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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诡雾(中)

作者:谈今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情势的确不同以往,但赵晟同样也忽略了一点:檀妄生在失去左膀右臂,陷入任人宰割境地的同时,他们也面临着一个极其危险的难关——如何才能顺利穿过那片常年无人靠近的山林,绕过荒村里潜伏的怪物,抵达岛中心。


    他们身后的山林是就连布局图上也未能详细画出的禁区,甚至在出海之前,司天监的人就曾提醒过,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踏入那地方半步,早在五年前,一个水兵就曾在那里离奇失踪,至今仍未寻到尸骨。可见那地方有多么凶险难测。而他们这些人当中,唯一对那片山林还算熟悉的人只有檀妄生,他们只能指望——


    他们当然不能指望一个拿人命当游戏的疯子来解救他们。


    但不指望,可不意味着不需要。这是一个极其矛盾但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比起靠他们这些带着伤者、几乎没有太多计划的人走出山林,更切实际的其实是竭尽全力在那林子里活下去,撑到有人来接应他们。


    而此刻能接应他们的只有岛中心那帮带罪之人。


    沈将军得到的命令是守住战船,岛上情况复杂诡谲,就算他们亲眼看见国师大人落水,一时半刻也绝不会冒然上岛,就算上岛,也绝不会想到他们被困在了这片废弃屋群里。但岛中心的人不同。


    岛中心那帮人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座孤岛,这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会出来寻找下落不明的“影将军”。尽管这座岛上有着“起雾入夜不出岛”的规矩,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在数个时辰之前就摆明了要抗旨与战船开战,薄雾和怪物突如其来的袭击搅乱了这场战争,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他们必须要趁此机会在这孤岛战场上抢占先机,以防薄雾和怪物散去之后,战船上的那群人真的攻进岛中心。


    那么先机是什么?


    “……船。”一个官员恍然大悟般喃喃道。


    岛中心的人击沉了那艘木船。也许当时情况混乱,他们不确定那船上到底有没有檀妄生,但他们一定清楚,能离开那些被怪物彻底攻陷的战船,在如此重要关头选择第一批登岛的,一定是熟悉岛上路线和那群怪物的人,而能掌握这些详细情报的,往往都是位高权重或身手高深的重要之人。


    而那些落水的——屋顶上的这些人就是他们必须得到的筹码。


    正如战船上的人不清楚岛上的情况一样,岛中心的人也不清楚战船上剩余的兵力和计划。


    如果战船那边先一步找到国师或檀妄生,那么那些无法离岛的随从就成了被困在瓮中的鳖,他们没有多余的弹药再去进攻战船,只能靠着寥寥无几的人死守岛中心,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如果手握筹码,战船那边就绝不会轻举妄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屋顶这些人就如同战场上至关重要的棋子。哪怕破坏“影将军”立下的那些铁规,他们也必须冒险出岛寻人。


    “这……”那位手握布局图的胡大人怔怔抬头,看向那几个站在树下盯着他们露出诡笑的村民。


    这是一件足够讽刺的事实:那些想要拿他们性命当筹码的亡命徒,在此刻反而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而他们要做的就是顺了他们的意,去自投罗网。


    当然,这听起来不仅讽刺,而且还危险无比,在明知道那岛中心就是个杀人不吐骨头的炼狱的情况下仍要赶过去?这简直就是绝境下的破罐子破摔,从狼口跳进另一个虎穴,下下策中的下下策——


    但如果有檀妄生在的话,那么或许……或许会变得稍微不太一样。


    檀妄生是那群人当中的老大,野狗群里的领头犬,但他们可不仅仅是野狗群那么简单,野狗没了首领就会四散而去,但他们呢?


    在这与世隔绝的鬼地方,檀妄生就如同这片混乱漩涡里的定海神针,与那群怪物保持着一种微妙又难以言说的平衡,那些残忍嗜杀的怪物可以四处游荡却始终不敢轻易靠近岛中心,而岛中心的人则依靠檀妄生制定的规则活到今日。


    虽然赵晟和其他人对檀妄生总是抱着一种憎恶或鄙夷的态度,但他们不得不承认,檀妄生在用兵和打仗上简直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这种百战不殆的能力让那群手下对他忠诚至极,唯命是从,甚至到了可以为他毫不犹豫去赴死的地步。那堪称信仰一样的追随也是他们始终没能瓦解这些人,反而一步一步被牵着鼻子走的重要原因之一。无论是当年的死牢,还是现在。


    所以……


    檀妄生说得没错。在这种双方陷入僵局的情况下,一旦他出事,岛上那群人很有可能会做出玉石俱焚的疯事。因为支撑他们走到今日的主心骨被折断,庞大计划的崩塌,又或是其他什么鬼原因……


    总之,如果那群人没在这队伍里看到檀妄生,或者运气更坏一点,让之前那几个带着“闵兰”离开的随从活着回到了岛中心,说出了一切,他们可能连编造檀妄生“落水失踪,没和他们在一起”之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刀给抵上了脖子。


    那几个亡命徒可能会杀死所有人,只带走国师,然后用国师的性命去逼着战船作出让步。但无论如何,最终的结局只会演变成最糟的那种:岛中心的人全军覆没,战船上的人伤亡惨重,他们把那点所剩无几的宝贵时间全都浪费在了自相残杀上,导致最后的幸存者回到皇城时,只能束手无策地去面对那群怪物的屠杀。


    “你真是……”


    赵晟紧攥着檀妄生的衣领,手指用力到颤抖。他看着檀妄生那无所谓的模样,能轻易察觉到那双眼里不太明显的笑意,明明没表现出任何的嘲弄,但……但就是这种气定神闲的平静,让他们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好像是那热锅里急得团团转的蚂蚁,无论如何努力,最后都只是惹人生笑的徒劳。他咒骂一句。


    “你真是个——”


    一块石头从远处掷来,软绵绵地磕在了檐角上,哐地一声盖住了他的话音。他真是个疯子。这是屋顶上所有人的共识。檀妄生真是个——


    “疯狗,灾星,祸害,丧心病狂的亡命徒,草菅人命的怪物……”


    檀妄生在尖笑声里扫过屋顶那一张张苍白的脸,最终偏过头看向萧明灿,望着她眼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懒洋洋地说:


    “比起这些,我觉得此时此刻更适合我的称呼其实是……供人发泄怨气怒火的木偶人。”檀妄生又把目光挪到赵晟身上,按住他绞着自己衣领手腕,“大人知道吗?今日这幅场面我早就经历过,他们那种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的模样我也见过了很多次。但没过多久,那些人都成为了自己所惧怕的怪物——”


    赵晟咬牙道:“你在威胁我吗?”


    “不,”檀妄生说:“我只是想说,各位大人真的很厉害,哪怕已经到了这种令人崩溃的境地,也能保持清醒去做出那个最稳妥的选择,甚至能让理智盖过愤怒,放弃铲除我这个祸患的好机会。不愧是皇上她老人家亲自选出来的人,要我说,”他由衷道:“如果五年前各位和我一起登岛的话,可能早就解决了这群……”


    被檀妄生称赞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一条狗兴致冲冲地叼着条早已腐烂多日的断手放在你面前,以示讨好一样。那是一种混杂着悚然和厌恶的恐惧,粘稠得让人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赵晟强压着心底的焦躁,稍稍放开手,然后在檀妄生站稳的时候往后退了几步。但檀妄生说得没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理智……保持清醒,这是他们唯一能活下去的方法。


    他们不能对檀妄生动手。至少现在还不能。


    虽然他们不知道檀妄生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做这一切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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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檀妄生那群人计划能否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得到对付那群怪物的方法。而如果他想要得到这些,就必须依靠国师,借助他们的力量。


    所以,不管他们两方关系有多么恶劣,只要檀妄生没能掌握那怪物的命脉,就算会时不时在暗地里耍些诡计来削弱他们的人手……但至少,也总要比现在就拎着檀妄生的脑袋去和剩下那群疯子同归于尽强。


    怪物的笑声越来越尖锐。


    侍卫看向四周,火把渐弱的光照着那些怪异摇动的树枝,又有几个怪物从阴影里缓缓走出,寻着味道朝这座破烂的院子挪动脚步。他们稍稍抬手,按住腰侧那所剩无几的暗器。


    一个怪物碰倒了附近摞起来的木棺,倒出来的枯骨被后来的村民或官员踩得咯吱作响,直到骨头断裂,陷进刚刚下过雨的松软泥地里。但这和院子中央那散着浓烈又新鲜的血腥味相比,根本算不上恐怖。


    “……我只是想听听将军的解释。”


    萧明灿收回视线,慢慢转过头,看向刚刚站稳的檀妄生。


    他看起来有些不堪,身上单薄的黑衣变得松散,胸口那道鞭痕还沾着道泥印。但他并不在乎这些。萧明灿看着他泰然自若地整理衣领,想象着他年幼时那无数次在被打骂后挣扎着站起来的模样。那时他的脸上是否也带着这种毫无所谓的表情?只是用袖子蹭蹭嘴角的血迹?


    这其实并不是萧明灿第一次浮现出这种疑问,而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联想到那些被送进各个贵人府上的面首。


    他看起来脆弱,乖巧,即便是被折辱,被责打,也未曾流露过任何不甘或怨恨,甚至就连痛苦的隐忍也未曾有过。而这副俊美的好皮囊又让这种合时宜的低头多了几分虔诚的意味。


    烟柳之地的酒楼里受欢迎的大都是些高岭之花在家道中落、跌落神坛之后,一身傲气却不得不低头,只能主动褪去衣衫来讨人欢笑的男倌,但真正被养在府中的,往往都是极其忠诚,没有任何想法之人。因为他们可以永远保守秘密,永远不会背叛。所以萧明灿有时候觉得,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条忠诚的——


    不,不,他和那些面首可不同。


    奴隶之所以在被迁怒时仍低头承受,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存在的使命就是遵从主人的命令。而檀妄生低头,是想让对方放下戒心,然后在对方暴露弱点之后,出其不意地咬断对方的喉咙。这就是野兽和人的……


    “那群怪物和活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很难做出像人一样正常的表达。无论它们如何学习、模仿我们,最终都只会让它们的行为带着一种微妙又瘆人的诡异。就像我们早上在战船上看到的那一幕幕。”


    萧明灿平静地开口。


    “将军说过,那记录手札的村民因为私自去丰饶海,导致村中疫病爆发而愧疚至极,再加上无法理解这之后村中发生的种种离奇怪象,以至于写下的东西大都言语混乱,断续难辨。所以我想,哪怕是与它们共处三年的将军,应该也很难理清那手札上要传达的消息。”


    空气中充斥着刺耳的笑声。


    那些怪物几乎挤满了破败的小院,跌跌撞撞地迈动步子,像一团巨大而沉厚的污泥一般包裹着这座石屋。它们顺着窗口和被撞开的门涌进屋内,踩烂脚下白骨,朝着那屋顶的破洞攀爬,在将要靠近时被一刀捅穿了脑袋。而倒地的身体又成了后来同伴的垫脚石。鲜血就像水一样在地面上蔓延。


    “但将军却能在战船上那么混乱的局面里,一眼就从那满地横尸中意识到,它们在利用船上的人,重演金海村所发生过的惨剧。”


    萧明灿望着他脚边那溅满鲜血的洞口,一截只剩一半的断掌孤零零地挂在瓦片上。


    “清晰得就好像五年前那金海村事故爆发时,将军也在场亲历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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