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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作者:留春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喝过符水还没用?”孙存勋皱了皱眉,“拿来。”


    孙存勋亲自下了坛场,松垮的大袖衫也跟着左右摆动,众人视线紧紧跟随他,随他在茫茫人群中找寻这被仙人选中的幸运儿。


    单娘身旁的沈羡忙缩了缩脖颈,紧紧低着头,低声询问。


    “这儿少说也有几百人,你同他说了什么,能让他注意到你?”


    单娘不知所措地摇摇头,茫然道:


    “与你一同入道时,那王夫人调配的符水当即就给我的孩儿喝了,都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效,心里实在疑惑,便向王夫人提了。”


    沈羡无奈叹气。


    幸好她早就换上麻衣,连帷帽也摘了,还往自己眼上扑了一层灰,扮作一副病弱的模样。


    若真听信邓寻所言,以所谓宣城侯之女的身份直接同孙存勋接触,凭他言行间所流露出的对高门的仇视,她怕是已被这仙人挫骨扬灰了。


    心下思忖着,再一抬眼,孙存勋便已挤开人群,来到她们眼前。


    “新入道便赶上斋会,运气很好。”


    单娘本能地攥紧了婴孩,侧过身子,将其护在怀中。孙存勋啧了一声,旋即使力抢过婴孩,将其丢在王夫人才拿来的摇篮中。


    事了,他不疾不徐地回到坛场,身后是三座神像。


    “嘭……”


    摇篮上浮,又很快被王夫人按在水下,偌大的水缸旋即冒出成串的气泡。


    “为何!”单娘失声哭叫。


    “我得了神旨,神灵疼惜这被疾病缠身的孩童,便令其在水中解脱。”孙存勋高声道,“她如今已登仙堂。我们若能积攒功勋,亦可飞升登仙,形神不灭。”


    单娘默默拭去眼角泪珠,却有更多泪水涌出,擦也擦不尽。半晌,她脸上终究绽开一个释然的笑。


    “那便谢过仙人了。”


    闻言,众人齐齐朝单娘投来艳羡的目光,祝福声此起彼伏。


    “真是恭喜你的孩子,能被神灵偏袒……”


    “来到永兴前,诸位的房屋都烧过了,门前的树也砍尽了吧?”


    众人立即转过头去,皆低头称是。


    “它们也已到仙堂了,而今若想打动神灵,却还需要诸位的诚意。”


    一旁的人极其自觉地拎起手中的物什,或蔬果、或米面,或蒸饼,慢慢朝坛场两侧的鬼吏聚拢而来。


    鬼吏掌心完全摊开,空无一物,明晃晃地等着他们手中的物什递到自己手中。


    单娘愣愣在一旁看着,挪着步子就要上前,边走边拍了拍自己的领口,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衣领中间抽出一个干瘪的荷囊来,捏捏底部,摸出数枚铜钱。


    沈羡见鬼吏这副理所当然而又十足享受的模样,实在难以忍受,眼瞅着单娘的步子越迈越快,忙扯过单娘的衣袖。


    “单娘,一定要去么?”


    “为何不去?”她怯生生看沈羡一眼,“我的孩子她已经先登仙堂了,我若吝啬这点财物不肯献给仙人,仙人如何能在神灵面前说我半点好,我又该如何去仙堂找她呢?”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要信这所谓神灵。方才你也看见了,这仙人同我们寻常人有什么分别?不都是两只眼,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


    沈羡好言相劝:“你仔细想想,信了这五斗米道,还剩下什么?能否上仙堂还指不定,你的房屋,门前的树和水井却是已经被毁了,孩子的病不仅治不成,方才还搭上一条性命。”


    单娘怔怔道:“那你说,该如何呢?”


    “求来的方子吃过了,神签也许过了,不也只剩下去找仙人诊治了吗?”


    “既是瘟疫,县令总该派人为其诊治,再不济……你的家主呢?”


    “嗐。”单娘轻轻摇头,“我真羡慕你。”


    “你说的这些人,何时管过我们了?就连邻县闹了饥荒,也迟迟不见地方官开仓赈灾,倒是年底频频来催赋税,捉男丁到军队里去……他们一批一批地去,也一批一批地死。”


    心头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笼罩,像是一层厚重的阴霾,雨丝连绵。


    她俨然忘却掩饰自己的身份,话说出口,再等理智回笼,已来不及收回。


    “你们想要什么?”沈羡道。


    “你有田吗?”


    “能分我一块田地吗?能教我摆脱家奴的身份吗?”


    “能止息蝗灾、驱赶瘟疫,令天降甘霖吗?”


    “能收复洛阳,让我与母亲搬回家乡吗?”


    单娘说这番话的时候,拉过沈羡的手,面上满是认真,端的是情真意切。


    沈羡愣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面对她的连番质问,一时间竟是语塞。


    单娘轻轻扔下沈羡的手,善解人意地宽慰她。


    “我也不是刻意刁难你,来永兴的人,哪一位不是身有难言之隐,不到走投无路,也断不会抛下自己昔日的所有,去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想你也同样。”


    “只是,活在世上,总要抓些希望。”单娘诚挚地扯开一个笑来,嘴上的沟壑也被牵引着抚平,“今生没有指望,那便指望来生得登仙堂吧。”


    言罢,单娘便挤进人群之中,手里捏着荷囊,松开又攥紧。


    鬼吏手中已经塞满了东西,冲坛场下的一众人连连摆手,嘴里使劲喊着别上来了,却还分出余光来,咧着嘴,盯着脚边堆积成山的物什。


    “这位‘宣城侯之女’,何不食肉糜啊。”邓寻在她身后低声叹息。


    许是因为今日他身着褐衣,人看上去也变得顺眼许多。明明还是带着明显讽意的语气,沈羡却也再没了心思回嘴。


    邓寻嘴上从来没有好话,看似不服从朝廷,更看不起世家。彼时沈羡还以为,他只是在向自己发泄不满,而随他走一趟,能多少消解他对自己身份的偏见。


    但江州一路所见的,都是一些醉生梦死,贪图享乐而全然不顾民生的世家旁支。她不得不承认,能出现在台城的一众士人已是凤毛麟角,德不配位才是世家子弟的常态。


    邓寻语气重了些,却从来说得中肯。


    “我仍觉得奇怪。”沈羡看向邓寻,“为何……”


    邓寻语气平静而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早已对其习以为常。


    “百姓是他们的所有物,是田里的麦子,死了一批,还有另一批顶上来,世世代代没有穷尽,又怎会有人爱惜?”


    “榨取利益的人是自己,而百姓一旦活不下去,化作讨债的鬼……”他指了指灰暗的天,“承受他们怒火的人是那位皇帝,也不是他们,有恃无恐而已。”


    “而百姓起义,推翻这个皇帝,推举另一个皇帝,恰恰是世家所喜闻乐见的。”沈羡掐着掌心。


    他们相互扶持,又有意隐瞒,如何不令她一无所知。


    “诸位。”孙存勋站在高台上道,“我们不日便要出征宣城。届时,会有神灵派遣的一众天兵天将相助——我们向神灵献出多少财物,便会夺回多少田产,夺回多少金银珠宝!”


    沈羡抚平眉心,叹了口气。


    扮作身患重病之人,给孙存勋送了五斗大米,好不容易交了这些米,又要跪着听王夫人念经受戒,而后喝下呛嗓子的符水,早膳午膳都只有一勺白汤,上头飘着几粒大米……


    总算是等到他聚众永兴的目的了,再待几个时辰下去,她只怕要饿死。没饿死,也要茫茫然领来一根木棍,不明不白地跟着孙存勋去攻打宣城。


    传闻永兴可怕,其实怪在这样狂热而不自知的百姓。


    “他敢公然在此提起,怕是已经准备万全,我们没剩多少时间。”沈羡道,“回宣城。”


    “站住!”


    沈羡向邓寻递上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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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示意他先行解决宣城之事。


    王夫人施施然走上前来,脸上灰蒙蒙的,唯独一双眼睛向外冒着精光,很是摄人。


    她瞥了一眼视线尽头的男子,他看起来身手矫健,不是自己能拦得住的。打量沈羡一眼,便挂上一个笑容,使力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这是做什么呢?”王夫人道,“这么多人都在向神灵献礼,独独你一人逆着人群走。”


    “有些犯呕,许是病尚未痊愈。”沈羡捂着胸口,皱着眉,一副虚弱的模样,“我怕这般对神灵不敬,故而想找找哪里有茅房。”


    “你刚入五斗米道,不能享用茅房。”王夫人将头一点,“倒是远处有一片空地,去那儿吧。”


    袖箭太大,塞进麻衣窄袖之中太过显眼,是以她将其塞进了空荡的包袱内,衣领内侧只贴了一把短刀。


    沈羡胳臂被王夫人紧紧攥着,料想一时挣脱不开,只能等着远离那群教徒后再寻个由头和她硬碰硬。


    “王夫人,撑不住了……”


    沈羡刻意走得东倒西歪,捏着喉咙,作势要吐。一旁王夫人却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沉默不答。


    她明明健康得很,怎么也装不出来真实的,王夫人也是好心,耐心地等她演出来。


    “你不是犯呕?”王夫人笑道,“怎么不吐?”


    觉察到她的敌意,沈羡心头一凛,只弱弱答:“许是只犯恶心,毕竟……”


    “咚。”


    沉闷的一声,沈羡只觉双膝一软,便栽在地面,登时,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想逃,是不是?”


    “不……”


    沈羡抬眼欲驳,王夫人也笑眯眯地同她对视。


    “不能走,你不是信了五斗米道吗?”


    沈羡想拔出双膝,却像小腿绑了两块巨石一般挣脱不得,她睁眼看着王夫人一步步走上前来。


    “你为何不信?”


    “你难道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吗?不想要田产也不想要财帛?”


    王夫人抬脚一踹,轻飘飘的包袱便飞出二丈远。


    “不想死后登仙堂吗?”


    王夫人兴致颇高地蹲下身来,视线与沈羡平齐。


    “从前也有许多人同你一样,不肯信道,但他们都被我们亲手献祭给神灵。所以如今永兴上千人无人不信道,你胆敢踏出永兴半步,便是背叛神灵、背叛仙人、背叛我们。”


    “你如果不想信,那就……”


    “按说你做到仙人手下的鬼吏,应当有所警惕才是。”


    沈羡拔出短刀,无暇听她咒骂,也无心观赏她自体内喷涌而出的鲜血。


    所幸那一脚力道不算大,她还不至于全然无法行动。


    “嘶——”


    刺痛牵连着她的双腿,她以双手抵抗被迫弯折的膝盖,以一种在旁人看来啼笑皆非的姿势跌跌撞撞接近眼前那片枯林,不算走,亦算不得跑。


    进入枯林后,接下来该往哪儿逃?要逃多久?


    她一概不知,但无论去往何方……总归不会再是永兴。


    她的鞋履拖过地面的沙尘,有时是枯叶,扬起阵阵污浊空气,呛得自己频频干咳,眯着双眼,只一味绕开低矮而尖刺的枯枝,却仍然不慎被勾住了发丝。


    她无声叹息,小心翼翼地松开左手,随即左膝砰地一声跪地,令她再度蹙紧眉头。


    “可有大碍?”


    “无碍……”


    沈羡话音一滞。


    孙存勋单手背过身后,姿态如闲庭信步般散漫。他另一手中捧着袖箭,一抛一接,而后将其举起,细细端详,寻找着机关。


    沈羡不知自己已步入多深,亦不知他默然在自己身后跟了多久。


    “逃得太慢。”


    “你的脚印太过显眼。”他低低笑着,“想不跟着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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