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承你吉言，也祝你平安顺遂。”陈无忌笑道。
黎千梦点点头，唇角勉强勾起弧度，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
风起，可恨这风掺了沙，迷了眼，泪如雨下。
短暂的重逢就像一场梦，她宁愿从未相遇，他还能活在那段美好的岁月里，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会揉着她的头护在她身前，舍不得她受一点伤。
手腕忽地一烫，一只炙热手掌牢牢握住她，低沉嗓音里混着浓重鼻音：“别走……”
黎千梦摇摇头，死死咬住唇角，控制不让呜咽从口中逃出。
身后响起抽泣声，那只手掌颤抖着，用力向后拽。
她拼尽全力抵抗，手臂又痛又麻。
终于，手掌松开，她闭上眼继续向前迈步，猝不及防落入温暖怀抱。
“我不同意，为什么？是不是……那个云家人强迫你。”
“不是。”黎千梦收起哽咽，“你刚刚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这样是做什么，为分手增加些仪式感？”
环抱的手臂骤然收紧。
“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成日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我以为重逢是上天给我的嘉奖，我……我以为你在同我开玩笑。”
“我们结束了，陈川。不是你的错，是我先对不起你。往后，我们就以家人相处吧。”
黎千梦胡乱拭去眼泪，试着抠开束缚她的手臂。
手臂纹丝不动，却也再没传来回答。
她累了，放弃挣脱，任由他抱着——总之，他早晚会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整个下午，也许只是一眨眼。
温软唇瓣落在脸颊，一下一下，啄饮她泪水，吻过眼角，亲过鼻尖，向饱满唇珠移去。
曾经熟悉无比的吐息突然间变得陌生，少了记忆中的皂香，像是一个陌生人。
她下意识别过头，心底抗拒不已——原来这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重逢，而是被无情打碎的年少时的梦。
时过境迁，八年，那段生于懵懂的初恋早就成了执念，只是她无助痛楚时，一座虚无缥缈的灯塔。
“是我变了，对不起。”
她用力一拧身，奔入寂寂深林。
*
余晖黯淡，倦鸟归林，林中走出一道红影，艳若桃李，面似银盘，好奇打量周遭。
“三个时辰后，碧落阁队伍会从这个入口进入钱江秘境，时间尚早，你先随意逛逛。”
紧跟着走出一道修长身影，气质矜贵、容貌俊美，正是云天廻。
当先那位自然是黎千梦，她踩踩脚下土地，没看出门道：“这里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平原，秘境入口……当真在此？届时是地会裂开，还是天会漏道口子？”
云天廻无奈笑道：“地不会裂、天也不会漏，只需在此布阵。钱江秘境已现世多年，早有成熟的进入手段。你说的多是刚出现的秘境，入口随机全凭运气。”
黎千梦有些失望地点点头：“那开门阵法如何得知？听韩灵儿说，钱江秘境资源丰厚，若是进去这么方便，该挖的宝物也都挖得差不多了吧。”
“非也。秘境已生意识且脾气难以琢磨，任何修士进入钱江秘境都只能呆至多三天，运气差的兴许刚进去就被踢出来。就连进入的阵法，也需得先派人与秘境先行沟通好，得到应允方能使用。”
“这秘境还真是古怪，所以它的目的是什么，长久支持第九界修士发展，奖励优秀青年修炼资源？”
一片树叶轻飘飘落下，眼见就要落到她头上，云天廻正待伸手挥开，就看树叶当空来了个四分五裂，四散着飘走。
深邃眼仁一暗，云天廻抿唇不语，自她见过陈无忌之后，表面看上去与以往别无二致，但言行中总透着凶戾与浮躁，私下里不知惩治了多少问天宗弟子。
她这头恨屋及乌见一个折腾一个，他在背后奔走善后，着实耗费不少心力。
不过，也代表她的决绝，陈无忌再不会有机会回到她身边，而他，将取而代之。
“天色不早，我要开始绘制阵法，这片林子夜里有迷障，你别离我太远。”
“哦。”
黎千梦寻了棵顺眼的树靠着，专心盯着云天廻忙碌的背影。
这次她能有机会进钱江秘境还得感谢他，各宗弟子拼死拼活就为了这份嘉奖，而她只需借个项目调研的名头就能随行白嫖。
但，云天廻分明是上界之人，却也以随行长老的名目一齐进去，事情便有些怪了——上界什么好东西没有，他至于辛苦这一遭么？
若说是担心她安危，他也不像会为了小情小爱惹麻烦的，再者说，苏雨桐亦会随行，合体初期的大能还能护不住她不成？
算了，多想无益，陆闻竹都不担心，她何必费神关心这个。
黎千梦收回思绪，定神看云天廻操纵各色粉末在地上绘制图案，间或在关窍处放下颗灰石头，口中念念有词，神色专注认真。
新月悄默爬上天幕，他行止间身上闪过粼粼波光，似九天星河加身，别有一番动人风味。
“啧，白日里看着不过普通玄衣，布料里竟还藏着这种小心机，不愧是世家公子。”黎千梦嘟嚷道。
“这是月光锦，算不得稀罕物什，你若喜欢，待项目正式上线，我送你一套当贺礼。”
云天廻回过身，宽大袖摆随着动作飞扬，便如万千星辰闪烁，矜贵风华愈加耀眼。
黎千梦反手抵住额头，垂眸移开视线：“不必了，还是发钱实在，我进项目组以来不仅分文未得，还欠下累累外债，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是我现在该追求的。”
云天廻轻笑道：“说好了护宗大阵修复费用走公账，只是资金尚需时间周转，如何讲得像我克扣你月俸似的？”
黎千梦扯出个虚伪的笑，抬头看他：“总之，项目上线奖金请务必发灵石，谢谢。”
正要换棵树靠靠，忽而想到什么，“如果我能找人修复护宗大阵，费用只需市价的一半，是不是就能快些拿到月俸？”
“嗯？”云天廻负手向她走来，停在她身前三步处，“你可别起些歪心思，大阵有专人修复，我们只按材料费赔付。别的不说，你觉得堂堂碧落阁可会放心让外人来修复自家大阵？”
“也是，我就是随口一说，再说了，打着这种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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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多半是骗子，我不会上当的。”
云天廻轻轻摇头：“也未必，听闻妖族近年来出了位阵法师，少有奇才，改良了妖族王宫阵法，是以前些日子妖族内乱，妖王一脉才几乎没有损伤。”
“所以凤思天才被接到了碧落阁？”
云天廻颔首：“她确因躲内乱而来，不过她已算不得王族血脉，凤族与魔族大战后人丁凋零早已势微，现任族长审时度势主动禅让王位，才得以保全阖族。”
这些第九界的局势黎千梦不懂，才听两三句便已昏昏然，当即摆摆手：“唉，都修仙了还讲什么王族不王族，听上去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听着就没意思，你继续忙吧，我打个盹。”
“小梦，”清澈男声荡在耳边，语气忽而轻柔，“事到如今，你还当自己是局外人吗？你在老窖秘境寻得机缘，与这里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事还是心里要先有个底。”
分明带着说教意味的话，被他刻意放缓后像沾了糖丝，黏糊糊腻人得紧。
看似无心的话语，蓦地提醒黎千梦——她还有个什捞子奉月者的头衔呢，说不定未来还得有什么为大义舍小我之类的事。
她蹙起眉头，愈加心烦，心底抗拒竖起高墙，索性闭目抱臂，躲进识海逍遥。
周遭渐渐嘈杂，碧落阁得获秘境探索资格的弟子共计五十人，算上随行长老，堪堪组成一个班级的人数。
黎千梦睁开眼，云天廻早已布置好阵法，站在她身旁痴望着，像个望妻石，引得弟子们不时侧目并几声议论。
以她现下的能力，听清弟子们说的话不过一念之间，但不用费心也能猜得到，无非是传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多亏韩灵儿的功劳，她的身份愈加神秘，与云天廻的关系亦是一桩极佳的茶余谈资。
她听过最离谱的版本莫过于宿世情缘版。
传她原是上界小仙，与云天廻乃青梅竹马，二人两心相许，可惜云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于是寻了借口给她落下罪名，害得她重入轮回。
而云天廻自然为爱下界，突破重重阻碍寻得她的转世，守在她身旁不离不弃。她却因前尘往事怨他恨他，对他的深情嗤之以鼻。
这版本狗血味之重，黎千梦光是听完都染了一身土味，对修士的想象力深表佩服，每日修炼那么苦，还有闲心去编造这等流言。
光是传也就罢了，竟还有人加她仙灵通劝她原谅，什么家族之命难抗，云天廻都已为她搞出个项目在碧落阁忙活，再三推拒不过加深二人痛楚，劝她早日认清自己真心，勿要错失良缘。
也不知这些人哪里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的，简直可笑！
更荒谬的是，这些人删也删不尽，如同春笋，才割一茬又长一茬，害她连仙灵通都懒得再打开。
“咣！啵！”
随着一声异响，阵法大亮，平地里撕出一道口子，口子渐渐展开，定形成一面两人高的镜子，镜面雾气缭绕、金光闪闪，还伴有金属划过铁碗边缘的玄妙声音。
黎千梦不由站直身子，怔怔看着这面神秘莫测的镜子，咚咚心跳响彻脑内，她再克制不住，挥手拨开云雾，在没由来的渴望牵引下走入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