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人来人往。
庙宇刚竣工不久,又声势浩大,自有不少人前来朝拜。
直到看到那副大大的漆金御赐牌匾,白栖枝才知道,这里并不叫神女庙。
迎春庙。
以那位神女的名字命名。
“祝迎春……”白栖枝将这三个字小心翼翼地在齿尖咀嚼,顿觉唇齿生香。
此刻林听澜正与庙内监院沟通捐赠香火的事,白栖枝就与沈忘尘在庙内后院处安心等待。
与前院不同,这里幽深僻静,鲜有人来,倒也不需要沈忘尘担心会有故友看见他如今这幅残态。
他心绪恬淡自然,白栖枝却恰恰相反。
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奇,此刻正靠着墙角用自己的步子来丈量院中大小。
“一步、两步、三步……”
沈忘尘只见她远远走去,刚担心她被人拐走,就见着她又急急跑回来,像个小团雀一样站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道:“沈哥哥沈哥哥,这里好大喔,我刚才从那边走到那边,整整用了三百二十步呢!哇……都快要赶上府里的花园大了!而且那边还种了和神女一样名字的迎春花,开得特别好看,我本来想给沈哥哥摘一朵看看来着,但是怕神女大人生气就没有敢摘,一会儿我推沈哥哥过去一起看看吧!还有还有……”
少女的开心如同一股新鲜的血液注入到沈忘尘的身体内,搅得他一颗灰白破败的心都忍不住跟着她这颗年轻活跃的心微颤起来。
他有多久没出门了呢?
沈忘尘暗暗地想,白栖枝来的那天再往前推五天,阿澜还强硬地推着他去一处僻静无人的桂林里散心。
那时候虽然只有他二人,但因为他面色不好,阿澜一直很拘谨,只能笨拙地摘一枝开得正盛的桂花,蹲在他轮椅前,小心翼翼地递给他看,又哪里有如今这般快活?
快活?
意识到自己在心中用了这个词,沈忘尘忍不住一愣,随后展眉微笑——
是啊,快活……
如今他当真是快活……
他恨不能死在这一刻。
身旁,小姑娘还在连珠炮似的同他说着这后院内的四处光景,甚至还遥遥指着远处那棵开得正好的迎春花给他看。
也就是这一瞬间,沈忘尘打从心底里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开始舍不得让白栖枝当他手中的棋子了。
“想什么呢?”
由远及近地一声唤传来,沈忘尘缓缓回神,抬头就见着林听澜拎着白栖枝红彤彤的耳朵,佯装生气地训斥道:“忘尘身子本就不适,你还在这里叽叽喳喳扰他清净,你个小妮子真是坏透了!”
“呜呜呜,我没有!你撒手!你揪得我耳朵好痛!”白栖枝被他揪得止不住地扑腾。
可惜她的手脚对比林听澜的实在是太短,哪怕拼尽全力拳打脚踢,却连他的衣摆都脏不到,更何况她本就不敢真的去踹林听澜。
那人生气起来可骇人着呢!她可不想在这儿吃他的巴掌。
看着两人如此笑闹,沈忘尘本来是开心的,但莫名地,心脏又在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他欣慰——他嫉妒!
他高兴——他憎恶!
他喜欢小姑娘陪在他身边——他恨小姑娘没有残缺的躯体!
只是这样想着,沈忘尘就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分为两半,一半如圣人般劝诫他:小姑娘对他这样好,他不能更不应该残忍地毁去她的一生;而另一半则如同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在他耳边低语道:
“不,沈忘尘,你没有毁掉她,你看啊,她现在跟你的阿澜在一不也是很开心么?想想看,与其今后让她嫁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不如就让她嫁给阿澜,这样,你们三个、我们三个,就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更何况她是个女人,她以后是能生孩子的,你呢?你能生出来个什么?林家的香火是需要女人去延续!等以后,她会为林家开枝散叶,到时候他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那孩子生命就是你生命的延续,那这时候的你又在犹豫什么呢?你不是想一直陪在阿澜身边么?你不是爱他爱到什么都能放弃么?沈忘尘,你别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干净东西,早在你断袖之癖被你阿父发现后,你早就不干净了!倘若那孩子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阿澜的夫人,到时候阿澜娶进门的就不知道是哪个女人了!难道你真忍得下心,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与你一同分食阿澜的爱么?!”
“所以啊,与其让别人占着这个位置,不如由这个一手被你栽培起来的孩子占着这个位置,到时候,无论怎样,她还能念着几分对你的感恩之心施舍你一些欢喜,否则——”
“你就等着死不瞑目吧!”
——死不瞑目!
这四个字从心底油然而出,逼得沈忘尘忍不住死死抓住轮椅扶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忘尘,怎么了?!”见沈忘尘又隐隐有发病的迹象,林听澜赶紧松开白栖枝的耳朵蹲到他面前,关切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一旁的白栖枝也吓得赶紧跑过来蹲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沈哥哥……”
沈忘尘仍陷在心魔里出不来,骤然看到白栖枝那张熟悉的小脸,他几乎是疯魔般地伸出手,朝她眉心那颗红痣缓缓抚去。
冰凉的指尖触及眉心,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渐渐渗透进身体。
白栖枝怕得想往后躲,可看着沈忘尘那张惨白的脸,到底是没躲,闭上眼任她抚摸。
先是眉心,然后再是眼窝,最后是脸颊。
沈忘尘的手一点点下滑,动作温柔到令白栖枝几乎颤抖。
她睁开眼,忍不住怯弱地唤道:“沈哥哥……”
少女澄澈的眼如同晌午的日光,只是日光透过云雾打在神女庙上,她的目光透过梦魇打在沈忘尘心上。
沈忘尘怔怔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赶紧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枝枝累了吧?”他抬手,抹去白栖枝鬓边跑跳出来的汗水,“都跑出汗来了,好好歇一歇吧,歇一歇,再去拜神女。”
白栖枝不知道他此刻心绪,见他的脸一点点缓回血色,连带着眼神都不再阴冷虚无,还以为他方才只是身体不适,忍不住用温暖的手掌盖他冷若冰霜的手背,微微一笑道:“好,枝枝都听沈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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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听沈哥哥的。
三人是被监院引进庙内的。
与其他寺庙的神像不同,别的神仙都是耸眼怜悯众生,唯独这位小神女模样俏皮,甚至还是一副扮鬼脸般憨态可掬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她这张脸,就会令人不自觉地安下心来,仿佛她真的会偷偷躲在庙内一角,古灵精怪地偷偷欣赏着信徒们的诚信模样。
至神女向前,林听澜先是叩首三拜,然后让位给白栖枝。
林听澜许的什么愿白栖枝不知道,可白栖枝是真心希望沈忘尘快快好起来的。
都说久病之人心绪复杂,她希望沈哥哥能快快好起来。
他一定要快快好起来,不然……
白栖枝没有在心中说出那个不然,她一为沈忘尘祈福,二愿父母阿兄那那边一切安好,三愿大昭宇内安宁再无第二桩白家惨案。
许完这三个愿望,白栖枝再无它愿。
她俯下身,恭敬地朝着神女拜上三拜,起身低眉退至一旁。
沈忘尘拜不得。
他下肢无力,别说跪,屈膝坐都坐不住,又遑论给神女叩首呢?
如今神女像就在眼前,他闭目默念了三个愿望,又怔怔抬眸,看着神女脚下“祝迎春”三个大字。
——祝迎春。
那便暂祝诸君:四季迎春,一生欢喜。
“哗啦!哗啦!哗啦!”
迎春花下,白栖枝紧张地盯着笼中的签字,只见一支竹签猛地从签中跃起,“啪”地一声落到桌上。
一枚迎春花被震得从枝头坠落,飘飘扬扬地没入白栖枝发间。
白栖枝恍若未觉,依旧紧紧盯着道士握笔,在胸前攥紧拳头,仿佛也跟着一起使劲儿。
“小姐,好了。”
一张折好的竹蜻蜓被递到白栖枝面前,白栖枝心里的大石头不但没有落地,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谢谢大师!”白栖枝双手接过,跑到一旁,深呼吸三口大气,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激动,一边手抖着缓缓拆开那枚迎春神签。
只见那签上提着一首诗:
白鸟栖枝梦正甜,碧涛声里影难瞻。
一朝尘灰摧残去,凤烛啼血意犹怜。
“白鸟”“碧涛”“尘灰”……
白栖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突然——
“枝枝?”
远处传来沈忘尘温和地探询声,不由得叫白栖枝的手狠狠一抖。
她怕被两人发现端倪,赶紧佯装若无其事将纸条偷偷揉成一团,勉强维持出一抹笑意蹦蹦跳跳地回到两人面前。
沈忘尘微笑问道:“怎么样?枝枝抽到的卦辞可好?”
“还好还好。”白栖枝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沈哥哥和林哥哥的卦辞怎么样?”
沈忘尘悠悠道:“倒也还好。”说完,他顿了顿,温声道,“我们回家吧?”
回家。
好,回家。
白栖枝跟在两人身后,趁两人不注意,将那被揉成纸团的神签塞入口中,生生吞下,又恢复面上笑意,一蹦一跳同两人一起下山。
——宛若迎接自己已定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