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方从酒楼出来,就和宋怀真眼神撞了个满怀。
此刻她的形象着实不算好:方才在酒楼内一阵牵扯,她束发微乱,姑娘们寻欢时不小心剐蹭上的唇脂痕,在她白净若新剥荔枝般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再加上身旁几个相互搀扶的、醉醺醺的、一脸餍足的官家公子。
几相辉映之下,就更显得她像只刚偷腥完的猫,被正主逮了个正着。
宋怀真就站在她对面,一身鹅黄色直裰被秋风吹得微微扬起。
地上落叶扫地,唯她腰间双鱼玉佩纹丝不动,倒在这萧萧秋风中显得格外平静。
目光对上的瞬间,白栖枝就发现宋怀真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脸上,她拿手一抹,看到指腹娇艳红痕时,内心暗自大叫一声不好!
如今她身份仍是白胜宁,而宋怀真又对白胜宁用情至深,今日此举,她定是将宋怀真的一片真心摔了个粉碎,这叫她以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宋怀真?!
“宋……”
白栖枝下意识想上前解释,却没等她连一字出口,宋怀真就用淬了冰的眼狠狠盯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白小弟。”王焕也醉的厉害。
见白栖枝定定朝街对面望,他也耸了耸朦胧醉眼,觑着,顺着她的视线朝前头遥遥一望。
什么都没有嘛!
他再次揽过白栖枝肩头,扯得后者一个踉跄,差点跌进他怀中,与酒气撞个满怀。
“啊,王兄……”
白栖枝下意识想避开,奈何醉鬼力气大得很,哪里是她这几下可以推搡开的?
就听着王焕呢喃着在他耳畔吐热气:“过日……过几日荆枢密使的嫡子荆良平要来求娶宋节度使家次女,他、他来,我就把你介绍给他,到时候他再将你介绍给、给同平章事孔怀山孔相爷,你们林家……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他扯得白栖枝肩头摇晃。
白栖枝心内猛然一凛,低声问:“王兄是说那荆枢密使求娶咱淮安的宋节度使的二小姐宋怀真?”
“正是。哎……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王焕轻蔑一笑道:“不是求娶,是应允!你好歹是白家人,也算是官宦子弟,难道不知道自前朝覆灭后,所谓‘节度使’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虚职?那宋鸿晖为了攀上荆家,这才求着人家来娶自己女儿,不然人荆良平在长平待的好好的,来淮安做什么?”
白栖枝趁热打铁,问:“这么说,那荆公子倒是个好人了?不然为何不让那宋二小姐去长平见他,而是亲自来淮安相见。不知那荆公子品行如何,有何喜好?到时候小弟拜会也好准备一份可心的贽礼,也好不负王兄一片热心。”
“那荆良平,他嘛……”王焕砸吧了两下嘴,摸着下巴细细想着,“他为人尚可,品行也还行,就是有传闻他私下里有些小癖好,不过也无伤大雅,算是位谦谦君子。不过说道喜好,你算是能与他一见欢喜了!”
“为何?”
“因为他啊……是个茶痴!哈哈哈哈……”
重重的力道拍在背上,白栖枝有些受不住。她被扯得踉跄,肩胛骨生疼,却也只能同王焕赔笑两声。
待到众人又是一番寒暄相离,她才有机会静下来思索着方才王焕的那番醉话。
宋鸿晖,荆斡,孔宰相……
这三家连起来,往好了想,就是宋鸿晖想叫宋怀真余生有个好归宿。
可若是往大胆了想:倘若宰相孔怀山需要巩固势力,荆家是孔相在军中的爪牙,而宋家虽承节度使这一虚职,却在名义上掌握着一方节度兵权,倘若他能攀上“宰相”,这事儿无论是对宋鸿晖还是对孔怀山都是极大的好事!
倘若此次联姻是几人织就的落网,那宋节度使竟也舍得将怀真阿姊作为妻子,送入这虎狼之穴?
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花花曾说,白家灭门惨案一事是由朝中一位大人物主导,为的就是肃清异己,杀鸡儆猴!
试问朝中,官员满门惨死,陛下却仿若未曾察觉,能做到此事者,除当今同平章事外,还有几人能做到?
难道花花口中的大人,就是当今宰相孔怀山?!
一股冷寒自脚底窜起。
白栖枝猛地攥紧袖口,指尖几乎要刺破衣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
不对。
此事尚未有确凿证据,她又怎能如此妄加揣测?
倘若孔怀山真有如此胆量,敢在天子脚下屠戮朝臣满门,那先帝和当今圣上又岂会坐视不理?白家虽非权倾朝野,却也算是天子近臣,若真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灭门,朝廷绝不会毫无反应!
况且先帝本就猜忌孔怀山,倘若此举真是他所为,先帝又怎会毫无察觉?放任他继续掌权?
难道……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渐渐浮出水面。
白栖枝咬了咬唇,努力压下心头那股寒意,不住地对自己说道是她想的太深了——或许自家灭门惨案另有隐情?或许宋鸿晖为怀真阿姊求来的这段婚事也并非她所想的这般不堪?
可即便她如此劝慰自己,心底那股不安却仍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不行,此事尚未定性,轮不到她一介孤女瞎想。
还是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思绪渐渐收回,白栖枝吐息一口,忽地又想起方才宋怀真看她的那个眼神,只觉头痛万分。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她还是找个日子,亲自约宋怀真出来,解释她女扮男装的事吧。
正想着,忽而又是一阵风起。
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地掠过白栖枝的月白直裰。
天欲晴。
日光渐明,云隙间漏下一线微光,几片黄叶打着旋儿坠下,在浅浅水洼泛起细碎涟漪,搅碎光影,生生晃得人眼底生疼。
宋怀真趴在雕花窗棂前,目光空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木料,心口跟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似得沉甸甸、湿漉漉,闷得她喘不过气。
距离那日在酒楼外撞见“白胜宁”与那群纨绔子弟厮混,唇染脂痕的狼狈模样,已经过去整整两日了——
要知道,这可是两日!
两日!
整整四十八个时辰!
她,宋怀真,淮安节度使宋鸿晖的次女,李知州的好友,白栖枝的手帕交,整个淮安勋贵圈里出了名放荡不羁的贵女,追她的人恨不得从宋府拍到长平,她好不容平生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动了真心,将满腔情谊都系在那个毛都还没长全的矮小子身上,满心满眼都是他!结果呢?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他当街被撞破狎妓的难堪!
最可气的是,对于这事儿,白胜宁那小矮子不仅没有当时就追着她解释,更是连时至今日都没有提着东西登门道歉解释!
那一刻,宋怀真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丑角,所有的矜持、所有的情谊,都被他践踏得粉碎,仿佛他那么多日跟她在一起,就是为了观赏她的蠢态的!
她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以至于方才宋鸿晖再次来她闺房问她到底还要不要接见荆良平的时候,她一怒之下,未等听清宋鸿晖说的是什么,脱口而出一句“我嫁”,喜得宋鸿晖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女岂是难嫁人!
可当阿父一走,宋怀真就想反悔了。
荆良平?
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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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没见过!连一张的画像都没有!
虽然父亲总说他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儒雅清和,可是,她见都没见过他一眼,哪里知道这些是不是父亲为了哄骗她嫁人而说的谎话?
越是这样想,宋怀真心里就越发没底:
他会不会生得面目可憎?歪鼻小眼,獐头鼠目?或者身有残疾,形貌猥琐?
他品性如何?王焕那日在“白胜宁”耳边吐着酒气说的话,她虽离得远没听清全部,但那句“有些小癖好”却像根毒刺扎进了她的耳朵。什么“小癖好”?是暴虐成性?是沉迷酒色?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
他为何会答应娶她?仅仅是为了宋家那个空壳节度使的名头?还是为了讨好背后的孔相?他对自己,可会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
若论最让她心如刀绞的,当属白胜宁的不过问、不登门、不解释!
倘若不是自己最近不想出门,宋怀真定要抓住他的衣领,薅着他将他抵在墙上,质问他这几日都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和那些狐朋狗友们在醉红院醉生梦死?是不是醉红院的姑娘们就当真比她宋怀真颜色更好、更会伺候人?是不是他心里一点都没有他的位置?是不是他对她那日的反应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是不是……
太多话压在心头了,可最伤人的话宋怀真还是连想都不敢想。
最丢脸的是,虽然这几日白胜宁都没有来找她,可她还是忘不了两人在一起时的场景!
她忘不了他在粥棚里对待那些灾民、伤者是何等的温柔有礼;忘不了他在上下打点粥棚时见她口渴还会亲自给她捞一碗米汤的贴心;忘不了她因为被端撒的热粥烫手时那人用微凉的指尖拢着她被烫伤的手,垂首轻轻吹气,牵着她的手为她上药的温存模样。
难道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体贴的举动,那些让她心头小鹿乱撞的瞬间,都是他精心伪装的假象?都是他为了维护在灾民面前温和有礼形象而陪她上演的一出戏?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问问他,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难道他真的一点都没动心过吗?难道那些温柔有意的小动作都是骗她的吗?难道他对她一点爱都没有吗?全都是假的吗?一点点爱都没有吗?
难道她宋怀真就真舍不得那么一个身形矮小、负心薄情、流连花丛的小屁孩吗?
“骗子……”宋怀真越想越心酸。
她将头埋进臂弯,任凭带着湿凉气息的疾风冲撞她的发顶,她也没有避开。
“小姐……”贴身侍女小桃端着一盏热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着自家小姐穿着单薄地趴在窗棂吹冷风,虽然想说什么,但想起老爷的嘱咐,还是咽下,满是担忧关切道,“您……您别太伤心了,今日荆公子来了信,说不日就能抵达淮安。老爷总说他是个一表人才的好儿郎,未必就如您所想的那般不堪。没准儿您亲眼见见就能喜欢上了呢?至于那薄情郎、负心汉,小姐你也不必挂怀,这世上总有比他更好的人……不对,更好都不行,小姐您这样优秀的人物,当陪全大昭顶好顶好的儿郎才对!您……”
话音未落,那团伤心的毛绒团子脑袋忽地从臂弯里抬起,露出一张哭得跟花猫似的脸儿来,瞧着就有够让人心疼。
“小桃你说得对!”宋怀真恨不能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她狠狠擦了擦眼角,又掏出帕子狠狠擤了把鼻涕,面上又恢复那抹气嘟嘟的神情,指着老天大骂道:
“我宋怀真以后就算是嫁,也要嫁这大昭境内顶好顶好的儿郎,才不是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小矮子!至于他什么破劳什子的臭白胜宁,错过本小姐,他这辈子就后悔去吧!本小姐这辈子!下辈子!大下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他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