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尘至今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赔上两条腿作为代价。
或许这是他能攀附上林家的入场券,或许是他觉得父亲不会真的废掉他,又或许当年他也真的很爱林听澜。
但残疾是会让人变的。
那些没有自尊的样子早就将他扭曲成了一个就连他自己也认不得的样子了。
有一阵,很久,他都不敢照铜镜,因为他无意间在镜子中见过这样的自己:惨白的、颓废的、伥鬼一样,匍匐在屋子里,见不得人,也见不得光。
他很生气,他掷碎了那张铜镜。
从此以后,他的屋子里有好长一段时间再没有过铜镜。
林听澜自然也知道他的悲伤,但他从不开口问,不问,就没有宣泄的出口。
两人像是极有默契的,都对这件事心照不宣地隐瞒,仿佛不提,不看,不谈论,这事儿自然就会盖过去。
以至于每次欢爱的时候,当林听澜那双滚烫的大手抚摸上他那双筋肉萎缩如死物般的双腿时,他都从不说他没有感觉,只会在事后整理的时候,犹豫着用颤抖的指尖去触碰。
冰冷的,却因为不能动,皮肤显得格外滑腻,像一条蛇一样,没有腿脚,只能在地上匍匐。
所以,当白栖枝问“沈忘尘,你为什么看起来很悲伤”时,他就已经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因为蕴藏在他体内的悲伤有很多种。
这些悲伤混杂在一起,死死地缄默住了他的唇舌,叫他眼不能视、口不能言。
强撑着、强撑着、直到死亡的降临。
等沈忘尘再回过神,白栖枝就已经在戳小木头的小铃铛了。
她像是一个对一切未知都好奇的孩子,却也有着与之匹敌的羞耻心。见沈忘尘又抬眼向她看来,她脸顿时红的跟柿子一样,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瞥眼向窗外看去。
哪怕窗户是被封死的。
这种情况下也没心思再算账簿了。
他想,他对白栖枝应该是那种前辈对后生的关怀之意吧。
怀着这种关怀之心,沈忘尘问道:“要不要出去看雪?”
今日风雪不大,甚至难得地出了暖阳,只要他穿的厚实严实,陪小姑娘出去看场雪应该不成问题。
但小姑娘却回眸摇了摇头:“最近虽然在歇息,却也总是往外跑,看的也不算少。况且雪每年冬天都是一样的,只是看雪的话……”
后面的话她没说。
她知道沈忘尘能做的也只是看雪而已。
像什么打雪仗、堆雪人这种事他肯定是做不得的,就算能做,她也不好意思往人家身上扔雪球。
这不是明显欺负人家体弱不能动么!
好在白栖枝极擅转移话题,话说到那儿戛然而止,就换了新的话题:“你以前就很喜欢看雪吗?”
以前……
太久以前的事沈忘尘几乎要忘了。
他说:“应该是喜欢的吧,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学堂里静静地看。”
“不出去和伙伴玩吗?”
“没有。”他想了想,补道,“没有伙伴。”
“……”
“而且还要帮你兄长补课业。”
怎么感觉有种淡淡的命苦感……
白栖枝心虚地移开目光。
怪不得兄长总是跟她说学堂里没有课业,原来是找人帮着补了。
白栖枝十分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脸颊:“兄长他……”
沈忘尘:“给钱了。”
白栖枝:“……”更不好意思了是怎么回事!!!
“没事的。交易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不必不好意思。”沈忘尘说着,双手还拢着汤婆子,苍白的指尖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平添几分血色。
白栖枝就这样看着,看着看着就又仰倒在榻上,盯着房梁上的花纹看。
“枝枝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应该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没意思……白栖枝淡淡地想。
她伸手,衣袖顺着藕一般的手臂褪下,露出那个卡在小臂中央的金镯。
母亲给她的镯子已经很旧了,上面满是划痕,生生地浸着血泪,以至于白栖枝这么仔细一端详,都觉得这镯子花纹沟壑中泛着隐隐的红。
“金子。”她没来由地嘟囔这么一句,忽地扭过头去问道,“陛下给的赏金能用来打首饰么?”
白栖枝不是没有首饰,沈忘尘和林听澜给她配过很多。但就算这府里能用的再多,终究也不是她的。
她还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像样的首饰。
她想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这话听着就像是要被杀头的,她敢说,沈忘尘都不敢听。
他说:“这是圣上的东西,就算你送去,也未必有金店敢收。”
“啊……”白栖枝期期艾艾了一会儿,声音里带了些失落,又扭回头来,继续端详着自己胳膊上那个不合适的金镯子,叹息得小小声,“原来不是我的东西啊。”
没意思,真没意思。
沈忘尘不明白她为何对物品所属有如此大的执念。
你的,我的,他的,她的……
只要是能攥在自己手里的,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区别。
“沈忘尘。”
正想着,小姑娘又呼出声,再回神,她已经把头上缀余的那些头饰尽数拔下,披着一头绸缎般的乌黑长发,一边用手卷着发尾,一边用那双黑葡萄似的杏眼看他。
此举或许有些不合礼数,甚至这称呼都有些不尊重,可两人这样叫得久了,彼此也没觉得有什么。
“嗯?”沈忘尘含笑莞尔转过头,就听着白栖枝问道,“你过年想要什么礼物?玉佩?玉韘?玉巾环?或者金带銙怎么样?”
她说得漫不经心,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问他明天想吃什么。
沈忘尘笑容更甚:“送人礼,哪有直接问人想要什么的?”
“好吧。”白栖枝一副无聊到头的样子,仿佛她现在能做的事就是陪沈忘尘在这里消磨时间。
没办法,芍药去熬药,又不放心沈忘尘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就请她来帮忙看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冬天沈忘尘对于开窗很有执念。
可这屋里地龙烧的这么热,倘若开窗,这些热气岂不是白烧了?
有钱人是这样的。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滋味。
白栖枝想,她要走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淮安来。
她不喜欢这里,不仅是因为林听澜和沈忘尘的缘故,在这里,那些想杀她的人杀不死她,她亦无法将那些人杀死。
他们就这样像漩涡一样不断涡旋,却都不能真正地将对方拉下水。
但回到长平就不一样了。
他们或许有机会可以面对面,那些人想弄死她是分分钟的事,她或许也可以借助花花的势力弄死他们。
不知道。
对她来说,只要有个结果就好。
她只想让这事有个结果。
而不是……
不是在这里跟这两个男人牵扯来牵扯去,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浪费她这个人了。
也许是意识到她情绪不佳,沈忘尘也同她打趣道:“怎么?要回长平了,不高兴?”
倘若他再没皮一点,或许还能接着打趣问她是不是放不下这里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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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
可这话要是真说出来,他自己就要先赏自己一个嘴巴。
贱!
沈忘尘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
果然,一提到长平,白栖枝的眼睫抖了两抖。
她抬眼问他:“长平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说得她好像不是本地孩子一样。
沈忘尘也很耐心地问:“枝枝觉得什么地方算是好玩呢?”
白栖枝:“……不知道。”
在长平的时候,她就没离开过府里几次,有也是黏着兄长出去到没什么人的地方疯玩一场。
她或许不是个好妹妹,总是挤占阿兄和朋友出去玩的时间。
但是她也不知道该跟谁出去玩才好。
一个人在外面总是惶惶的,尤其是离开家这个港湾之后,见天地广大,就更觉得自己微若蜉蝣。
蜉蝣尚且能够朝生暮死,那人呢?
人究竟要熬过多少个朝暮才可以安稳地死去呢?
白栖枝不知道。
而且,她在淮安也不认识什么人。
说实话,和面前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老狐狸朝夕相处久了,蓦地说要别离,她说舍不得是舍不得,说舍得也是舍不得。
有他在旁边帮衬着,她心里尚且还能有底。就是要经常防着他别在突然犯失心疯让他给林听澜生个孩子什么的——他也真是大度,能让心爱之人同他人成婚生子,此般“海量”,怕是能在肚里城川的那位宰相也自愧弗如。
但话又说回来。
倘若身边没有这么个人帮衬着,白栖枝总觉得自己背后空荡荡的,没底。
她虽然总是叫嚣着要自己如何如何,可真当踏出那一步凡事都要自己一点点出去闯的时候,她反而退缩了、胆怯了。
白栖枝对自己也没底。
虽然如今林家在她手中周转尚可,但她清楚的明白这其实是都是自己装出来的。
她的本质还是那个见到难过的事情会流泪、遇到陌生的事情会胆怯、见到受苦受难的人总是圣心大发想要帮衬一把的白栖枝。
她以为自己变了,可真当她自己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其实一点也没有变。
“咚咚。”
熟悉的叩门声响起,白栖枝就知道自己的人物结束了。
她也没有再把长发低低地盘成妇人样式的发髻。
随着沈忘尘轻巧的一声“进”。
她从榻上离开。
红白相衬的斗篷更衬得她一头长发漆黑如墨。
可只要细看就会发现,那一头鸦羽般浓稠的泼墨长发中依稀有银丝闪烁。
“主子,该喝药了。”
芍药的声音一直是淡淡的。
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丧命的人一定要是淡淡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去,所以对这世上除主子以为的一切事物都不上心。
白栖枝甚至有些艳羡了。
她回头,就看着沈忘尘又一副病恹恹脆弱无力的模样,在跟小孩子赖药一样慢吞吞用瓷勺搅着汤药。
这东西必须要趁热喝,凉了,药效就差。
他这样,就是想让芍药多热几次,这样他一次少喝一点一次少喝一点,不一定那次就能把剩下的药赖过去。
白栖枝一眼就能看穿他的那些小心思。
视线相撞的刹那,沈忘尘当即就有种被揪住错处的小孩子一样,莫名地,有些心虚。
他想说这事儿是“人之常情”,可白栖枝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离开了。
沈忘尘:突然有种被小孩子瞧不起的羞愧感是怎么回事啊……
算了,她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