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虽还是那副腼腆样子，但从她眸中闪烁的光芒来看，见到宋明珠她也是欢喜的。
“宋小姐。”
两人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慢慢走，简单寒暄着。
宋明珠原本想问问当初武侯将唐惜牵扯进太子妃中毒一事后，有没有对她们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但想想当时唐嬷嬷尚未进宫事情便已平息，想来应该是不会的，她也不想跟唐惜聊起这些，便随口问了问其他的。
“你今日来是参加除夕宴的吗？怎么不见唐嬷嬷？”
唐惜摇头道：“不是，嬷嬷年迈，已经好几年未在宫中过年了，都是我与嬷嬷在家里过。我今日来是替嬷嬷给皇后娘娘送些东西。”
“这样啊。”
两人闲聊着，渐渐走到一个凉亭前，便坐下了。
宫中大宴，到处都安排的有宫女，两人坐下没多久，在凉亭内当值的宫女就把茶水点心端了上来。
宋明珠捏起一块递给唐惜，“来，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唐惜接过，小口吃着，转过头遥望着御花园中心，“宋小姐，你在这里待着没关系吗？”
宋明珠顺着唐惜的目光看去，了然道：“没事，交际这种事我向来不擅长，我阿娘也明白，走个过场便可以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瞧见你，我还找不到理由脱身。”
唐惜弯起眼睛笑得更开心了，对自己帮到宋明珠这件事感到异常满足。
两人正喝茶赏景，聊得不亦乐乎，她们身后忽然蹿出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跑来。
“宋明珠！”
宋明珠应声抬眸，眼前便出现了个火红的人影，再往上看，是方芷菱。
因着唐惜还在，宋明珠虽没有起身行礼，但还是照规矩称呼，“殿下。”
方芷菱闭上眼睛，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跟唐惜也打了个招呼，“小惜。”
唐惜捧着宋明珠给她的糕点，回道：“芷菱殿下。”
打过招呼后，方芷菱十分自然地坐下，接过凉亭中宫女给她倒的茶水，猛灌了一口，“明珠你可真能藏，我进来后找了你将近两刻钟。”
“这个地方没人嘛。”宋明珠也捏起一块点心递给她，“清净些。”
方芷菱接过，有些嫌弃地撇撇嘴，但还是塞进了嘴里，“我不爱吃这些点心，总觉得太甜，你跟小惜一样，都喜欢这些小孩子吃的东西。”
宋明珠将点心碟子往自己怀里一拉，“你不喜欢我还不给你了呢。”
方芷菱懒得陪她演，“谁稀罕。”
唐惜就在旁边弯着眼睛看她们闹，时不时低头咬一口点心，若是吃完了，宋明珠便会再给她塞一块。
又过了不知多久，唐惜看了眼天色，起身对两人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陪嬷嬷过年了。”
方芷菱点点头，从腰上取下个牌子递给她，“你坐我的马车回。”
“好。”
与两人道别后，唐惜便离开了。
等到看不见唐惜的身影，方芷菱挥退了亭子里原本的宫女，对凑到自己跟前的宋明珠说：“想问什么？”
宋明珠“嘿嘿”笑了两声，没客气，问到道：“你好像和唐惜很熟？”
方芷菱回：“我就猜到你会问。唐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我父皇出生前就已经在宫里了，说不准还伺候过先帝和先后，一步步走到现在，地位足够高，我母后也敬重她。”
“我出生那几年身子不太好，母后既要照顾我还要照顾我皇兄，精力实在不济，父皇心疼我和母后，便请来唐嬷嬷帮着照顾我，之后我渐渐大了，唐嬷嬷也收养了唐惜，我与唐惜也算是一同长大的。”
“虽然在宫里人看来，我与唐惜是主子与仆人，但其实我是把唐惜当朋友的。”说到这里，方芷菱不知想起了什么，幽幽吐了口气，“唐惜她，也是个可怜姑娘。”
宋明珠忽然想起当初她也问过0921唐惜的身世，0921说唐惜当年也是个官家小姐，她爹曾任工部侍郎，后来不知为何成为孤女，0921当时还说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狗血大瓜，只是当时她太困就没听，后面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唐惜她，为什么会被唐嬷嬷收养？”
方芷菱将自己带的宫女和宋明珠带的侍女也清了出去，凉亭内只剩下了她和宋明珠。
“这件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宋明珠莫名觉得这句话耳熟，撑着下巴认真听方芷菱说。
“唐惜未出生前，她爹范诘任职工部侍郎，后从父母之命娶了他舅舅家的表妹为妻，只是范诘虽娶了表妹，但心里却并不真心喜欢她，对范诘来说，两人成婚只是因为父辈要求。可那表妹并不是如此，提亲前范诘曾跟着去过一趟表妹家，表妹远远见了范诘一眼，便被范诘身上的书生气吸引，愿意嫁给范诘。”
“婚后，那表妹虽没有在范诘处得到想要的爱恋与呵护，但范诘对她还算是相敬如宾，表妹便觉得是两人感情培养的还不够，等日子长了自然会好的。后来，表妹怀孕，生下一女便是唐惜，两人有了孩子，表妹自认感情已深，整日沉浸在未来的幸福之中。”
“可范诘不这么想。等到表妹出了月子，身体恢复好了，想再与范诘生个男胎时，范诘却与表妹分塌而眠，再未碰过表妹一次。表妹伤心不已，不明白为何会这样，还想过是不是自己没能生下男胎而遭范诘厌弃，可偏偏范诘在人前依旧与她相敬如宾，虽没有过分热情，却与生下孩子前没什么两样，在外人眼里，两人之间的感情似是从未变过。”
“表妹想不明白，却贪恋范诘在人前对她的照顾，再加上还有两人的孩子象征着曾经的美好，表妹就这样在范府硬生生过了数年，直到，唐惜十岁那年。”
“那天范府不知发生了什么，表妹一日之间遣散了所有家仆，包括陪嫁进来跟着她已经十数年的丫鬟都遣了出去。那天晚上，争吵声，打砸声，从范府内传出来，据四周的邻居所说，虽听不清两人具体在争吵些什么，但范夫人的哭声，声声泣血，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们都心颤不已。”
“当晚，范府吵闹了近一个半时辰才安静下来，因着范夫人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周围人也不敢轻易报官，清官总归难断家务事。”
“过了一夜，周围人想要去范府拜访劝劝的时候，一推门才发现范府一个仆人都没有，顺着游廊走到内院，范诘与范夫人就倒在正屋门边，两人浑身是血，早已气绝身亡。他们二人一人手里攥着玉簪，一人手里拿着镇尺，上面全是血迹，而他们十岁的女儿就此消失。”
宋明珠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过唐惜的身世一定有蹊跷，却没有想过她的父亲居然死于母亲之后，而母亲也同样死于父亲之手，不知唐惜在知道这一切后该如何自处。
方芷菱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放心，唐惜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宋明珠这才想起方芷菱说的最后一句，“对了，你为什么说他们十岁的女儿就此消失，他们的女儿不就是唐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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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芷菱解释道：“唐惜当晚倒在花街巷，被早起出宫给我买机关匣子的唐嬷嬷碰见，见她发着高烧便交了钱安顿在一家医馆里，后来经过大夫医治，唐惜虽然顺利醒来，却将从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医馆联系唐嬷嬷告知了情况，唐嬷嬷见唐惜衣着不俗联想到范家丢了个姑娘，便明白唐惜就是范家的，可范诘和范夫人双双去世，又是互相杀害，这样的事情唐嬷嬷怎么也说不出口，便领着唐惜入了宫，就此收到了唐嬷嬷的名下，而范家姑娘，至今仍是失踪。”
“原来是这样。”听完，宋明珠只觉得一阵唏嘘。“既不喜，又为何要娶，既已娶，又怎可再弃。”
“那些个臭男人不都这样，娶之前说得好好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最多只能相敬如宾，可之后呢，只要见着喜欢的，就一个劲的扑上去，哪还记得什么相敬如宾。”方芷菱很是不屑，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若是那姑娘身份底，娶进来当个小妾，断了她生育也便罢了，就怕人家姑娘也是正经人家，不肯为妾。那些休妻另娶的还少了？我猜，范府也是出了这样的情况，范诘喜欢上别人，想要休了他表妹另娶，表妹不肯，两人越吵越凶，盛怒之下才动了手。”
“就是可怜了小惜，我估摸着，刚开始她娘也不想让她看见，专门将她送了出去，不知为什么小惜又忽然回来了，正好看见她爹娘双双去世，她想要去大理寺报官，可毕竟年纪小，又受了惊吓，体力不支倒在花街巷。”
宋明珠听完，不动声色地瞥了方芷菱一眼，她说的往事确实沉重，但这里面也有很多小细节模糊不清。
比如范诘为何在他表妹生下一个孩子后就忽然转变了态度；为何她表妹在已经接受了范诘的冷漠决定和唐惜相依为命的时候又忽然精神崩溃，连表面的和平都要打破；为何范府周围的邻居能听见范夫人泣血的哀嚎却不知两人在吵什么；最关键的是，花街巷与大理寺差着十万八千里，方芷菱为什么会觉着唐惜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是要去大理寺报官。
她故作好奇地问方芷菱，“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方芷菱耸耸肩，“我父皇告诉我母后的时候我听见的，唐嬷嬷带着个陌生人进宫，父皇肯定是要调查清楚的。”
皇帝说的，那这里面估计确实有隐情。
不过方芷菱不明说，她也不会去问，于是便将话题转回到唐惜身上，“这样看来，失忆对唐惜来说也是件好事。”
从方芷菱那里知道了唐惜的身世后，宋明珠的心就一直沉着，方芷菱也是，两人无言地坐在亭子里喝茶，都在心疼那个腼腆的姑娘。
直到宴会开始，宋明珠回到大殿上坐在杜兰若身边，台子上表演的节目都换了两个，她还是一个笑脸都没有。
宋明珠的异常杜兰若自然注意到了，她拽着宋明珠的衣裳凑过去，小声问她：“你怎么了？”
宋明珠回神，嘴角翘起，“没什么，方才遇到公主，聊得太久，有些累了。”
刚才宋明珠确实是与公主一同回来的，杜兰若便信了宋明珠的理由。
但她这理由骗不过0921，今日宴上还有一场大戏，0921只怕宋明珠一直走神错过这场戏。
【宿主，宴上还有事呢，注意力集中些。】
“知道了。”
宋明珠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将注意力从唐惜的往事中抽离。
她举起茶盏喝了口茶，借着茶盏的遮挡将视线投向对面不远处武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