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真是说笑了。”
檀妄生没去看那投来的一道道目光,摸了摸自己侧颈那道不太起眼的勒痕,“我在这座岛上生活了三年,唯一的目的就是摸清它们的来路,找到对付它们的方法,从而弄清楚当年导致营啸爆发的真相。国师也知道,我们能了解那怪物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一旦得到了什么线索,都要反反复复去琢磨。那本手札就是如此。
他看了眼聚在周围的怪物,“这三年里,我每天都要花上几个时辰的时间去反复翻看那本手札,逐字逐句去分析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试图拼凑出金海村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所以……”
他停了一下,大概是为了故意增加一点紧张气氛,然后微微一笑,说:
“哪怕是天书,我应该也能倒背如流了。更何况,那群怪物在这之前就用过这种把戏,想要猜到这一点也不算什么难事。”
一个官员敏锐道:“你的意思是,那群怪物在这之前就重演过那种……惨祸?”
“虽然没有金海村这么夸张,但……”
檀妄生看了看院子里那群怪物,然后说:
“大概两年前,我们在围剿那群怪物的过程中出了点小变故,导致我们原本十三人的队伍被冲散。等我们彻底解决完怪物之后,才在外岛主村一处偏僻牛舍里找到他们。他们三人皆倒在茅草堆里,身上的衣服被扒光,身体血肉模糊,四肢、脏器全都不见了。国师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那个时候正巧是日落,夕阳的光顺着棚顶的缺口洒进,将他们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照得清晰无比。”
几人闻言不由往下瞟了眼。那些怪物的尸体歪歪斜斜地摞成了一堆,最后一个倒下的怪物就躺在最上面,脸颊外翻的伤口还隐约浮着一丝热气。随着倒下的同伴越来越多,剩下那些怪物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了。它们迟迟没再爬上来,而是围在尸体旁边,抬起那面目狰狞的脸,直直盯着破洞外的人。
“有一个人活了下来。”檀妄生继续说,“他因为被其他三人用身体挡在了一个翻倒的食槽下才得以存活。但同时,他也眼睁睁从缝隙里目睹了那些人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经过。”
有个年轻的官员顺着他的话猜测,“他死了?”
檀妄生点头,“当我们刚刚整理好尸体,正准备安葬他们时,他就在我们身后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对方,他们直觉接下来的话绝不会让眼下的情况变得更好,但还是集中精神听檀妄生说。
“两三个月的一场大雨之后,我们的人打算趁着地面尚且湿润,顺着林中泥地里的脚印去确定怪物巢穴的大致方向,但他们离岛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岛中心。”檀妄生说,“我们在第二天一早就派了人去寻找,翻遍了大半个村子和能藏身的所有地方,最终在那间牛舍里发现了他们。”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痛苦和沉重,平静得就好像在讲一桩刚刚打听来、与自己无关的惨案一样。
“他们身上的伤口和之前的三人一样,身上的外衣被扒掉,四肢、内脏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被割得血肉模糊的身体。甚至就连他们倒下的姿势和睁着眼睛看的方向都一模一样。除此之外,还有一人脖子被割开,倒在了牛舍的最后面,就像……”
就像三个月前那个因为难以承受这一切,又担心自己会变成怪物伤害自己人,而选择自我了断的人一样。
“其他三人的死亡尚且能说得通,可这最后一具自刎的尸体……”
一个官员发现了什么,道:“你说过,当初在发现他们之后就立刻安葬了他们。所以按理来讲,那群怪物应该没机会知道第四个人的死状,可这既然出现了……”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了什么,抬首看向檀妄生:“如果……如果不是你们的人在这之后染了那怪病,也变成了那怪物,让那群鬼东西得到了记忆的话……那就说明你们当初进那牛舍时,周围还藏着怪物,并且一直在暗处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你们离开那里。”
几人闻言后退了几步,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他们本能地想要远离漆黑的破洞,但双眼却仍紧紧盯着那里。那地方如今看上去就像是通往地狱的门,散着浓烈而湿热的血腥味。火把照不到屋子里的全貌,但却能清晰映出他们心中最恐惧的一切——那缠结在一起的黑发、糊满鲜血的狰狞面容、枯黑或异常洁白的牙齿和那一双双同样盯着他们的眼睛。
“所以我说,”檀妄生适时放低了声音,就像不忍去打扰那些看戏看入迷了的观众一样,看向萧明灿道:“这就是它们耍的诡计之一。它们会记住我们心底里最痛苦的事情,然后去重演它,从而制造恐惧。国师大人,这是它们的惯用伎俩。”
萧明灿没有说话。而他仍乖巧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侧,就像一件等待拍卖的物品一样任她打量。虽然看穿了檀妄生那几次的把戏,但萧明灿得承认,自己有时侯真的很难猜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是一种毫无意味的示弱吗?还是一种赤|裸的暗示?又或是另一种挑衅一样的宣战?
萧明灿目光轻轻掠过他那沾满鲜血的双手、被划开一道口子的手臂、侧颈那淡红的血痕,还有那被火光映得浅淡的双眼,她能清楚看到那双眼里自己的倒影,即便相隔数步,之间时不时有侍卫来回走动,那双眼也依旧清亮如常。
这让萧明灿想起了雪山里那清洌的深潭。又或是清晨一层永远也拂不开的雾。
她的目光依旧温和而平静。
“……既然如此,”她看着那双眼睛,“那它们为什么不重演当年那场营啸呢?比起一个无关的村子,那场伤亡惨重的营啸对于将军来说,应该会更令人难以接受。”
檀妄生只是笑了笑,说:“当年那场营啸早已在我的梦里上演了无数次,国师大人,如果它真的能困住我,早在三年前,我就和他们一起葬身在北境军营里了……比起这个,国师知道更让人恐惧的是什么吗?”
远处的童谣声隐隐约约回荡而来。一个举着火把的侍卫往前走了几步,借着火光看向屋群对面的山坡。数道佝偻着身子的人影在枯树之间来回跑动,步调怪异却异常敏捷,逐渐朝着下坡逼近,就像迫不及待准备狩猎的饿狼……又或是话本里那种在遭受诅咒之地被唤醒的邪祟。
“没有任何希望的既定结局。”
檀妄生说,“当你在最需要希望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拼尽全力的反抗对那群怪物来说毫无意义,当你恍然发现,其实自己和当初那群信誓旦旦会团结起来对抗‘疫病’的村民们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抗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沉吟片刻,看了眼院子里那些怪物,而后又转回到国师身上,说:
“这感觉就像你以为自己从一场可怕的灾厄里逃出生天,但下一个眨眼过后,你突然发现自己仍处在灾厄之中,那些让人斗志重燃的希望不过只是……那群鬼东西愚弄你的手段,又或是你自欺欺人的幻想。”他慢慢地道,“国师知道吗,金海村所发生的离奇惨剧对于我们而言,既是对我们大有帮助的线索,也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油桶。”
萧明灿知道,这并非是他为了营造恐惧而刻意说出的夸张之词。她早就亲身体会了这种如同阴影般难以摸清、始终缠绕在心间的不安和恐慌——
当他们在战船险些被毁的情况下,得知当年金海村唯一成功离岛的船上混进了怪物,导致最后的幸存者也没能活着走到邻镇时;当他们好不容易逃到这片废弃屋群,却发现早在数年前就有人同样把这当成避难之处,但最后都蹊跷惨死时;当他们在几个时辰前看见了那面字墙上刻满了扭曲又怪异的“诅咒”,而现在正面临被怪物包围的绝境时。
诅咒,这是一种可怕的诅咒——这是他们唯一能用来解释这种超出认知的可怕东西的词,而这个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大家的脑海里:在檀妄生提到踏进那片屋群的人,最终都没能活着走出来的时候,当他们发现那留在石屋中诡异而惨烈的血迹和尸骨的时候。
萧明灿知道,这绝不是他们最后一次浮现出这种想法。
也许接下来每一次陷入危险时,他们都会想起字墙上血淋淋的“诅咒”,想起金海村全村惨死的结局,意识到他们说不定最终也会像那些死去的同伴、先前登岛的船队、金海村的村民、甚至在战场上打过无数胜仗的北境军队一样,成为这“诅咒”下又一个悲惨而又离奇的故事。
所以……倘若他们能找到更多线索也就罢了,如果一直处在这种难进难退的僵局当中,这种想法就会像荆棘一样在他们的心底蔓延生长,如同无形的手一样扼住他们的心脏,直到他们再也承受不住,死在身边人的刀下,又或是成为另一个可怕的怪物——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从下面抛掷而来,砸在了几人的脚边。
那闷重的声响犹如一道惊雷,震得屋顶一片死寂。所有人像是被钉在那儿似的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怔怔盯着那漏出一小半白骨的脑袋,看着那张脸在瓦片上滚了几圈,轻轻晃荡了一下,掉进了屋顶的破洞里。
萧明灿回过身,看向院子。身后刚刚给受伤的官员包扎完伤口的大夫后知后觉抬头,看着瓦片上那一道血印,茫然道:“这……”
“国师小心——!”
刺耳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如同狂风般从他们脚下向外扫过,刹那间响彻整片屋群。
那声音凄惨而尖厉,听起来就像上百人同时目睹了至亲之人惨死在自己面前时发出的崩溃哭嚎,但眼下的情况远比那更加瘆人——他们眼前可没有任何失去至亲至爱的可怜人,只有黑漆漆的山林,破败的屋群,还有一群不人不鬼的怪物。
几个官员本能地捂住耳朵,而当他们抬眼时,那原本聚在院子中央的怪物已经朝着这边涌来,只留下那具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
一个官员捧起手上的酒坛,猛灌了几口,壮着胆子往破洞里看。十几双血手早已将那里挡得严严实实,像被鱼啃得破烂的海草一样胡乱抓动,指甲抠刮着房顶那一层薄土。他强忍着恶心,定了定神,接着看向那些血手后方的景象——
地狱。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个词。
那群怪物就像饿了十来天后终于看到食物的野兽——野鬼,拖拽着身子摇摇晃晃走向那用四五个怪物摞起来的尸堆边,趴在附近左右嗅闻,舔舐着地上的鲜血,然后靠近那一个个身子被开了洞的同伴,张开口——
官员用力搓了把脸,扭头移开目光。
“国师大人……”
护在前面的言生握紧了刀,转过头,看到国师大人蹲了下来,正用手压着脚边那块瓦片。
萧明灿能感受到脚下那闷沉的微微震颤,那些怪物正撞着剩余的木窗,从断裂的木板之间钻入,试图挤满整座石屋。
她能听到它们焦躁地捶打墙壁,拖动尸体,来回走动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刺耳的尖叫里,微弱却难以忽视,就像黑夜里的蛛丝。她没有说话,只是耐心等待着……等待着那些杂响越来越慢,越来越闷弱,越来越……粘稠。
萧明灿闭上眼睛,出现在脑海里的不是那群面目狰狞的怪物,而是一股股冰冷的泥浆。她想象着它们从无数缺口涌入,就像海水吞噬船只,漫过沾着灰尘的地面,烧焦的木头,在尸堆周围汇聚,挤压,淹没了整面溅着血迹的字墙……
一个官员拎起脚边的空酒坛,朝最上面的怪物狠砸过去,那怪物摇晃了几下,撞在了后面的同伴身上,葫芦似的一连串带倒数个。那尖叫声短暂地低了那么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哐当闷响。
萧明灿点点头,站起来说:“让伤员们先走。”
几个还有点力气的官员低喝一声,背起半昏半醒的伤者。屋后面有四五个怪物不知何时把屋前的几具尸体给拖了回来,借着屋檐的遮挡,已经摞起了半人高的“垫脚凳”。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怪物爬了上来,还没等够到屋檐边,一抬头,就看到三道黑光鬼眼似的在火光下闪动。
它迟钝地张开嘴,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暗器钉进了脑袋。
在最后一个怪物倒地的同时,两块由木柜和桌椅拆卸后,又草草绑在一起的长板从屋檐上盖了过来,撑在了对面的小坡上。赵晟用力踩了踩长板,确定能撑得住,才让官员们赶快离开。
“院外还有十来个怪物,别让它们察觉到屋后的动静,”赵晟在尖叫声里吼道:“快……快倒酒!”
那群始终没能抓到他们的怪物变得越发狂躁起来。
屋外的怪物爬不上屋檐,就用脑袋一下下撞着墙壁,而里面的怪物发了疯似的想要爬出破洞,却被挤得动弹不得,五六双血手同时伸出来,胡乱抓抠着周围的瓦片,但迟迟没能上来。
几个还未走的官员拿过侍卫的酒坛,帮着往屋外和破洞里面倒。酒香短暂掩盖住血腥味的一瞬间,那些怪物犹如被冲上岸的鱼,贪婪地张着嘴,大口喝着从上面倾倒而来的烈酒。侍卫手起刀落,鲜血就像米袋里的米似的往外洒——
血肉桶。
萧明灿立刻想起了战船上那些摞在一起的血桶。此刻这座石屋就如同那破烂的木桶,鲜血混着腥腐的恶臭从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渗出。几个还未离开的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些,望着那从破洞或屋檐下伸上来的手,怔忡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刀——自己是否也成了那种嗜血的怪——
萧明灿抬起头。檀妄生正被人推着走上长板,他似有所感,转过头。正巧,那火光将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暗,他看了眼侧后方屋檐那些怪物,却像是看着萧明灿一样,轻轻牵了牵嘴角,就像熟悉的人在街上偶然相遇一样,露出个礼节性的微笑。
“国师……”
言生道:“国师,我们该走了。”
萧明灿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远方山坡上的那些怪物。
童谣声几乎快被那些尖叫声掩盖过去了。
那些山坡上的村民蹦蹦跳跳地跑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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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没等靠近石屋,就发现屋顶上的人几乎快要“消失不见”了。它们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地面不比山坡,又有一层雾挡着,它们扒着树干,踮起了脚也看不清屋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渐渐地,它们不再哼唱,开始焦躁地来回走动,然后朝着石屋跑去。
跑在最前面的怪物年纪不大,双腿又瘦又长,跑起来时身上那件破烂的布衣向后翻飞,在黑夜里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飞动的旗杆子。
他踩着同伴的尸体,两步攀到另一个怪物后背上,然后踩着那怪物的肩膀往上一跃,半个身子挂到了屋檐上。结果还没等抬头,就被一个酒坛照面门给砸了下去。
“快走!”侍卫带着人后退了几步,走上那晃晃悠悠的长板,“它们要上来了,赶快点火!”
从屋后的小山坡望去,十几道身影从坍塌的房屋里狂奔而来。它们步调极快,在一片砖块泥土的废墟里控制不好平衡,就索性像动物似的四肢着地往这里跑。三个侍卫点燃了手里的备用火把,烈火一瞬间点亮了漆黑的斜坡,他们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紧接着同时朝在屋顶留下的茅草投掷过去。
那些怪物不再哼唱歌谣,而是发出愤怒的怪叫。它们爬上半塌的院墙,仰头看向屋顶——
两道火光在檐角上闪了闪,像是火红的灯笼。另外一个火把因为屋顶斜滑的原因,只挨到了茅草一角,就滑下了屋顶。
“怎么会……”
这是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情况。大家看着那屋顶上两簇火苗在寒风里颤颤摆动,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脆弱。而那群怪物仍速度不停地逼近这里。石屋中,一个靠近窗边的怪物似乎瞧到了山坡上一闪而过的火光,开始用身体撞击窗板,想要出来。
“这样不行……”官员道:“这么下去的话,还没等屋子烧着,那群怪物就发现我们了……”
那愤怒的怪叫和凄惨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回荡在整片废弃屋群。那两簇火苗缓缓舔舐着残留的烈酒,向周围悄悄蔓延。
屋侧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砰”。那怪物撞开了窗户的同时,探出个头破血流的脑袋。
赵晟低骂了一声,“你们先护送国师离开,我马上就来。”他夺过侍卫刚刚点燃两个火把,跳下小坡,一把拽走刚走过来的下属,走上木板。
“小心——”
那匆忙用麻绳绑好的木板无法承受二三十人的踩踏,已经明显开始松动,此时就算不走人,也被风吹得直晃。赵晟没理会侍卫废话似的劝阻,踩上长板,走上屋顶,扔在了茅草堆上。接着,他又从背后抽出两三个浸了酒的布条木棍,掏出火折子点燃,一股脑全都扔进了破洞里。
火光霎时四起。
石屋寂静了片刻,随着火光爆发出惨烈的哭嚎,就好像他们点燃的不是石屋,而是一头有生命的野兽。没了刀剑阻拦的怪物发了疯似的往屋顶钻,其中一个瘦弱的村民最先挤了出来,顶着一身火星尖叫着乱跑,赶巧不巧,在倒地时拽住了赵晟的脚踝。
赵晟正准备跑上长板,被这么冷不丁一拽,险些跌下屋顶。他又骂了一句,一脚踹开那村民,爬上摇摇欲坠的长板。
山坡上畸形扭曲的枯树被火光一点点照亮,赵晟在长板断裂的前一刻抓住了侍卫伸来的手,蹬着石块翻了上去。他抬袖蹭掉脸上的冷汗,转头看了眼那被火吞噬的屋子。
那些火焰简直就像是迅速生长的野兽,在那惨烈的哀嚎声和尖叫声里逐渐壮大,撕咬着那囚笼般的屋子。赵晟喘着粗气,看见那火光一点点照亮、点燃木窗,他后退了几步,看着五六条裹着火焰的胳膊从破裂的窗口中伸出,像旗子似的在黑夜里摇晃,但燃烧的噼啪声和房梁坍塌的重响已经盖过了它们的“求救”。
“他们说……”
侍卫怔怔道:“当年那场营啸爆发时,北境军营里就是这种惨状。”
“那些因为走火死了人的房子十有八九都是这是惨状。”赵晟说,“知道九年前城北那场酒楼失火吗?当时所有人都堆在了一块,连辨认都辨不出来。更何况它们早就不是人了,”他拍了拍侍卫的肩膀,示意他快点走,“别多想了。”
侍卫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又看了那浓烟滚滚的石屋几眼,便快步跟上了赵晟。
以防怪物发现,他们自打离开石屋后就熄灭了火把,虽然能从后面那烈火上借点光亮,但走得远了,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昏黑。再加上这条山路曾发生过滑坡,碎石和树枝遍布,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失足跌下山。两人一路无言,只注意着自己的脚下,就这么各怀心事走了不知多久,侍卫忽然抬头,说:“这……”
赵晟顺着侍卫的方向看,只见山下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上,五六十块坟碑整整齐齐立在那里。那一片的树全都被砍了,白苍苍的月光散下,照着坟碑边角那暗红的血迹。
“地图上画过这里……”赵晟说,“这里曾是村民们安葬逝者的地方。这里距离屋群并不近……”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头,那冲天火光在夜里只剩下豆大的小点,那些尖叫声变得断断续续,在浮着雾的山林里,听起来就像怪鸟在啼叫。
“我们怎么还没追上队伍?”他道。
侍卫说:“这路并不好走,他们还带着伤员,怎么可能走得那么快,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国——”
“你疯了?!”赵晟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我们摸黑在这路上走,就是为了隐藏踪迹,不让那群怪物发现。你这么叫,和告诉那群怪物自己在哪有什么区别?”他打了下那人的后脑,“你怎么不把那群怪物叫过来和你一起找人?”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煎熬,他们只能往最好的方面想,又或是去想一点与这些鬼东西都不想干的事,以此来让自己撑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那些怪物的叫声消失了。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树枝被踩压时发出的嘎吱声。月光照着那光秃秃的树,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站在地狱边缘迎接逝者的白骨。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赵晟敏锐察觉到脚步声少了一人,他立刻转头,发现侍卫停在了几步开外,腰侧的刀已经出鞘。
“我……”
侍卫视线越过赵晟,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不远处那棵歪脖的枯树,“我好像陷入幻觉了。”
枯树上吊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身体随着寒风一下一下晃荡。
侍卫抬起刀,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他咬紧了牙,把刀抬向自己的脖子。
“等等!”赵晟低喝道,“我也看到了。”
“什……什么?”
赵晟盯着那挂在树上的尸体。
那人齐肩的黑发散开,身上披着的是一件用料极好的白色狐裘。只不过那狐裘如今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和鲜血。
那是国师……
赵晟扶住了刀。
周围只能听到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那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