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玉佩。
与秦昭颈项间戴着的,父皇送她的玉佩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背后刻着秦白虹三字。
这是皇帝赐给太子的玉佩!能出现在镇北王妃这里,亲密程度可见一斑。
“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秦昭接过玉佩,凝视许久,想揣进怀里,但心里很不是滋味,犹豫片刻还是挂在脖子上。
“剩下的你就去问皇帝吧,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当年参与谋反之人应该已经尽数被杀,就算有人如我一般侥幸存活,也只有皇帝知道消息。”
秦昭皱眉点头,嘴角下意识抽动一下,可能是想感谢镇北王妃提供的信息。但这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秦昭并不能笑出来。
她不想就这么离开。
镇北王妃看出秦昭的犹豫,主动提出带她到宅院里逛一逛。晋竹影紧随其后,将其他要跟上前的侍从尽数隔开。
镇北王妃在两棵树下站定:“这树下埋着的,就是我夫君和我儿。”
这是两棵柏木,高大,茂密,深绿色郁郁葱葱,衬得树下灰衣女子单薄细弱。
“谁能想到,仅十二年,树竟能长得这样高,想是他们二人已然在地府洗清罪孽,往生极乐。”
这是镇北王妃对秦昭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转身离去,留秦昭与晋竹影二人在树前,感慨万千。
“还回去找皇上吗?”晋竹影问道。
“要找。”
“我送你。”
“好。”
秦晋二人转身离去,并未与此间主人打招呼。来问一句话,得到答案就此离开。这人说她四大皆空,就不让凡俗的血尘重新沾染她了。
秦昭并未通报闯入宫门,而所有侍卫都乖觉往两侧靠,没人扯着嗓子高喊公主觐见,只沉默着给这位曾经的复仇者,如今的迷惘人让开一条路。
又是繁星满天。
不见明月。
晋竹影在宫门外百无聊赖,摸着石狮子头上的卷毛吹口哨,在他快把狮子摸秃的前一刻,秦昭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身后蒋总管小步快跑着护送。
“怎么样?”晋竹影迎上前去。
“回去再说。”秦昭面色铁青,不欲多言。
晋竹影回头,跟蒋总管礼貌致意,而后与秦昭步行离开,深秋的风冷而硬,但二人似无感一般,不疾不徐,也没有交谈。待二人行至京郊别院时,已然是又一天的黎明时分。
京郊别院里只有侍从侍女在往来走动,昨日闹哄哄吵着是否要夺嫡的那一伙人都已经分别当差去了。秦昭一路行至书房,终于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摔到晋竹影面前的书案上,而后向靠椅一摊,不再说话。
晋竹影把册子拿起来,见封面无字,翻看后扉页写着:景和二十五年除夕案。
太子案真正的案卷!不在大理寺中,而在宫中,一直在皇帝手中揣着!
晋竹影的手发抖,慢慢地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读着纸上的每一个字,他知道这是他和秦昭各自找了十二年的东西,决定他爹的身后之名。
薄薄十五张纸的正反面,写尽了朝中贪腐严重、太子查案严苛无隙、镇北王对皇帝治国之不满、五七皇子对太子的畏惧与仇恨、皇帝的猜疑与另立太子之心、五皇子对怜贵妃的利用、正德司和禁军的叛变、羽林军的玩忽职守、藏锋阁的趁虚而入,还有那十二年前的除夕夜满城尽放的烟花。
终于在除夕家宴之后,先有五七皇子给太子下毒,后有镇北王带兵杀进宫中,太子更是带有藏锋阁几十杀手,三皇子带着秦昭去拜访太子无意间撞破计划而后去找皇帝通风报信。皇帝不信亲弟亲子谋反,亲至东宫与其对峙,却见太子毒发,镇北王搭弓射箭,易秋白赶到救驾将镇北王一箭穿喉。至此,二贼命丧黄泉。
为保雍朝皇室稳定,令邻国无可乘之机,刑部侍郎刘长清提议将太子联合镇北王谋反案掩藏,抹掉五七皇子联合下毒一事,用当时朝廷所查获的其他案件主从犯人顶替进太子一案,而将太子谋反与五七皇子下毒过程中的相关人士塞进其他案卷中,以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皇帝则趁机清洗掉一波对其不信不忠之人,其中不乏冤屈枉死。
如工部尚书,太子私臣,枉顾规制,擅用职权修建水下太子陵。皇帝感念其忠心护主,允其完工后自裁。
如太医陈征,因素来与太子交好被皇帝怀疑不臣,遂定为给太子下毒之凶手,满门抄斩。
太子太傅晋丞山,因太子谋反夜私携子自出逃,未经查证便被认定参与其中,父子二人被追杀身亡。
于是,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尘埃落定,就是太医陈征下毒、太子毒发身亡、镇北王之子坠马、镇北王抑郁而终。谋反一事完全消隐,五七皇子谋害亲兄被完全抹除。三皇子因亲眼见到太子谋反,明知太子有罪,又执著高呼彻查太子案,其实是向皇帝施压,用五七两位皇子的名节为质,逼迫皇帝立他为太子。皇帝恨三皇子贪婪,又承认他的救命之恩,只得多次警告,在其不惹出大祸端的前提下纵容。
五皇子和七皇子自知被饶过一命,故而五皇子乖觉上朝,兢兢业业,巡南侯则为国舅爷地位稳固不得已答应皇帝从南疆回到京城做囚鸟,而将七皇子替换至南疆收拢皇权。
正德司、禁军内均有高层叛变,正德司被清洗,易秋白成为新司正;禁军不再得皇帝信任,被分裂为南北两衙,换黎江为统帅。
藏锋阁元气大伤,从此消隐于世。
丝丝入扣,动荡惊心,千丝万缕,汇聚于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又再次发散为千丝万缕的针绵延至今,扎入人们心中。
雍朝至此无太子。
晋竹影神色大震。
他下意识想说这册子都是假的,都是皇帝编的,但皇帝在里面承认了对五七皇子和怜贵妃的包庇,对另立太子之心的纠结,对不服管教之忠臣的谋害,对太子之正直的畏惧。
这封案卷,明明白白讲述了所有人的罪过,毫无隐瞒。
晋竹影说不出话来。
“我的记忆确实有问题,是父皇让五哥给我下了一种叫忘川的药,所以我会认为太子死时只有我在场,其实我亲眼见到了那场厮杀。忘川加上血,就是异香。”
“这就是真相吗?”晋竹影不知说些什么好,他不想相信,却又觉得实在合理,沉默半晌问出这一句无甚用处的话。
“我方才一直在琢磨,无论这是否是真相,五哥七哥是谋害太子的凶手没错,父皇趁机谋害了忠臣良将这也没错,”秦昭皱眉,晋竹影的震惊神情与她方才一般无二,但自己已经缓过些劲儿来,去思考案卷之外的东西,“无论太子哥哥是否真的谋反,太子案凶犯仍在逃。三哥哪怕曾经没有参与害太子,他也勾结外敌屠戮洛城百姓,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能因为太子哥哥谋反,就能掩盖掉其他人的罪责。难道就因为所谓,为了秦家统治的稳固,而枉顾天理吗?”
“你怎么对皇上说?”
“我说就算太子谋反,我也要将真凶公之于众。有因必有果,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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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因为一句外敌环伺就当做给自己开脱的借口。工部尚书僭越,但罪不至死。陈征开罪皇帝,但罪不至抄斩满门,还有你爹,”秦昭定定看着晋竹影,“你爹仅因为连夜出逃,未经查证与定罪就被认为参与谋反,夺走你的性命与原本的人生,这应该吗?”
“那他……又怎么说?”
“他说我罔顾人伦,大逆不道,说我这些年已经害死不少人了,让我不要继续害人。是谁罔顾人伦啊,给亲哥哥下毒的又不是我!况且这些年死的人,那是我害的吗?那不是三位尊贵的皇子还有父皇他自己杀的吗?”
秦昭表情愤愤不平,说到这猛然用力敲了下桌子,本来情绪低落的晋竹影见状扯了扯嘴角,露出半个苦涩难看的微笑,点头道:“还好你自己思路清晰,没有被他的指鹿为马带偏。”
秦昭看着自己敲红的手掌,轻叹一声:“我脑子也就清晰到这了,下一步该怎么做,怎么应对滕小晓郑忠他们,我现在完全没有头绪。哦对,更别提叶长年坚定了要我夺嫡。”
晋竹影起身推开窗,让秋风吹进房间:“我原本是有点不明白何去何从的,但方才听你一说我却明白了。无论皇帝如何想,无论真相揭露是否会影响太平,我们清楚的是,当年的许多犯人没有惩罚,当年明白的有好人受到冤杀。天不行道,我们替天行道。案件复杂混扰,我们梳理清楚便是。”
“但是,”秦昭面色忧虑,“若真的将真相公之于众,三位皇子和父皇谁都跑不掉,又该怎么办呢?三位皇子手中都有人命,父皇手里也有……”
秦昭没再说,但晋竹影明白她的意思。
四个杀人犯。
四个万人之上的杀人犯,每个人手中都有数不清的人命。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秦昭若执意继续追查,就是在与雍朝身份最贵重的四人为敌。而这贵重的四人,又是她权势的来源。她很有可能刨根问底,刨着刨着发现自己的根底没有了。
问题已经发展到这个性质,似乎不是一句法纪严明替天行道就能说得清的。
晋竹影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阿昭,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万诗坛起火之际,皇帝把你叫进宫去说太子案的事情?在给太子翻案这方面,我知道最近并没有什么进展,所以也没有动作。”
秦昭一愣,恍惚间没明白他此言何意,琢磨片刻后,却逐渐露出恍然的表情:皇帝做事细密老辣,此时把她叫进宫告诉她当年真相,是巧合的概率太小。最大的可能,是皇帝认为此次万诗坛事件也是太子案的余波,或者皇帝认为万诗坛与太子案性质相似。
“皇帝认为万诗坛是我要查太子案,所以别人要杀我?”
晋竹影一字一顿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但还可以从另一方面理解,如果万诗坛是你放的火,他要像曾经包庇三位皇子一样,如今来包庇你。这个案卷,就是他用来收买你不再追查太子案的酬劳。”
秦昭面露嫌恶,心底发麻。
同一时刻,皇帝书房,刚喝完药的皇帝虚弱侧靠在软踏上,苍老的脸对着一个背影说话。
“朕岁数大了,会犹豫,会心软。有时候,已经不再笃定自己所做之事一定是正确的了。”
背影答道:“皇上所为,一定是对的。”
皇帝对这如往常一般的奉承无奈一笑,目光穿过此人的面庞,似是回想起许久之前的曾经:“你看阿昭,长得像不像她?”
“太久过去,臣已经忘记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