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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驯服

作者:谈今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赵晟心下一沉,迅速扫向四周。


    那些原本在远处游荡的怪物慢慢出现在光亮里。


    它们从半塌的屋群里走出,步调怪异生硬。他早在战船上就见过这些怪物跑起来的样子,因为难以操控身体,它们会用双手扒着周围能碰到的任何东西来借力,有些身体瘦小的则会用四肢着地,这些怪物在狭窄的船舱走廊里横冲直撞,就像畸形的野兽。而此刻,它们大多数都保持着直立行走的姿势,宛如刚开始学习走路的幼儿。


    孩童与野兽。


    赵晟觉得这就是最让人恐惧的地方。你很难去界定它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它们嗜血嗜杀的残暴行为远比野兽更加原始可怕,而有时却会因为架子上的木雕小人儿驻足,就像懵懂的孩子一样轻轻拿起那摆件,小心翼翼地摸着木脑袋,但它们的脚边还躺着个伤口撕裂到能清楚看见肋骨的尸体。而当它们做出这些让人难以捉摸又邪恶的举止时,顶着的是一张人皮。


    这远比它们狰狞的形貌更加可怕,那是一种难以准确言说、超出认知的恐惧。就仿佛在看到它们的存在之后,一种扭曲的、粘稠的、如同阴影和油脂混合在一起,但却无形的东西透过它们的双眼直冲过来,迅速渗进自己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黏住流动的血液,宛如发丝一般沿着四肢攀爬,牢牢缠裹住心脏,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模糊的尖啸。


    那些怪物兴奋地尖笑起来。


    赵晟用拇指顶开刀鞘,与此同时,楼下忽然传来震耳的哐当声。


    几个年轻的官员蹲在破洞边,心惊胆战地瞧向屋内。头顶微弱的火光照着那些肮脏不堪的村民,它们终于推翻了挡在房门后的柜子,那些围在门外的怪物全都跌跌撞撞地往屋里涌,像饿了数日的狗一样到处嗅闻着那些血迹。


    很快,它们又顺着光亮聚集在破洞下,仰起那一张张糊满污泥和鲜血的脸,向屋顶胡乱伸手,想要攀爬上来。而那一双双血手的后方,几个怪物正拖着什么重物,朝着屋外走去。


    当它们经过光亮处时,一个官员吓得一颤,直接瘫坐在了屋顶上,紧缩的瞳孔里映着昏光下那被啃食得只剩下白骨的左脚。它的主人是刚才因为幻觉而死亡的官员,而此刻这个官员正被几个怪物拽着衣服拖行,还未彻底干掉的血在地上留下一条歪斜的痕迹。


    那几个年轻的官员像被抽走了魂似的僵在那里,直直地看着这毛骨悚然的一幕。


    因为姿势的原因,那官员的脑袋已经后仰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角度,几乎被割断的脖子冲着上方,露出血肉狰狞的伤口,而那张脸却像麻花似的被扭转到了一侧,恰巧对着这处破洞,因幻觉而惊魂未定的双眼直勾勾地和几人对视。


    其中一个人终于忍不住,扭头吐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身形矮小的怪物已经踩着同伴接近了破洞,这次它没有再像其他同类那样胡乱伸手扒着什么,而是躲在火光照不清楚的暗处,悄咪咪地盯着几人。然后在几人分神的时候,猛地一窜,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脚踝,使劲往下拉。


    年轻的官员一不留神,险些被这鬼东西拉下破洞,惊叫声霎时混着尖笑在石屋里外回荡,像是无数条破牢而出的怨魂,年轻官员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再顾不上什么仪态礼节,手脚并用往上爬,瓦片容易打滑,他就抓着周围人的腿,一个人正戒备地望着那些走进院子的怪物,被冷不丁这么一拽,也吓得叫了一声,直往后躲。


    尖笑声越来越大了,附近的怪物也开始仰起头,像看了出笑话似的大笑起来。直到微热的鲜血溅在几人身上,才短暂地制止了这可怕的失控。


    赵晟抽出剑,轻轻按住了年轻人的肩膀,让大家冷静下来。言生始终守在萧明灿身边,她稍稍偏头,看着那几个心有余悸的小官,不只是他们,即便是那些见过更血腥场面的侍卫或官员,此刻握着刀剑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其中一个盯着远处那些怪物,脸色惨白,“它们……它们要过来了……”


    赵晟转过头:“国师大人——”


    “守住这里。”


    萧明灿望着那些边朝着这边尖笑,边摇晃着走来的怪物,低声说。


    “怪物如果想要靠近屋顶,就必须堆在一起往上爬,这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只要我们守住这里,再等一等,就能将这些怪物一网打尽。”


    那些拖着官员尸体的怪物走了出来,停在了院子中央。屋顶渐弱的火光恰巧能照亮那一小圈地方,而院门附近已经被阴影所覆盖,以至于那怪物就仿佛站在了戏台的正中间。不得不说,在这种令人悚然的剧情上,它们简直就是那种天赋异禀的演员——屋顶上的人能清晰听见那砰的一声——它们就这么把尸体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回到了石屋。


    那尸体就像路边的破纸板一样,孤零零地躺在昏黄的光线里。


    侍卫握紧刀柄,盯着那破洞,时刻提防怪物再突然冲上来。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种难熬的僵局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大家看到那几个怪物又从屋中走出,手里捧着两个火盆,放在了尸体旁边。那火盆早已熄灭,里面还装着尚未彻底烧完的黑木。


    官员神色紧绷,“它们……它们要干什么?”


    它们突然齐刷刷转头,露出那一张张沾着血污的脸,就像街边为了博路人一笑而刻意在脸上涂满白灰的卖艺人。那脏污的泥灰衬得它们的眼睛尤为明亮,当它们就这样用那瞪得像圆珠一样的眼睛盯过每一个人的时候,一个年纪稍大的官员捂着心口仓惶后退了几步,抓着侍卫的胳膊才得以站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它们。


    萧明灿轻轻摩挲了一下袖箭。言生和旁边几个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各自确认了一遍手上所剩无几的暗器。正当几人打算动手时,那几个怪物又突然转回头,停顿了片刻,然后就这么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围着火盆坐在了院子里,像是围炉等待烤肉熟透的猎人一样旁若无人。其中几个怪物开始大口吃着他们匆匆离开时落下的半条烤鱼。


    “……它们在模仿我们。”


    萧明灿闻言微微侧头,檀妄生仍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无所事事地背着双手,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手腕,就像在欣赏什么景色似的望着那下面毛骨悚然的一切。


    “虽然是照猫画虎的把戏,但不得不承认,它们的学习速度还真是快。对吧?”


    当他察觉到目光转过头时,火光映进他眼底的一瞬间,萧明灿又一次想起了当年在地牢的那几次见面。


    岛上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不会比在军营里更好过,所以他看起来要比三年前健硕不少,肤色稍微深了一些,那些刑伤也都变成了暗色的疤痕,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皮肤上。但唯独那种总是与局势相违和的从容却未变分毫。


    曾经在地牢时,大多数人看到他后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此刻,萧明灿知道,屋顶上的每个人都会认为那其实是一种运筹帷幄的笃定,就像战船那场变故,就像那岸边突如其来的火炮袭击。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会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仿佛——


    “将军远比我所想的更不怕死。”


    萧明灿目光缓缓下移,看向他手臂上那道已经被血痂糊住的伤口。


    “虽说将军上过战场,下过牢狱,在那场营啸里经历过比厮杀更惨烈的祸乱,但这些非人非鬼的东西,可远比牢狱和刀剑无眼的战场要可怕得多。它不仅可以让你在精神上陷入无边无际的折磨,甚至还会让你饱受最惨烈的皮肉之苦,甚至就连死后都要被它们利用,成为它们维系生存的养料,亦或是用来摧毁你同伴的武器。所以你看,”


    檀妄生闻言露出些笑容,听着国师继续说:“哪怕是那种曾亲自督办过离奇惨案的官员,也很难承受得了这种恐惧。但是将军却不同,即便是见到了那些死状离奇的尸体,各种各样出人预料的惨祸和变故,数不清濒临死亡的危险,依旧能做到如此……”


    “从容不迫?”檀妄生笑着接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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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是怀疑我其实早就算到了如今这一切,并且还在继续布置陷阱等待你们自己踏入?”


    萧明灿转开目光,看向那些摇摇晃晃、在墙角寻找石块的怪物。


    “我喜欢这种感觉。”檀妄生得意地道,“听起来我就像是个料事如神的天才。国师知道吗?他们大多数人见到我之后,都会叫我疯子,只有国师会毫不吝啬地夸我。”


    “你……”


    他这话一出,站在附近的几个侍卫都立刻看向他,手里的刀微微上抬,而言生只是皱起眉,那眼神比起其他人的警惕和憎恶,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复杂,沉声道:


    “你果然还在搞鬼,事到如今你身上还带着伤,那些追随你的部下也都已自身难保,你还不老实……难不成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疯子……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不,就算将军再怎么料事如神,应该也不会谋算到如此地步。”


    萧明灿望着远处一个在树底下刨着土堆的村民,沉吟了片刻,然后说。


    “那些簿子至今仍像废纸一样散落在石屋里,上面还附着一层灰尘,而不是被将军早早就和手札一起藏起来,就说明将军也不常来这里,更不会知道那字墙里关于闵兰和他哥哥的线索,所以最起码在这屋群一事上,将军说的应该都是实话,直到几日前洞穴里的那场围剿,你才知道首领的存在,对于那首领的了解或许真的未必比我们多,来废弃屋群避难也是个意料之外的巧合……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


    言生下意识道:“……奇怪?”


    “就像我刚刚所说,将军也清楚此刻的情况有多么危急,即便是在这岛上生活了三年的将军,应该也没有遇到过这种在人手寥寥无几且重伤下,还被怪物困在这种地方的情况吧。”


    那些怪物逐渐围聚到那具尸体旁,它们或弯腰或蹲身,那一个个头发缠结而披散的脑袋逐渐挡住了官员大半身体,看起来就像密密麻麻的苍蝇停在腐肉上,只剩下残留着血沫的脚骨露在外面。萧明灿看向远处彻底被黑夜所淹没的火光,火光消失的位置还有怪物晃动的模糊身影。而石屋里的尖笑声仍未停止。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的话,那对于将军自己来说,胜算几乎为零。”她说着收回目光,看向檀妄生,“但将军却依然……”


    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话。


    “我有这么让国师感到害怕吗?”


    檀妄生笑着和她对视。为了能让她看清一点,甚至还稍稍朝她俯身,不过他刚做出这个动作,就被侍卫厉声喝止了。他没去看那侍卫一眼,乖巧地顿在那里,就这么抵着横来的刀,坦然地任由她挖掘。


    “甚至不安到了要去探究我每一个表情的地步?”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盎然的兴致,就像终于在一场戏剧里看到了点有意思的发展。说到这,他笑意又深了些,接着又故作高深地压低了声音,如同耳语禀告密报般认真道: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以后只要我一个眨眼,国师就能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了……我记得之前有个词特别适合眼下我们两人这种情况,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灵魂伴——”


    “我的意思是……”萧明灿没有转开目光,停顿了那么一会儿,大概是真的想从那双眼里挖出点什么,然后道:“我曾经养过一匹马,它来自西域,没有出身,不知血统,但性情桀骜难驯。将军知道在得到一匹马之后,什么时候最让你感到快乐吗?”


    她说,“是真正驯服了这匹马的时候。当你骑上它的那一刻,你会意识到你终于和它达成了默契,即便它再如何高傲难以驯服,最终仍为你所用,为你低头,亦或是成为你的伙伴,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那沾着血的刀横在两人中间,在火光下如同一道殷红的沟壑。


    “……将军知道吗?”


    她目光慢慢下移,看向他前颈那一道早已愈合的割痕,温和地说。


    “将军有时看它们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训练的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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