了,何必强调这些她不会理解的东西。
——请你尊重我,不要随意破坏我的物品。
这种话说出来,就太扫兴了。
时间已经快五点,两人中途洗过澡,躺了床,又不小心缠在了一起。
姜颜林很佩服她的体力,也有些佩服自己。
好在饭后甜品吃得很慢,也不会太腻。
天色微微亮起的时候,裴挽意抱着她,把玩她的头发。
姜颜林已经困了,问:“你不睡吗?”
裴挽意这才告诉她:“待会儿就要走了,今天出差。”
这句话让姜颜林的睡意都少了大半。
“几点出差?”她抬头看过来。
裴挽意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唇角,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那般,一拿着就不想松手。
品尝够,她才回答:“八点半。”
姜颜林:“……”
——你再说一遍你没有韩国血统试试呢。
第23章 轻轻打开修罗场(三章合一)
Chapter 23
清晨光亮擦净了天幕, 床上的人已经熟睡,只留一室的寂静。
裴挽意穿上西装外套,理了理衣袖和衬衫领, 对着穿衣镜扎起头发。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她瞥了眼床上蜷缩在被子里的人, 转身离开。
大门轻轻开合, 脚步声远去。
半梦半醒的人睁开眼,翻了个身, 又继续陷入疲惫的梦。
裴挽意用一个小时回家洗漱,换衣服, 拿上办公行李箱, 掐着时间出了门。
司机已经等在庭院门外,给她开了车门。
裴挽意坐上车,拿出手机戴上蓝牙耳机,开始看工作邮件,回消息。
等忙完手里这点东西, 她才开口问:“李哥, 我爸那辆S580什么情况?”
司机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斟酌着回了句:
“好像是从朋友手里买的,有点问题,裴总懒得扯皮,就转手送方小姐了。”
裴挽意听到这名字,扯了扯嘴角。
她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司机看了看她的脸色,也不再说什么。
没过几分钟, 她倒是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那般,眼都没抬地问:
“裴铭扬什么时候回国?”
司机看着前面的路, 不太确定地回答: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下个月,裴总已经在给他走入职流程。”
裴挽意语气冷淡:“知道了,到时候把公寓给他安排好吧,车就开我那辆电车。”
“好。”司机应下了。
到机场的时候还早,裴挽意拿着行李,轻车熟路地走快速通道过安检,在休息室里又看了会儿邮件,就直接登机。
离起飞断网还有几分钟时,裴挽意想了想,还是点开那个对话框,给对面留了言:
“给你做了早餐,记得吃。”
发完这句,她放回手机,拉下遮光板,戴上眼罩闭目养神。
飞机上是没法睡着的,但多少可以回回血。
姜颜林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过。
她累得连饭都不想做,起床洗漱前就先点了个外卖,直到洗漱完走出浴室,才看到餐桌上留着的早餐。
老实说,这样的行为对姜颜林这种人来说,是大写的“Red Flag”。
但她看了几秒,还是拿起来,放到微波炉里面加热,顺便给自己泡了杯泰式红茶。
铁罐里的茶包已经所剩无几。
外卖超过时间没法取消,姜颜林索性在拿到后放进冰箱里,准备留着当晚餐吃。
等处理完日常琐事,终于坐到办公桌前时,姜颜林才开始一条一条地回复消息。
工作的,朋友的,不重要的人先放着。
但她翻了翻聊天对话框,还是点进了埃尔的那一条,回了他一句消息:“这两天一直在忙,你店里怎么样?”
对面一时没回复,应该在忙。
姜颜林也不怎么在意,专心手里的工作。
那几个商单推广她已经做得差不多,可以挑着黄金时间一个个发出去,但裙子的测评暂时做不了,挪到几天后。
想到这里,姜颜林拿起手边的打光镜,对着自己的脖子照了照。
——真是狗啃的。
她看了心烦,索性放下镜子,就当不存在。
裴挽意不知道是不是力量训练做太多,手指力量和握力都大得惊人,恐怕一般男性都做不到这个程度。
姜颜林还是头回遇到这种类型,她不由得反思了一下原因是什么,最后发现是以前的她口味较为固定,会发展到床上的不是乖巧如小优的,就是温柔如祁宁的。
但姜颜林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这样的裴挽意,吃起来也不错。
想到这里,姜颜林还是回了早上的那条留言。
“很好吃,谢谢。”
不管是早餐,还是晚餐。
发完之后,姜颜林也没指望对方会回,毕竟出差去了,没个三五天多半见不到人。
至于三五天之后,自己还想不想继续吃,姜颜林也说不准。
一直忙到快晚上饭点时,姜颜林想起了什么,给陈语然发了个消息:“你那天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她最不耐烦这套吗。
陈语然回得很快:“姜老师你忙完啦?那今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姜颜林叹了口气,对她这种心血来潮的性格已经习惯。
“几点,什么地方。”
她知道陈语然多半真的有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陈语然订的餐厅在上次那个Pop Dance俱乐部附近,也就是偶遇埃尔的那个地方。
姜颜林只当陈语然最近沉迷泡俱乐部,没在意太多。
直到晚上到了地方,姜颜林收到陈语然的消息,让她到Pop Dance俱乐部的后台去,才大概猜到了点。
“姜老师,这里!”
陈语然穿着件吊带牛仔裙,满脸的青春胶原蛋白,看起来比上次还瘦了点。
姜颜林环顾了一圈,俱乐部还没到营业时间,现在都是工作人员和演出人员的休息准备时间。
她走到后台门口,等着陈语然卖关子。
“贾斯汀,这里!”
陈语然转头招呼了一声,没多久,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走出来,满脸的微笑。
他轮廓较深,但气质很亚洲人,姜颜林想了想,陈语然说的那个美日混血舞者多半就是他了。
“嘿,你是小语的朋友?要签名吗?”
贾斯汀脸上还挂着汗水,他目光在姜颜林身上扫了一圈,便笑着拿出了一支签名笔。
姜颜林看了陈语然一眼,小姑娘已经有些尴尬了。
“不,贾斯汀,这是今晚一起吃饭的朋友。”
她连忙解释。
贾斯汀这才恍然大悟,开朗地笑了声:
“好,请等我几分钟,我去换衣服。”
说着把笔往兜里一放,转身走进了后台休息室。
等他走了,姜颜林挑了挑眉,看着陈语然。
她挠了挠脸颊,小声说:“总之就是,刚确定关系没几天,想跟你介绍一下。”
姜颜林不怎么意外,但有些话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贾斯汀动作不慢,收拾完换了衣服出来后,倒是有几分人样。
餐厅离这里几分钟路程,三人走过去,刚好赶上预约的时间。
这家餐厅是日料,陈语然难得订了个小包厢,有充足的聊天环境。
贾斯汀不太会中文,全程和陈语然英文交流,但得知姜颜林会日文,顿时惊讶地问:“真的吗?”
他这句说的是日语,姜颜林也只好用日语简单回了句:“一点点而已。”
贾斯汀看起来很高兴,“你这口音非常地道了,比我说得好,可能我太多年没去过日本,小时候在纽约出生,很少回去。”
他倒是个话匣子,劈里啪啦就说了一堆,也没人问。
陈语然没听懂这几句日语,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点完菜之后,贾斯汀说认识主厨,要去跟对方交代一下做菜的口味偏好,就起身出了包厢。
等他走了,姜颜林一边拿热毛巾擦手,一边随口问:
“在一起多久了?”
陈语然有些害羞,“上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确认关系没两天。”
姜颜林认识埃尔也才一个多星期,他俩当然没几天。
“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她不动声色地问。
陈语然说到这个就打开了话题。
“他人很风趣,跳舞还很厉害,是舞团的老师,很会逗我开心,而且还可以陪我练习英语口语。”
姜颜林听着,没说什么。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优点之后,陈语然犹豫了下,还是小声说了句:“但是也有不喜欢的点。”
姜颜林看向她,还没等她再开口,包厢的门就被推开,出去的人回来了。
两人若无其事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而他毫无察觉,坐下就拉着姜颜林聊天。
“嘿,姜,你去过日本吗,怎么口音这么地道?”
姜颜林看了眼听不懂日语的陈语然,笑了笑,回答了这个问题。
贾斯汀貌似对她会日语这件事很感兴趣,来来回回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个,全然忘了旁边的陈语然听不明白,也不能参与话题。
姜颜林也仿佛没有意识到这点,和他聊得有来有回,直到菜都上齐了,还停不下来。
陈语然像是水喝多了,突然道:
“我去趟卫生间。”
贾斯汀立马看向她,“好的宝宝。”
等陈语然走了,他又看着姜颜林,继续刚刚的话题。
姜颜林一边微笑着回应,一边顺势问了句:
“小语很可爱吧?追她的人很多,没想到第一个男朋友是你呢。”
贾斯汀愣了下,随后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下一秒,他又问:“那你呢,姜,你有没有男朋友?”
姜颜林很努力才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手机震了震,她低头看手机屏幕,随口敷衍:“抱歉,我看一下消息。”
“没关系。”贾斯汀很绅士地说。
姜颜林解锁了屏幕,不意外地看到了陈语然发来的消息。
“我都不想吃了。”她的语气很生气。
姜颜林敲下一句话,问:“这情况是第几次了?”
总归不会是第一次。
陈语然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
“每一个我介绍给他的女性朋友,他都去加了好友!”
姜颜林连意外的情绪都懒得,直接问:
“他找你开房了没?”
陈语然犹豫了下,几秒钟都在输入中。
最后,她还是发了张截图过来,是和贾斯汀的聊天记录。
“他一直暗戳戳试探这个话题,我没有答应。昨天刚因为这个跟他生气过,他立马就改口说只是开玩笑,不会勉强我。”
姜颜林都想叹气了。
傻姑娘,一点不常见的“光环”就能成为遮蔽双眼的亮点。
贾斯汀的确是有一点资本,尤其是外国人的身份给了他免死金牌,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改口是“词不达意”,下一次又继续试探底线。
姜颜林打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
正想着,旁边的人就已然坐不住了,问:
“嘿,这么多美食,只让我一个人吃吗?”
姜颜林抬起头,面不改色地回答:
“小语说她肚子不舒服,你要不要去帮她买点药?”
贾斯汀不在意地说:
“她一直这样,过会儿就好了,你先吃。”
装都不带装的。
姜颜林瞥了他一眼,没再接话。
陈语然很快回到了包厢里,没再跟贾斯汀说一句话。
他不知道是没察觉到,还是并不在乎,只顾着跟姜颜林说话,还非要用陈语然听不懂的日语。
姜颜林看着陈语然,问:“吃完饭要不要去看Lap Dance?”
贾斯汀不懂中文,但听明白了最后一个词,顿时问:
“Lap Dance?这是我最擅长的舞蹈,你们谁要来当我的椅子吗?”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目光停在姜颜林的身上。
Lap Dance这种极尽擦边的双人舞,“当椅子”是什么意思,已经不用说太明白。
姜颜林看了眼已经在忍耐极限的陈语然,随口道:
“我想当小语的椅子。”
陈语然被逗笑了,貌似也是想象到了那个场景。
“那我可不敢,姜老师身材太好了,我顶不住的。”
听到这句,贾斯汀不知怎么打了鸡血似的,兴致勃勃地提议:
“那我们三个人一起吧,你们都当我的椅子。”
包厢里顿时静了下来。
心情刚好点的陈语然一下子黑了脸,忍无可忍地看向他。
上了头的贾斯汀终于意识到自己踩了雷,连忙趁着她还没爆发,找借口尿遁了。
他刚溜出包厢,陈语然就气得发抖:“太恶心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和他分手!”
姜颜林倒没什么情绪,只是看着她,说:
“你想清楚再告诉我。”
不要转眼又跑去找虐,白费时间。
陈语然一想到这些天的种种经历,忍不住大吐苦水:
“我之前就是觉得他能帮我练口语,认识他之后我确实雅思分数提高了,而且我上了大学后还没谈过恋爱,就想试试,但我不知道他这么恶心啊。”
姜颜林听得忍俊不禁。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等出了校园,面对的诱惑和骗局只会层出不穷,一山更比一山高。
所以姜颜林从来不会拦着这些人撞南墙,不撞一下,怎么知道会头破血流。
见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坚定,姜颜林便点了点头,起身看着她,开口道:“你先去隔壁咖啡厅等我。”
陈语然对她有着天然的信任和崇拜,连问也不问,就拿起包和手机起身出去。
姜颜林看了眼桌上一点没碰的东西,感觉十分浪费,马上叫了服务生来打包。
在打包的途中,她又点了几道菜,都是最贵的单品。
等贾斯汀回来之后,看到的只有什么也不剩的空盘子,和等着他结账的账单。
等在咖啡厅的陈语然收到消息时,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她点开手机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发消息跟他说分手,把其余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只留一个。”
陈语然想了想,马上照做了。
贾斯汀发现得很快,马上给她留的那个联系方式发消息,问她怎么了,浑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子,最后还来了句“宝宝你想我了再跟我说吧”。
陈语然一阵反胃,差点想这个也给他拉黑了。
但想到姜颜林的话,还是努力忍住了怒火。
姜颜林提着打包好的东西,叫了个跑腿服务,把这堆吃的都快送给了埃尔,附言一句:“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哦。”
做完这些,她才不急不慢地往Pop Dance俱乐部走。
远远的,姜颜林就看到贾斯汀的背影先一步回了俱乐部,她掐着时间,给陈语然打了语音电话,接通后把手机放进了提包里。
有些时候,没有确切的答案才会左右摇摆。
所以不要犹豫,直接去找答案,会让自己少受很多折磨。
俱乐部已经开始准备营业,姜颜林找到后台,就看到贾斯汀在跟一个欧美面孔的女孩凑着说话,举止亲昵。
等看到姜颜林,贾斯汀又立马起身,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嘿,姜,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姜颜林笑了笑,问:“怎么不见小语,不是说要来看演出?”
贾斯汀的表情顿了顿,然后笑着说:
“不知道啊,可能真的不舒服,就回家了吧。”
姜颜林提着包,抬手抚了抚耳边的头发。
贾斯汀借着后台的灯光看她,忽然问:
“你有联系方式吗?”
姜颜林看了他一眼,反问:“什么?”
贾斯汀摆出一个自信的笑,拿出手机,说:
“Line,Discord,Wechat,或者Phone number。”
姜颜林回以微笑,“都不用。”
贾斯汀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但他心理素质貌似不错,又压了下去,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找些废话闲聊。
聊着聊着,他身体慢慢往这边靠近,姜颜林转回身,看了一圈周围,问:“你们在这里演出多久?不回纽约了吗?”
贾斯汀张口就来:“不回去了,中国很好,为了一些人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姜颜林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欧美面孔的女孩,随口道:
“是吗,感觉你很受欢迎啊,一定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
贾斯汀被夸得眉飞色舞,心情大悦。
于是他又“趁胜追击”,问:“所以你有男朋友吗?”
姜颜林觉得自己有点工伤了。
她回过头,看向他,微笑着说:
“我不喜欢男的。”
说完后,她看也懒得看没反应过来的贾斯汀,转身离开了后台。
等一路走出俱乐部,姜颜林才从包里拿出通话中的手机,放到耳边。
“虽然没提醒你,但你应该录音了吧?”
陈语然倒是还没那么傻,“嗯”了一声。
姜颜林还算欣慰,“证据留着吧,好友位可以全拉黑了。”
陈语然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是从电话里听到了那贱人毫无压力立刻换目标的态度,她也觉得实在够恶心了。
“谢谢你,姜老师,我请你喝奶茶吧。”
陈语然更多是生气,毕竟才认识几天,她也多少出于虚荣心才跟对方在一起,没什么感情。
反倒是帮了她这个忙的姜颜林,让她感觉很过意不去。
姜颜林打了个车,走到咖啡厅门口,和她招了招手。
陈语然走出来,两人挂了电话,面对着面站在路边,
“最近不要来了,我看了一下他们官网,最迟下月中旬舞团就会换地方演出,去下个城市了。”
姜颜林叮嘱了一句,见陈语然还是闷闷不乐,便拍了拍她的头。
“一次识人不清而已,等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件事当笑话说了,你就知道他不过是娱乐你一下的消遣。”
陈语然很受触动,抬起头来,看了她半晌。
最后,她轻声说:“我什么时候能成为你这样的人。”
姜颜林就笑了一声。
“等你和现在的我一样年纪的时候。”
说着,看到车已经到了,姜颜林随口道了别,就走到车前。
身后的陈语然忽然问:
“我,我刚刚都没吃饭,可以跟你回去吃吗?”
连续两个晚上带不同的人回家,就有点过分了。
所以姜颜林找了个理由婉拒了陈语然,又安慰她不开心可以随时给自己发消息,她才好受点。
车驶离了街口许久,姜颜林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陈语然站在原地的身形。
刚迈入成年人门槛的小大人,在第一次接触到世界的另一面时,总是会被灯红酒绿迷乱双眼。
可这种对世界的好奇与憧憬,也只在这些年华,过了就不再来。
姜颜林收回视线,有些累了。
最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混乱,总让她有一种失控感。
姜颜林不知道血液里的那点温度攀升,是因为恐惧失控,还是隐秘的亟待。
她只是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走进并不温和的夜晚。
那夜风拉扯着她,要她投降。
车到家门口时,姜颜林又接到了陈语然的电话。
她看起来心情好多了,说刚刚把事情告诉了所有被贾斯汀加过好友的女性朋友,要大家注意安全。
这消息传出去,起码贾斯汀离开之前都不太能骗到新的受害者了。
姜颜林见她调节得这么快,也算没白费自己的时间。
“……没关系,我不会生你的气。”
她拿着手机在耳边,一边轻笑着回答,一边走到公寓的大门口。
姜颜林从包里掏出门卡,再抬头时,不经意地看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
裴挽意穿着身深灰色的正装,黑色衬衫,长裤笔挺,黑发就那么自然地垂落在肩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她单手插着兜,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等了多久。
姜颜林回过神,对电话那头的陈语然道:
“我到家了,先挂了哦。”
等陈语然应了一声,她才挂断电话,看着面前的人。
“裴大小姐这是去哪儿出的差?”
早上去,晚上就回来了。
姜颜林说着,拿门卡刷开了门。
裴挽意看着她,反问了一句:
“姜小姐出门是不是不爱看手机?”
姜颜林觉得这是挺严重的指控,因为工作关系她几乎24小时手机不离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公寓大门,一路进了电梯。
姜颜林在这点空闲里翻了翻手机未读消息,发现裴挽意在四十分钟前发过消息,当时她还在和陈语然通话。
虽然是有点理亏,但姜颜林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去解释。
于是一路无话,电梯到站,姜颜林走出来,几步就到了家门口。
她按开了指纹锁,打开家门。
裴挽意穿过的拖鞋已经扔掉了,毕竟一次性拖鞋的质量也就那样。
又或者,姜颜林确实没想过她会再来。
在裴大小姐的视线下,姜颜林面不改色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给她。
裴挽意瞥了她手里的拖鞋一眼,什么也没说,接过了。
姜颜林不知为什么,莫名有点松了口气。
一定是工作的压力和不睡觉的后遗症,才让今晚上的裴挽意看起来有点低气压。
姜颜林只得把留给自己的晚餐拿出来,热了热,装盘子里,稍微多花了十秒钟摆出好看的盘,再给裴挽意倒了杯保温壶里的柠檬水。
希望吃完饭,这尊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大佛能早点走人。
姜颜林见她接过盘子,动了餐叉,才问:
“所以你去哪出差了?”
什么地方这么近,回来得这么快。
裴挽意眼皮都没抬,随口道:
“你听起来好像很失望。”
姜颜林笑了笑,“是啊,我还想你帮我代购几个包呢。”
她索性见鬼说鬼话。
裴大小姐单手撑起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包。”
一种姜颜林说了,明天就能看到的语气。
——太吓人了。
姜颜林算是摸清楚了,这会儿最好别跟她对着来。
狗脾气。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立马转移话题:
“你怎么没去埃尔那儿,我给他闪送了一堆海鲜日料,不吃可惜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面前的人直接放下了餐叉。
姜颜林看了看她盘子里的实际上是中午买的外卖,对比的确有些惨烈了。
一步错,步步错。
姜颜林都有点想闭麦了。
裴挽意的手指在餐桌上轻轻敲着,无意识般,却很有规律。
“姜小姐这么大方,还请朋友吃日料?”
她抬起头,慢条斯理地问。
姜颜林可不想背上“大方”这个负增益的头衔,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那当然不是我花的钱。”
裴挽意“哦”了一声,又顺着问:
“那谁这么大方?”
这件事要说,就实在太长了,还得扯出朋友的糟糕经历。
姜颜林回避了这个话题,只道:
“朋友聚餐。”
裴挽意点点头,这下没再问什么了。
她又拿起了餐叉,不紧不慢地吃着勉强算是“亲手摆盘”的晚餐。
一下飞机就过来,连行李都扔在车上没管,结果被迫在大门口罚站四十分钟,早饿得快没力气了。
这时候姜颜林就算真拿一碗泡面打发她,裴挽意也会吃得很香。
姜颜林见她似乎没那么低气压了,才转身去冰箱里拿了点水果和酸奶,洗干净,切块,给自己做了个酸奶碗。
一小碗,不多,但放了点麦片后很能增加饱腹感。
她一整天都坐着,还没活动身体,索性靠在餐桌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两个人吃饭时都很安静,速度不快。
姜颜林也累了,一忙完工作就被叫出去,还被迫参与了抓马事件,一晚上看着好吃的也没半点胃口,最后还便宜了埃尔。
——但在那种状态下吃生食,姜颜林真怕自己吐出来。
她想着,目光落在了裴挽意的脸上。
这会儿才发现,面前的人看起来也很疲惫。
无框眼镜下那张素面干净洁白,但没什么血色。
“第一次看你戴眼镜。”
姜颜林已经吃饱了,索性放下了碗。
裴挽意吃完饭,端起柠檬水喝了两口,又拿纸巾擦了擦唇角,说:“一般不戴,我没到看不清楚的程度。”
姜颜林莫名感觉被攻击。
她挑了挑眉,说:“看不清楚也挺好的,没必要看太清楚。”
裴挽意闻言抬头看向她。
姜颜林还穿着出门时的衣服,裸粉色的吊带长裙,搭了一件白色轻透的长袖外套。
只是脖子上系了一条浅色丝巾,遮住了大好颜色。
裴挽意越看那丝巾越不顺眼,冷不丁抬手拉住她,只一个巧力,就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
姜颜林重心不稳地跌坐到了她的腿上。
下一秒,脖子上的丝巾被人毫不费力地解开,脆弱的皮肤接触到了空气,引起一点颤栗。
姜颜林刚想皱眉,一个略显冰凉的吻就压了上来。
唇齿被轻易地抵开,柠檬水的味道钻进来,入侵了整个她。
丝巾掉在了地上,接着是白色外套。
姜颜林只缓了几秒,就回馈了更嚣张的力道。
她扯坏了裴挽意的衬衫扣子,发泄一般拽下那质感良好的西装外套,把那黑色长发一把拂开,露出同样脆弱的白皙。
姜颜林吻了她,沿着那柔和的弧度一路留下痕迹。
裴挽意很直白地感受到了她的报复心。
却一点也不在意。
那些无法用言语去计较的,也无法用言语去明确的,都最好这样用力地刻下,不留余地。
只有这样,裴挽意才感觉自己真的品尝了她。
从唇齿,到大动脉的跳动,再到每一处不堪一击的软弱。
都会被她吞入,咬碎,咽下。
再沿着嘴角流下最甜美腥气的汁水。
一场快要上升到暴力互殴的大战,从餐桌开始,沿经了客厅,沙发,走廊,最后到了那张不算很软的床。
姜颜林的公寓很小,卧室与客厅之间连门也没有,裴挽意却很满意。
这样一眼能看到全貌的空间,藏不了任何东西。
她将那不甘示弱的手腕按在枕头上,俯身亲吻,细细咬着,缓慢地折磨。
然后再慢条斯理地掀起,轻巧却不容拒绝地驱入,掌控于手心。
感受着姜颜林的温度,裴挽意压着声音,在她耳边笑了:
“……好多。”
姜颜林几乎要把那黑色衬衫给揉成一团破布料。
她仰起头,头晕目眩地捕捉到一点赤白,想也没想地就张嘴去咬。
裴挽意“嘶”了一声,“小心点,别让我因为这种地方受伤进医院。”
姜颜林才懒得听她放屁。
刚才真是大意了,见她老老实实吃饭就以为隐疾有所缓解,没想到是要来阴的。
早知道在大门口就应该装不认识,反正她也进不来。
“姜颜林,你好可爱。”
裴挽意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几乎没肯泄露的声音,忍不住吻了吻她的脸。
轻吻一路向上,划过鼻尖,眼帘,最后又回到唇上。
只靠急促呼吸来缓解的人被堵上了仅剩的出口,很快便陷入了颤栗,用力地揪着裴挽意的衣领。
但却因为质量太好,怎么也没能扯坏。
这一刻,裴挽意和姜颜林都很遗憾。
最后得益于某人整整一天没睡过觉,这场压倒性的战斗还是结束得较早。
姜颜林许久才从那颅内都停不下的轻颤里缓过来。
而爽完了的人已经环抱在她胸前,呼吸平缓地睡了过去。
姜颜林尝试着掰了掰胸上的手臂,没掰动,果断选择了放弃。
她真怕给这人弄醒了,又要挨一顿。
借着这点难得的时间,姜颜林的大脑逐渐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她为时已晚地明白了,裴挽意是在生气。
什么时候开始生气的?
——从没回她消息,还让她等了四十分钟的时候。
为什么生气?
——因为没回她消息,还让她等了四十分钟。
老实说,换做是姜颜林自己,谁要是敢这么对她,她早就在心里把人拉黑一条龙了。
裴挽意还能忍到吃完饭,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实在是回家的时候已经太累,姜颜林真的不想去解决这些不该自己来承担的问题。
裴挽意本来就没有提前约过时间,她愿意让这人进门,已经是很有耐心的表现。
但裴挽意不动声色地装了那么久,才抓准时机报复回来,也让姜颜林有些侧目。
——真是越深入了解,就越让人“惊喜”呢。
抱着姜颜林的人已经呼吸绵长,轻轻起伏。
姜颜林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焦点有片刻的发散。
起初的靠近,是为了“拆开”她看一看。
现在姜颜林得偿所愿,已经解开了礼盒上的蝴蝶结,要不要打开盒子,似乎只是一个念头的差别。
但裴挽意,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呢?
是不是也将她看作一个包装得还行的盲盒,带着收集癖也好、好奇心也罢,想来探一探深浅。
思绪杂乱地闪过,被姜颜林及时打住了。
——说得那么风花雪月做什么,不过是两团寂寞的欲望。
夜还很长,姜颜林打了个哈欠,在确定自己是挣不开这只手后,索性也闭上眼休息。
她这些天总有种一直都在透支自己的感觉,就像燃料的空耗,火越旺,就越快见底。
可姜颜林想了许久,也不明白症结是什么。
朋友们曾经讨论过,到底是喜欢做幸福的傻子,还是痛苦的智者。
姜颜林那时就笑了:“会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就已经不幸了。”
一句话引来众怒。
但有时候,想得太多本就是苦恼的来源。
于是愈发难以与这个世界和解,与自己和解。
每到这种时候,姜颜林难免羡慕祁宁。
那样孤傲地活在自己世界的人,生来就因为拥有太多,而无暇去空想会困住自己的事情。
家境给了她专注理想的底气,才华与天赋给了她不断获得价值感的途径,甚至学识与外貌,也只是增添她光环的一小部分。
所以她才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给出承诺。
——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什么都不用担心的,从来不是姜颜林。
这个道理,祁宁也许至今都没有明白。
又或者,她也不必去搞明白。
后半夜,姜颜林迷迷糊糊地醒来,终于感觉身上那过强的束缚感消失了。
她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又躺了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捡起外套裹住身体,准备去泡个澡。
却在路过客厅时,敏锐地闻到了一丝凉烟的味道。
很淡,已经在窗边消散。
姜颜林侧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人。
落地窗一整个敞开着,而她头发披散,衬衫随意套在身上,连扣子也没扣。
——哦,那些扣子都被扯坏了。
听到动静,裴挽意掐灭了烟,挥手将烟味拍散。
“抱歉,我没想到你醒这么早。”
她说着,语气却很淡,没什么情绪。
姜颜林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走到她旁边。
“下次再在我家抽烟,罚款两百。”
姜颜林说着,拿脚轻踹了她一下。
裴挽意就挪开位置,拿抱枕在地毯上垫着,让她坐下来。
姜颜林抱着腿,借她的身体挡风。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地上的手机在不断震动,一通一通的未接来电断了,又打进来。
姜颜林看见了,但假装没有看见。
某些话题只要不触碰,她们就还是清清白白的床上关系。
裴挽意侧头看过来,目光在她身上还未消退的红痕上扫过,不由得抬手抚了抚,像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温度与温度的相触,像磁铁般产生着吸力。
在这一秒,姜颜林终于肯承认,她的身体拒绝不了裴挽意。
哪怕是在这个疲惫又困倦的深夜,她也能轻易地被眼前的人挑起欲望。
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在裴挽意的怀抱中微微颤抖时,姜颜林忽然听见她放低了声音,在耳边轻声问:
“你和韩叙,是什么关系?”
第24章 请不要在接电话的时候调情
Chapter 24
缺氧的晕眩在眼前一点一点消退, 姜颜林仰着脖子,慢慢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她支起身来,拿起地上的外套裹在身上, 随后才看向裴挽意。
“你的手机还在震,不接电话吗?”
姜颜林说完, 也没打算从她这里得到回答, 起身往浴室走。
一直到她打开浴室的门,又合上门, 外面的人都没给过反应。
姜颜林吐出一口气,俯身去给浴缸放热水。
在漫长的等待里, 她光着腿, 坐在浴缸的边沿,看着哗啦啦的水面出神。
裴挽意听见浴室的门合上,才拿起地上的手机,看了眼那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她解锁了屏幕,毫无情绪地把这个新号码也加入了黑名单。
一些十几分钟前的短信快要塞满未读消息, 长篇大论, 一段又一段,裴挽意懒得细看,只粗略地扫了一遍。
还是那些没有新意的话术,一会儿攻击,一会儿哀求,再夹杂一些看不明白的喃喃自语。
裴挽意看腻了,直接锁了手机屏,扔到一边。
没多久, 手机又震了起来。
裴挽意有些不耐地拿起手机,准备开免打扰, 就发现来电显示写着“阿秋”两个字。
她顿了顿,压下那些情绪,接了电话放在耳边。
“怎么了?”裴挽意单手捏着手机,一手打开烟盒,想抽一支烟出来,却又想起什么,手指一顿,便把烟盒放下了。
阿秋的声音听起来更疲惫:
“她怎么又开始了,狂轰乱炸的,差点给我手机打爆。”
“拉黑,别管。”
裴挽意连语气也没什么波动。
“问题不是这个,我是感觉是不是又有什么东西刺激到她了。”
阿秋在电话那头点燃打火机,吸了一口烟,才问:
“你最近做啥了吗?”
裴挽意抬起眼,看了看浴室的方向,才随口回答:
“我和埃尔在追的人上床了,这算吗?”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的人顿时被烟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挽意把手机拿远了点,直到他没那么吵了,才又放回来。
阿秋一时间不知道说她什么了。
“朋友喜欢的你也要下手,真有你的。”
这点指控对裴挽意来说不痛不痒,她没什么反应,阿秋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等等,那小晴是怎么知道你有新发展了的?”
裴挽意没空去想这种事情,直接说:“不知道。”
阿秋欲言又止,几秒后才劝了她一句:
“你还是小心一点,小晴那个精神状态,做出什么我都不意外。”
一通电话打了小半个小时,裴挽意全程没什么反应,只有阿秋在不厌其烦地叮嘱她。
“再有下次,你就还是报警吧,别留情面。”
说完这些,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裴挽意按了按太阳穴,终于感觉到了冷。
坐在落地窗前太久,身体都有些血液不循环,僵硬而麻木。
她索性起了身,径直走向浴室。
“姜颜林,你是不是在里面睡着了。”
她敲了敲浴室的门,没等里面出声,就直接拉开门,冠冕堂皇地进了浴室。
浴缸里的人看向她,一张小脸没有半点表情。
裴挽意面不改色,“原来你没事,那怎么不回答我。”
她十分自然地走到花洒下面,拧开热水,开始冲澡。
姜颜林很是花了点时间,才忍住想发脾气的冲动。
大半夜的,她是真的累了。
偏偏这位大小姐毫无身为客人的自觉,自顾自冲干净澡,就俯身试了试浴缸里的水温,接着长腿一迈,坐了进来。
“好冷,你过来一点。”
裴挽意抬腿蹭了蹭她,被她直接躲开。
“生气了?”
她不过来,裴挽意就好脾气地直起身,一点一点在水中挪动,荡起了水面涟漪。
最后她在水里抱住姜颜林,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
“是我说话不看场合,我的错,好吗?”
裴挽意总算为半小时前的行为买单,但哄着她的语气像在哄小孩。
姜颜林不爱听这种话,显得她无理取闹。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接电话的空间,免得你不方便。”
她微微一笑,语气平静。
裴挽意定定看了她一眼,往后稍稍一靠,卸了力。
浴缸不大,被两个人挤占了全部空间,手臂大腿难免紧贴,冒着热气的水在胸前的弧度来回摇曳。
裴挽意捧了把水,任由水流在指缝里溜走,什么也不剩下。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方便。”
她看着姜颜林,难得正经地发问。
姜颜林却不想接这句话。
她移开目光,正要换个话题,就听面前的人出声道:
“埃尔不是跟你说过,韩叙是怎么知道我分手的。”
听见这句,姜颜林顿了顿,又看向她。
裴挽意不怎么在意地描述起了那个场景:
“在小诺的生日派对上,我前任不请自来,一边砸东西,一边攻击在场的每一个认识我的人,说他们都是我的姘头。”
裴挽意说到这里,竟没忍住笑了一声。
姜颜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起了。
裴挽意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轻声道:
“我拉黑她一个电话号码,她就会换一个继续打,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今天又开始了。”
她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韩叙当时也在派对上,被泼了一身的酒。”
姜颜林顿了顿,对此只评价了一句:
“他看到了你狼狈的时候,所以才会挑那个时间段对你嘘寒问暖。”
裴挽意不在意这些,反而好奇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他?据我所知,每个认识韩叙的人都对他评价很好,起码除了米娅,都是这样。”
姜颜林知道,事已至此,她们已然避不开这些话题。
无论这是谁想要的结果。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泡在水里,任由黑发在水中散开。
裴挽意把玩起水里的黑发,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等那一扇门,对自己打开。
姜颜林看着水雾,最后还是开口道:
“我和韩叙切断联系之前,表面上是朋友关系。”
裴挽意看着她,问:“实际上呢?”
姜颜林想了想,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更好,半晌之后,还是问了一句:“你养过狗吗?”
裴挽意定定地看着她,几秒后,才回答:
“这种的话,没有。”
毕竟也找不到比你更狗的人了。
念头一闪而过,姜颜林面上却若无其事,继续道:
“大概一年半以前吧,我那时候刚分手,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分手的共同好友,很主动来关心我。”
说着,姜颜林看了一眼裴挽意,“就和对你一样。”
裴挽意却偏要挑错重点,“你就反手把人当狗养了?”
姜颜林很无所谓地承认:
“他对我言听计从,也不干涉我的生活,隔着十几小时的时差,跟电子宠物没什么区别。”
后来想想,那估计也是一次广撒网的性质。
可惜姜颜林对男性向来没有仁慈心,送上门的利用价值,她用起来心安理得。
——特别是那段时间,她需要大量来自美国学府的文献材料,非校内学生不可查阅。
有时候姜颜林也会怀疑他到底图什么,才能忍辱负重那么久,只不过无论他图什么,她都不会给罢了。
裴挽意的确没看出来,韩叙那人还有这种癖好。
明明也长得一副文质彬彬的人样。
想到这里,裴挽意把玩着她的头发,问:
“他爱你吗?”
姜颜林觉得这是个很没必要的问题,但还是给了回答:
“没人在乎他到底在想什么。”
把工作之余的时间精力和金钱都用在了讨好她上面,最后却也能为了利益背道而驰。
人性的本色,她早已司空见惯。
裴挽意听着她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目光却落在了那胸前的水雾,点点红痕在水汽的氤氲下,似乎更艳丽了些。
于是她忍不住凑上前,吻了吻那水痕,留下新的。
姜颜林想避开她不安分的手,却因浴缸的狭窄避无可避。
水声晃荡起来,缓慢而规律地摇摆,姜颜林被她挤进了怀里,长腿被迫分开,又被迫合拢。
裴挽意的呼吸打在她唇上,堵住了她的不满。
在感受到她柔软的温度后,裴挽意低声笑了:
“他一定想不到,我在对你做这种事。”
姜颜林的大脑空白了很久,连最后是怎么离开浴室的都不太确定。
一整晚,裴大小姐的心情起起伏伏,连带着也折磨了姜颜林,从精神上到身体上。
好在后半夜,她终于消停了下来,心情还算不错地搂着姜颜林入睡。
但姜颜林却睁着眼很久,都找不到困意。
——吃有毒的东西,代价的确挺大的。
姜颜林当然清楚,裴挽意过问这些话题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道再明确不过的界限,而现在,有人主动跨过了它。
多想无益,姜颜林不再自寻烦恼,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
她一件一件捋着还要完成的工作和琐事,倒也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但那几条裙子的测评,好像又要推迟了。
想到这里,姜颜林闭着眼,抬腿就踹了一下身边的人。
睡得很死,完全没踹醒。
第二天早上,姜颜林是被电话吵醒的。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埃尔打来的,想了想还是接通电话。
“嘿,姜,我昨天收到你送的海鲜了,很好吃,谢谢。”
他的生意不错,昨天都忙得没空看手机,那些海鲜倒是分给店员们一起吃了。
姜颜林刚睡醒,嗓子有些沙哑,回了句:
“每次都是你请我吃饭,也该我请你一次。”
场面话总要说得漂亮些。
浴室的门被拉开,有人擦着头发走出来。
姜颜林见她还没走,倒有些意外,拿着手机看了眼时间。
埃尔还在手机那头说着什么,她没怎么听,只应了一声。
手机显示已经中午十二点过,姜颜林扯了扯嘴角,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家貌似就快要不是自己的家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
埃尔开心地说。
姜颜林顿了一下,问:
“晚上几点?”
埃尔就又重复了一遍:“打烊的时候来就行,我给你尝尝新菜单。”
姜颜林不是很想出门,但她刚刚的确给了回应。
这就是分心的下场。
正想着,罪魁祸首就已经走到她面前,俯身下来吻了她的脸。
姜颜林侧过头躲着,对电话那头的埃尔说:
“好,我知道……”,话还没说完,她吃痛地“嘶”了一声。
埃尔连忙问:“怎么了?”
姜颜林一把揪住始作俑者的衣领,将她反推到了床上,忍着声音反击回去。
裴挽意无声地笑了起来,还高抬起手臂,挑衅般地要她继续。
“没事,不小心踩到了狗。”
姜颜林面无表情地说着,用手捏了捏身下的人,满含警告。
“你还养了狗狗?”
埃尔很喜欢小动物,问:
“大狗还是小狗,什么品种?”
姜颜林瞥了眼已经笑得停不下来的裴挽意,冷冷地说:
“比格犬,最欠揍的那种。”
埃尔就大笑了两声,“那种狗不好养啊,你很辛苦吧。”
确实,非常,辛苦。
姜颜林都想叹气了,她坐在裴挽意身上,将这不安分的人牢牢压住,一边提防她作乱,一边应付电话那边的埃尔。
裴挽意看着她,那笑意慢慢沉淀下去,只剩一点眼底的光亮。
姜颜林正在找合适的时机挂电话,注意力仅一个分散,就毫无防备地被一股力道拉了下去。
她的头发散落在裴挽意身上,下巴被扣住,毫不温柔的吻堵了上来,将她气息淹没,又扰乱。
一只手紧紧扣在姜颜林的腰上,令她挣脱不开。
渐渐的,身体也不再挣扎。
裴挽意放过她的时候,通话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挂断。
姜颜林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恶趣味。
但坏就坏在,姜颜林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于是气着气着,把自己也给气笑了。
“笑什么?”
裴挽意的领口散开着,就这么靠在床上,撑着下巴看她。
姜颜林穿上内衣,将头发拂开。
听见这句话,她侧过头来,笑意难以收住。
“我在笑我们两个,真是一丘之貉。”
裴挽意难得遇到了个不太能理解的中文单词,问:
“什么意思?”
姜颜林就俯身拍了拍她的脸颊,眼里藏不住恶劣。
“意思是,我们是一样的人。”
裴挽意“哦”了一声,片刻后又笑着问:
“姜小姐现在才发现吗?”
姜颜林却收起了那些情绪,难得正经。
“但我希望,别太一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裴挽意没有问,姜颜林也没有解释。
两人起来后一起做了个早餐——或者说是午餐,吃完后,裴挽意自觉洗碗,姜颜林泡了下午的柠檬水,端到电脑前开始工作。
她没管裴挽意,什么时候走,要不要走,都不打算干涉。
而裴大小姐也很悠闲,找了个阳光最好的位置,往懒人沙发上一坐,就开始看工作消息,回邮件,偶尔接一通电话,也是特意到落地窗外的阳台接。
这点动静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姜颜林也就埋着头,随她去了。
姜颜林处理完副业那点琐碎的工作,时隔一周多重新开始了主业的下一个项目进度。
她工作的时候心无旁骛,一时间,室内就只剩下了她敲键盘的声音。
一直到完成了一个开头,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她才放松了一下脖颈。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端着水杯,百无聊赖地问:
“你在写什么?”
姜颜林倒也不觉得不能透露,随口回答:
“剧本。”
裴挽意也差不多猜到了。
“主职工作和副业,都挺自由。”
“以前也有过不自由的时候,为了钱,都忍了。”
姜颜林起身去倒水,路过厨房时看到了餐桌上的一堆东西,问:
“这什么?”
裴挽意转过身来,看了一眼。
“点的外卖,这家三文鱼很好吃。”
姜颜林听见这个词,不由得瞥了她一眼。
——这么好心,请吃日料?
不知怎么,姜颜林还是觉得自己被阴阳了。
但她面上什么也没显露,只说了句:
“破费了。”
裴挽意一副不解的表情,“给我自己买的,怎么破费了?”
姜颜林:“……”
我,就,知,道。
眼看着这一茬是过不去了,姜颜林只好把水杯一放,将昨天那抓马事件给简单概括了一下,最后不咸不淡地问:
“这日料,送给你你吃不吃啊?”
裴挽意听完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姜颜林,你真是个走到哪儿,哪儿就起风波的人。”
姜颜林瞥了她一眼,“少给我受害者有罪论。”
她这句话是认真的,裴挽意识趣地举手投降,将桌上的精致包装盒一个个拆开,摆到她面前。
“没关系,没人请我吃,但有人请你吃。”
裴大小姐笑着赔罪。
一顿精致料理当然不足以讨得姜小姐的欢心。
但两人这回算扯平了,所以她吃得心安理得。
等吃得差不多,姜颜林喝着柠檬水,忽然听她问:
“埃尔约你晚上干什么?”
姜颜林眼皮都懒得抬,“别装,你听见了。”
裴挽意往后一靠,双手环抱,轻笑着问:
“你们俩说悄悄话,我怎么听得见呢?”
姜颜林就直接问:
“他是没叫你吗?”
裴挽意轻哼了一声,“他就这样。”
姜颜林点点头,两人难得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埃尔这人,心眼不坏,脑子也简单,是个单纯的人。
但他依然是个男的。
而且还是那种不断追逐异性,并冠之以“爱”的男的。
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就得有他随时可能因为某个异性而忽略朋友的心理准备。
好在,裴挽意看起来也是心里有数的。
裴大小姐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
“看来今晚上我只能独守空房了。”
姜颜林起身去放东西,路过她时轻轻一拍她的肩膀,微笑着说:“你想都别想,挡箭牌哪有放假的时候。”
裴挽意反问:“都没邀请我,我以什么名义去?”
姜颜林应对这种调情不过是顺手的事,但她偏不想随这人的意。
“你不请自来也不是一两次了,没关系,他肯定早习惯了。”
连她都习惯了。
裴挽意就当听不明白她在暗讽什么,起身帮忙收拾餐桌,挨个装进垃圾袋,放在玄关等出门时顺手拿下去。
姜颜林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发现这人倒是挺居家的。
在什么地方,就能做什么样的事情,如今的社会已经很难看见这样的人。
姜颜林难免好奇,裴大小姐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生活技能点满,打过苦工,但家境又十分显赫,那种由内而外的自傲是无法伪装出来的。
衣食无忧如韩叙,金字塔尖如祁宁,这两个人的身上都难免带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小姐脾气。
裴挽意却把自己活成了自适应模式,切换自如。
想到这里,姜颜林随口又问了一句:
“你昨天去哪出的差?”
有些界限既然已经踏了过去,姜颜林也就不再为难自己的好奇心。
一晚上的功夫,裴大小姐已经消气,还算配合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去香港开了个会,看看那边的仓库和工厂,晚上就回来了。”
一早一晚,两次航班,也不嫌折腾。
大概是看出了姜颜林没说出口的想法,裴挽意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洗手,一边道:
“刚走一个白天,我的拖鞋就没了,要是明天才回来,姜小姐估计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了。”
放屁。
姜颜林明知道她在满嘴跑火车,却也不能真的太煞风景。
索性也假惺惺地回了句:
“一次性的不好穿,怕你踩滑了。”
她语气温柔,就好像她真有那么在乎。
裴挽意就恍然大悟般,笑着问:
“原来是给我买了新的?什么时候到啊,我现在就觉得很不方便。”
还蹬鼻子上脸是吧。
姜颜林用力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抽了张纸巾来擦手。
见她不说话,很会自适应的裴大小姐就又主动软了口吻,揽住她的肩,轻声说:
“没关系,我会等它到的。”
姜颜林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裴挽意撞进了她的眼底,只一个呼吸间,就无端地开始口渴。
分明才间隔很短的时间,她却已经在想念,无论是触感,还是口感。
那一点点的味觉反馈,无法填补饥饿,反而愈发牵动食欲。
血液不会轻易沸腾,脉搏却无时无刻不在出卖她。
裴挽意从不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动物。
但面对姜颜林,她却一次次感到失控。
而更令人着迷的,是亲眼看着失控发生的分分秒秒。
在目光的对接里,裴挽意抚了抚她的下颌。
以一种难以分辨情绪的口吻,低声道:
“不要去了,和我呆在这里。”
第25章 Play的一环(加更)
Chapter 25
姜颜林突然就觉得出门也不是那么痛苦了。
再跟裴挽意呆下去, 她真要把这辈子的爱都给做完了。
于是晚上十点过,姜颜林拖着不情不愿的裴大小姐,准时到了埃尔的餐吧。
几天没来, 这边有了不小的改动,招牌更好看了, 外面还放了每日特色推荐的手写板, 一个很精神的小姑娘穿着统一的员工服站在门口,见到姜颜林两人, 立马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哦。”
埃尔从吧台探出身来, 连忙招呼:
“嘿, 莉莉,这是我朋友,让她们进来吧。”
小姑娘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她们开了门。
姜颜林谢过了她,走上台阶。
“店里看起来不错, 你最近没少花心思吧。”
她说着, 扫了一圈店内的装潢,变化挺大的,虽然硬装没改动,但装饰和灯光都调整过,有些焕然一新的氛围。
埃尔招呼她们上楼,一边说:
“我现在充满干劲,每天睡醒了就在想怎么做得更好。”
裴挽意走在最后面,闻言笑了一声。
“难怪最近都没见你找我。”
埃尔挠了挠脸, 腼腆地笑了笑。
“你们最近在忙什么?”他看着姜颜林问。
上了二楼,姜颜林轻车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 才回答:
“每天就那样,工作,吃饭,睡觉。”
裴挽意对此较为赞同,尤其是最后一个。
于是她神色自若地开口道:
“和她一样。”
埃尔给她们倒了水,又看向裴挽意:
“听说你出差了?”
裴挽意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群里说的,应了一声。
埃尔就带着歉意说:
“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呢。”
他好歹在面上找了个理由。
裴挽意却也不介意,笑了笑,往姜颜林旁边一坐,开始玩手机。
埃尔准备了新菜单上的几个低卡的菜品,他和两人说了一声,就下楼去拿。
姜颜林拿遥控器开了投影仪,打算放个电影,免得待会儿对话还这么尴尬。
裴挽意头也没抬地说:“姜小姐打算怎么解决?”
三天两头就被他约过来,不累才怪。
姜颜林随便选了一部漫威的新片,一看就很无聊很催眠。
按下播放键后,她放下遥控器,侧过头来。
“手抬起来。”
裴挽意闻言抬起了手臂,目光还放在手机屏幕上。
姜颜林往她身上一靠,拍拍她的手臂,“好了,放下来。”
裴大小姐一步一个指令,完美地配合着。
姜颜林靠在她身上,拿出手机,调整好前置摄像头,找了一下好看的光线和角度,才说:“抬头,看摄像头。”
裴挽意就看过来,问:
“我要笑吗?”
姜颜林不断调整角度,指挥着她,“笑一点点,对,就这样,头再过来点。”
有人踩着木楼梯上来,两人却没听见一般。
裴挽意见她调整了半天也没拍几张,干脆伸手去抢手机。
“你手没我长,换我来。”
“哎呀你别动,别动别动。”
姜颜林刚找到一个不错的角度,全被她破坏了。
裴挽意立马收回手,假装不关自己事。
姜颜林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是手长吗,拿去,你来拍。”
裴挽意开始四处看风景,一眼就看到了刚上楼的埃尔。
于是十分自然地将手臂从姜颜林的肩上收回来,问:
“还有吗,我下去帮你拿。”
埃尔摇摇头,将东西放到小木几上,说:
“我知道你们晚上不怎么吃东西,做得少,帮我尝尝就好。”
他的确对自己的生意很上心,约姜颜林过来也是很在意她的眼光和评价,毕竟她才是让自己店铺发展起来的最大助力。
姜颜林也清楚他的用心,很认真地帮他尝了新菜品,一边吃,一边用手机做笔记。
等全都吃完了,她喝了口柠檬水冲刷掉味道,说:
“我写好发给你,但总体来说,我觉得是很不错的新尝试,比之前更有南美风味,是特色和记忆点。”
埃尔一直在旁边等她吃完,而裴挽意吃得快,早就三言两语给了评价。
裴大小姐见多识广,发言也简单粗暴,指出了他的欠缺。
埃尔同样全记下了,又问她想不想喝酒,店里进了新的酒。
反正没开车,裴挽意不介意来一杯。
埃尔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也是放松下来,端起空盘子就下了楼,让她们稍等几分钟。
等他一走,裴挽意就自觉地抬起手臂,姜颜林看了她一眼,还算满意。
靠在一起的体温已经不算陌生,姜颜林把她当枕头用,靠在她肩头给笔记润色,修改完直接复制粘贴到了对话框里,发给了埃尔。
裴挽意这辈子没干过这种勾当,还挺新鲜的。
她侧过头,问:“姜小姐还满意服务吗?”
姜颜林已经开始修图刚刚拍的合照,语气平淡:
“你下次拍照的时候老实点,我会更满意。”
手指上却点点划划,找不到这张脸上任何可以修的地方。
姜颜林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上。
裴挽意凑近了看她的手机屏幕,不忘指点一下江山:
“把我脸拍大了,能不能修一下。”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终极典范。
姜颜林一言不发,直接三下五除二给她修成了锥子脸。
裴挽意一下就满意了。
“没错,这才是还原我的美貌。”
姜颜林没说话,继续给她修,眼睛放大,面部磨皮开到最大,再叠几层惨白级别的美白,最后一个完美的外星人出现了。
这下连裴挽意都看不下去了:
“你看着这张脸不会做噩梦吗?”
姜颜林面不改色地反问:
“我这两天睡得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裴挽意的确不太知道。
每次都是她先睡着,起来的时候姜颜林已经睡得缩成一团,都看不见全脸。
但还挺安静的。
埃尔端了两杯酒上来,这回才注意到电影在放什么,笑着说:
“我之前正想看这部呢,新出的系列只有这个没看。”
姜颜林觉得他还是别看的好,刚刚听了几句台词就已经感受到了威力。
但埃尔来了兴致,把酒杯放下后,往旁边的单人沙发一坐,注意力就放在了幕布上。
很眼熟的场景。
相同的三人位置,相同的时间点。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鉴于今天这部电影比上次那部韩国电影还无聊,最后除了埃尔以外,谁也没在看。
姜颜林靠在裴挽意身上,借着这会儿空闲翻阅未读消息。
她堆了好几天的“不重要消息”,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消一下红点。
有一些问她近况的,姜颜林挑着熟悉点儿的回了,还有约她吃饭的,姜颜林判断了一下对方是有事情还是没事情,也回了一部分。
最后就是许久没打理的鱼塘。
正清理着消息,屏幕顶端就跳出一条窗口。
“?”
——来自Mavis。
姜颜林瞥了一眼,没理她。
几秒后,又弹出一条消息。
“你怎么这么多消息,现在是过年了吗?”
姜颜林就当她也是闲得发慌,没话找话,于是宽宏大量地给了句回复:“离过年还有五个月。”
——你们外国人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
身边的人突然打字速度加快,两三秒就回了句:
“我知道过年是什么时候。”
末尾还加了一个生气的红色井号emoji。
姜颜林懒得理她,继续一条条翻消息,那种一眼就看得出来没好事的留言她都没点进去,直接一个滑动,选择了隐藏对话。
就这么一路清理下去,花了不小的时间才消除所有的未读。
姜颜林打了个哈欠,见电影的进度条还有那么长,突然就很想溜了。
她还得回去赶一赶工作进度,最近过得实在太荒唐,是时候用工作转移一下生活重心了。
至于过了今天,埃尔对她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也已经不在姜颜林的考虑范围。
她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再迁就下去就是自讨苦吃的表现。
假如没有跟裴挽意真的发生关系,姜颜林甚至会很快和他们切断联系,避免持续下去的无意义拉扯。
算了,这也是吃有毒的东西的代价之一。
姜颜林不想再去分析三个人的这段复杂关系,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身边的人忽然一言不发地起了身,往洗手间走去。
埃尔看得专心,不时跟着剧情笑两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
没过多久,姜颜林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半点也不意外,直接点开消息看了一眼。
“过来。”
短短两个字,姜颜林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低气压。
真令人讶异,她甚至已经用上了“熟悉”这两个字。
姜颜林正想着要不要理她,坐在左前方的埃尔忽然开口道:
“姜,你还喜欢Mavis吗?”
她顿了顿,抬头看过去,就见他还看着荧幕,没有回头。
姜颜林想了想,告诉他:
“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想继续了解她。”
她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说谎话。
所以哪怕是现在,她也给了真实的回答。
埃尔点点头,看起来不怎么意外。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开口:
“如果你想和Mavis在一起,那我会祝福你们,只是我希望就算有一天你们分开了,我们也还能是朋友。”
正常人听到这番话,第一反应恐怕是不太开心的。
因为怎么看都是在泼冷水。
但姜颜林却捕捉到了他那真实的担忧——埃尔的的确确在担心这种事发生。
姜颜林只短短几秒钟,就想明白了为什么。
裴挽意的上一段感情结束得很不愉快,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闹到了朋友们都被波及的程度,那埃尔也一定是知道情况的。
大概他现在都还心有余悸,不愿再看到那样的场景再发生。
尤其是不愿看到,在姜颜林的身上发生。
但这个逻辑其实很有意思。
为什么他会觉得“有可能再发生”呢?
毕竟姜颜林又不是裴挽意的那位前任,这里的公式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量。
姜颜林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好,我答应你。不管我和Mavis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朋友。”
前提是,你也不要做什么让人失望的事情。
埃尔这才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一张笑脸。
手机又震了一下,姜颜林面不改色地起了身。
“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他点点头。
从二楼到拐角处的洗手间,要穿过整个楼层。
木制屏风分割了空间,阳台就在外面,晚风从开着的窗户外吹进来,带来一点凉意。
姜颜林走到洗手间前,还没等敲门,面前的木门就被人打开。
一只手臂伸出来,将她一把拉了进去,接着便是关门、反锁,一整套行云流水的流程。
姜颜林整个人被踉跄着带到洗手池边,后腰抵在了白瓷光滑的边沿,有些冰凉。
裴挽意漫不经心地拂开她的碎发,问:“和他聊什么悄悄话呢。”
她总是很擅长用这样冷淡的陈述口吻,来发出提问。
姜颜林被她抵在洗手池,不得不挺直了背脊,来避开腰椎的碰撞。
再一抬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快要没有距离。
姜颜林也不是个有耐心哄人的脾气,索性反问了一句:
“你都说是悄悄话了,那还能说出来吗?”
裴挽意看了她片刻,在无声的对峙中,最终还是她抬起手,把姜颜林轻轻按进了怀里。
她叹了一声,有些疲倦,那低哑的声音在姜颜林的耳边落下:
“……不喜欢你和他说话。”
姜颜林张了张唇,一时间却没有接话。
黑发落在颈侧的感觉不那么舒服,引起莫名的痒。
她感受到了裴挽意的呼吸,平缓地打在后颈,又莫名乱了一次节拍,藏在短短的晃神里。
姜颜林想了想,还是抬起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上轻抚。
“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最终,姜颜林还是给了这样一句话。
尽管表述不够明确,效果却也不差。
裴大小姐显然是吃这套的。
她埋在姜颜林的颈侧,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姜颜林顺着她的头发慢慢抚摸着,又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
还挺乖的。
正想着,姜颜林的裙摆就被一只手拉了起来。
“……”
“裴挽意。”
姜颜林冷冷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抱着她的人却只是一边拧开水龙头,放出热水洗手,一边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姜颜林才不会夸她一句“很有卫生意识”。
“你,唔……”
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嘴里,湿漉漉的手捂着姜颜林的唇,不让她发出声音。
“嘘。”
裴挽意压着声音,口吻带着几分认真:
“我不想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
另一只被温水打湿的手掀开了那米白色的裙摆,裴挽意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将她每一个情绪的变化都收入眼底。
姜颜林和很多女孩都不一样。
她聪明,敏锐,心思深,常人难以捉摸她,只会被她玩弄于股掌。
可同时,她又散发着唾手可得的假象,引来前仆后继的傻子,一个个上当。
裴挽意不喜欢做傻子。
却拒绝不了这样的假象。
洗手池里的热水哗啦啦地放着,掩盖了所有的声响。
镜子映出了两个人紧贴的身影,一个站在原地,衣冠楚楚,连头发也没乱。
一个坐在台子上,每件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却狼狈到动弹不得。
裴挽意温柔地吻她的肌肤,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不让她漏出一点儿声音。
纱裙被溅出的水花打湿,长腿本能地想要收拢,却被迫定在原位,在毫不留情的力量中逐渐失控。
“姜颜林,看着我。”
裴挽意的语气很轻,仿佛是深情。
面前的人被她捂住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朦胧地看过来,眼角泛红,湿润得像指尖的触感。
引得脉搏也漏了一拍。
裴挽意终于松开手,捧起她的脸去亲吻,侵入,倾轧。
下一秒,唇瓣被人狠狠咬住,用力到一瞬间流出铁锈的味道。
裴挽意连半点停顿也没有,轻而易举地,就在速度的攀升中将她彻底击溃。
洗手池的水声,终于停了。
第26章 进击的修罗场(三章合一)
Chapter 26
这是遇见姜颜林的第十天。
裴挽意将她按在洗手台上, 牢牢牵制着她的每次颤抖,让那裙摆掀起了整整三个多小时。
大脑像是不知疲倦,叫嚣着, 操纵着某种物质的分泌,让这小小的洗手间成了高温的火炉。
打湿她黑发的, 最后也分不清是谁的呼吸与水渍。
裴挽意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就要死在这里了。
可她依然, 不想停下。
这片土地上的白天黑夜都是难分高下的枯燥无味。
白昼每分每秒的按部就班,入了夜, 也不过是一群寂寞者的蓄意狂欢。
熟悉的生长环境和曾经能做的一切消遣,都被留在了相隔十几小时时差的地方, 短短半年, 裴挽意已经快要想不起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感觉。
于是愈发百无聊赖地,旁观着自己的生命一秒一秒流逝,朝向毫无意义的前方。
裴挽意从不否认,和埃尔熟悉起来,甚至和阿秋这群人频繁交际, 就是一种退而求其次。
她在交友上并不强求所谓的互相理解。
说到底, 志同道合也不过是某种意义上的资源互换,你有时间,我有资本,反之亦然。
所以裴挽意当然知道,埃尔身上有多少无伤大雅的劣根性。
只是在不影响她自身的情况下,她都没放在眼里罢了。
姜颜林远不是第一个被他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人。
上次的韩国人,上上次的加拿大华裔,还有那几个港城圈的玩咖, 每一个都和他有说不清楚的关系。
甚至在某一次陪他去酒吧消遣时,酒精一上头, 他便发出了邀请。
裴挽意不动声色地让他醒了醒酒,再之后,他明确了界限和距离。
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但姜颜林是有些不一样的。
打从第一个照面起,裴挽意就明白了埃尔这次过于上头的原因。
她和那些圈子里的常见类型是完全不同的。
起初裴挽意也看走了眼,将她身上那散发的诱惑力视为换取资源的功利特性。
但很快,裴挽意就承认,这个判断与事实有出入。
姜颜林是一个目的性并不强的人。
她做事情好像更随心所欲,要不要成为社交中心全凭她的喜好和心情。
她对埃尔的态度,别说旁观者,就连埃尔自己其实也明白,那称不上任何的有企图。
正是因为她对埃尔没有半点需求,所以埃尔才那么上头,那么不愿意轻易死心。
——他过去遇到的,太多都是互相利用。
但慢慢地,裴挽意也逐渐发现,“不暴露需求”是姜颜林最严密的保护色。
大概她自己也清楚,她这样的人行走在社会上会遇到多少麻烦与诱惑,所以才穿着层层盔甲,阻挡了一切窥探的目光。
不有求于人,就不会轻易被人抓住软肋。
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很多,但能做到的人却很少。
而姜颜林甚至能用这套逻辑来反制敌人。
——她不从埃尔那里索要任何,反而适当地给予。
通常情况下,朋友之间有来有往的帮衬是再合理不过的。
但埃尔是她的追求者,在还没能得到为她付出的机会时,就已经在她这里欠下了不小的人情,那微妙的平衡与对等就这样颠覆了。
看似平等有来往的朋友关系,其实是一条被彻底堵死的路。
裴挽意不需要多一秒的时间去判断,就很清楚地知道,埃尔抓不住她。
他们两人之间,注定是没有可能的。
但这不是埃尔的问题——虽然他的确在感情关系上屡次失败。
真正的原因,是姜颜林没有破绽,没有弱点。
她来去自如,全凭心情,像风一样自由。
——人怎么可能抓得住风呢?
裴挽意想着,指腹上的力量再一次加深,划过那一寸寸的柔软与光滑,曲线的美在体温上升之后,更显艳丽。
房车里的昏暗,落地窗前的夜风,浴室里的朦胧,都不足以填补那分分秒秒上涨的疯狂。
无数次的长驱直入,无数次的攀升高峰,也好似饮鸩止渴。
所以裴挽意不会告诉姜颜林。
——你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姜颜林这些天来的行为,早已被裴挽意标记为“招惹”两个字。
她貌似非常清楚自己散发的诱惑力,精准地利用着,时而内敛,时而外放。
裴挽意从观察,到应对,再到忘记审视,也只经过了很短暂的一个过程。
原本不过是枯燥日常里的一点新鲜。
却在品尝到一点点若有似无的滋味后,赌徒般患了瘾,只一个晃神间,就陷入沸腾的潭水,不断下沉。
裴挽意太清楚自己的本性。
她不再飙车,不再出入赌场,不再以身试险。
看到麻烦本能地规避,将一切都分类为有益或无益,过着保守派般的安全生活。
将自己与有害物质离得那么远,难道是因为她擅长戒断吗?
所以裴挽意对姜颜林始终带着怨气。
为她那轻浮的引诱与挑衅,为她那甜美的唇与汁水,为她那得逞后就功成身退般的从容。
洗手间里的香薰已经燃尽。
那香味也盖不住她的气味,欢愉的,苦痛的,潮水般涌来,夺取了氧气,共鸣着头晕目眩般的窒息。
坐在洗手台上的人像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条人鱼,黑发湿哒哒黏在雪白的身体上,凌乱成了丝丝缕缕的线,在肌肤上勒出红痕。
站在她身前的人终于也没好到哪去,唇上,脸上,脖子上,甚至是手腕上,都留下不深不浅的牙印和伤口。
刚买的新衬衫再次报废,扣子落了一地,半遮半掩间,锁骨下一条条指甲抓出的长痕。
裴挽意单手撑在洗手台上,被透支的整个大脑在许久之后才找回呼吸的规律。
她抬眼看向早已没有力气打人的姜颜林,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从沙哑的嗓子里漏出来,在洗手间里回响。
狼狈到连长腿都还没能合拢的人,甚至连半点反应都不想给她。
裴挽意抬起手,拂开她脸上粘住的湿发,低声问:
“姜颜林。”
“你是不是总能轻易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很得意?”
餐吧里空荡荡,二楼的投影仪早已关掉,楼下静悄悄,灯光昏暗,只留了一盏楼道上的吊灯。
埃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将钥匙放在了吧台最显眼的位置,一下楼就能看见。
裴挽意简单清理完,勉强有个人样地走下楼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两点过。
司机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就下车把两个袋子递给她,什么也没问。
裴挽意道了谢,叮嘱他早点回去休息,就转身进门,顺手给玻璃门反锁上。
她看到吧台上的钥匙,随手拿起来揣进兜里,就带着两个袋子上了楼。
被折腾了三个多小时的人还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裴挽意自觉担起“清理战场”的重任,拿着衣服推门进去。
姜颜林正拿着湿巾一点点擦洗,热水一直开着,她反复擦洗掉了身上那些痕迹,头发也高高绑起来,露出一截脖颈。
裴挽意把袋子放到洗手台上,里面是干净的衣服,但这个点买不到衣服,都是从她家里临时拿的。
“把衣服换一下,我送你回家。”
姜颜林也没跟她客气,从袋子里翻了翻,找出看得顺眼的一件白衬衫,一条长裤,内衣是没办法了,但有一条没拆封的一次性内裤。
裴挽意抬手关了灯,说:“你换吧,我在这里等你。”
黑暗中悉数作响,没多久,裴挽意就听见了她有些哑了的声音:
“开灯。”
裴大小姐乖乖照做,把灯按开。
姜颜林已经穿好了衣服,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装进空袋子里,往裴挽意怀里一扔,就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裴挽意好脾气地接过来,扫了一圈洗手间内,见没有遗漏后,才关上灯走出了门。
姜颜林已经打了车,拿上自己的包就下了楼,完全不管裴挽意还在后面收拾战局,关灯锁门。
她实在是太累了,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回家睡觉。
好在裴挽意也很识趣地没来烦她,一路陪着她上了车,又给她充当免费的枕头,让她枕了一路。
到了公寓门口,裴挽意帮她拿着袋子和包,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将她送到家门口。
时间已经快三点,裴挽意看了眼手机,把袋子放到她的玄关,说:“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姜颜林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开口道:
“你出了事我可担不起,早上再走吧。”
裴挽意就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好,我听你的。”
以退为进这一招,永远不过时。
这天晚上,两人洗漱完,谁也没有力气再交谈,往床上一躺,就真的纯睡觉。
姜颜林看起来累坏了,没多久就呼吸平缓,陷入了睡梦。
裴挽意的身体很疲惫,大脑也没好到哪去。
但她侧躺在床上,许久也没找到松懈下来的余地。
最后只能拿起手机,悄无声息地起了身,下床去了外面的阳台。
埃尔没有给她留言,但把钥匙放在她能看见的地方,也已经是作为好朋友的默契。
裴挽意没什么歉意,这种东西要在她身上产生,难度实在是很大。
所以她也没有主动给埃尔发任何消息,彼此维持着这样的心照不宣就好。
翻了翻手机留言,裴挽意倒是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韩叙。
算算时间,上一次两人的对话还在那天聚会上。
他大概是真以为米娅在场,走得毫不犹豫,之后也一直没怎么主动联系过裴挽意,只是偶尔发个好玩的视频链接过来,试探裴挽意的态度。
裴挽意对他一如既往,看心情回复,没有完全冷处理。
今天他难得发了几句消息过来,语气是很有分寸的朋友问候,问她最近在忙什么。
——忙着和你的前主人上床。
裴挽意有一瞬间,真的想这么回复他。
但她最后也只是按照一贯的风格,简短回了句:
“忙工作。你呢?”
隔了这么久才来联系她,是慢慢确定米娅现在不在国内了吗。
裴挽意有一点好奇,韩叙到底和米娅之间有什么样的纠葛,才能让米娅说出恨他这句话,而他也避着米娅,不想碰面。
裴挽意的确不喜欢米娅这个人,妄想症很严重,前一脚还满口“姐姐”地喊着,后一脚就把人当假想敌,背地里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但抛开这些,米娅也是个脑回路很简单的人,就和埃尔一样,藏不住什么事情。
韩叙则不一样,他给所有人的感觉和印象都是差不多的,那么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他想让人看见的一面。
裴挽意不难见到这种人,连她自己,其实也是这种人。
所以以己度人,裴挽意一个念头就能推断出好几种可能性。
——他多半是在米娅那里翻了车。
韩叙的回复间隔没多久,就发了过来。
“辛苦你了,我最近也在忙,分公司一堆事情要处理,都还没空去排签证。”
他倒是很主动分享,话题还带到了签证上。
裴挽意知道,韩叙目前的情况其实很尴尬。
他在美国硕士毕业后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按年限来说,早已经拿到了居民身份,但他的美签过期了,不能离开美国,否则就得重新拿签证再入境。
而他的专业在毕业后给他的OPT(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年限也不过是三年,如果没在三年内等到工作签证下发,他就必须彻底离开美国,等于此前的数年心血和努力都前功尽弃。
美国一向是各方面签证难度最大的国家,要是他当年选择了加拿大,说不定早已经上岸。
如今工作签证全靠运气抽签,他的学历已经很高,但和综合分数加起来,恐怕也没超过一半的成功率。
三年的时间就像一个倒计时,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他,胜负难料的结果正在步步逼近。
裴挽意甚至已经猜到,韩叙目前最大的焦虑来源是什么。
——美国新一届选举在即,当选概率最高的那一位,是出了名的对移民政策十分严格。
一旦那老头上位,所有在美国还没拿到身份的人都会面临巨大的压力和愈发渺茫的希望。
在这样的紧迫重压之下,人会做出多么铤而走险的选择,都不足为奇。
所以裴挽意知道姜颜林对韩叙的评价,并不都是因为有过节而产生的成见。
但裴挽意不在乎这些弯弯绕绕,对她来说,韩叙就是一个有用的人脉而已。
他的人品怎么样的确重要,却也不是特别重要。
所以她到现在还是会偶尔回一次他的消息,维持着不远不近的熟人关系。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韩叙就开始尝试着把话题拉到更日常的方向。
“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加班吗?”
——不,是刚做完爱。
裴挽意靠在阳台上,百无聊赖地打字应付他。
在得到一些隐藏的信息量之后,他的一些企图和动机都变得一目了然,倒也算个消遣。
兜圈子半天,对面总算是试探性地迈出了那一步:
“上次都没好好和你们聚一下,就有事走了,下次我做东,请你们吃顿饭,有空赏个脸吗?”
裴挽意笑了一声,打字问:
“能带别的朋友吗?”
韩叙十分大方:“随时欢迎,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那可就不好说了。
裴挽意甚至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这种隐秘的兴味,被她藏得严丝合缝,谁也无法察觉。
韩叙达成了邀约的目的,没多久就道了晚安,下线了。
裴挽意闲着无聊,点进他的社交账号,翻了翻他发过的动态。
不难看出来,他是一个很精心包装自己的人,发布动态的频率不高,一两个月才一次,不是逛美术展,就是拍一张沿途看到的有趣风景,显得有情调之余,又不至于装过头。
很符合他给人的印象。
裴挽意没花几分钟时间,就把他的动态翻了个遍。
毫无意外的,里面没有任何属于某个女性的痕迹。
不管是姜颜林的,还是别人的。
裴挽意扯了扯唇角,手指一划,就打算返回最上面。
某张照片被划过时,有什么眼熟的东西从视网膜上一闪而过。
裴挽意顿了顿,翻了回去,点开那张照片看了看。
这是一张室内的照片,貌似是他在整理自己的书柜,配文说在旧书店淘了一些难得一见的老书,全都晒了一遍整理进柜子里,摆放整齐。
这是在立有文化有内涵的精英人设,倒没什么奇怪的。
吸引裴挽意的目光的,是书柜的第二层,最左边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很小的木雕摆件。
那是一只秋田犬的造型,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裴挽意的目光停在这张照片上短短片刻,手指轻点,切换到了另一个软件。
她点进最新的关注列表,打开第一个人的主页,一路往下翻。
这些动态更少,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之前看过一眼的照片。
裴挽意的动作停了下来。
屏幕上的照片里,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全是可爱造型的木雕,从小动物到美食甜品,应有尽有。
那只秋田犬木雕,就在拍照的人的掌心里。
配文只有一句话:
“在朋友的小店里扫货,十块钱一个,好便宜。”
十块钱一个的确便宜。
就是不知道国际邮费是不是也那么便宜。
姜颜林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像是要把透支的力气都给睡回来一样。
她醒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下午的天色,难得的阴雨天,乌沉沉的一片。
床上只剩她一个人,姜颜林也没怎么意外,起身去了浴室洗漱。
脑子慢慢开机后,她一件一件安排着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洗漱完一出来,就打算先吃个饭补充体力。
餐桌上干干净净,屋子里还是她昨天出门前的样子,就连玄关也没看见换下来的一次性拖鞋。
姜颜林收回视线,不去在意。
新剧本的初版交稿日期还有两个月,时间算是充裕的,但姜颜林喜欢自己的生活在散漫之后回到充实,所以提前开始了赶进度。
在好几个副业里,最赚钱的其实不是她运营的账号,而是她开的网店。
但店里请了客服去打理,平时只需要姜颜林把控产品的方向和工厂货源,其他的几乎不需要她去操心。
至于剩下的副业,是非常随缘的性质,有钱送上门来的时候她就看情况接,没有就放着不管。
傍晚的时候,姜颜林忙完琐事,开始看工作消息。
也就是这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合作过的中间人给她留言,问她有没有空接新的活。
内容是日语配音,给了她每分钟二十美金的价格。
这种价格不常有,姜颜林问清楚了期限和具体项目,得知是一个国外的音乐展会活动要在本地举办。
国际展会的性质,会有世界各地的人来参加,承办的人正好是中间人的亲戚,为了省钱,就想把现场的各语种广播都交给网上的配音演员负责,毕竟也不复杂,只需要口音地道,音色好听就行。
姜颜林见内容不难,就接下了。
她拆了包龙角散来开嗓,把室内门窗关严,隔绝所有噪音后,接通声卡和电容麦的电源,开始录音。
因为东西确实不多,也都是最基本的语法和内容,她几乎两遍就完成了,自己做了音频处理和对轨,就打包发给了中间人。
那边一向喜欢她的高效率和高质量,连忙比大拇指,说没问题了就给她转账。
姜颜林喜欢这种突然送上门的钱,连带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了一小时后。
快递的电话打来时,姜颜林还觉得他是不是打错了。
她最近没有网购过,确实不该有快递。
平时也不会有人给她寄东西,就算是品牌方寄样品,姜颜林也是给自己网店仓库的地址,客服会先筛选一遍品质,再拍视频给她过目,值得寄过来的才会往她这里寄。
上一批刚拿到没几天,不该这么快又有快递。
但快递小哥报了她的姓氏和门牌号,姜颜林只好让他放快递柜里,自己换了衣服下楼去拿。
等拿到快递,上楼拆开后,看到里面的东西,姜颜林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放下东西,拿起手机,从列表里找到那人的头像,拨了语音过去。
那边的人响了好几声才接,背景嘈杂,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快递收到了吗?”
裴大小姐很是自然地问。
姜颜林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早上问你,你自己告诉我的。”
裴挽意那边有人在聊天碰杯,像是什么聚会现场,没多久,她走到了安静的地方,声音才变得清楚一些。
姜颜林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
“不可能。”她直接反驳。
睡着的时候要是被吵醒,她就直接起床气大爆发了,还能好好说话才怪。
裴挽意就知道糊弄不了她,笑着说:
“你有个还没扔的快递箱,我早上走的时候本来想帮你扔一下垃圾的。”
姜颜林翻了个白眼。
她没扔就是因为箱子上有完整的手机号码,她的消除笔没找到,忙不过来就只能先放在那了。
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家里的贼。
“你倒是不会亏待自己,还买这么贵的牌子。”
姜颜林看了眼那两双拖鞋,扯了扯嘴角,到底是没想过要扔出去。
浪费是最可耻的。
裴挽意的语气理所当然,“这个很舒服,而且当日达,不觉得贵有贵的道理吗?”
姜颜林把拖鞋拿出来,往玄关一放,箱子和垃圾整理到一块儿,堆在了玄关,等着待会儿下楼扔。
“什么地方那么吵?”
听到电话那头的嘈杂,姜颜林随口问了句。
裴挽意就笑了声,“酒吧,你要来吗?”
姜颜林敬谢不敏,她最近的乐子实在是看够了。
感觉这个夏天就一直很不消停,虽然迷信不好,但还是少往外面乱跑比较好。
“不用了,你自己玩开心。”
姜颜林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短信跳出来,提示她新的转账到了。
姜颜林看到钱还是开心,却没有一小时前那么开心。
她放下手机,把这点插曲抛到脑后,回到办公桌前做自己的工作。
但文档打开后,她干坐了十几分钟也没怎么找到写东西的状态,连带着昨天完成的开头也看不顺眼,最后烦躁地一键全选,删了个干净。
播单里的歌换了又换,姜颜林有些听腻了旧的歌,索性打开每日推荐,随机点开一首眼熟的乐队的歌。
欢快的旋律似乎缓解了一些盛夏的燥意。
姜颜林算了算自己的生理期,不出所料又延迟了,难怪一点小事都会让她情绪起落。
蓝牙音箱里传来轻快的合唱:
“……只想跟随你的脚步回到家,可是暧昧告诉我不能这样。”
姜颜林顿了顿,抬头看向电脑屏幕,片刻后,她握住鼠标点开了歌词页面。
鼓点一点一点递进,乐队主唱的声音完美应和着节奏,将那并不算陌生的歌词唱出韵味。
“举止行为要正常。
就怕太多会踉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到底该不该,该不该,停止这种想法?”
姜颜林听了许久,直到一整首歌都播完了一遍,她才想起将它加入播单,最后又点了单曲循环。
借着这首歌的旋律,她打开文档,找到了一点状态,手指在键盘上停留片刻,便轻轻敲下文字。
“——每一个故事的开头,都有一个偶然。
但命运的嘴脸有时也很难看。
它会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迎面洒下一盆狗血,泼你一脸。
这个故事的起点,与浪漫无关。
它是灯红酒绿的深处,最寂寥的那一团火焰。”
“Mavis,听说你现在不打算回那边了?”
俱乐部的二楼里,有人在喝酒聊天,有人在玩没营养的游戏,裴挽意坐在吧台边,点燃了一支烟,烟圈吐出,久久才消散。
费欧娜坐到她旁边,让调酒师再上一杯玛格丽特。
裴挽意对她的八卦本性不怎么在意,随口回了句:
“暂时是这么打算的。”
费欧娜就调侃了她一句:“真是好久没见你了,上次还是在魁北克吧,今天要不是迈尔斯生日,怕是都见不到你这大忙人。”
迈尔斯是美籍华裔,从小被美国人收养,性格很温和,是个爱照顾人的老好人。
所以他的生日,大家都愿意尽可能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
毕竟再过不久,他就又要出海去了,一去就是半年起步,大家很难再聚。
裴挽意没接她的话,反问了一句:“最近大家怎么都这么有默契,在国内聚齐了。”
费欧娜有些惊讶,说:
“你不知道吗?祁宁最近回国了,有个国际展会邀请了她,陆斯恩因为巡演忙不过来,可能来不了,其他人闲着也是闲着,来给祁宁捧场的。毕竟也有一两年没有聚过了,请年假都得来啊。”
裴挽意有段时间没听见过祁宁这个名字了。
她和迈尔斯要更熟一点,以前在波士顿就经常一块吃饭,而祁宁看似合群,实则淡漠。同类相斥定律,裴挽意没和她深交。
想到这里,裴挽意就随口问了句:
“迈尔斯也是为了她来中国的?”
这两人也挺有意思,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时间线下见面,分手了倒是有这个闲心了。
费欧娜就是个八卦情报贩子,和埃尔能玩成死党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压低了声音,说:“迈尔斯其实也有新对象了,就是那个前段时间那个日本人,可惜不像能谈多久的样子。我觉得他还是很喜欢祁宁。”
说到这里,费欧娜叹了口气。
“但是祁宁不是搞同性恋去了吗,迈尔斯早就死心了,现在就是当朋友相处。”
裴挽意险些被一口烟给呛到。
——这都什么跟什么?
实在是太久没和这个圈子的人聚会了,裴挽意感觉自己的版本要下载十几个更新包才能同步进度。
但她也不太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反正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想到祁宁,就难免想到韩叙,这两人之前关系还不错。
裴挽意想着,就随口问了句:
“韩叙不是也回国了,他说要搞个聚会,你们去吗?”
她说这话也只是想换个话题,不想听那些没营养的狗血八卦。
没想到话音刚落,费欧娜的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裴挽意挑了挑眉,总感觉这场景有些既视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费欧娜就凑近了一些,用更低的声音说:
“你是不是不知道,韩叙已经不跟我们这边来往了。”
裴挽意捻着香烟的手指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反问:
“发生什么了?”
费欧娜不知道先从哪一件开始说,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可能一年半之前开始的?韩叙那会儿就很少来我们的聚会了。”
她想了想,又道:“而且上个月还闹了个不小的事儿,你没听说吧,韩叙和林柯差点打了一架。”
裴挽意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她联想到了什么,问:
“那个前女友事件?”
费欧娜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对对对,林柯的前女友和韩叙搞在一起了,他俩也是离谱,能在这地方碰到,那场面太精彩了。”
裴挽意怎么都没想到,姜颜林那天说的事情不仅是真的,还就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
她和韩叙,就是因为林柯认识的。
那是裴挽意过得最荒唐的一段时间,林柯正巧是那种不着调的富二代,两人的关系称得上一句“狐朋狗友”,整日不是聚在一起飙车,就是通宵泡吧。
后来林柯飙车时出了车祸,险些没了一条腿,他远在国内的亲妈大发雷霆,把他信用卡统统给停了,才让他老实了一段时间。
后来想想,这未必不是救了他的命。
毕竟那时候的他们,飙车起来是真的不要命。
裴挽意一点也不怀念那段荒废的岁月,后来和林柯的疏远,也是一种步入现实的必然。
她也听说过林柯的近况,貌似也算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在西海岸那边当个社畜,至于其他的她一概不知,也不关心。
费欧娜完全体会不到裴挽意的复杂心情,满脸八卦地说:
“林柯这回是真的看清了韩叙,我们听说的时候也吓一跳呢,他何必呢,非得去招惹好兄弟的前女友。”
裴挽意心想,那是你不知道他还有更特殊的癖好呢。
对于韩叙的“病急乱投医”,裴挽意不想作出任何评价。
他确实太着急了,哪怕选举迫在眉睫,他也不该自乱阵脚,从身边的人下手。
也或者,他还有外人不清楚的压力。
但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做什么样的行为,就要承担什么样的代价,除非他有能力一辈子不被人发现。
——而现在的事实证明,他没那个能力。
想到这人,就难免想到姜颜林。
裴挽意掐了烟,让调酒师又倒了杯白兰地,仰头喝了一口。
酒液滑过唇上的伤口,引起已经习惯的刺痛。
费欧娜的思维很跳跃,已经开始说下一次聚会选什么地方,还要挑个祁宁有空的时候才行。
裴挽意没太在意,她去不去都未必。
只是国内的日子实在无聊,所以她也没有直接回绝,打算到时候再看看。
“对了,埃尔不是有个新对象了吗,怎么不带出来?”
费欧娜靠在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裴挽意这回是真没兴致喝了。
她只笑了笑,说:“不清楚,我去趟洗手间。”
费欧娜也只是随口一问,点点头,注意力转移到了旁边的人身上。
那边开始玩UNO了,还上了赌注和彩头,她顿时来了兴趣,跑过去围观。
裴挽意没去洗手间,径直往外走。
迈尔斯正巧在门外接电话,见她出来,笑着问:
“Mavis,你要走了吗?”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了句生日快乐。
迈尔斯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低声道:“好,你忙完我们再谈这个事情。”
他挂了电话,转身送裴挽意下楼,两人一路闲聊了几句,倒还是和以前那样熟络。
裴挽意有段时间没见他,发现他变瘦了许多,也比以前更稳重了。
不像刚和祁宁分手的时候,整日颓废,好几次冲动到想要辞掉工作去找她。
裴挽意那时拉住他只用了一句话:
“都三年了,你其实很清楚她根本就不爱你,不然怎么会连你提分手都不在意?”
迈尔斯的家境很普通,那几年他的养父母身体不好,为了照顾家人他哪里也不敢去,但他那位名义上的对象却没有体贴过他,连一次主动来找他的念头都没有。
裴挽意旁观者清,知道这两人的网恋关系名存实亡,甚至可能都称不上是恋爱关系。
后来的某一天,半夜两点,迈尔斯一个电话约裴挽意出来喝酒,明明就两个人,他却全程不肯说一句话。
那也是个盛夏,两人坐在球场吹风,直到买来的酒都喝空了,他才吸了吸鼻子,跟裴挽意说了几句真心话。
“她不会为了我暂停工作,我可以理解,因为她就是把生命都奉献给了音乐的人。
我在她的生活里排不到前面,我在她的事业、爱好、家人、朋友的后面,甚至更后面,我也都接受了。
我知道她的心就像一块冰,我再怎么也捂不开,最起码我还能安慰自己说,她也是这样对待别人的。”
迈尔斯的脚边倒了一堆空酒瓶,七零八落,就像这段时间的他一样。
裴挽意没有劝慰他,只是等着他发泄,尽管这样并不会稍微好一点。
她不讨厌迈尔斯这样的人,最起码他真诚,也曾竭尽所能地帮过她。
夜里的风很凉,迈尔斯喝了很多酒,也没能醉到不省人事,反而沉默地看了远处很久。
最后,他垂下头,抹了把脸,才喃喃自语一般,说了一句:
“可是她却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在演出延期的短短几天里,坐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来回两趟。”
“Mavis,你告诉我,这算什么呢?”
第27章 小狗淋雨(三章合一)
Chapter 27
盛夏的不夜城, 总有很多人彻夜不眠。
姜颜林一连写了几个小时,才感觉到疲惫。
从工作状态里抽离时,晚饭的点早已过了, 她忙起来总是忘记吃晚餐,但一天吃两顿维持生命已经足够, 倒也不怎么在意。
按部就班的打卡二十分钟HIIT, 收拾房间,洗漱, 一晃眼就一两个小时过去。
她很享受这难得的清闲,让她感觉生活的掌控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所以林柯的电话打过来时, 姜颜林一瞬间不是很想接。
她觉得事情早已翻篇, 没必要再产生什么后续了,但对方大概不是这么想的。
所以姜颜林还是接了这通电话,打算长话短说,早点翻篇。
“嘿,晚上好。”
林柯有些拘谨, 这两年他的确变了不少, 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开口就让人反感的草包富二代了。
但姜颜林相信,本性难移。
“你好。”
她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
林柯在电话那头清了清嗓子,说:
“抱歉,我知道因为以前的那件事,你和赛可都不想再跟我接触。但我还是想跟你当面道谢,最起码要谢谢你这次帮我。”
姜颜林挑了挑眉,有些遗憾没把这段给录下来。
林小七和赛可一定非常想听。
姜颜林其实想直说,她并不是为了帮他才那么做。
但林柯多半也是心里有数的, 他只是还沉浸在识人不清的后怕中,尤其是在知道韩叙隐藏这么久的阴暗面之后。
姜颜林有时候觉得, 命运也许还是算公平的。
林柯生来就拥有大部分人都难以想象的财富,他可以从小就在美国玩车蹦迪,逃课打架,滥用药物,桩桩件件在他的人生不过是常态。
而韩叙书香门第,祖上以前也曾风光无量,只可惜家道中落,到他这一代已经没了那些辉煌。
一切他渴望的权力和财富,都得他拼尽全力去争夺,很可能到最后也无法到达林柯出生的起点。
偏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大学相遇,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在过去七八年的相处里,林柯是十分信任韩叙的。
草包富二代都有这样的共性,鲁莽,自大,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捅出再大的篓子都有亲妈亲爹给兜底,所以横冲直撞,目中无人。
但也同样的,他们很难结交到真心的朋友。
身边不是一起飙车泡吧的狐朋狗友,就是有企图的刻意讨好。
而韩叙在这群人里显得鹤立鸡群。
他出身不差,社交能力强却又不高调,在学术成就上也可圈可点,还很勤劳,上学时再累也会兼职助教来提前积攒经验。
再加上他表现出来的那点奉献型人格,时不时就帮朋友们擦屁股处理琐事,所以他能得到林柯的信任,是理所当然的。
就连一向把“男的滚开”写在脸上的赛可,起初也被韩叙这深厚的伪装能力给忽悠了过去。
“你知道那一次我们来他的服玩Minecraft,我驯养的第一只狗狗是怎么死的吗?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摔死的!”
某次朋友们聚在线上喝酒,赛可说起这件事还很伤心。
她对人类的感情十分低,但对猫猫狗狗的爱却很充沛。
后来为了祭奠这只游戏里不小心摔死的狗狗,赛可把它画下来,找了纹身师完整地纹在了左手手臂上。
韩叙作为那个服务器的服主,当天听说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就在那只狗狗摔死的地方修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用最温柔的诗词刻了墓志铭。
赛可对着那个墓碑哭了大半天,也是从那一刻她打心底里觉得,韩叙这人还真不错。
这就是韩叙这些年来,能不断结交全世界各行业各领域的人脉,且总能得到真友谊的原因之一。
——他已然不是伪装者,而是复杂的多面体。
姜颜林那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其实在他身上学到了不少实用性技巧。
精准筛选目标,分析目标,针对弱点而施展量身定制的攻略方式。
虽然她可能用不上,但她很好学。
唯一可惜的是,韩叙在还未成长完全的时候,就遇到了姜颜林。
也许他再历练个四五年,就能做到滴水不漏,毫无破绽,也就不会遭遇惨烈至此的翻车。
但没有那种如果。
赛可是第一个意识到,韩叙的真正企图有可能在“绿卡”上的人。
那时候她和姜颜林并不熟,互相都以为对方是韩叙的老朋友,只在线上聚会时一起喝过酒。
仅有的几次对话,还是在Minecraft里做邻居盖房子的时候,她主动征求了姜颜林的许可。
姜颜林一向是个不热衷社交的人,她愿意到韩叙的服务器里玩也只是因为他提了太多次,让她觉得很烦。索性就在忙工作的时候上游戏挂着,而服务器里其他玩家都是谁,她毫不在意。
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赛可在姜颜林的房子附近来回折腾,盖了一个又一个大房子,等姜颜林忙完抬头一看,屏幕上的那片旷野已经变成了大村庄。
再后来,林小七也来了,其他没见过的人也陆陆续续加入,把原本独占整片原野的姜颜林直接包围。
姜颜林一开始是有些不爽的。
这服务器里那么多空地方,怎么就非得挑她喜欢的风水宝地?
但她什么也没说,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后来不知道从谁开始的,这群人会在路过她的房子时,特意进来看看她的角色在干什么。
然后发现姜颜林永远在湖边钓鱼。
她的房子就是一个巨大的湖边别墅,山清水秀,十分悠闲。
姜颜林喜欢一边工作一边钓鱼,操作不麻烦,还能顺便劳逸结合。
赛可其实也是个不太敢主动社交的性格,好几次在姜颜林周围转悠,都没敢和她搭话,只是会给她门口的邮箱里塞一些道具送给她。
姜颜林礼尚往来,把钓上来的几十组鱼回馈给了他们。
每一天,大家在游戏里都没有交流,只会互相塞东西。
一开始还很客气,会说一句谢谢。
后来有人开始不老实,偷偷摘了姜颜林种在湖边的甘蔗,一个都不给剩。
她缓缓在频道里敲下一句话:“谁干的?”
林小七被火速出卖,然后被姜颜林追杀着绕了整个村庄三圈。
再后来,这群人都成了姜颜林的朋友。
他们生活在世界各地,五湖四海,在无法同步的时区里,从忙碌枯燥的现实生活中挤出一点点时间,扎进虚拟的世界里喘口气,这样才能有力气继续回去生活。
姜颜林从不怎么和他们打交道,到愿意一起组队下本,挖矿打怪,再到进了他们的小群连麦聊天,并没有经过很长时间。
而他们也莫名对她很有好感,说她虽然话很少,但每天都塞鱼给他们吃,再也没饿过肚子。
姜颜林在逐渐熟悉的人面前,只会愈发毒舌:
“谁让你们把我家包围了,垃圾只能扔你们家门口。”
她嘴上这么说,行为上却还是接纳了这群人。
一群人修建的村庄逐渐成型,赛可修建了街道,种了大老远挖来的樱花树,林小七也不断填补着功能建设,让整个村庄可以自给自足。
姜颜林最后也参与进去,在村口修建了很大的牌子,写上了几条村规,落款为“村长”。
等韩叙这个服主从忙碌的工作中抽离出来时,他惊讶地发现,向来独来独往的姜颜林居然已经彻底融入进了这群人,这地方反而没有了他的位置。
那之后,姜颜林明确感受到了韩叙是不爽的。
他似乎只希望姜颜林就在这个小小的游戏世界里呆着,哪儿也别去,更不能和别的人一起玩。
为此他甚至把游戏里的家搬了过来,强行加入这个本来就和他没关系的村庄。
而姜颜林和林小七以及赛可的逐渐相熟,也让韩叙不怎么乐意。
他甚至试探过姜颜林的态度,想知道她对赛可他们的看法。
后来姜颜林才知道,所有的隔离都是心里有鬼。
在这群人里,北美留学生占了六成,而赛可是唯一一个早已拿到绿卡身份的人。
韩叙的焦虑随着工作时间越长,就越频繁留下痕迹。
在没人知道他和姜颜林的实际关系时,他就已经对赛可发起了攻势,那一套“精准筛选目标,分析目标,针对弱点而施展量身定制的攻略方式”,早已用在了毫无察觉的赛可身上。
——从为她的狗狗修建墓碑开始。
后来东窗事发,赛可连着三天跟姜颜林打电话复盘这些事,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两眼一黑。
“我真服了啊,我居然也有被这种人当目标的一天,我自己还没意识到!”
赛可在身边见多了这种目的性明确的人,平时已经十分警惕。
但她实在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有韩叙这种装得浑然天成的狠角色。
姜颜林也的确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
她认识的韩叙,是个非常自傲的人,老好人的形象不过是他获取资源的途径,而他打从心底里,其实连林柯都看不起。
人能为了利益做到什么地步呢。
姜颜林在韩叙身上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在短短几天的抽丝剥茧里,姜颜林隔着十几小时的时差,同时从波士顿、巴黎、伦敦、渥太华几个地方的朋友那里掌握了信息量,逐渐拼凑出了大致的时间线与过程。
韩叙并不只针对赛可一个人,他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和波士顿本地的两个女生进展迅速。
而这两个女生,都是有绿卡身份的人。
于是加上赛可,明确的被他发起过攻势的受害者,就已经高达三人。
剩下的那些在欧洲留学的,仅仅只是被他暧昧过的几个女孩,已经算是幸运——不在美国,不算真正的目标。
面对这些收集完整的罪证,姜颜林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发给能联系上的所有受害者。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没有让韩叙察觉到任何东窗事发的征兆。
但他也有做得很滴水不漏的地方,波士顿本地的那两个受害者,赛可和姜颜林都不认识,哪怕扒了他ins和脸书的所有关系网,也没找出来。
尽管很遗憾,但姜颜林做事情并不倾向于做太绝。
韩叙有她住址和手机号,真要鱼死网破,她也承担不起那个代价。
更何况,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以后的每一个。
她没那么多时间去关注这些事情,而他是个能自由行走的大活人,除非把他关起来,否则谁能阻拦他继续祸害人?
赛可也很后怕,她近一年都在找工作,韩叙听说这件事后,主动提出要帮她找内推机会,所以两人互关了领英账号。
这就意味着韩叙也掌握了她的一部分隐私信息,她不愿意承担太多风险。
于是两个人几乎是雷厉风行,又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些复盘和收尾,没有让韩叙察觉。
甚至在表面上,她们还会回他发来的消息,只是降低频率,慢慢拉开距离。
在讨论韩叙这个人会有多大的反扑情绪时,姜颜林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他最消沉的那段时间,曾经说过,哪天如果他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就持枪上街随机扫射,拉上十几个垫背的。”
赛可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才道:
“他的确有枪。”
姜颜林安慰她:“波士顿禁枪,他寄存在别的州了。”
而且他为了前途和利益能做到这地步,就说明还是豁不出去命的那种人。
赛可勉强放下心来,不再去想这些没有答案的事情。
这之后,两人本打算默不作声地等着风波过去,慢慢冷处理,却没想到被林柯无意间搅和了整个事件。
赛可一向讨厌林柯,因为他粗鲁自大,对女性毫无尊重。
姜颜林几乎没有和林柯讲过话,也是因为不想沾上那股臭味。
但林柯的出身给了他强大的自信,永远自我感觉良好,眼高于顶。
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一点风言风语,是关于韩叙和赛可的绯闻,再加上他自己添油加醋了一堆不实信息,传出去的话就变成了“赛可和韩叙有一腿”。
林柯做梦都想不到,他说出去的话,几分钟后就被截图发给了赛可。
当时赛可正在和姜颜林打电话聊天,看到聊天记录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气到在卧室里尖叫。
姜颜林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赛可是现实里非常难见到的大美女,家境好,有才华,更难得的是她对自己非常狠,她深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所以想要的就会努力去争取,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都比一般家庭出身的人还卷个十倍。
为了履历她可以不断去参赛,专业没有就业前景就果断放弃求职,转战备考新专业,从零开始接触新的领域,每天刷题十几小时。
在她的前途面前,一切东西都要靠边站。
这样有野心且有能力往上爬的人,居然被这种草包富二代在外面造黄谣,她不气死才怪。
整整一个小时,赛可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怒骂这两个脑残男的。
姜颜林也真的生气了,前面那一出连环戏码她都没有很大的感觉,唯独这件事踩到了她的底线。
因为姜颜林直觉这件事和韩叙脱不了干系。
林柯虽然是个很恶心的蠢货,但他蠢也是真的蠢,最适合被人当枪使。
所以姜颜林耐心等待了几天,把所有证据整理清楚,存档备份之后,就去杀了韩叙一个措手不及。
她只字不提韩叙自己身上的那些不干不净,只抓住林柯造谣的那张聊天记录,扔在他脸上,发出一句句质问。
一、他说这种话什么意图?
二、他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三、他造你和你朋友的谣,你知不知情?
最后,她连狡辩的机会都不给韩叙,要求他和林柯立刻向赛可当面道歉,否则这件事没完。
韩叙面对姜颜林的突然发难,也的确没有太多准备。
他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姜颜林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高压攻击下,他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只会反复重复那一句:“他脑残乱说话关我什么事?”
但面对姜颜林死抓着不放的“你到底对林柯说过什么才让他有这种联想”,韩叙也始终顾左右而言他,无法真正回答。
姜颜林对他失望透顶。
蠢也就罢了,下作也算他的特色了,偏偏还这么敢做不敢当,懦弱到了连一句正面回复都不敢发。
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韩叙,你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就是给人当狗。”
给林柯一次次擦屁股,给那些不着调的富二代一次次充当后勤,扯着老好人的这面旗,做的全都是牟利的勾当。
怎么不算是天生奴性,爱好当狗呢?
说完这些,姜颜林不管他是多么怒不可遏,还是多么惊慌失措,直接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眼不见为净。
事件的最后,以韩叙主动向赛可赔罪道歉为结束。
他说话还是那么假模假式,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林柯犯蠢,而他毫不知情,深感抱歉。
赛可冷笑了一声,面上给了他一句回复,倒也没删好友,把事情做绝。
而林柯始终没有拉下脸来赔礼道歉,只是再也不接触赛可的圈子。
赛可也不在乎他道不道歉,反正也是个看到就恶心的人。
但姜颜林却很清楚,整件事林柯也是个被当枪使的,这两兄弟也算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辈子锁死最好。
后来的大半年里,赛可愈发忙碌,每天刷题备考,姜颜林也忙着项目的收尾,早已忘了这些烂人和烂事。
当初一起玩的那群人,也都各自回归了生活,很少再联系。
倒是林小七偶尔还会和她们一起看看电影,喝喝酒,聊聊天。
偶有一次提起这两个人,也是当乐子看,聊完就忘。
直到七月中旬,韩叙突然回国,姜颜林在聚会上撞见他,才知道当初的事情还有着她完全没想到的精彩部分。
天色已晚,姜颜林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远眺着放松眼睛。
电话那头的林柯还在真诚地向她道歉: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赛可也不会想再看到我,但我真心想向你们道歉,起码这通电话我必须要打。”
姜颜林觉得都是些屁话,他不过是被韩叙吓破了胆,才意识到以前那种种被当枪使的经过,从而感觉自己错失那么多朋友都不是自己的责任罢了。
但她懒得对无关紧要的人支教,只随意地应付着他,等他说完就挂电话。
林柯这一次能认清韩叙,也是种种巧合叠加的效果。
七月的那次聚会上,姜颜林见到了韩叙身边的女伴,第一眼就感觉眼熟。
后来在洗手间遇到,她倒是主动和姜颜林打了招呼。
姜颜林不露痕迹地套了她几句话,立刻便确定,她是林柯的前女友。
更惊人的是,从时间线来推算,这个女孩就是当初波士顿那两个受害者之一。
她倒也不是多喜欢韩叙,而是做生意需要韩叙这个人脉,再加上韩叙很会讨人欢心,就有过几次约会和来往。
提起林柯,她也充满嘲讽,言辞之间都是嫌弃。
却没想到半小时后,就看到林柯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了现场。
林柯是在路上堵车,来晚了半小时,却在路上就收到消息,还是一张他前女友挽着韩叙的手在聚会上的照片。
他和前女友分手倒是没什么纠葛,他不至于去计较对方是不是有新对象。
但韩叙是谁?是他林柯从大学到现在最好的哥们儿。
那一瞬间,林柯只觉得脑门儿一股气血横冲直撞,让他什么都考虑不了,只想冲去现场找他当面对质。
那张照片当然不是姜颜林发的。
她只是在和认识的人聊天时,不经意地说了句:
“那是林柯的前女友吗?”
原本没认出来的一些人,这下也都认出来了。
总有好事者会捅到林柯的面前去,她什么也不需要再做。
只是姜颜林也没算到,林柯竟然真的就在来聚会的路上。
韩叙大概怎么都没想到,林柯会在这个时候回国度假,还正巧来了这次聚会。
他更没有想到,国内的圈子里也有人能认出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而姜颜林从头到尾,都没在聚会上和他碰过面。
以至于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个被他算漏的变量到底是什么。
后来姜颜林从看热闹的人那里听说了后续。
林柯的前女友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被这么一搞心态,当场就买了机票回美国去了。
她也从林柯的态度那里看出了一些蹊跷,大概是不会再把韩叙这人当成什么好货。
毕竟做得起那么大的生意的人,绝不是个傻子,就在原地等着被骗。
而林柯的脑袋经此一役,总算是灵光了一回。
他想起了当初赛可那件事的前因后果,通过各种朋友关系联系上了姜颜林,再三请求她透露一点真相给他,因为他已经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后怕。
姜颜林起初什么也没说,直到他自己主动复盘,一五一十交代了当初韩叙是怎么跟他聊那些事情,怎么误导他的之后,姜颜林看着录音,勉强给了他一个面子。
得到最后一块拼图的林柯非常崩溃。
姜颜林才不管他的心情,说完该说的就挂了电话。
林柯那之后消沉了很久,他身边也还算有一两个正常朋友,都劝他不要再和韩叙打交道,但也千万别闹太难看。
两人做了七年的兄弟,曾经也是一同吃住的关系,互相知道太多底细,闹翻了已经很难看,再交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林柯也很怕韩叙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发疯,于是连夜买机票回了西海岸,躲着韩叙走。
他今天打这通电话,也算是给这个事情收个尾,做他觉得该做的事情。
虽然姜颜林压根不稀罕,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了全部。
等电话一挂,就把事情发到了和赛可林小七的群里,供她们笑一笑。
赛可直接打了视频过来,笑得直拍大腿。
“解气啊!这俩脑残也有今天。”
林小七看完记录,也笑眯眯地评价了一句:
“狗咬狗,爱看。”
精彩的乐子给无聊的生活增添了一点趣味。
赛可没聊太久,她那边已经是深夜,再刷两套题就得睡觉了。
林小七被她卷得难以吐槽,只能劝一句:
“你还是注意身体啊,我怕你挂在那儿连隔壁印度佬都闻不出味儿来,谁能发现?”
赛可呵呵冷笑,“你说话真好听,我谢谢你啊。”
她要面对的压力全都来自父母的期待,以及同龄人的优秀。
在这种刺激下,谁也拦不住她往上爬。
赛可挂了之后,姜颜林和林小七又聊了二十多分钟,互相关心一下近况。
林小七最近转去了建模行业,刚收到几个游戏大厂的面试,正在家里专心准备。
这短短的一通电话,是她最近唯一的放松。
“说真的,我有时候都不敢相信韩叙是这样的人,当初他对我们都太好了,给我的感觉就很割裂。”
林小七叹了口气,她年纪也还小,不太能接受这种付出真心友谊的人最后变成这样。
姜颜林没法劝她,因为每个人都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去认知这个世界的真貌。
韩叙做的那些事的确为人不齿,也十分下作恶毒。
但比起这些事情的结果,姜颜林更在意源头。
人性是由什么驱动的,抽丝剥茧之后,往往能找到一点逻辑。
姜颜林就是在这样的一次次观察与分析中,逐渐掌握了与人打交道的深层规律。
——看人不能只看他说了什么,还得看他做了什么。
——但也不能只看他做了什么,还得看他为什么做。
找到最后的答案也许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至少想明白之后,人可以与许多过去达成和解。
“换位思考”绝不是一张为对方洗白的免死金牌。
而是通过这种方式,理解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人,和自己如此不同,又真实地活着。
这便是一点点认知这个世界真貌的最笨的办法。
难得的闲聊结束后,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过。
姜颜林想起来玄关的快递箱和垃圾还没扔,披了一件外套就拿起垃圾,下楼去扔。
公寓垃圾堆放处就在楼下,姜颜林一边看手机留言,一边埋头走到右手边的拐角,把东西一扔,就转身往回走。
一直到回到了门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过去。
昏暗的路灯下,一道身影就站在树下,单手插在西裤的兜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怪吓人的。
“站在那儿干嘛?”
姜颜林停在原地,开口问她。
裴挽意披散着长发,黑衬衫开着领口,整个人墨色般隐入黑暗,只有那张脸白得过分。
她看着姜颜林,没有出声。
姜颜林这才意识到什么,缓步走到她面前,不出意外地闻到了那扑鼻而来的酒味。
“你还清醒着吗?”
姜颜林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被她抬手抓住了手腕。
“我没喝醉。”
裴挽意终于回了一句,口吻淡漠。
姜颜林抿了抿唇,突然不是很想再继续这个对话。
“那就别在这儿站着。”
她说完就想挣脱开,却被那力道禁锢着,怎么也收不回手。
姜颜林花了一晚上才平复下去的情绪又被轻易挑拨。
她索性也不再说话,只用力对抗着手腕上的力量,大有一副不挣开就不罢休的架势。
两个倔脾气,一时间僵持下来,谁也没有退让。
姜颜林觉得裴挽意这人真是有病。
话不好好说,老搞一些突袭,脸皮还那么厚,登堂入室,不问自取她的手机号,没经过允许就买了拖鞋。
一会儿赖在她家里不走,一会儿又消失得无声无息。
想到这里,姜颜林压下了那些情绪,冷冷地看着她。
“裴挽意,放开。”
这句话像是拨动了某根紧绷的神经,裴挽意忽然一把将她拉到面前,低声问:
“姜颜林,你是不是真把我当狗了。”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于是姜颜林也气笑了。
她收了那些笑意,毫无情绪地回道:“裴大小姐不适合当狗。”
牵出去会咬人,关家里会拆家,谁养谁倒霉。
裴挽意听懂了,这是在说她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吃完就懒得敷衍,她在和不在,走和不走,都不会过问。
裴挽意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比男人还不加以掩饰的“提裤子无情”。
就好像只有在床上,她才会对自己露出那些表情,从缝隙里漏出那点声音,流落满手的柔软与甜美。
——那是不是在床上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
裴挽意想着,难以收住的力道终于是弄疼了她。
姜颜林吃痛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理智。
裴挽意下意识松开了手,在半空中的手指颤了颤,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姜颜林看着手腕上那一圈红痕,久违地感受到了太阳穴的震动。
她已经太习惯消解情绪,以至于都快要想不起生气的感觉了。
“抱歉。”
最后,还是裴挽意先开了口,打破沉寂。
她话音未落,姜颜林转身就走。
裴挽意有些疲惫地收拢手指,酒精在血液里酝酿了一个恰好的周期,还未能代谢出去,却又蛊惑了她的神经。
原本她不想来这里。
早上离开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不要来这里。
也许难眠的夜和苦涩的酒都只是某种欲望在作祟,稍一冷却,就能找回掌控能力。
左右也不过是又一次的戒断反应。
再诱人,也只是成瘾性更大的危险物质。
就像以前一样就好。
下午刚下过雨,一整晚都没见放晴。
晚上的风有些凉意,第一颗水滴打在裴挽意的脸上时,她才稍微抽离那被酒精麻痹的意识。
裴挽意拿出手机,视网膜上有些眩晕,于是她眯起眼,点开打车软件,准备叫一辆车。
要躲雨是来不及了,回家洗个澡就好,睡一觉第二天又是早起上班,好在身体代谢快,不会影响到工作。
正想着,雨水已经接踵而至,劈里啪啦打在了裴挽意的身上。
接单的司机正在赶来的路上,裴挽意转身走向公寓大门,估算着司机到大门口的时间,准备打个电话过去。
下一秒,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号码没有被保存,但裴挽意并不陌生。
她脚步一顿,在雨水打湿整个屏幕之前,滑动接听了电话。
手机刚一贴到耳边,裴挽意就听见她简短而不容拒绝的两个字:
“上来。”
家门一打开,姜颜林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只落汤鸡。
她将手里的干净浴巾扔到裴挽意的头上,丢下一句:
“擦干了再进来。”
就转身回了厨房里。
拿锅,接水,打开灶台明火,烧水,再从冰箱里找出现成的姜茶包,拆开扔进去。
再一转头,就看到门口的人还磨磨蹭蹭的,姜颜林就气不打一处来。
“进来,关门。”
裴挽意擦干头发,将鞋子脱了,就踩着木地板进了门。
她看东西还有点晕,尤其是客厅里的灯,冷白色的光,照得她眼前出现了一点重影。
那杯白兰地还是有点太猛了。
裴挽意辨认了一下方位,找到了浴室,轻车熟路地进去,脱衣服,放热水,开始洗澡。
直到那热水包裹住身体,她才找到呼吸的感觉,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
——Fuck,苦肉计真不是人用的。
姜颜林煮完姜茶,把火一关,就去拿拖把把玄关给拖了干净。
八月的雨水凶猛,带着潮湿的凉意入侵室内,空调都不需要再开。
姜颜林收拾完烂摊子,把姜茶往桌上一放,就回卧室里找衣服。
裴挽意借给她的那套衣服刚晒干,她从袋子里翻出来,拿着衣服去敲浴室的门。
下一秒,门被拉开,一只手伸了出来。
姜颜林将衣服递过去,交接的瞬间,她瞥见了那手腕上的牙印。
昨晚上的记忆冷不丁冒出来,姜颜林抿了抿唇,转身想走。
浴室里的人却将她拉住,轻易地带进了门后的水雾世界。
“裴挽意,我真的没这个心情。”
姜颜林被一只手臂环抱在胸前,那力量已经不需要再去对抗,结果都一样,于是她直接放弃了挣扎。
身后的人只是抱着她,靠在她身上缓了许久,才开口道:
“姜颜林,我头晕。”
姜颜林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
“你到底喝了多少?”
裴挽意靠在她肩窝,轻蹭了一下。
“不记得了,朋友生日,我先走的。”
颠三倒四的语序和重点,让姜颜林切实感受到了醉鬼的威力。
真麻烦。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沾湿,索性也不管那么多,转身拉着她站到花洒下面,任由热水冲刷。
“你就站在这儿,别动。”
姜颜林真怕她待会儿吐出来,那才是灾难。
裴挽意好似有读心术一般,慢吞吞说了句:
“我喝醉,不会吐。”
是吗?
那我喝醉后还不会说话呢。
姜颜林耐着性子,在旁边扶着她,直到她冲洗完头发和身体,才关了花洒,拿出干浴巾盖在她身上。
裴挽意全程很乖巧,由着她折腾,没有乱动,也没有吐。
姜颜林受不了她那酒味儿,把洗手台上那支她用过的新牙刷拿起来,挤上牙膏,递给了她。
裴挽意倒还知道自己刷牙,接过去放进嘴里,慢慢刷着。
等刷干净,她吐出牙膏的沫,又接着水冲洗干净,最后还把牙刷洗干净,放回了杯子里。
姜颜林觉得她差不多应该酒醒了,就想把她推出去。
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姜颜林只想赶紧脱下来,简单冲个澡。
刷完牙的人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还有什么事?”
姜颜林用最后的耐心问。
裴挽意一头黑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浴巾裹在她肩上,露出那张干净得没有瑕疵的脸。
她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我刷完牙了。”
姜颜林看着她,“所以呢?”
裴挽意对她笑了笑。
“可以亲亲了。”
第28章 跨时空背德也是一种背德(三章合一)
Chapter 28
“姜颜林。”
“你是不是总能轻易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所以很得意?”
裴挽意的话音落在耳边时,姜颜林其实是想笑的。
但过度透支的大脑,毫无力量支撑她再做任何一点反应。
意识和身体像彻底剥离开的两团物质, 一个轻飘飘,一个沉甸甸。却又互相拉扯着, 不肯放过彼此。
那一瞬间, 姜颜林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可她从头到尾,也没有叫停。
对于“得意”这两个字, 姜颜林没想过要辩驳。
她就是想要的便会去拿,且往往都能拿到。
但是否真的“轻易”呢?
答案也许是自由心证。
从十六岁到现在, 姜颜林在感情关系上从未成为过“追求者”。
但并不代表她是被动的。
也许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让她天然就懂得如何在不动声色之间,引导对方主动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来。
而她只需要坐在主位,给与一个首肯,决定这将是一段什么性质的关系。
在大部分时候,她的前女友们总以为她是被追求的那一方。
姜颜林当然不会告诉她们——
“你能走到我面前, 向我献上你的诚意。”
“是因为我想要这份诚意。”
但也并非每一次的进展, 都在姜颜林的掌控之中。
第一次,是十六岁那年。
仅有的第二次,则是在与小优分开后的那年秋天。
与祁宁在游戏展会上意外遇见时,已经是姜颜林这一年最后一次出门活动。
她提前透支了自己的假期,把工作都挪后,就为了这场难得的国际性质展会。
初秋还是炎热,姜颜林连衣服都没带几件,拖着个小行李箱就上了飞机。
上飞机前她难得发了条动态, 朋友们有不少想来展会的,但都因为工作脱不开身。
姜颜林这一举动拉足了仇恨, 她心满意足地断了网,连机上WiFi都不想买,免得被狂轰乱炸。
所以祁宁的留言,她是下了飞机后才看到的。
巧合的是,两人的航班抵达时间相差不大,索性就在航站楼里碰了面。
祁宁是个怕冷的体质,这季节也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很薄,但和周围吊带短袖相比,实在是过于引人注目。
所以姜颜林一眼就看见了她。
身形高瘦的人提着一个棕色的小皮箱,风衣长裤,卡其色短靴,一头微卷的长发也染了红棕色,是她一贯的英伦风格。
去酒店的路上,祁宁打开那个棕色的小皮箱,给姜颜林看了里面的东西。
“从设计到打印制作,花了三个月。”
箱子里躺着一本手工制作的“书”,皮质的封面,包裹着花枝与绿叶,封面上还刻着手写的花体字。
姜颜林一眼认出来,“深虑之魔典?”
这是两人最喜欢的游戏里的武器,但祁宁竟然能一比一复刻出实体,就和游戏内的建模如出一辙。
祁宁笑了笑,“入选了决赛,所以我请假来了。”
这样的制作和工艺,这样用心的程度,毫无疑问能入选展会的决赛。
姜颜林理解了她为什么大老远飞过来,毕竟除开音乐,祁宁也还有很多爱好。
她喜欢西幻世界的魔法与史诗,喜欢收集一切中世纪欧洲的陈旧物品,就像她热爱凯尔特风格的曲子一样,洋溢着天马行空的悠扬。
所以她自学了建模,绘画,又研究了3D打印和手工缝纫,将所有喜好的东西都钻研到了令人侧目的程度。
展会当天,祁宁不出意外地拿到了奖杯。
虽然不是头奖,但对于充满热爱的玩家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嘉奖。
她上台领奖时,有一些人认出了她,问她能不能签名。
祁宁就走下来,把奖杯递给了姜颜林,笑了一声:
“帮我保管一下。”
姜颜林接过那沉甸甸的奖杯,分明是冰凉光滑的触感,她却无端觉得有些烫手。
展会的后半天,两人逛完了所有喜欢的游戏和厂牌,买了不少东西。
直到最后拿不下,只能提前打包成快递,闪送回了酒店。
“总觉得我们两个像是来代购的。”
姜颜林这种深居简出的宅,一整天下来已经累得走不动路。
祁宁常年高强度巡演,早已习惯,反倒是迁就着她,问:
“要不要回酒店?”
姜颜林知道她其实还想再逛,摇摇头,回答:
“难得来一次。”
祁宁看了她片刻,忽然道:
“在我面前不用勉强自己。”
说完,她便拿手机打了车,目的地定在了姜颜林住的酒店。
一直到上了车,姜颜林都还有些意外。
和祁宁相识也有一年多时间,两人的关系虽然只是可以闲聊的朋友,但姜颜林其实比一般的朋友还要了解祁宁。
她不是个多能体贴他人的类型。
正相反的是,很多时候祁宁表现出来的温和与礼貌,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不合群。
从本质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冷漠。
但很快,姜颜林就不再去想这些庸人自扰的东西。
也许她只是不够了解祁宁,不清楚她还有多少面罢了。
毕竟每个人都是多面体,会冷漠,就也会温柔。
于是在后来的一个多月里,姜颜林都这样自欺欺人,装傻充楞地持续着。
因为从潜意识里,姜颜林就从没有觉得,她和祁宁之间还会有别的可能。
第一面,是只在网上与专辑里出现的名字,忽然变成轮廓分明的活生生的人。
第二面,是热闹嘈杂的人群里,两个不熟的灵魂聚在一起,消磨那难熬的时间。
再之后的每一次接触,也都界限明确,毫无旖旎。
所以姜颜林不会去想,也不可以去想。
但装傻之所以叫做装傻,便是因为有些事情的含义直白到了浅显。
展会一行结束后,祁宁回到了她的工作与生活,姜颜林也回归了自己的安静世界。
直到一些倒霉事频繁出现,搅得姜颜林愈发心累,而那场全球性的浩劫收紧了每个人的活动范围,也加深了居家办公时的不便和焦虑。
终于在一个天还没亮的凌晨,姜颜林花了两个小时和一位关系不错的朋友彻底切割,精疲力竭地解决完之后,她坐在静悄悄的屋子里,看了手机屏幕很久。
某个鬼使神差的瞬间,她点开了那个不常联络的对话框,发了一句消息。
没多久,语音通话的铃声响起,姜颜林愣了下,半晌之后才接了电话。
“发生什么了?”
远在十几小时的时差外,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似乎还在外面忙碌。
姜颜林顿了顿,张口却只是说:“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
祁宁随口回答:“刚忙完,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是那个日本人吗?”
姜颜林有些意外,她能从毫无关联的一句话猜到正确答案。
“是他。”
四月去名古屋探望的朋友,最后却因为对她产生多余的情感,而闹成了这个局面。
姜颜林每天有太多事情要解决,实在没精力去好好理清这段关系,却不小心造成了误会。
尽管最后误会解开了,但对方依然没有打消那些想法,还想借此让她主动修复关系。
姜颜林不是一个会轻易被PUA的人,于是毫不犹豫地用最温和的方式,与对方和平道别,切断了联系。
祁宁听完,重点却跑偏了。
“不愧是大作家,听你讲述一个故事就是一种享受。”
姜颜林有些哭笑不得,但那些郁结的情绪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她知道自己只是在多种因素导致的压力下,需要一个倾述的出口。
而这个尴尬的时间,很多朋友不是在工作,就是还没醒。
唯独祁宁,姜颜林没有想太多。
“所以你最近又要打侵权官司,又要工作,还处理了这个日本人。”
祁宁开着车,话音不时夹杂着一些响动和杂音,但她的音色和语气很清晰地传来,成了空荡的屋子里的唯一声源。
“姜颜林,你真的很厉害,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姜颜林拿着手机,忍不住侧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有一缕晨光擦着云层,纤细的一道光线。
她依然不知道这些难熬的夜还要持续多久,可此时此刻,这一分这一秒,姜颜林知道,自己还能再走很久。
后来话题发散到了很远,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打了六个多小时的语音。
祁宁一路开车回家,在路上买了东西,将车停进车库后,就拿着手机和她边聊边做事。
两人一个在吃晚饭,一个在吃早饭,顺便点评了一下对方吃的东西看起来还不错。
“我过两天还得回趟国,家里长辈去世了,有部分遗产很麻烦,得我本人去办手续。”
祁宁头一次聊起她的家事,姜颜林很意外,也有些察觉。
但话题没有停止。
在这一天之后,一次也没能停止。
在那个时间买机票回国是很难的事情,各地都在收紧,姜颜林也建议祁宁不用那么着急,或许过了年之后会好一些。
但祁宁还是买到了机票,行李都没带多少,直接回了国。
“这事情处理起来非常麻烦,我还得和亲戚扯皮,他们觉得我移民了不该拿属于我的东西,但那是我姥姥留给我的,说什么也不可能让给他们。”
祁宁下了飞机就给姜颜林打电话,她得先去见律师,签几份委托协议,才能暂时歇息一段时间,等待漫长的拉锯战。
姜颜林看得出来,祁宁在乎的不是那份遗产,虽然也是一大笔钱,但她早已不缺钱。
“这些遗产包括了我姥姥生前一直住的老房子,那栋房子现在确实很值钱,但如果让给我舅舅,他立刻就会卖掉换钱,再拿去赌博。”
祁宁提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语气十分冷淡。
姜颜林不难猜到,她一定从不跟任何人聊这些话题,不仅是家丑,也是自爆软肋。
于是姜颜林想了想,告诉她:
“我外婆的房子也留给了我舅舅,虽然我从小就知道他是个烂人,但他命好,有个给他一辈子擦屁股的亲妈。而给他的亲妈兜底的,还有我的亲妈。食物链都是这样形成的。”
过于相似的境遇,让祁宁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姜颜林却安慰她:“对付这种人,最难的是横在中间的那一根输血管,现在你已经没有顾忌了,那就千万不要心软。”
姜颜林的确有些冷血。
她始终明白破坏食物链的方法是什么,所以对于亲人的离去,除了必不可免的悲痛,其实还有更深层的解脱。
姜颜林也和祁宁一样,从小是被外婆亲手养大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可越长大,姜颜林就越明白,爱和痛苦是相伴相生的关系。
外婆对姜颜林的爱,是真挚的,不掺假的。
她对姜颜林的母亲的爱,也同样如此。
可旧时代的裹脚布将人都变成了怪物,外婆最爱的还是她的儿子,哪怕是个一辈子都在闯祸的烂人,她也爱到盲目,爱到毫无理智。
那一年,“樊胜美”的名字火遍国内时,姜颜林一点也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她只觉得压抑,因为有无数个没有名字的“樊胜美”就活在这个世界上,心甘情愿地献祭一生,去供养吸食她们鲜血的怪物。
姜颜林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意识到了很多事情都是不公平的。
就像小时候,她的舅舅住在县城里两室一厅的大房子里,夏天有冰箱和空调,有能看很多动画片的电视,还有仿佛永远都吃不完的雪糕。
但她和母亲以及外婆生活的地方,是下雨天会漏雨水,蚊虫满天飞的茅草房。
姜颜林对儿时的记忆,永远避不开炎热的夏夜,白色蚊帐在头顶,她热得浑身冒汗,浑浑噩噩地睡着。
母亲在外务工,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家。
外婆就拿着一把蒲扇,在她旁边不断地轻轻扇风,不知疲倦一样,扇了很久很久。
这如何不是爱呢?
可长大后的姜颜林也明白,这是次等的爱。
在开始思考世界上的很多问题的年纪,姜颜林问过母亲,为什么她们和舅舅的差距这么大?
是因为舅舅更努力,更聪明,更有能力吗?
可她为什么从来不这么觉得。
更努力,更聪明,更有能力的,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将她抚养长大的母亲。
那时候母亲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声说了句:
“因为你外公去世之前,把厂里的岗位给了舅舅。”
那套大房子,就是厂里给工人分配的。
得到了岗位和房子的舅舅,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一段还不错的婚姻,有了他自己的后代。
但他的幸福,他的母亲和妹妹连沾沾光也要小心翼翼。
只是命运有时候也很恶趣味。
不劳而获的人,最终也因为不劳而获的本性失去了一切。
姜颜林的舅舅吃喝嫖赌,每次喝醉就在家里打老婆,打女儿。
最后对方终于忍受不了,直接离婚带着女儿离开,房子和钱一分都不要,只要他滚远点。
他却眼红朋友们开的豪车,脑子一抽风,就把房子卖了去买了一辆二手的奔驰,最后发现豪车需要保养,他根本没有能力养车,又把车也给卖了。
手里的那点钱,没够他挥霍多少时间,他就沦为一无所有。
小学的时候,姜颜林无意间在母亲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张欠条。
那是她舅舅在外面开车撞到人,为了私了不得不赔付的钱,他写了这张欠条,但他欠姜颜林母亲的太多了,一个也不曾还过。
姜颜林一直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非常努力生活的人,她自强,不靠任何人,做遍了一切老实本分的工作,独自承担着赡养母亲和抚养女儿的重担。
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太心软。
所以姜颜林告诉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做一个太心软的人。
对外婆的怨气,是一步步演变为憎恨的。
姜颜林爱她,但她是助长母亲的不幸的最直接加害者。
一无所有的舅舅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啃老族,寄居在外婆那小小的房子里——但就连这套房子,也是姜颜林的母亲打拼下来的。
外婆却故作为难地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走以后,这套房子就给他吧。”
母亲没有任何意见,舅舅听闻之后却很生气:“你们不是有更大的户型吗,凭什么给我这么小的?”
那一天,姜颜林第一次产生了正月去理发店剪头发的想法。
——她是打心底里,恶毒地诅咒他去死。
后来逐渐有了经济能力的姜颜林,给家里换了很多新的家具和家电,给母亲买了最新的手机,买了扫地机器人减轻家务,然后在这些的遮掩下,她换了真正想换的东西。
——把家里的门锁换成了指纹锁。
外婆知道这件事后,很是不满了一段时间。
她有家里的钥匙,随时可以进来,但换成了指纹锁后,她就失去了这个自由。
母亲也觉得很为难,问姜颜林能不能把外婆的指纹也录入,教一下她怎么用就好。
姜颜林面不改色地说:“她眼睛看不清楚,很容易试错太多次,会直接把门锁警报触发的。”
母亲不懂这些,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过了一段时间,外婆也不再纠结这些,只是减少了来家里的频率。
一直到后来,把人生过得十分失败的舅舅愈发有狂躁倾向,几次无缘无故对着母亲发火,把她的心彻底伤透。
姜颜林在几次试探之下,发现母亲真的看明白了之后,才对她说了实话:
“他现在是典型的社会闲散人员,没有家庭束缚,没有工作创造价值,欠了一堆债躲在家里,整天还在赌博混日子,就靠外婆给他一口饭吃。”
姜颜林的语气很冷漠,没有半点情绪。
“他已经恨你恨到觉得你过得太好,才让他过得不好,等哪天外婆不在了,没人给他吸血了,你想得到他会做出什么吗?”
一无所有的人,才最豁得出去。
母亲那时虽然说着“他不会的,他没那个胆子”,但却也把姜颜林的话放在了心上。
于是门锁的事情再也没有重提过。
尽管后来还是难免因为舅舅的事情而生气伤心,却也因为减少了接触的频次,而逐渐变得相安无事。
姜颜林耐心地等着,一直到母亲差不多从那种“亲情的洗脑包”中脱离出来,才提了那件事。
“等外婆走了,我们就把房子卖了,去一个他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姜颜林的未雨绸缪已经计划了很多年,在这些现实面前,她已经无暇去感受外婆的垂垂老矣。
她不知道,等那一天真的来临时,自己是悲痛更多,还是解脱的感觉更多。
她就是一个冷血自私的人,她想要的,也不过是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爱的人而已。
祁宁听完这些故事,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告诉姜颜林:
“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比我强大太多。”
姜颜林却知道,这是难免的。
祁宁虽然也有这些烦恼,但她父母健在,家庭关系相对和睦,给她提供了衣食无忧的成长环境。
一个从小优秀到大,早早就移民国外,在事业上取得了极高成就的人,会一直是亲戚口中的“别人家的小孩”。
她的人生太一帆风顺,也就缺失了过重的打压与淬炼。
但姜颜林觉得,她这样就很好。
有些人生来就是站在万丈光芒下,做一颗璀璨的宝石。
旁观者只需要欣赏就好。
在处理这些琐事的前期过程里,祁宁每天都会抽空给姜颜林打个电话。
一开始只是想说话,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与默契。
她越来越喜欢和姜颜林分享自己的事情,以前对所有人都闭口不谈的话题,在这里成了自然而然的倾诉。
“有天晚上下了大雪,我家门口来了一头熊,在翻家门口的垃圾桶,我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走,躲在楼上看了半天。”
祁宁在床上侧躺着,两人从打语音,变成了打视频,就用电脑挂着放在面前。
她翻出那段视频,发给了姜颜林。
“旁边说话的人是你妹妹吗?听起来好可爱。”
姜颜林一边处理文案素材,一边随口问。
祁宁就笑了一声,“不,那是我妈妈。”
姜颜林这才抬头看向她,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祁宁很能理解她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我妈妈就是个很可爱的人,她在这边度假,出去逛一圈都能加十几个老外的联系方式,还把人邀请到家里开派对。”
祁宁想到什么,忍俊不禁地说:
“有天回家我看到家门口停了辆警车,两个白人警察就在家门口,吓得我以为家里出事了,没想到他们也是来参加派对的,是我妈妈刚认识的朋友。”
姜颜林听着这些描述,眼前也有了画面,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妈妈一定过得很自由。”
自由的人,才能心无旁骛地做这些可爱的事。
祁宁点点头,“她和我爸结婚后,就没有再工作过,因为怕她在外面受委屈。她也是个很情绪化的人,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掉眼泪,我爸会哄她很久,现在两个人还每天打视频说悄悄话呢,肉麻死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底却是难以掩藏的温柔。
姜颜林便想,祁宁的确是一座孤岛,可她同样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一些人。
——只是这一天的姜颜林并未想过,这些人里,竟还会有一个自己。
后来的某一次视频聊天,姜颜林第一次从电话里听到了祁宁的妈妈的声音。
的确是非常可爱,非常年轻的声音。
她在网上看到了一个段子,被逗笑了很久,一个小时后还来敲祁宁的门,又给祁宁讲了一遍那个段子,自己一边讲一边笑个不停。
祁宁很好脾气地听她讲完,才回到房间里,跟姜颜林吐槽:
“她一小时后还会来敲门。”
言语之间,已经是习以为常。
姜颜林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见她在埋头看手机,祁宁收了笑意,问:
“怎么了吗?”
姜颜林抬起头,尽量收敛情绪,随口回答:
“我妈那边好像被封锁了,我在下单一些药品和生鲜,但是不知道能不能送进去。”
祁宁抿了抿唇,想宽慰她,却也没有任何有用的话。
最后只能沉默地看着她不断在手机上点点划划。
这次视频没打多久就挂断了。
姜颜林打了无数个电话,托各种朋友帮忙,才总算卡着时间把退烧药和吃的全给送到了家里。
母亲打电话让她放心,家里还有表叔一家会帮衬着。
姜颜林知道着急也没有任何意义,将那些情绪都藏了起来,匆匆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再之后,就是漫长的强迫自己工作的黑夜。
接到祁宁的语音来电时,姜颜林刚忙完一部分,身体太长时间没吃东西,已经有些脱力。
她接了语音,问:“怎么这个点还没睡?”
两人时区同步后,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点打过电话。
祁宁也很忙,白天要去各种地方跑,开证明,办手续,签合约,还得委托律师去交涉。
一直到回了家,她才有空给姜颜林发消息,确定姜颜林有空,便会打电话过来。
像这样毫无预兆的来电,似乎还是第一次。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冷,呼了口气,才低声道:
“你这公寓真难找啊,我差点迷路了。”
姜颜林愣了下,半晌才起了身,拿起外套穿上,匆匆换了鞋就打开家门。
一步一步,加速着,变成了奔跑。
电梯前所未有的缓慢,时间变得漫长又漫长。
姜颜林按着下楼的键,好几次,也没能让它变得更快。
于是她转头进了安全通道,踩着楼梯飞快地下了楼。
玻璃门挡住了外面的冷风,一道身影就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单手拿着手机。
听到跑来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过来,最后轻轻勾起一个笑。
红棕色的卷发已经褪色,只在光晕下泛着一点红。
黑色大衣包裹着她高瘦的身形,几乎要与那身后的墨色融为一体。
姜颜林按开防盗玻璃门,喘了口气,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你……”
姜颜林刚张开口,面前的人已经抬起手,将她轻轻搂进了怀里。
那温柔的音色,第一次褪去了一贯的淡漠,在她耳边落下:
“会没事的,不要怕。”
姜颜林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怕很多很多事情。
她不怕失去亲人,不怕失去朋友,不怕倾家荡产,从零开始。
她始终明白,她拥有的无形的东西,才是她立身的根本,前进的驱使。
但也有那么几个不眠之夜,在辗转反侧之间,她无法说服自己别难过。
那些爱她的,她爱的,错过了又相逢的,一次次重蹈覆辙。
在遇见小优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厌倦了这样的蹉跎。
如果一定要失去,又何必再拿起呢。
所以姜颜林不再轻易加好友,不再进入谁的小圈子,保持着独善其身的疏离,做着一名安静的过客。
切断与人之间的紧密联系,是更有预防性的布洛芬。
姜颜林让自己学会了忍耐寂寞,然后再享受寂寞。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这是她追逐的自由。
也是她选择的保护色。
深秋的夜风,刮在脸上已经有些疼痛。
姜颜林靠在她的体温上,终于放弃抵抗般,舍弃了自欺欺人。
她很轻地开口道:
“我有一个蜜罐,它装满了最甜美的蜜,为了能吃得更久一点,我用了最细的那根吸管。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吸管能尝到的甜味很淡,我也知道,最粗的那根吸管可以让我每一口都很甜。”
她指尖捏住那黑色大衣的褶皱,最后道:
“可是用了最粗的吸管,就会很快吃完。”
“我舍不得吃完。”
祁宁认真地听完了她的每一个字。
片刻之后,才轻笑着回答:
“那就再填充新的蜜,让你不会再吃完。”
姜颜林听过很多美好的承诺。
所以她从不轻易给予承诺。
她太明白,徒留的一地失望要如何一点点捡起来。
可深秋的夜太冷,眼前的体温太温暖。
麻木的人不相信情歌。
姜颜林仰起头,看着外面下起的雨,从那湿冷中找到了清晰的触感。
——原来她还没有麻木。
在这个即将破晓的夜里,祁宁拂开她的碎发,第一次用直白击退了她的迂回。
“姜颜林,我可以吻你吗?”
唇齿间的温度总是高于肌肤,轻易燃起了深处的火焰。
浴室的水雾还未消散,湿漉漉的黑发,粘腻的衣服,紧贴的体温,都在不断重演。
姜颜林半眯着眼,感受着她的温度,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黑发。
很柔顺的直发,乌黑靓丽,全然不同的触感。
一个两个,都想从她这里拿走什么呢?
姜颜林捏紧了她的头发,轻轻张口,带着一点笑意:
“裴挽意,进来。”
喝醉的人到底醒没醒酒,姜颜林已经不那么在乎。
她忽然产生了好奇,那甚至藏着一点恶意。
于是她放纵了自己的身体,格外张扬地沉浸在逐渐疯狂的失控里。
裴挽意起初有些迟缓,像在反复确定着什么,又或者意外于她的转变。
“你是不是也偷偷喝了酒。”
缓慢的浅深不一中,她咬了咬姜颜林的脖子,低声问。
姜颜林抱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你不了解我。”
她说着,抬腿勾了勾她的腰,挑衅般反问:
“还是说你喝了酒就没力气?”
姜颜林自然是要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从浴室到卧室,她没有一刻钟是喘过气的。
裴挽意的头晕仿佛不治而愈,但也好几次没看清地方,撞得胳膊都青了几块。
姜颜林不耐烦了起来,一把将她推倒,坐在了她的腰上。
她拽起裴挽意的手,漫不经心地问:
“找得到吗?要不要姐姐教教你?”
裴挽意的反击毫无声息,她却忍住了声音,笑得更肆意。
“别停,弄不出来今晚就别睡了。”
到了后半夜,裴挽意真的开始怀疑姜颜林是不是喝了酒。
但几次接吻都没有尝到酒味,想来国内也不太可能吃别的东西,只能排除一切外部因素的影响。
裴挽意忍不住问:“你生理期什么时候?”
坐在她怀里的人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笑着问:
“生理期你就不敢了?”
裴挽意眯起眼,直觉她有些不太正常。
但还是被这句话引得脉搏加速了几个节拍。
太过外放的这具身体,实在是很容易勾起那些隐秘的冲动。
——是你不了解我。
这句话在脑子里回放了好几次,让裴挽意无法不在意。
她的确不了解姜颜林。
哪怕两人已经做了这么多次,对彼此的认知也只停留在最浅显的那一层。
裴挽意以为,最起码她是知道床上的姜颜林是什么模样的。
那些被逼迫到绝境也不肯释放的点点滴滴,和那被掌控所有却决不低头求饶的模样,总让人食髓知味,难以戒断的上瘾。
可直到现在,裴挽意才发现,姜颜林还有更多的内里,被她藏得严严实实。
就像个身怀珍宝的人,防贼一般严防死守。
她在此时此刻,才向裴挽意掀开面纱的一角。
却让人更加的,看不分明。
裴挽意看着她含笑的眼睛,逐渐的,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姜颜林挑了挑眉,张口就要讥讽她一句。
裴挽意却已经醒了酒,难得认真地问了句:
“姜颜林,你是不是以为,我找你就是为了跟你做。”
坐在她身上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来,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
“你在说什么扫兴的话。我让你进门,就是我想和你做。”
最后,她这样轻声地避开了话题。
裴挽意扯了扯嘴角,片刻后,她一个翻身,将怀里的人压在了身下,毫不费力地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我想吻你,就是单纯的想吻你。”
裴挽意才不管她要不要听,目光相接的瞬间,那拉扯了一整天的情绪已经忍无可忍。
姜颜林躺在床上,缓慢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她其实很喜欢裴挽意的这点“粗鲁”,会让她的身体很快有回应。
大概她们真的很契合,起码在性这件事上。
于是姜颜林抬起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轻轻蹭了蹭。
“我也一样,也想吻你。”
她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手指却一点点试探在那危险的边缘。
裴挽意的身体很匀称,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纤细的地方也不羸弱,充满了力量感的线条摸在手中的感觉,是光滑而又结实的。
姜颜林一直很想对她做点什么,才好在这具身体上也留下自己的勋章——落款来自最刁钻的美食家。
但这么多次的纠缠下来,姜颜林也隐约察觉到,裴挽意是不会轻易让出掌控权的。
所以姜颜林一直很识趣,没有做任何会扫兴的举措,毕竟在这种事情上,她向来尊重对方的意愿。
除了现在。
裴挽意没有拦着她,只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姜颜林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角,没有征求意见,便越过了那条线。
直到触碰了边缘,裴挽意才冷淡地开口:
“你现在进去,我也不会有感觉。”
姜颜林不以为意地问:
“为什么?嫌我技术差,你这判断是不是下得太早了点。”
裴挽意感受着她毫无停顿的动作,直到彻底越界。
姜颜林抬起眼,略带挑衅地看着她。
裴挽意却早已没了那点兴致。
她松开按住姜颜林的手,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因为我从来没有过高潮。”
第29章 反攻一下以示敬意(三章合一)
Chapter 29
在这件事上, 裴挽意并不避讳。
但她也不会在任何时候主动提及。
因为带来的只有好奇的追问,和各种自以为是的跃跃欲试。
——总有人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能“帮助”她不治而愈。
于是渐渐的, 裴挽意在筛选机制上有了明确的方向和范畴。
不让碰的,只想碰她的, 统统都过滤掉, 省去了一大堆麻烦。
久而久之,裴挽意也就习惯了对方是彻头彻尾的“枕头公主”, 只想躺着等她服务。
这也没什么不好,裴挽意虽然没有过高潮, 但正常的快感并不少。
她和大部分人都有着一样的本能, 只是始终维持在一个平稳的阈值区间,在温和的半山腰点到为止,从不会更上一层。
也并不那么渴望更上一层。
所以裴挽意其实也清楚,比起身体上的那部分欢愉,她得到的更多是精神层面上的起伏。
但越是精神层面的快感, 就越是奢侈品。
身体的欢愉来得有多么容易, 大脑皮层深处的震动就有多么随性。
裴挽意从来不热衷单纯的身体关系。
她很清楚,以她的能力想要得到什么样的体验都不难。
可越是这样,裴挽意就越难以提起兴趣。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对一切蓄意的狂欢冷眼旁观。
“我就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小晴这里翻了车?”
灾难性的事件结束后,阿秋买了酒,来找她喝酒。
裴挽意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所以也没推辞。
两人坐在湖边吹冷风,城市的夜景很远, 灯火连成星海,影影绰绰。
裴挽意将机车服的拉链拉上,百无聊赖地坐在草地上,拿起酒瓶抿了口。
“你觉得小晴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答反问。
阿秋想起那小姑娘在聚会上发疯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天本来是个很热闹的场子,小诺最近好不容易能有个开心点的时候,大家都约好了不醉不归,来的人不是朋友就是熟人,难得的轻松畅快。
阿秋还和裴挽意一起准备了个大蛋糕,打算零点的时候推出来。
结果那个蛋糕刚一端起来,就被冲进来的人撞到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阿秋当时看着自己的手,人都傻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其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向冲进来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随手拿起一瓶红酒,就往最近的人身上泼。
那时裴挽意在外面接电话,拿着酒瓶撒疯的人没找到她,一遍一遍歇斯底里地问:“裴挽意呢!叫她出来!”
阿秋那一瞬间才意识到她要干什么,连忙冲过去制止她,但情绪完全失控的人根本听不进任何话,直接砸烂酒瓶,用那尖锐的玻璃对准他。
“庄明秋!你也是她的姘头是不是?!”
她已经是彻底的无差别攻击,阿秋没有办法,只能让朋友立刻疏散人群,随时准备看情况不对就报警。
小晴身形很瘦,个子也不高,留着小男生的发型,穿着打扮和声音都有些中性化,以至于在场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了行凶的男性,吓得不敢逗留,在慌乱中接二连三地离开了。
只有阿秋在不断地转移她的注意力,试图控制她,但却找不到时机给裴挽意发消息让她快走。
这种情况下,小晴只要看见她就会更加情绪失控,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天不遂人意,在阿秋心急如焚的时候,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裴挽意推门而入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小晴看见了她,一瞬间反而安静了很多,那张情绪崩溃的脸上不断流着眼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挽意扫了眼她手里拿着的碎酒瓶,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像是毫不在意,又或者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李雨晴,我以为我们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她走上前来,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再前一点,就能被随时可能暴起的人刺伤。
阿秋不停给她使眼色,想让她别再在这个时候刺激小晴。
裴挽意却看着面前的女孩,又问了一次:
“还是说,你觉得我哪句话没说明白,你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小晴扔掉了手里的碎酒瓶,忍不住哭喊道:
“我都说了!我不会再做了,我不会了!”
她几近疯狂地哀求着,翻来覆去的几句话都是颠三倒四,没有重点。
而这些话,裴挽意早已经听腻了。
“你跟踪阿秋,跟踪小诺,跟踪我所有的朋友,无时无刻不在打探我在什么地方,身边的人是谁。”
裴挽意实在厌倦了重复这些话,却不得不再说最后一次。
“你不断在我面前挑拨我和朋友的关系,想要我跟所有人断绝往来,最好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你一个人过,除此之外别干任何事情。”
裴挽意看着泪流满面的人,已经无法再生起半点情绪波动。
“李雨晴,我已经给过你太多机会了。你骗我多少次,你自己数得清楚吗?”
小晴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做了,我真的不会了,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为什么!”
阿秋看着她这副模样,心情也很复杂。
他比所有人都更早认识小晴,也是第一个察觉到她在裴挽意面前撒谎无数的人,所以小晴很怕和他碰面,生怕被他揭穿谎言。
但后来这种惧怕,也被扭曲成了一种嫉恨。
她甚至嫉恨他和裴挽意的关系好,占用了裴挽意本就不多的时间,最后干脆也把他当作假想敌,一起无差别攻击。
裴挽意对她的眼泪和哀求都已经无动于衷。
“你在学历上骗人,在家庭背景上骗人,在我面前你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我原谅你了,因为你说你只是太爱我了。”
小晴看着她,连哭声都小了一些。
裴挽意很累了,长话短说道:
“直到最后我发现,你的爱让我很窒息,所以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也不喜欢你了。”
她看着还想再说什么的小晴,冷淡地说了最后一句:
“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的朋友,如果你不想再多一个案底的话。”
这话实在绝情,连阿秋都忍不住侧目。
但他也明白,裴挽意已经很留情面,否则就前面那几件事情,都够小晴喝一壶的。
这件事最后没有报警,以小晴自己主动离开作为结束。
当时在聚会上的朋友们也都纷纷发来关心,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想打探细节。
阿秋统统都挡了回去,只说是对方年纪小,心理疾病严重,已经和平解决。
但他们谁都拦不住消息传播出去,成为了不少人的茶余饭后谈资。
事件的余波将会持续多久,阿秋不知道,只能等待慢慢平息。
而裴挽意看起来却不怎么在乎,该上班就上班,该聚餐就聚餐,一如既往的忙碌。
阿秋知道她是个很能藏住事儿的性格,谁也猜不透她的想法,看不穿她的心思。
她刚来这个陌生的环境小半年,最熟悉的朋友都不在这里,家里人就更别提了,不添乱就不错了。
于是左思右想,还是主动来找她喝酒,哪怕陪她说说话也好。
好在裴挽意也算领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闲聊作伴。
“我以前觉得小晴是个挺好的孩子。”
阿秋比她们大挺多,以前也从事过教育行业,总有下意识照顾年轻人的毛病,尤其是问题少年,他实在见太多了。
“虽然她内向,自卑,想法偏激,但她同样也很有共情能力,很体贴人,会拼尽全力对一个人好。”
阿秋回忆着当初对她的印象,最后叹了口气:
“但她最后变成这样,的确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裴挽意单手靠在膝盖上,手里的烟快要燃尽,她却没怎么在意。
“她会变成这样,多少也有我的责任。”
阿秋听见这句话,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裴挽意这么高傲的人,永远不会主动承认这些。
毕竟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可能只有一方存在问题。
裴挽意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笑了一声。
“我不承认,不代表我心里没数。”
她清楚很多问题的存在,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存在。
只是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才终于认清现实,不得不断臂求生。
起初对小晴的好感,不过是对方察觉到了她的一些想法,主动为她献上了能填补空缺的情绪价值。
初来陌生的环境,有个理解你的人主动给你想要的,自然聊胜于无。
所以后来发现小晴的谎言一个接一个时,裴挽意也觉得无伤大雅,选择了原谅。
小晴的所有谎言都源于她的自卑。
她没有父母,从小就在孤儿院和各种救济站辗转,没能好好念过书,还被黑心的老板签了卖身契,长达七年没有拿到过一分钱工资,待遇只有员工宿舍和每日的三餐。
但她有一颗很敏感的心,懂得察言观色,善于观察他人,分析需求。
靠着这点本领,她在网上熬夜做代练陪玩,也赚了一些能当生活费的补贴。
后来她拿到辛苦赚到的每一笔钱,都会花三分之二给裴挽意买一些毫无实用性的礼物。
——比如一捧九十九朵的红玫瑰。
裴挽意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她蓬勃又纯粹的爱意。
所以每一个谎言的浮出水面,震惊,荒谬,难以置信的最后,裴挽意还是选择了再给一次机会。
像这样艰难地活在世上的人,生来就一无所有的人,已经把仅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双手奉上,献给了她。
裴挽意无法不对她恻隐。
但其实在种种恻隐的背后,在一次次原谅的表层逻辑之下,裴挽意又何尝不明白,她们只是一段强求的苦涩纠葛。
裴挽意的世界太大,小晴的世界太小。
裴挽意随时会去往任何地方,为自己的前行而抛下重负。
而小晴却因为无意间卷入洗钱案件,被迫背上了案底,连这个城市都不能离开。
桩桩件件,都不断在提醒着她们两人,这是多么阴差阳错的耦合。
于是在裴挽意自己还没能察觉的时候,她对这段关系的审视就已经在小晴心里留下了痕迹。
自卑而敏感的种子,被浇灌了得失与惶恐的泉水,开出了黑色的疯狂的花。
她一天一天走向失控,一步一步更加歇斯底里。
也终于让裴挽意明白,自己的一次次原谅,都只是一种不愿舍弃。
最终,便以这般惨烈的方式迎来了结局。
但即使如此,裴挽意也不会想要否认小晴给过她的东西。
那是抛开了一切物质条件,一切外在诱因的,很纯粹的东西。
在那个相遇的晚上,李雨晴当然不是第一个主动向她靠近的人。
灯红酒绿的角落,来来往往的人有太多颜色,美丽的皮囊充满诱惑,只需要一杯酒,一个交头接耳,一次眼神的融汇。
却只有李雨晴给了她一杯温水,拘谨又羞涩地问:
“你不舒服吗?喝点热水会好一点。”
后来的裴挽意也有些好笑地想,原来自己的落寞在某些人眼中,是这么一目了然的形状。
她还以为自己早已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除了没有过高潮以外,称得上很完美。
但裴挽意早已经不在意这点小缺憾。
大部分时候,性对她来说不是一个高频率的必需品。
无论是空窗期,还是有稳定的伴侣,裴挽意都不会花很多时间在这件事上。
有时候伴侣过于粘人,她也会不容拒绝地定下一个“日程表”,精确到周几的几点之后,工作日和周末也有明确的不同。
但真的忙碌起来,这种日程表也没有什么屁用,她可能忽然就飞去别的国家出差,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人影。
于是长时间下来,裴挽意一个星期能有一两次的排解已经是很难得,半个月的清心寡欲更是常态。
在这样的生活节奏下,高潮的存在必要性已经微乎其微。
姜颜林对此深表质疑。
“你这样说得好像是我每天拉着你纵欲。”
两人暂时歇战,难得心平气和地靠在床上闲聊。
没办法,裴大小姐都说出那种话了,姜颜林还下得去手吗?
显得她像什么人渣变态一样。
裴挽意侧躺着,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完这些不痛不痒的旧事,才感觉不久前的那些争锋相对慢慢沉淀了下来。
她享受着这一刻的难得宁静。
听见姜颜林的讥讽,裴挽意看向她,笑了一声。
“姜小姐不觉得自己很纵欲吗?”
姜颜林眼皮都没眨过,“不觉得。”
她能空窗期很久,这就是最大的佐证。
裴挽意也不跟她争论,事实如何,两人都该有点数。
——那三个多小时,可是没有人喊过停。
姜颜林看着她的脸,距离这么近,却难得没了那些易燃的空气。
她有些庆幸,裴挽意还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否则再继续下去,姜颜林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到什么程度。
裴挽意实在是一个很容易勾出她的欲望的人。
无论是性,还是比之更深的东西。
那些没有在小优面前,甚至也没有在祁宁面前暴露过的面目,却在面对裴挽意的时候,屡次踩在了失控的边缘。
赛可曾经观察过姜颜林一段时间,才略带小心翼翼地问:
“姜颜林,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发泄情绪?”
赛可是个很敏锐的人,除了在韩叙那里短暂地失明了一下以外,大部分时候她都是一针见血的。
就像她以最快的速度理清了韩叙的目的是绿卡,也多少看破了姜颜林没说过的,她和韩叙的主仆关系。
而姜颜林在朋友们面前的情绪稳定,很多人都当作是她云淡风轻的性格特性,不会去分析太多。
唯独赛可,不这么认为。
但赛可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她绝不会随意打探别人的隐私,更不会贸然说一些越界的、令人不快的话。
这也是她生存的能力之一。
赛可知道,哪怕不说那么直接,姜颜林也是能听懂的。
姜颜林同样明白,她的善意提醒,源自于那段时间自己的状态已经很不正常。
而她的反常,通常都表现在过于正常的状态里。
在去年的圣诞节之后,姜颜林终于下定决心戒酒。
林小七觉得是件好事,虽然她自己做不到,但是朋友少喝点酒也是好的。
赛可却好像猜到了一点原因,给姜颜林寄了几瓶珍藏的酒,附言:看到这些酒了吗,明年的圣诞节要是想喝了,再打开。
姜颜林有些惊讶于她的洞察能力,又动容于她的无声体贴。
——原来真的有人能在她最正常的状态下,明白她有多讨厌圣诞节。
和赛可她们第一次线下聚会,就是在去年的圣诞节。
林小七因为种种原因,已经三年没回国,而赛可是个妈宝女,哪怕机票再难买,也一定要回家过年,和她妈妈一起住个十天半月再走。
大家选了个都有空的时间,最后定在了圣诞节。
有朋自远方来,当浮一大白。
姜颜林和赛可不动声色地统一战线,逮着迟到了短短两分钟的林小七,给她灌了个头晕目眩。
所以后来的事情,林小七毫无察觉。
“你这发色真好看,像我大二的时候暗恋的那个学姐,也是这种蓝。”
赛可摸了摸姜颜林最近染的头发,饱和度很低的雾霾蓝。
姜颜林很自然地靠在她身上,随她怎么摸。
醉意上头之前,酒精过敏的身体已经开始泛红,烧了一腔温度。
赛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些眼波流转之下,空洞的底色。
于是她轻声问:“姜颜林,你还清醒吗?”
姜颜林并不想清醒。
她只觉得外面很冷,这里很暖和,所以不想动弹,不想松开。
赛可又问:
“刚刚那两个男生是来找你的吗?”
姜颜林想了半天,才随口回答:
“不记得了,可能是我同时约了出来,撞到一块了吧。”
好巧不巧,那两人互相认识,场面一度有些微妙。
姜颜林毫无压力地装不认识他们。
圣诞节的邀约实在太多了,随口答应下来,又忘记的,也很多。
但她不在乎他们会不会生气。
横竖不过是工具,一茬又一茬的报废,不值得花时间修复。
姜颜林也早已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功利的。
是从怎么也躲不开纷纷扰扰,所以顺势而为。
还是说她也想看看,这些空无一物的人到底能丑态百出到什么地步。
“昨天我还删了个泰国人。”
姜颜林靠在赛可身上,没骨头一样,懒洋洋地笑。
“他那点心思都藏不住了,还以为能PUA到我,我就想看他到底能有多蠢,结果发现也就那样。”
姜颜林说着,头有些晕,缓了一下才压住那点翻涌的感觉。
赛可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开口道:
“你最近有点高度消耗你自己了,这样只会更累。”
忙到不能停歇的工作,见缝插针的打游戏和聚餐,牵扯不断的各式各样的人际关系,她连轴转着,好像要把自己最后一分钟时间也给挤压干净才肯罢休。
很多朋友看不出来,就连关系很近的林小七也没意识到问题。
但赛可看着她,却感觉看到了一个压迫自己到了极限的人。
“你为什么这样对你自己?”
借着酒意,她说话也摒弃了迂回。
“你明明就不喜欢做这些事,你连这些人的名字都不记得,为什么浪费自己的时间?”
喝醉的人,似乎没有把这些话太当回事。
就好像她耍着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玩儿,真的是她无聊的乐趣一样。
但在这之后,一直到聚会结束,姜颜林都没再靠在赛可的身上。
圣诞节结束的第二天,朋友们在群里打视频聊着天,约下一次喝酒。
姜颜林进来的时候还是很平静,却丢了个很不平静的宣言。
她要开始戒酒了。
“不是好东西,早戒了早好。”
说完这些,她就挂着视频继续忙工作。
赛可没有提过一次那天晚上的对话,只给她寄了那几瓶酒。
姜颜林把这些酒珍藏进了柜子里,她知道,自己也许再也不会打开它们。
可没了酒精,没了那些无聊的恶作剧,姜颜林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发泄途径。
于是就把自己塞进工作里,没日没夜地努力,一件接着一件,不给自己休息。
身体和大脑都习惯了以这样的方式消解情绪。
哪怕她明白,这种方式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消解。
而是让它们一点一点,沉入了幽深的池底,狡猾地等待着下一次的沸腾。
姜颜林锁了酒柜,不打算再给它们这种机会。
陈语然很喜欢在深夜给姜颜林打电话,将那些破碎的心情一一道出,她知道,姜颜林一定能给出最好的建议和宽慰。
所以她喜欢称姜颜林为“姜老师”,像一位给她方向的人生导师。
时间久了,陈语然便忍不住好奇:
“姜老师,为什么你能这么懂我在想什么呢?你是人类观察大师吗?”
姜颜林故作高深地叹口气,“这都被你发现了,是的,其实我是神医,专治你这种有问题的小孩。”
“我才不是小孩。”
陈语然不高兴地反驳,但她思维很跳跃,马上又问:
“那你自己不高兴的时候,会找谁倾诉呢?”
还会有比姜颜林更厉害的人,能帮她,宽慰她吗?
答案是没有。
因为姜颜林不需要被医治。
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无法在一场对话中突破她的防线,反而会被她抓住破绽,反客为主。
给了钱还要陪对方聊天,这种事情姜颜林在二十岁那年做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去犯傻了。
陈语然还不明白“久病成医”,只向往着有一天能成为姜颜林这样的人。
姜颜林却觉得,她这样就很好。
有个朋友总跟姜颜林抱怨他的妹妹,“好吃懒做,没点责任心,也没有一技之长,跟你真是差远了。”
姜颜林却笑着反问了一句:
“这不正好说明,她过得很幸福吗?”
好吃懒做是因为有人替她勤劳,没有责任心是因为闯了祸有人兜底,没有一技之长大概率是你们这些长辈宠着她,让她没有对未来的焦虑。
朋友那时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只希望她一辈子无忧无虑。”
姜颜林却不喜欢无忧无虑。
呆在舒适区太久,人的惰性就会侵蚀大脑,贪图安逸。
但她也明白,在苛刻自己这件事上,她做得总是很出格。
那些从来没有得到过释怀的愤怒,那些无处伸张的恨意与憎恶,那些再也没有收信人的哀怨与思念,都沉甸甸地装在她的心脏里,每一个切面,都黑成一团火焰。
该不该宣泄,如何宣泄,从中学时代就学会了闭上嘴不为自己辩白的小孩,已经不记得告状的格式与字眼。
“他们辱骂我,欺负我。”
——全学校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欺负你一个?
“他们欺骗我,辜负我。”
——还不是因为你太蠢了,这种人都信。
“他们追求我,再抛弃我。”
——反省一下你自己的问题,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他们抹黑我,中伤我。”
——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自己太张扬了能怪谁。
套公式是最简单的答题方式。
姜颜林学得太努力,也学得太彻底。
唯一没能学会的,就是向任何人低头示弱,跪地求饶。
不要辩解,那是讨厌你的人等待你跳下的自证陷阱。
不要委屈,那是最得不到理解的憋屈。
不要后退,那是你拼尽全力才为自己挣来的一亩三分地。
不要认输,在这世界上唯一不该被你背弃的,是曾经的自己。
不要流泪。
会看不清楚谁的嘴脸是高高在上的讥笑。
姜颜林严格地执行着自己为自己定下的规则,直到它们成为本能。
但她依然看得见,在躯壳的深处,还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想要烧光一切,想要烧灭每一个自我。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累了。
“姜颜林,你为什么一直沉默。”
侧躺着的人看着她,手指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她的长发。
姜颜林抬起眼,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前的人又是谁。
裴挽意松开了她的发梢,刮了刮她的鼻尖。
“是因为我没让你做,你不爽了吗。”
姜颜林冷笑了一声,“我没有那么纵欲。”
裴挽意弯了弯唇角,带着点调笑,轻声道:
“是吗?可是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我今天就被做死在这床上。”
姜颜林知道刚才的自己有些失控,裴挽意忍到现在才说,也算好脾气。
思绪在唇边徘徊了一圈,最后姜颜林还是吞下了解释。
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面前的人却忽然道:
“如果是你的话,可以。”
姜颜林愣了下,没太明白这句话。
她抬起眼,看向裴挽意,无声地问询。
裴挽意的黑发还半湿着,凌乱地落在她的脸上,肩上,床单上。
初见时是张扬傲慢的一张脸,总没什么情绪在眼里,此时却因为在月光下无言地注视,给人一种温情的错觉。
她拉住姜颜林的手,缓慢地,温和地,让那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姜颜林有一瞬间没能回过神。
裴挽意的笑意只在眼底,她勾了勾唇角,声音好似蛊惑:
“你想对我做的,现在可以做了。”
掌心的触感是柔嫩的肌肤,光滑的脖颈线条优美,大动脉清晰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随着她的心跳一同加速。
姜颜林不知第几次在心底感叹。
——这真的是很美的一具身体。
如此完美,却并非空无一物。
那些高傲,冷漠,不可一世,都是细腻的白玉上最精美的纹路,让摘取变得极为遥远,仿佛只看一眼,已经是荣光。
可现在,她就在自己的掌心里,唾手可得般,展现着致命的脆弱。
“裴挽意。”
姜颜林的黑色眼眸看着她,轻飘飘的语气。
“你真的很会勾引我。”
裴挽意的笑一点点蔓延,眼角上扬,唇齿一开一合。
“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承认呢。”
姜颜林微微收拢手指,大动脉的脉搏在掌心里清晰得前所未有。
雪白的脖颈,乌黑的长发,鲜艳的嘴唇,像夜幕里的梦魇,笼罩心神。
姜颜林温柔地问她:
“你可以自己张开腿吗?”
被扼住脆弱的人只笑了一声。
“如果是你的话,可以。”
姜颜林的确被她取悦到了几分。
“好乖,要奖励你一下。”
她说着,手指的力道加深,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身下的人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在那临界点到来前,漫长的折磨夺走了氧气,眼前的双唇微微张大,好看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瞳孔一瞬扩大,泛红的脸和眼角都让那熊熊火焰愈发高涨。
姜颜林加深着力道,俯身吻了吻她。
临界点的顷刻,她长驱直入地攻占领地,吞下了所有的反应与呼吸。
裴挽意睁着眼,抬手环抱住了她的腰肢。
窒息夺走了一部分,又带来了更多。
眩晕,缺氧,酸涩,肿胀,逐渐失控的脉搏,和她温柔又有毒的唇齿与液体。
这一刻,裴挽意欣慰地想。
难怪她们如此契合。
——姜颜林,你终于还是被我抓到了。
在这场蓄意已久的交锋中,裴挽意始终知道,自己的筹码是什么。
姜颜林看她的眼神有多么不清白,而她又何尝不是一路货色。
所以不动声色,所以难以抵挡,所以火星乍燃。
裴挽意已经坐上了这张一对一的赌桌。
她的胜负欲,她的征服欲,她的一切隐秘的渴望,都不允许姜颜林提前下桌。
想都不要想。
这算几分冲昏头脑的情意呢?
裴挽意已经不那么在意,她甚至未曾去思考过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从来都会得到。
无论以什么样的手段,通过什么样的途径。
耐心的资本家,只在意达成目的这一个结果。
所以那些弯弯绕绕的过去,那些无关紧要的出局者,实在不该让她产生多余的情绪。
裴挽意无法控制自己贪得无厌的本性。
好在,她还有一个清醒的脑子,在不断提醒着她。
——是人就会有需求,需求便是弱点。
姜颜林的弱点是什么呢。
也许现在的裴挽意,还不得要领。
但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下限。
“嘶”的一声,吃痛的人仰起头,看了过来。
姜颜林毫无愧疚感地抽回手指,看了一眼。
“这两天忘了剪。”
裴挽意不得不回以一句:
“看得出来你业务不怎么熟练了。”
姜颜林觉得她在免费找骂,索性笑了笑,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的确没有裴大小姐熟练。”
她说着,微微一笑。
“但是没关系,你这么闲,一定能让我熟练一下的。”
裴挽意还想抢救一下自己今后的待遇,就被捏住了软肋。
“乖一点,张嘴。”
那两根手指探入了她的口中,带着一点很浅的味道。
裴挽意张开嘴,伸舌头卷了卷她的指尖,目光投向了她那双漆黑的眼眸。
这也很好地取悦了她。
于是很快的,亲吻落在了裴挽意的额头。
“做得很好,喜欢你。”
第30章 翻译翻译什么叫吃醋!(三章合一)
Chapter 30
第二天早上, 裴挽意不情不愿地戴上了姜颜林借给她的丝巾。
“不喜欢?”
姜颜林端着水杯靠在沙发边,瞥了她一眼。
见裴挽意不说话,她就笑了笑:
“那我还有Choker可以借给你。”
裴挽意抬起眼, 从穿衣镜里对上了姜颜林的视线。
——这就想给她戴上狗链了。
可惜今天不行。
裴挽意系上那条丝巾,将衣袖整理了下, 随口回答:
“等我过两天回来再说。”
大忙人这是又要去哪出差了。
姜颜林想着, 却并没有开口问,直起身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走的时候记得把垃圾带下去。”
裴挽意都已经快走到门口, 闻言不由得转身往回走。
姜颜林刚把杯子放下,就被身后的人拉过去。
牙膏味的吻, 在她的力道下侵入了很长时间。
裴挽意松开她时, 轻笑了一声。
“跑腿费。”
大小姐从来不做白工。
大门的声音一开一合,脚步声逐渐远去。
姜颜林收回视线,把那点杂念甩到了脑后。
她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找到最新的文档, 开始工作。
有时候姜颜林对自己的工作状态是近乎变态的苛求。
除开副业的那些不太需要费脑子的工作, 其他时候,她都很需要最佳的工作状态。
尤其是在进行主职工作的时候。
虽然称不上焚香沐浴,但也需要让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一个良好的环境,洗手洗脸,整理桌面,准备一大杯水,找到合适的音乐或者白噪音,最后再擦干净键盘, 开始进入状态。
但这些物质上能够影响的因素,称不上真正的有影响。
姜颜林在写东西的时候, 最需要的是心理上的状态。
而这些状态和正在创作的剧情是紧密相连的。
纯商业性的剧本有着一套流程化的模板,研究市场,打造时下受欢迎的主角人设和CP模式,抓住观众的爽点和痛点,再合理填充起承转合的剧情,这套模式已经是较为成熟的流水线工程。
市面上这类模板层出不穷,姜颜林最缺钱的那段时间也开了个小号去捞快钱,得益于她对市场的敏锐洞察力,和她本身具备的专业能力与天赋,几乎是一击命中,大捞了一笔。
但很快的,姜颜林就意识到,这种模式是不会长远的。
时运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在市场还未严重饱和,经济还未遭受冲击和重创时,捞快钱也不那么容易。
当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其中的商机,大批因各种原因涌入市场的人瓜分着本就不大的蛋糕,那么激烈的竞争下,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更重要的是,姜颜林在OpenAI横空出世的那一年,就已经提前意识到,下沉市场即将是人工智能的天下。
捞快钱这条路,只能走很短的一段。
那一年ChatGPT火遍全球,姜颜林的心情却不太美妙。
韩叙那时还未正式结业,他的藤校院校生身份能直接申请GPT-4的API权限,于是姜颜林通过他的身份,提前得到了GPT-4的内测使用体验。
一周的反复测试让姜颜林确信,人工智能的进化是势如破竹的。
在简单的思想钢印之下,GPT-4就已经能做到模仿人类给它设置的任何人设,一问一答,都毫无破绽。
于是在测试结束之后,姜颜林毫不犹豫地再次调整了职业方向。
越是流程化的工作,越容易遭受到人工智能发展的冲击。
姜颜林花了一点时间,慢慢摒弃了所有套模板的工作,那些捞快钱的项目做完一个算一个,而主要精力则是转向了人工智能难以替代的领域。
那就是无法粗制滥造的、饱含人类精神文明的果实。
尽管全世界的文化工业都面临着流程化的发展趋势,但这世上依然还有那么一部分人,在坚持最本真的表达。
语言,文字,是亘古不变的文明基石。
而故事,是这块文明基石上刻下的、关于人类的前世今生。
姜颜林坚信,人类的创造力是没有上限的。
也绝对不会被彻底替代。
所以她不再接太多新的流水线项目,该赚的快钱早已经赚够,姜颜林调整了方向,开始一点点接洽那些不怎么赚钱的项目。
人脉和履历都是要慢慢积攒的,但能力在任何地方都是一目了然的。
姜颜林花了不短的时间,才让自己从“迎合市场”的思维惯性里解脱出来,一点点找回最本真的表达欲望,与纯粹的创作欲望。
她知道,每当自己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就一定可以做到。
但摒弃了流程化的方式后,骤变的难度也是肉眼可见的。
一个人的灵感与创造力并不真的源源不断,姜颜林的那些从事游戏行业的朋友告诉过她:“当项目时间紧,预算低,上面要求你一个月就要做完十倍的工作量时,你不可能再有时间搞原创。有时候领导还直接拿一个样本给你,就得照着抄呢。”
所以都是同行抄袭同行,今天你家做我家的素材库,明天我也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都是打工人,每天起早贪黑混口饭吃罢了,何必斤斤计较。
姜颜林可以理解他们,但依然选择了不为这些作品买单。
就当她是那少部分的“傻子”吧。
没有灵感和创造力的时候,她会想很多办法,但绝不会拾人牙慧。
某次线上喝酒,大家聊着自己的那些奇葩经历,最后发起投票要选出谁是“奇葩经历最多的女人”时,姜颜林毫无意外地当选了。
“当之无愧哈。”
林小七笑眯眯地吐槽她。
姜颜林对此接受良好。
她甚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一个人为了写医院的味道,就跑去急诊室外面坐一下午。
为了写欲望与性的温度,就大白天拉上窗帘在电脑面前自我探索。
为了写恨意与绝望,就翻出埋藏多年的最深的伤疤反复品鉴。
为了写挥金如土的畅快,就用一周去陌生的城市眼睛也不眨地刷卡。
为了写支配者与臣服者的绝对关系,就花费一年时间养了条忠心耿耿的狗。
那么再奇葩的经历,都是有价值的。
姜颜林始终对自己保有一部分的冷眼旁观。
她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具实验容器,贪婪地吸收着无形的能量,最后满载而归,再将那些能量转换为有形的价值。
这些价值,会跃然纸上,拼凑成了她向这个世界发出的一声声无言呐喊。
多年以来,姜颜林就是这般用自己的血和肉,写着她的故事。
于是只要她还有血有肉地活着一天,她的灵感就不会枯竭。
但也并非所有的奇葩经历都能作为素材,写进她的故事里。
黎匀橙曾经邀请过姜颜林,想和她一起在油管做一档新的访谈秀节目。
每一期都邀请一位熟人或朋友当嘉宾,就像《艾伦秀》那样的聊天形式,但话题和内容绝不会那么官方,而是极尽的爆点和没有下限。
姜颜林很意外,因为这的确也是自己想过要做的一件事,只是谈话形式和平台媒介有些差别。
没想到她们两个人连这方面的想法,都能高度相似。
后来因为两人都太忙碌,哪怕选定了第一期嘉宾人选,也没来得及实施计划。
姜颜林很期待这个节目能做出来。
因为第一期嘉宾的故事,实在是过于精彩。
姜颜林一直很遗憾,不能将这些素材写进自己的剧本里——因为过不了审。
只能期望于有一天能通过节目的形式呈现。
一直工作到晚上,姜颜林检查了一遍已经完成的部分,稍做修对之后,就选择了下班。
黎匀橙的电话突然打过来,说她已经订好了来中国的机票。
“这么快?”
姜颜林总感觉她说这件事才没几天。
黎匀橙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已经开始刷社交媒体看网红店了,势必要在这一趟拍十几个G的素材才肯罢休。
“姜颜林,快给我介绍女人,我要女人!”
她在电话那头鬼吼鬼叫。
姜颜林思考了一下,最后道:
“不太行,我认识的不是有对象,就是和你同类相斥。”
黎匀橙喜欢那种成熟的年上,最好还是有点坏女人的气场的——可见初恋对人的审美具有一定影响。
赛可其实还算符合这个条件,因为现实里的她是个十足的姐姐气场。
但很可惜,赛可已经心无杂念,一心想着备考上岸,今年怕是连回国的时间都够呛。
黎匀橙叹了口气,幽怨地说了句:
“我就不该问你,在你身边的多半都已经被你钓成翘嘴了。”
姜颜林义正词严:“别造谣。”
“怎么造谣了?你敢说你没跟那个大小姐上床?”
黎匀橙一想到自己还在“性无能”,她都又吃上了,就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姜颜林直接转移话题:
“酒店订了吗?暑假快结束了,你等降价了再订比较划算。”
黎匀橙立刻上当,开始看起了酒店住宿软件。
姜颜林和她闲聊着,顺便就做了健身餐,慢慢吃完。
两人平时不常打电话,但一聊起来总有说不完的话,每次都能打好几个小时。
“对了,陆斯恩说他也要来,好像有个音乐展会要去看。”
反正也在聊这个话题,黎匀橙征求了同意后,就在群里打了语音,让陆斯恩也加入了通话。
“嘿,晚上好。”
不算陌生的声音,一开口就是字正腔圆。
姜颜林再次感叹了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奇妙连结,因着黎匀橙的关系,倒是对他不再那么客套。
“听说你也要来国内,巡演忙完了吗?”
姜颜林说着,拿起餐盘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洗碗。
陆斯恩那边刚到中午,也在吃午饭,闻言回答:
“对,有个老朋友回国参加展会,我过去看看。原本我也是在受邀名单的,但时间太紧了,只能去看看热闹。”
姜颜林想起了才接的那个配音活,就顺口问了句:
“是那个本地的音乐展?”
陆斯恩有些意外,“就是那个,你感兴趣的话我这里还有票。”
黎匀橙怎么能错过这种热闹,连忙说:
“我也要我也要。”
她这么说了,姜颜林自然不能再推脱,于是门票的事情就定了下来,陆斯恩说会发电子票领取码给她们。
姜颜林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时间去,但还是谢过了他。
黎匀橙又拉着陆斯恩问了一堆音乐展的事情,她对各种没接触过的领域都很好奇,也是职业病的一种表现。
短短几句话下来,她就已经决定多做一期逛展会的视频,反正素材是从天而降的,不做多可惜。
姜颜林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倒是也有了点兴趣。
直到陆斯恩说了句:
“凯尔特风格和爵士风格在同一个展区,到时候我朋友的开幕式演出就在这个展区,她的作曲水平很厉害,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去看看。”
黎匀橙一口应下,姜颜林却没有说话。
后面两人又聊起了旅行的其他安排,黎匀橙在马来西亚,入境中国能免签十五天,她打算直接玩够了十五天再走,时间很充裕,可以做的事情也很多。
陆斯恩还约了朋友打球,能挪出来的时间不多,就只跟她约了两天的出行。
“你打什么球?”
黎匀橙好奇地问。
“网球,是不是看起来不像。”
陆斯恩笑着说。
他一个钢琴师,平时最大的爱好竟然是运动,还是这么激烈的硬核球类运动。
不光是黎匀橙,姜颜林也有些意外。
“不怕伤到手吗?”
黎匀橙是真的很好奇。
陆斯恩笑了笑,“习惯了就好,我会戴防具做好安全措施。”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道:
“其实巡演是很费体力的,出差,长途航班,排练和正式演出,都是巨大的体力消耗,我周围的朋友和同事都在健身,像刚刚说的那个朋友,她就也会打打球来保持状态。”
黎匀橙感兴趣地问了句:
“你朋友是女生吗,直不直?要不介绍给我。”
陆斯恩被她逗得笑出了声。
“我只知道她谈过男朋友。”
他略表遗憾地说。
黎匀橙顿时翻了个白眼,再也不提这一茬了。
一些旅行的安排商量得差不多之后,陆斯恩的午休时间也结束了,他道了一声别,就挂了电话。
姜颜林已经在准备打卡HIIT,刚想挂电话,就听黎匀橙问了句: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不喜欢陆斯恩?”
姜颜林不意外她的敏锐,但也只说了句:
“没有,他人挺好的,我只是在想工作的事情。”
“少来。”
黎匀橙在这方面总是很有洞察力。
“你从刚才那个打球的话题开始就不对劲了。”
姜颜林伸展了一下身体,做着热身活动。
闻言她叹了口气,说: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希望我想多了吧。”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姜颜林也清楚,自己一点都没有顺着那个念头往下想。
不想去想,也不该去想。
最好趁早打住。
黎匀橙听着她的反应,也多少猜到了一点跟什么相关。
“你现在还在戒酒吗?”
她难得正经地说话,心思敏感的人,往往都有很多层保护色,而黎匀橙的保护色就是大大咧咧。
姜颜林抬起腿,做着拉伸,轻喘了口气之后才回答:
“最近喝过两次,但就一口吧。”
黎匀橙直接反驳:“这算什么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根本喝不醉。”
姜颜林有轻微的酒精过敏,但她喝多了也只会不舒服,想吐出来,意识却保留着最深层的清醒。
清醒地感受着自己在醉意里的所作所为。
这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最起码姜颜林清楚,酒精只能让她松懈一些,但不会让她彻底失去理智。
黎匀橙叹了口气,“你换个方式吧,酒确实不是好东西,只要你不杀人放火,不伤害你自己,做什么都行。”
姜颜林难免想到了裴挽意。
昨晚上的荒唐结束得很点到为止,但已经足够让姜颜林意识到,裴挽意会让自己有什么样的冲动。
在让渡掌控权之后,姜颜林很是感受了一番她的温顺和讨好。
但姜颜林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假象。
卖乖的人的脉搏跳动着,仰头时的青筋凸显,温度的攀升和力量的失控,都让姜颜林知道,这是一只伪装成小狗的凶狼。
所以才会格外的,意犹未尽。
在小优的身上,以及某个连名字都快忘了的前女友身上,姜颜林是拥有完全的掌控权的。
但她精确地控制在了那条界限,掌控但不操控,支配但不榨取。
小优很喜欢姜颜林的温柔,每一句命令都在最温和的口吻里道出,让她面红耳赤,却又情动。
姜颜林愿意这样满足她,但同时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同等的回馈。
她不会因此而感到不满。
因为比隐秘的渴望更危险的,是小优的精神状态。
——有的人一旦迈过了那条界限,就会失去“玩家”的资格,再也回不来。
裴挽意似乎是不同的。
姜颜林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很熟悉的味道。
那像是同类,像是异类,又或是互相拉扯的一团矛盾体。
这样混沌的、仿佛叠加态般的黑洞,究竟是酒精的替代品,还是更为危险的毒药呢?
姜颜林已经开始,充满期待。
和黎匀橙的通话结束后,姜颜林去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做了一整套护肤,就躺上床准备休息。
她这几天的纵欲虽然不是主动的,但也已经影响了生活作息,姜颜林打算趁裴挽意最近不在,赶紧调整回正常。
抱着这样的念头,姜颜林很快就有了困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一通语音突然打进来,把她活生生从梦里扒拉出来。
姜颜林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
她手机都开了免打扰,怎么可能有语音的铃声。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铃声不是从手机里传来的,而是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忙完工作的时候,她好像忘了关电脑。
不同的软件的来电铃声不一样,姜颜林听出来了这是哪个软件的铃声,而现在这个时间点,会用这个软件给她打语音的人,貌似只有一个。
念头在“装没听到”上面盘旋了好几次,最后姜颜林还是从床旁边拿起手机,打算从手机端上接语音。
但她刚拿起手机,解锁屏幕,铃声就已经超时断掉。
姜颜林看着对话界面半晌,叹了口气,手指点了右上角的通话键,回拨过去。
这一次,那边接得很快。
“喂?”
姜颜林打了个哈欠,时间刚过十一点,那边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区,打电话之前倒是不考虑一下时差的。
裴挽意的声音传过来,和她打了声招呼。
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聊后,裴挽意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变得有些麻木:
“我好崩溃。”
姜颜林顿了顿,问:
“出什么事了?”
裴大小姐毫无情绪地回答:
“我家被淹了。”
“……?”
姜颜林的瞌睡醒了一大半,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电脑桌前。
“你那边下暴雨了吗?”
她打开网页搜了下新闻,这么严重的洪灾一定是大范围的影响,恐怕已经登上热搜了。
裴挽意却没什么力气地说了句:
“没下雨,我住顶楼。”
姜颜林动作停了下来,很有耐心地问:
“那你家里为什么会被淹?”
总不能是海啸吧,那直接不用抢救了,等死吧。
裴大小姐那边传来一点水声,像是在拧什么东西。
她的语气平静到了一种境界,略显麻木。
“因为我太累了,想睡前泡个澡,就给浴缸放着水,然后我在沙发上睡着了。”
姜颜林:“……”
“我真没想到这浴缸放水的速度这么快,等我出来一看,水都漫过脚背了。”
裴挽意说着,平静中带着点淡淡的死意。
“我已经清理了两个小时,还没擦完。”
擦得完就有鬼了。
“把你地址发我,我查一下附近的维修公司。”
姜颜林说着,等她发过来了一看,就知道多半找不到了。
那边一样是晚上深夜,但生活的便利性远远低于国内。
姜颜林想了想,还是打开Google搜索,看看有没有网站接单服务。
“你是一个人在那边吗?”
她一边搜索,一边问。
裴挽意还在擦地板,回了句:
“一个人,这是我租的工作室,我得原封不动给人还回去。”
要是她自己的房子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忙慌了。
姜颜林有些意外,还以为他们这些有钱的富二代搞砸了都是用钱摆平呢。
但她这会儿也没时间多想,看了下网站找维修工的详情后,就放弃了这个途径。
这个点不好找,深夜让人上门也不太安全。
姜颜林想着,把语音静音,用另一个手机给同样在那边的本地朋友打了个电话。
等她简短地说完情况后,朋友也觉得头疼。
“这个点找不到维修公司的,我们这边晚上是十点过就基本全下班了,那种24小时的公司很贵,她这个程度也用不着。”
朋友问了大概在哪个区和街道,就说了句:“好像就在我家附近,那边是富人区啊,你让她找物业管理看看有没有能处理的工具,没有我开车给她送过去吧。”
姜颜林连忙道谢,挂了电话之后,拿起手机开麦跟她说了情况。
裴挽意大概是累得脑子都停摆了,听完也没有任何意见,拿着手机下了楼。
她没挂电话,姜颜林甚至能听见她的脚步声,和电梯的播报声音。
等裴挽意下了楼,姜颜林就听见她十分平静地和物管对话的声音。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
“您说。”
物管小哥很敬业。
裴挽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
“我家里被淹了,你这边有什么工具或者解决办法吗?”
物管小哥的声音卡了一下,“被,被淹了?”
姜颜林险些笑出声来。
她甚至能想象对方的表情有多么诧异和震惊。
这大晴天的,楼下都没被淹,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裴挽意一点力气都没有,十分平静地讲了具体情况。
物业小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那您稍等一下,我去找找工具。”
几分钟后,裴挽意拿到工具,总算是有了一点收获。
她直奔楼上,继续和满地板的积水作斗争。
姜颜林给朋友发了个消息,说解决了,让他不用再跑一趟,早点休息。
“替我跟你朋友说声谢谢。”
有了解决的进展后,裴挽意的脑子算是缓过来了。
姜颜林应了一声,见她还有力气继续折腾,也就没再说什么。
兵荒马乱的清理工作持续到了深夜两三点。
姜颜林中途几次睡着,又被她时不时的说话声给惊醒。
隔着手机也能感受到的崩溃,让姜颜林的耐心难得多了一些。
“你早上飞过去,忙到现在还没休息?”
姜颜林打起精神,陪她聊天,转移注意力之后难熬的时间才会过得快一点。
反正也没法睡。
“是啊,早上过来先去看了工厂,下午去当地政府办材料,晚上又见客户,忙完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工作室。早知道就直接睡觉了。”
裴挽意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拿着工具清理剩下的积水。
姜颜林听着都觉得累。
“你不会还没吃东西吧?”
“没吃,太累了就想睡觉。”
但最后觉也没睡成,饭也没吃上呢。
姜颜林想了想,打开某个软件切换到了她在的地方,把那串地址复制上去,选了附近的仅剩的还开着的便利店。
随手选了两个饭团和热豆奶,以及两瓶啤酒,就点了付款。
结账的时候一看,深夜配送费远超商品费用,姜颜林才不开会员,直接刷了信用卡。
配送时间倒是比国内快很多,十几分钟后,姜颜林打了个哈欠,喊了她一声:“裴挽意。”
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人“嗯?”了一声,手机被放得有点距离,只能听见不太清晰的声音。
姜颜林只说了句:“你去楼下还工具的时候记得拿一下外卖。酒给物管小哥。”
电话那头的人片刻后才回了句:
“好。”
听到答复,姜颜林才翻身躺到床上,掀起被子往身上一盖,继续酝酿睡意。
这天晚上,姜颜林始终没有问过裴挽意。
——为什么选择了给我打电话。
而裴挽意也没有问过她。
——为什么主动打了电话回来。
后面姜颜林真的睡了过去,再也没被吵醒。
她手机放在枕头上,麦克风没有关,平稳的呼吸声从听筒传过去,到了遥远的另一个夜里。
裴挽意洗完澡,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上时,饭团的温度已经快要消退。
她却不想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直接拆开塑料包装,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便利店的饭团,全世界都大差不差。
但她可能是真的太饿了,从第一口到最后一口,都觉得过分香甜。
一连吃完两个饭团,喝完了那杯热豆浆,裴挽意才找到了一点站起来的力气。
她回浴室简单刷完牙,拿起手机往床上一躺,就闭上了眼睛。
海边很热,空调开得很低,她裹紧被子,伴随着电话那头的微弱呼吸声,一同沉入梦境。
第二天,姜颜林醒来时,通话已经断了。
她看了眼通话记录,发现打了接近九个小时才断掉。
但两人也不是没在一起睡过,姜颜林不太在意地放下手机,起床开始了自己的新一天工作。
早睡早起的作战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姜颜林也没什么挫败感,反正像她这种人,早就习惯了混乱和规律的轮换。
最乱的时候,她每天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时区醒来,又在哪个时区入睡。
好在她已经不会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四年。
下午的时候,姜颜林接到了陈语然的电话,说想请她吃顿饭感谢一下,这次保证不会再带乱七八糟的人。
姜颜林没有推辞,对陈语然这种性格来说,推辞没有任何用,反而生疏。
餐厅选在了姜颜林很熟悉的那条街道,陈语然打车来找她的时候,还在遗憾没订到那条街现在最火的餐厅。
“听说是个南美人开的,最近很火,我等了几天也订不到这个月的位置,只能算了。”
姜颜林没说什么,短期内她都不打算再去埃尔的餐厅。
——那三个小时的晚上之后,埃尔也没有再主动给她发过消息。
姜颜林不会去探究埃尔的想法和心情,这种时候,装聋作哑是最好。
希望在彻底的隔离之后,这复杂的事情能变得简单一点。
最起码,她答应过他,以后还是朋友。
在两人没有明显利益冲突的情况下。
陈语然吃饭的时候话也不少,一会儿聊她最近在学什么小语种,一会儿分享她最近接触的新爱好,滔滔不绝,像个小话痨。
姜颜林倒是很喜欢她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一起出门不会无聊。
“……我最近在学建模,我的专业真的是毕业就失业的TOP3,不学点实用的东西我要焦虑死了。”
陈语然开学后才大二,但已经想得很长远。
她说着,拿手机给姜颜林看她最近做的建模作品。
姜颜林扫了一眼,目光一顿。
陈语然毫无察觉,笑着说:
“我是跟着这个油管教程学的,教程博主的视频很一目了然,不像纯老外做的,那么复杂。虽然只有文字没有配音,但真的很好懂。而且这个也很好看,像一本书,我打算做完也去打印出来试试。”
建模行业虽然也遭受了人工智能的冲击,但到底是个精细活,依然有着不错的就业前景。
陈语然其实也不确定自己以后会做什么,反正先学着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技多不压身嘛。
姜颜林收回视线,点点头:
“感觉还不错,你很聪明,肯定能学好,加油。”
陈语然就喜欢姜颜林夸自己,特别有说服力,完全不像别人的恭维。
她又翻了几张截图和视频给姜颜林看,一顿饭就在她叽叽喳喳的念叨里吃完了。
姜颜林拿着东西,说去趟洗手间,就去前台把账结了。
这餐厅不便宜,陈语然敢请,她也不能真的毫无芥蒂地吃。
等结完账,姜颜林才去了洗手间,洗手擦干,补了下妆。
夏天她都不怎么化妆,出门也尽可能淡妆,但还是会有种不太舒服的粘腻感。
姜颜林补了口红,将东西收拾进包里,就准备离开洗手间。
身后的某个隔间却突然被人推开门,动静大得让人吓了一跳,姜颜林顿时往门口退了几步,才转身看过去。
一个穿着裙子的女生满脸惊慌地走下台阶,不断回头看着。
姜颜林瞥了眼,连忙用手机打了一句话,递到她面前给她看。
“发生什么事?”
女孩看着她,惊慌的表情才稍微好一点,连忙用口型对姜颜林说:
“隔壁好像有人偷拍。”
姜颜林顿了顿,无声地让她先出去,又瞥了眼洗手间内,确定没有别的出口之后,才退出洗手间,把门关上。
穿着裙子的女生还站在门外等她,姜颜林低声对她说:
“你在这里守着门,我去找人来。”
姜颜林说完,飞快地扫了一圈餐厅内,就迅速锁定了一个路过的身材高大的男性。
“你好,女洗手间里有个偷拍狂,能帮个忙吗?”
她说着,抓住了对方的手臂,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男人一抬头,看到是她,两人都愣了下。
姜颜林却松了口气,是熟人更好。
她立刻拉着他往洗手间门口走,穿着裙子的女生还在门口守着,见她带了个这么有力的帮手,也松了口气,连忙说:
“里面有个变态,我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他的手机摄像头了。”
阿秋听到这里,也顾不上别的,连忙操起旁边的扫把,将卫生间的门一把推开。
里面的人正在扒拉那个高处的窗户,还没爬上去,就被吓得摔了下来。
他穿着一条红裙子,还戴着顶假发,乍一看还挺能糊弄人。
阿秋直接冲过去,把他头上的假发掀了,当场给他反手按在了地上。
“报警!”
他喊了一声,而姜颜林已经拨出了报警电话,对那边的接警人员快速报出地址。
一顿饭吃到最后,居然是在派出所散场。
姜颜林和阿秋以及第一个发现的女孩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时,时间已经不早。
陈语然就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才连忙跑过来,说:
“吓死我了,姜老师你还好吗?”
姜颜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了她一句:
“我没事,发现得早。”
几个人在派出所门口复盘了一下,那个穿裙子的女孩再三谢过姜颜林,又问她加了联系方式后才匆匆离开。
陈语然也得早点回家,姜颜林替她打了车,目送她离开后,才转身跟旁边的阿秋说:“这次真的太感谢你了。”
阿秋摇摇头,“应该的。”
他见不惯这种下作的勾当,见一个就想揍一个,今天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了没给那畜生几拳头。
反倒是姜颜林,让他有些改观。
和初见时的印象完全不同,刚才的她从容冷静,临危不乱,思路清晰,还懂得利用一切资源。
再早个十年遇到她,阿秋一定要问她:“同学,来不来我们训练营?”
念头一闪而过,阿秋清了清嗓子,正要问她走哪个方向,时间这么晚了,又刚遇到个变态,他觉得怎么也该送送她。
——好歹是朋友未来的女朋友不是。
他还没开口,手机的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
阿秋摸了摸自己的手机,半晌才发现不是他的手机在响。
姜颜林已经接了语音来电,语气平静地问:
“怎么,你家又被淹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姜颜林挑了挑眉,目光看向了阿秋。
阿秋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他就看到面前的人轻笑着说:
“裴挽意说你今晚上请客喝酒,让我也去。”
阿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但他能咋办,遇到这种专坑朋友的货就认了呗。
于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噢,是有这么个事儿,我刚想问你去不去呢。”
姜颜林闻言就笑了一声,和电话那头的人道:
“你这朋友人真不错。”
一句话说得阿秋汗流浃背,一直到在老地方见到了裴挽意,都还忍不住给她一个白眼。
刚下飞机的人完全没接收到他的怨念,反而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定定地看着姜颜林,问:
“你们刚刚一起吃的饭?”
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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