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荒野，黄土绵延，枯萎植物耷拉在地上，表皮失水多时，轻轻一踩便碎为齑粉。
龟裂地面看得黎千梦头皮发麻，她回过头，身后已没有来时路。
入目皆荒芜，难以想象，这样的秘境里会有数不尽的宝物待人去寻。
喧闹的心跳仍未平息，黎千梦若有所感，延着干涸河道向前走去，不多时，在一处遍布枯草的凹坑前停下。
她缓缓蹲下，似下定决心般，拨弄翻找起来。
失水植物碰上去像晒脆的纸片，潜藏着意料之外的锋利，稍不注意便在纤白手掌上留下道道红痕。
细小伤口痒痒麻麻，黎千梦强忍着继续，突地一下刺痛，鲜红血液在褐色枯草上晕开一点，然后是一圈，接着是一整片。
原本枯萎的水草忽而复生，吸饱血后挺立而起，一瞬转为艳红色，焦急地贴上她手掌，草叶一下鼓一下瘪，兴奋地纵情汲取。
黎千梦来不及抽手，甫一出血，她识海内就现出一道幻景——湍急壮阔的河水奔涌着一往无前，河畔绿草茵茵，一簇簇黄色小花随风摇曳，橙红鱼儿摆尾逆流而上，迎着阳光跃出水面。
生机盎然的场面，与现实衰败颓废完全相反。
正遗憾间，汩汩水声响起，很快洇湿鞋面，黎千梦如梦初醒站起身，就见眼前水草已恢复正常的深绿色，水流自水草堆底部涌现，愈来愈急，伴有嗡鸣之声。
她忙跳上河道旁，举起那只曾被划伤的手，肤如凝脂光滑如绸缎，哪还有一丝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乱吃菌子啊？”
不过转念间，幻景中的画面成真，土地裂隙合拢，鲜嫩草叶钻出地面，以河道为始，向远处漾开一片绿浪。
空气中弥漫起鲜甜的草木香，是生机的味道。
黎千梦想问李杜娘，对方却在识海内睡得深沉，怎么也叫不醒。
只好孤身前行，这一次没有目标，所幸不过才行数百步，便听见前方有人声喧哗。
她正想离近些问问情况，就被人向旁边一拉，捂住了嘴。
“别去，是妖兽。”
青柑香替代草木香，黎千梦轻轻拍开他的手，转头仔细瞧他——面容俊逸，眼瞳深邃，还是那身暗藏心机的玄衣，发髻一如既往一丝不苟。
“阿云？”
乌黑瞳仁一缩，暗光倏而亮起，黎千梦彻底放松下来——是他本人没错。
“其他人呢？”
失神不过一瞬，云天廻很快恢复神色：“在别处，你没同大部队一道出发，苏长老很是生气，待会儿记得好好道歉，可别连累项目组。”
他没问为什么她要先进来，只是牢牢扣住她手腕，带她回归碧落阁队伍。
黎千梦舒下一口气，真有人问起来为何她先进了秘境，她也不知怎么回答，难道说受到某种指引？
“若有人问你，你就说先行探路，前方有呼哧兽十六头，皆扮作人形，记得了吗？”
黎千梦点点头，抬头看他，见他若有所感转过头来，眉眼温柔如水，语调也轻柔得紧：“你的个人机缘我不会多问，只是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勿要冲动行事，若是遇上凶兽，岂不白赔一条性命？”
“我也是有些自保手段的……”嘴上这么说，声音却嗫嚅着，明显没什么底气。
“不是所有妖兽都能用神识攻击，有些妖物本无灵智，全凭本能行事，遇上他们你怕是凶多吉少。”
“是我托大了，”黎千梦停下步子，郑重道，“谢谢你。”
他这样絮絮叨叨，活像个爱操心的老妈子，与表面的矜贵形象相去甚远，简直就是曾经的陈川，不管她做什么都要跟在后面念叨。
雾气蒙了眼，黎千梦别过头，瞟到不远处的大部队，当即挣开手快走几步到苏雨桐跟前。
“对不起苏长老，我行事莽撞了，之后我会好好听你指挥的。”
许是没底气，她声音虚得很，倒显出几分娇糯，水光晃动的眼瞳加上无力耷拉的眉毛，格外有道歉的诚意。
苏雨桐在碧落阁是属一属二的好脾气，见她这般模样，拉过她手轻拍两下：“没事就好，钱江秘境尚有许多未探索的区域，其间凶险，当小心为妙。”
说罢偏头去看云天廻，“天廻君，也请你紧随大部队行动，此番弟子众多，还要劳你多看顾。”
小插曲就此揭过，碧落阁队伍没急着寻宝，先寻了处隐蔽地安营扎寨，在苏雨桐指导下分出十队人，三队负责警戒，两队负责先锋，其余队伍则布置营地、建立防线。
苏雨桐带着先锋队去解决那十六头呼哧兽，黎千梦和云天廻自然留下来驻守。
“不是说秘境至多呆三天，不抓紧时间寻宝，怎么倒先建起营地来？”
说是驻守，实则杂事都由弟子们在出力，黎千梦百无聊赖坐在树桩上，向身边人讨教道。
“秘镜内日夜变化极大，夜间危机四伏，会有成群妖兽出没，有经验的队伍都会提前筑好防御工事。往届也常有贪心的队伍，宝物没寻得还丢了性命，得不偿失。”
这些话听在黎千梦耳中分外不真实，她生于和平年代，最常接触的死亡是病逝或意外，像为了寻宝被妖怪杀死这种，她想也未曾想过。
“感觉修士和士兵很像，寻个资源也同上战场差不多。”
“修行本逆天而为，自然有许多艰难险阻，然一旦功成得享永生，也不枉此间辛劳。不过要成此道，先要有道心，否则天雷那关便过不了。”
“那你的道心是什么？”
云天廻但笑不语，歪头看她：“你觉得是什么？”
黎千梦挑着好听的猜：“兼济天下，守护苍生？”
实则心里觉得他与这些东西毫无关系，云家来帮碧落阁提升飞升率，不过是为了从源头上培养自己的势力罢了。
也不知上界那群人究竟为了什么，都当神仙了还要分派站队。
“错了。”
一团热气在耳垂荡开，吓得黎千梦猛一侧身，身子失控就要向地上倒，还好她反应快，定神蕴力稳住动作。
正庆幸间，坚硬似铁的胸膛忽地撞过来，径直将她压倒。
宽大手掌护住她的头，青柑香浓郁得令她不敢呼吸。
“抱歉，没坐稳。”
云天廻迅速起身，扶住她肩膀掰正她，动作一气呵成，半点拖泥带水也无。
一触即离的亲密接触，虽短短一瞬，但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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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脏，红云飞渡的香腮，将黎千梦的慌乱暴露无遗。
她该跳起来指责的，堂堂炼虚修士坐不稳身子，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但有些事一旦过了最佳时机，再提起来反而显得暧昧，她只好摇摇头站起身：“我去那边看看，还要做调研呢。”
营地搭得差不多了，两三队弟子围在一起，个个面色严肃，还有人拿着纸笔边听边记，真勾起了黎千梦的好奇心。
见她靠近，弟子们倏地起身，一叠声的“黎长老好”，惹得黎千梦颊畔愈加红艳。
“诸位不必多礼。我是为项目调研而来，不介意的话，能让我旁听么？”一想到工作她便自然镇定，挂起微笑从容问道。
这里领头的是陆闻竹亲传弟子陈元真，长相清秀气质温润，一派掌家大弟子的架势。
他视线扫过其余人，见无人反对，才抱拳道：“黎长老请自便，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多担待。”
黎千梦颔首，找了个角落坐下，托起下巴竖好耳朵，一副绝不多打扰的模样，众人见此很快回归正题。
“呼哧兽扮作人形定是别有目的，怕是它们寻到宝物又恐遭修士抢夺，是以乔装打扮意图混淆视线。”
“有理，应当留下活口拷问，说不得就能捡个大便宜！”
“先锋队由苏长老带队，再晚去些哪还有活口，不若现在就出发！不然呼哧兽死了，宝物也别想了！”
弟子们愈说愈激动，个个双目发光，说着就一拍大腿站起身，要去先锋队手上救下几头呼哧兽。
唯陈元真淡定，他抬手制止：“你们能三两下想到的事，苏长老会想不到吗？既然分配我等在此驻守，便不可擅离职守，若营地被妖兽破坏，谁担得起责？”
“可万一……”
“此事勿要再多言，继续讨论明日探索线路。”
他不点头，其余人当真听话，互相看看又撩袍子坐下，拿出各自收集的资料开始讨论下一个话题。
他们有各自的信息收集渠道，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拼出不少有效信息，其中最关键的，是他们成功定位了目前所在的位置。
这一发现比呼哧兽的事还令人激动，有人笑得嘴都咧到耳边了。
“这一趟运气真是太好了！矿点就在不远处，就算找不到什么宝物，也能挖些灵矿出去。”
“我记得西面有处河道遗迹，听闻河底埋了块炽炎石才导致河水枯竭，若能挖到它，啧，那可真是发达了！”
陈元真颔首，在已知环境探索可以更有针对性，于是他根据这次来的弟子特长重新分队，预备苏雨桐回来后便同她商议此事。
黎千梦听到河道遗迹莫明心虚，若有所思拿出纸笔，记下弟子们谈话中的关键——她此行主要目的就是观察修士日常，以此作为优化系统的参考。
“陈师兄！大事不好了！”
一名弟子焦急跑进营地，他是负责在外警戒的。
他身后，有两名弟子架着瘫软人影走了过来，那人满身血污、衣衫破烂，便连脸上也糊满血痂，正是先前同苏雨桐去解决呼哧兽的弟子之一！
“我们巡查时发现朱师兄倒在西面！苏长老他们……怕是遇上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