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料到她心里的想法,并不惊讶,那事情就变得难办起来。
听江祈安昨晚的意思,他还是想让这姑娘嫁给那个官,若是不成便给她自由身,并没有收留的打算。
问题是现在姑娘看上他了,所以才反悔,打算在他家住着。
千禧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温柔,说出了令人伤心的话,“可他对你无意。”
舒念芝闻言,瞳孔微颤,又低下头,盆里的衣裳越洗越来气,不禁怨道,“还不是因为你……”
千禧叹气,这姑娘年纪小,情绪来得十分直接,不加掩饰,她觉得江祈安的计划不太好,心智不稳高嫁往往是一条极其不好走的路。
她耐心地问,“姑娘的意思是,若是没有我,江大人就会娶你?”
“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谁跟弟弟拉拉扯扯,媒氏就是这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舒念芝眼睁睁瞧见江祈安对她的无微不至,下马车时他一定会扶,有吃的一定会先问她,只要有空,就恨不得黏在她身边,分明就不是姐弟。
宅里下人说他们并非亲姐弟,可这关系又好得没边。
媒氏在岚县可受人尊敬,遇到那些男人去青楼饮酒作乐,媒氏还会去教训那些男人和姑娘,青楼妓子向来就是被欺负的对象。
所以她很气,对千禧的态度很差。
千禧是心虚的,她昨日还尝试着享受他的贴心,今日这小心思就被戳破,贪婪欲望无处遁形。
所以她没有理由朝舒念芝撒气。
只作一个媒氏的姿态,更细致地问下去,解决问题,“那你喜欢江大人什么呢?你的心意有说给他听过吗?”
舒念芝怎么发脾气她都不生气,怪得嘞,僵持许久,她还是被那不带恶意的询问绕进去了,“江大人为什么不会喜欢我,我住在江宅的时候,他对我可好了!”
“怎么个好法?”
“我要什么他都给我买,你瞧瞧我这一身,全是他买的,我说我要练琵琶,江大人立马就买来了,我说没有衣裳首饰妆点,隔天这些这些东西便都送来了!”
千禧语塞,这姑娘真单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江祈安也挺蠢的,这姑娘能成他的人脉嘛,她深感怀疑。
一桩交易,若双方都理解不了对方能提供什么,那谈个屁啊。
她好笑道,“呃……你有没有想过,他是觉得你有用,才满足的你的要求,而且,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见得他就喜欢你。”
舒念芝避而不答,神情蔑然,“我们青楼女子就认钱。”
“那是小钱,很少很少的钱。”千禧道。
“那我也认。”
千禧笑着,“那姑娘还考虑刺史大人的婚事吗?若不考虑,我就替姑娘回绝了。”
舒念芝一听要回绝,顿时答不出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那日江祈安拒绝了她,若她此刻拒绝这门亲事,便没有退路。
千禧看她犹豫,暂时作罢,提醒道,“姑娘,若是嫁给刺史大人,这门婚事也还能谈,但你绝不能因为江祈安摇摆,青楼女子若要嫁人,就要杜绝找个十条八条的退路,当官的人都忌讳这事。”
“你再考虑考虑。”
说完,千禧便离开了。
她心里挂念着张贤春大夫的事,刚准备出门,江年就领着人来了驿馆。
江年道:“千姑娘,这位是周大夫,以前曾是济世堂的大夫,大人特意让我请来的。”
千禧有些惊讶,她没有渠道认识这样的人,江祈安早早就安排好了这些事,妥帖,不愧是他!
她好生招呼周大夫用茶,与他细聊济世堂的事情,“周大夫,可识得张贤春大夫?”
“识得,人家可有名了。”周大夫很满意岚县带来的茶,“这月牙茶不错。”
“待会儿给周大夫带些回去!”千禧礼貌笑着,“我们也是听张大夫的名才来的。”
“这济世堂的酬薪如何?”
“姑娘,每个大夫不一样的,我们虽一起共事,但并不知对方拿多少钱。”
“噢……原是如此。”千禧觉得有些难办,该怎么给张贤春酬薪,是个大问题。
周大夫饮完茶水,长叹一口气,“但这济世堂实在是恶心,不干人事的,东家没有一点德行,唯利是图的小人矣!”
千禧眸子一亮,“周大夫详细说说。”
“你知道张贤春大夫的名声怎么起来的吗?”
千禧摇头。
“就是济世堂故意造的势,说张贤春大夫妇经圣手,包治疗百病,那些妇人还真信了,趋之若鹜地来,钱是大把大把地花,病是一个治不好。”
千禧有些理解不了话中逻辑,懵懵地问,“让大夫声名远播不是坏事啊,且是否能治病,不是与大夫最为相关?”
周大夫嗤笑,“这你就不懂了,姑娘,恶心就恶心在这儿!”
“想我以前也是十里闻名的大夫,被忽悠去了济世堂,你猜怎么着!”他猛地拍桌子,“病治不好了!”
“这么怪?”千禧都懵了。
“就还真怪,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感觉,那段时间我怀疑是我医术出了问题,心里颓丧得很,后来我实在受不了毕生所学被颠覆,我赔了几百两银子,立马走人!”
“也得亏我有点家底儿,不然还真就被他济世堂唬着了!”
“我离开济世堂不过几月,姑娘你猜怎么着,我的失灵的医术又有用了!”
千禧都惊了,“那问题在哪儿?”
“药!他们的药绝对有问题,掺了假!”
“在药里头掺假?这不是丧尽天良的缺德事嘛!”千禧都不敢想,“若是吃死人了,该如何是好?”
“我也琢磨过这事儿,那济世堂的东家原本也是个大夫,他对药门清,许是知道在什么药里头动手脚,动多少手脚能不被发现。”
“周大夫,只有你一个人发现这事?”
“以前我们也怀疑过,就是没查出问题来,没有证据,不然怎么也得让他身败名裂!”
他说完似想起什么,急切地补充道,“且这东家绝对不简单,他给大夫开的薪酬很高,还在契上做了手脚,只要你离开,就得赔付几百上千两银子,一般人谁赔得起!要不是我媳妇儿有钱,我就得在那儿做一辈子的庸医了!”
他说的话,与张贤春大夫的处境不谋而合。
名气大,效果差,可不得被磋磨得没有心气儿嘛!最重要是天价赔偿,还捆绑人一辈子,所以张贤春才说走不了。
千禧默了会儿,指了指天,“周大夫,这东家背后有人?你有没有告过官?”
“一猜就有嘛!东家叫黎可乌,也不知背后是谁,反正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也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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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人发现了端倪,有了无数猜测,也没有一人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个黎可乌背后操纵这肮脏的勾当。
或是怕他后面有人,又或是怕那高额的赔付。
那怎么管呢?她和江祈安又不是菱州人,江祈安在这个地方也说不上话,更不知那菱州刺史愿不愿意管……
他们此行,主要是为了撬走张贤春大夫,若要管,会不会太多事?
一堆混乱问题找不到答案。
千禧只能去找张贤春问问她的想法。
今夜张贤春大夫依旧看诊到很晚,所有人都走完了,她浑身僵硬酸痛。
她瞧见千禧,沉沉叹了一口气,“姑娘,我不回去岚县,真走不了。”
千禧见她在擦柜台上的药渣滓,顺着摇曳灯盏望,她鬓边两缕花白碎发似是在发光。以媒氏的眼光看她的面貌,额头宽阔,鼻头圆润,眼下有阴鸷纹,是面善的人。
实际也看得出来,人勤勉,爱干净,又温和有耐心。
她想起昨夜江祈安的话,世上许多病症,都是需要投入时间金钱,集有志之士,研究大量病例,共同攻克,才能找到治愈的希望。
妇人义诊这么好的事儿,若是做成了,那说不定会像芙蕖夫人一般,被尊崇,被信仰,简直就是伟业啊!
张贤春见千禧盯着她,不好意思起来,“姑娘看我作甚?”
千禧笑笑,“瞧张大夫好看。”
张贤春一愣,竟腼腆笑了,“嘿!一个老婆子了,有啥好看的!不比你小姑娘好看!”
“不一样的啊,相由心生,张大夫心好,由内而外都让人瞧着喜欢,自然而然就会觉得你好看。”
“嘿嘿,不愧是个媒氏啊,真能说,说得人害臊!”
“那是,活着就靠这张嘴,但我看人就是准,我打一瞧着你,就觉得张大夫一定能成大器,你这面相,跟芙蕖夫人相似,都是做大事的人!”
张贤春听得合不拢嘴,“可别说了!再吹都要飞天上去了。”
千禧呵呵笑着,话锋一转,“张大夫,我可是认真的,现在还真有个做大事的机会,若成了,张大夫以后必能青史留名,跟芙蕖夫人一样!”
张贤春警觉,又皱起了眉头,“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好……”
“张大夫,如果你不好,我是不可能从岚县特意来找您的,岚县的那些老姐姐个个都说你好,究竟治不治得好病,病人最是清楚,你总不能说她们都是在胡说,你又没雇人在岚县说你的好话不是?”
张贤春低下头,“哎……”
千禧将扫帚立在一旁,站在张贤春对面,凑近了些,她目光灼灼,郑重其事开口,“张大夫不觉得这济世堂有问题?”
张贤春又叹一口气,一晚上,一提到类似的问题,她便叹气。
但千禧的直白,让她松了口,“济世堂……确有问题,但我也……哎……算了。”
言辞间含糊不清,目光也开始躲闪。
千禧不气馁,继续道,“济世堂本身有问题,哪一日东窗事发,这个医馆就完了。张大夫你有本事的,何必在此处蹉跎一生?”
“县令大人说了,只要你能回岚县,他要成立妇人特用的义诊堂,那时候,全交由你一人打理!”千禧掷地有声地说完,目光笃定坚信。
张贤春一时竟说不出话,心脏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