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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作者:留春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谈到最后,众人显然是兴致缺缺,说的人语气平淡,听得人也提不起兴致,这场清谈也便草草结了尾。


    太守夫人推着太守往外走,还不忘同沈羡客套一句。


    “往后若是得空,不妨来会稽山阴一坐。”


    “一定。”


    沈羡笑着附和,心中却是疑惑。


    会稽山阴,这不是刘氏族人聚居之地么?


    看来太守夫妻二人方才在他们面前还是收敛了些,私底下却是已经相看两厌,以至于闹到分居的地步。


    沈羡见他们渐行渐远,也觉得自己该走了。


    来这儿之前,她还以为清谈是什么文人名士品评人物、针砭时弊的谈说论辩。


    却不成想百年下来,这清谈竟已与往日迥然不同,而今不过世家子弟清闲之余附庸风雅的活动而已。


    难怪她此行之前专门托人打听过清谈内容,那人却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聚在一处谈论些不切实际、玄之又玄的事,原本就是道不出个所以然的。


    不过此行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方才太守提起要为其画符治病的某位道士,从他的语气来看,彼此关系匪浅,若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那位道士恐怕是接下来的唯一突破口。


    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沈羡不好问,一肚子疑虑只能憋回去。


    沈羡环视四周,方才还坐满了人的地方,转瞬便变得空空荡荡,也起了身。


    “苏小姐,我也不多叨扰了。”


    “诶?怎么就走了呢?”


    一旁苏韫晓连忙阻拦,沈羡重重叹了口气,故作忧愁。


    “苏小姐有所不知,我家中长辈一向看管得紧,一早便约好了两个时辰后离开,我可不敢逾矩半步。”


    “哎呀,我可不许。”苏韫晓忙上前揪着沈羡的袖子,瘪着嘴道,“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趟,就这么走了,我可是要伤心的。”


    沈羡驻足原地,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行,我再陪你说说话?”


    苏韫晓双眼一亮,连连点头,一把将沈羡扯到她那边去,惹得她踉跄几步,而苏韫晓却对此浑然不觉,只对着她念叨。


    “我婶母人不错吧?将我那行不端坐不正的叔父治得服服帖帖,令其闻风丧胆!”


    沈羡憋着笑:“闻风丧胆是什么好词么?”


    “不过,初见太守夫人,她倒是与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呢。”


    “你傻了?”


    苏韫晓皱眉看她,沈羡也奇怪地朝她这边看去。


    “怎么就傻了?”


    “那可是刘令华,方才这般,有什么稀奇的?”


    沈羡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她。”


    这么一看,的确不惊奇了。


    刘令华是有名的才女,江东无人能望其项背。


    而沈羡还记得及笄以前被“刘令华”这三字所支配的恐惧。


    沈父以为,沈家人不需要多么卓越的学识,靠他的赫赫战功,吃一辈子白食,享一世安稳即可。


    于是她梳着双丫髻,日日溜出府去找苏韫晓“行侠仗义”,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人时常因为争抢头功而打得难舍难分,而沈羡毕竟对武艺毫无兴趣,永远只能被苏韫晓揍得在地上翻滚、抱头痛哭。


    这时沈父终于坐不住了,急忙亲自跑一趟,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沈羡,连连叹气。


    “唉,你看你,有什么出息!”


    沈羡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彼时她以为这便是父亲对她所做的最过分的事,直到刘令华因其随口所吟的一句诗而名动一时。


    此后,沈父明明还是那样对自己不管不顾,却每每在其嚎啕大哭的时候更改措辞:


    “唉,你看看人家刘令华,再看看你……有什么出息!”


    沈羡只觉得委屈,不是说能吃一辈子白食么,凭何要与她比较!


    再后来,她便不常听见她的名字了。


    如今看来,只因她已嫁做人妇。


    “这样好的女子,怎么能嫁给太守这样的人……”沈羡本能地感到不解,却又想到太守也是苏家人,看了看苏韫晓,忙合上嘴。


    “抱歉。”


    “不必顾及我,我没把他当作一家人。”苏韫晓耸耸肩。


    “高门之间互通婚姻已成惯例。我听闻,那时的刘渊颇为重视这位满腹才气的侄女,可惜一众高门间来来回回,只我叔父还算合适,人也老实,而刘氏又不肯自降门第与次等高门通婚。”


    “也只能委屈她。”


    听说苏韫晓这番话,沈羡也着实唏嘘。


    “所以他们二人如今才闹成这样。”


    “刘氏也自知委屈了她,这才纵容她平日住在山阴母家。”言及此,苏韫晓没来由地气愤,“我也看不起这些成日寄情山水神神叨叨的人。有时真想把这些冠着苏姓,享受着苏家带来的种种便利却无所作为的众多旁支统统赶了,教他们种田去!”


    沈羡看着略显郁闷的苏韫晓,话中带着笑意:“可这样一来,这么大的园林,可就只剩你与你母亲了。”


    “是啊,只剩下我们了。”苏韫晓脚步慢下来,温吞吞道,“但只剩下我们,整个苏氏还能支撑多久?”


    视线交汇,沈羡能从她眼中读出些迷惘。


    旋即,苏韫晓轻笑一声,再抬眼,已一如平常。


    “不谈这些了,带你逛逛园林?”


    这园林这般大,恐怕到翌日天亮都逛不完。沈羡可不愿再在此拖延时间,连忙推脱:“不了,我还想着趁归家的时辰前去集市淘些玩意儿呢。”


    苏韫晓却把手一挥,端的是财大气粗:“苏家这儿有匠人,你说想要什么?拿去便是。”


    沈羡脱口而出:“同心锁?”


    “你买这物什做什么?”苏韫晓双眼瞪得有些夸张,“你有心上人了?可你还未出阁……”


    话既出口,断没了咽回去的道理。沈羡一拍脑袋,却拍到了帷帽,险些将其拍落,出声惊呼,连忙将其按回原处,微微仰头,望着夕阳:


    “我也不知,听其他女郎说的,我好奇,想看看它长什么样罢了。”


    苏韫晓窃笑,显然是不信,却也没多说什么。


    日落时分。


    赤日业已隐去了身影,徒留残晖挂于空中,沉默着等待轮回。


    “苏小姐。”沈羡出声,“再不回去,家中要来人催了。”


    “这般听他们的话做什么?”苏韫晓有些急了,“家中若来人,我帮你拦着。”


    “可我终是要回的。”沈羡平静回绝,“我明白苏小姐独自与这山林为伴,是孤单了些,但苏小姐总不能挽留一辈子吧?”


    沈羡其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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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在明面上与她并不熟稔,她为何对自己表现出了超出常理的亲近;也不明白她为何偏不肯放她走,甚至带了些焦急。


    苏韫晓敛去面上神色,牵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你说得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只是,若你一定要走。”苏韫晓的视线在沈羡身上凝滞,“便好生住在府上,莫要随处走……尤其是会稽永兴。”


    沈羡一愣。


    连她也知道永兴有问题?


    那里究竟有什么样的洪水猛兽,这才令众人纷纷避之不及?


    苏韫晓松开了她的衣袖。


    “只是提醒一句而已,你又不去那里,是不是?是我多嘴了。”


    沈羡轻轻点头。


    ……


    “这就是你口中所言殚精竭虑的朝廷、忧国忧民的好官?”


    沈羡正往外走,身后冷不丁有一道声线传来,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讥讽。


    “不是所有人都同他们一般的。”


    “不是所有人,那是多少人?”邓寻紧随其后,“宣城上下可曾有你口中所言的好官?你们方才提到的会稽呢?”


    “这位邓大人。”沈羡转身,耐着性子道,“我不像您,一步步从底层爬到这个位子,您吃过的苦比我多,见识也广,这一点,小女自愧弗如。”


    “若非某个契机,我的确可能一辈子被人蒙在鼓里,不知世家旁支如今这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可我这不是来了么?”沈羡安抚道,“如今还只是个开头,我还没有找到症结所在,还请您等一等。”


    的确只是个开头……她如今只同苏家人见过一面,才刚刚揪起一个线头来。


    “我刚赴任,的确不了解江州,但我知道江州和北方没有任何分别。”


    “您是大人物,命比凡人金贵,挥一挥手都能掀倒一片庄稼。”邓寻一字一顿道,“但愿沈小姐明白自己应担的责任,莫要让平民百姓因您的一时犹豫而在这泥潭中多陷一日。”


    “我能等,但他们等不了。”


    沈羡一时哑口无言。


    这话说得不好听……其实自遇见邓寻以来,他就没对自己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但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如今也只能忍下他的所有责怪。


    谁教她是这样的出身,如今又走到了这样的位置?


    见沈羡缄口不语,真像是因他的话而变得心事重重。邓寻心中反倒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


    “方才忘记同你说了,张良玉使人来报。”


    沈羡挑了挑眉。


    这么快?她甚至才安顿下来,苏家拜帖一到手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他说什么?”


    “他说请你去山阴一趟。”


    在邓寻的注视下,沈羡撑着额头,瞥见他的目光,又很快缩回了手,正色道:“那便去吧。”


    “回客栈休整片刻,即夜起行。”


    “这么急?”


    沈羡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毕竟宣城到山阴要行一整日。”


    “方才大人这么一说,我可不敢犹豫。”


    至于陆衡……


    虽说临行前,他再三嘱咐要时不时写信向他报平安,看起来很是不放心她,但她料想此去山阴不会太久。


    沈羡脚步莫名变得轻快一些。


    且让他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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