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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捕食

作者:谈今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檀妄生这话一落地,周围几个本就对这决定感到担忧的官员更加不安起来,他们下意识望向四周,又有几个形貌怪异的村民,野兽一般四脚着地爬进院子,而身后的人刚刚用刀捅穿一个扒上瓦片的手,那惨烈的尖叫声混着寒风就像刀片似的往脑袋里钻。一个握着布局图的官员抹掉额头的冷汗,踟蹰片刻,最终还是道:


    “国师大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掩藏的恐慌,看向那塌陷的院墙,说:“那些人虽然已经带着闵兰离开了,但如今那鬼东西遍布四周,又有怪雾遮挡,他们就算有本事走出院子,也未必能保证可以活着走出这片山林。如果他们出事,那群怪物很有可能杀个回马枪折回来……所以,大人,眼下也许是我们离开的最好时机,若是再等一等……虽然火势越大对我们越有帮助,但同时也让我们难以逃脱。”


    他顿了顿,随后又看向远处的山,那些枯树在一片昏黑里随着狂风微微抖动,像是长手长脚的人影,他紧张地咽了口吐沫,然后道:


    “周围的这几片山林虽然相连,但地势远比后方的山要矮上许多。大人,我之前在船上时留意过这附近山脉的分布,距离这座山最近的山林连接处是足有两层楼高的断崖。我想……那群怪物再怎么不怕疼不怕累,也到底是血肉凡躯,如果不借助绳索之类的工具,就算磨破手脚也不一定爬上那光滑的岩石断崖。所以……”


    他说到这,似乎终于理清了对策,定了定神,而后低下头行礼道:“国师大人,下官以为,就算不用那大火来遮掩行踪,让那群怪物看到了我们,只要我们一刻不停地跑,它们也未必能追得上——”


    “岛中心之所以是这座岛上的‘净土’,除了它是一座四面环湖的岛中岛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岛上那极其严密的布防。”


    萧明灿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望着前方道。


    “所以即便是浮着薄雾的深夜,怪物也依旧不敢冒然出现在木桥上,仅仅只是在湖对岸的山林里徘徊游荡,鬼鬼祟祟地窥视着岛中心。胡大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握着布局图的官员怔然抬头,不知道国师为何这么问,但只愣了那么一瞬,就思考着道:“……因为它们忌惮……害怕岛上的那些布防?”


    萧明灿点点头,温和地说:“那些巨型弓弩和木刺栅栏让它们吃足了苦头,就像如今这些摇摇晃晃围聚在这里的怪物一样,你看,它们现在大多只是围在这里,只有几个怪物会想着爬上屋顶。因为它们知道,这么做的下场只会和脚边倒在地上的同伴一样。”


    檀妄生看着下面那些怪物。它们正朝着屋顶茫然地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大概是因为它们脚下正踩着拖过来的同伴尸体,导致它们的手或多或少都沾着鲜血,那些手有的指节残缺不全,有的伤疤遍布,在火把的光下,能清楚看到那指缝里的血泥,檀妄生觉得这就像那种地狱血池里伸出的厉鬼之手,又或者战争过后站在粥摊等待施舍的可怜人。


    “只有惨痛的死亡才能让它们长记性。”萧明灿继续说,“这场大火的目的不仅仅是藏匿我们的行踪,更重要的是除掉这些祸乱。只有这群怪物死得越多,它们才会越忌惮。我们要让它们怕到就算知道我们要往哪里跑,也不敢迈开步子去追。”


    檀妄生闻言稍稍挑眉,看了她一眼。


    “所以……”一个站在屋顶破洞边的官员喃喃开口,看着屋子里那群面目狰狞的怪物,“我们要等那些怪物尽可能地都聚集过来,然后再在它们涌进屋子想要爬上来的时候放火,烧死它们……”


    “可这实在太危险了。”姓胡的官员道:“虽然这群怪物看起来行动迟缓,远不如那群会学人说话和用刀的怪物有智慧,但我们对它们还没有彻底了解,所以……这群怪物聚在这里越多,变数就越大,万一它们之中有几个攻击性极强的……”他看了眼周围几个同样不安的人,抬起头,忧虑地看着国师,劝道:“大家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命丧于此。”


    “……命丧于此。”


    萧明灿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段话。与此同时,远处山林里的尖叫声渐渐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声音稚嫩却嘶哑的童谣。细碎月光洒落的山坡上,数道矮小或佝偻着背的身影出现在枯树之间,它们一边跑动一边拍手,就像欢呼庆祝着什么节日,随后又很快朝“闵兰”的方向跟去。


    “各位觉得现在就离开才更加稳妥,”萧明灿说:“只要一刻不停地跑,再利用地势优势,便有机会赶在怪物追上之前抵达岛中心。但各位却忽略了同样重要的一点,一旦我们走进山林,就如同被放到猎场里的鹿,我们真能在寒冷和受伤的情况下躲过那群怪物的捕猎吗?”


    “这……”几个官员求助似的看向对方,那种压抑的恐慌又再次缓缓浮现在眼神里。其他几个身经百战的老官员则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山坡。


    “无论怎么选择,我们都会有危险,都有丧命的可能。”萧明灿平稳道:“但如果我们没能逃过那群怪物的追逐,一旦被它们所同化,变成它们当中的一员,不仅我们的身体会被夺走,就连记忆也会被它们利用。大家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到那时,我们在这座孤岛之外所熟悉的人,朋友,甚至是亲眷同样也会陷入危险。”


    屋顶霎时陷入一片安静,所有人闻言后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下面那些还在游荡的怪物,那一张张面孔伴着腐臭的气味在火光下忽隐忽现,这其中还有穿着破烂官服的人。而远方的童谣声仍在黑夜里回荡。


    “……没错。”


    足足过了半晌,一个官员才试着低声开口,“虽然这么说有些丧气,但国师大人说的没错,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


    他盯着下面那些踩着同伴尸体往上爬的怪物,悄然握紧手里的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通了什么,视死如归道:“反正都是死,就算死在大火里,死在坍塌的屋子里,也远比被那群怪物活生生拖走,折磨得半死不活,还连累了我家妻儿要强。”


    “对……对。”另一个稍微年长的人也跟着说道,“还记得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跑到金海村村口的人吗?他当时被怪物包围,又受了伤,连自我了断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怪物给活生生拖走了……看看我们现在,”


    他稍稍抬起手,给周围人看自己脏污又破烂的模样,那外袍上半身已经被火烤得半干,但衣摆却依旧湿漉漉的,沾着污泥和不知是谁的血。他的目光一一看过身边的两三个人,眼中倒映着同样狼狈的官员,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为了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这些话,过了一会儿,才说:


    “如今我们的处境远不如那个在岸边埋伏半天的罪人,如果我们到时被那群怪物追杀……要是真被它们给追上的话,很有可能会落得和那个人一样的下场。”


    周围人又看了眼对方。那短短的片刻里,寂静如同屏障一样隔绝了石屋之外那些混乱的叫声,他们看着彼此疲惫又犹豫的眼神,只能听到那混在一起的、急促而沉重的喘息。但谁都没有再反驳什么,所有人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看向侍卫手上那几个酒坛。然后,屋顶最边缘闪过一瞬刀光,尖厉的惨叫声在怪物坠地后撕开了屏障。


    同样盖住了一声嗤笑。


    萧明灿自始至终都没有转头。


    她平静地望着那些在院外游荡的怪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学徒在幕布后笨拙操控的皮影人,偶尔会有几个怪物似有所感般突然转头,停下脚步盯向这座石屋。如果换做是白日,说不定真的会有人被这么冷不丁地吓出病来,但此刻那些让人绝望的黑夜和浮雾又“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它们大半模样,只能隐约显出个大致的身形来。


    但即便如此,萧明灿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充满恶劣好奇的、怪异又渗人的目光——当然,她也感受到了身边那道兴致盎然的视线和微不可闻的嗤笑。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国师会问问我在想什么。”


    檀妄生等了半天都没等来想听的话,转开目光,有些遗憾地说:“毕竟对国师来说,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关头,我的一举一动应该都需要格外地关心。”


    “是‘警惕’。”萧明灿纠正道,“我想,如果将军真要做什么事,就不会让我看出来,如果将军表现出来了,那多半——”


    檀妄生说:“是又无聊又惹人头疼的恶作剧。”


    萧明灿没有应话。


    “其实我只是在想,国师真是个洞察力惊人的人。”


    檀妄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的山坡,那些火把的光变得越来越渺小,宛如火堆里崩出的零星火点,就快要消散在黑夜里。这其实是个有意思的时刻——在早些时候,他的手下还在铺设如同蛛网一般严密的计划,打算用战船变故来牵制住萧明灿。而如今,那些人却反过来成为了萧明灿计划的一部分,帮助她来达到目的,就好像是她忠诚的手下,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当然,他早就预料过萧明灿也许会看见那“蛛丝”在半空中闪过的一小点微光,尽管那场战船变故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天衣无缝,但……谁知道呢?


    国师就是这种人。就像三年前在地牢里一样,她总能一眼看穿那些潜藏在真真假假伪装背后的真相,轻易就抓住对方的命脉……这让他想到了话本故事里那种抬手就能剜出人心的狐狸,只不过她看起来可远比狐狸要无害得多,你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进她的掌控之中,就像如今孤立无援的他,就像背后那些官员。


    他能听见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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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员的说话声。不过内容不再是关于是走是留的争吵,而是一同确认离开这里后在山林里逃生的路线。这是让他又一次感到意外的地方,只是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在这关系到所有人生死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仅仅只是靠那句“丧气话”。


    萧明灿知道眼下所有人都在迫切地追寻那自认为稳妥的希望,就像分散着走向两侧的羊群,这种危急关头的分歧很容易让局势走向失控,比如大家因为始终没办法团结一心,而导致恐慌和不安就像浓雾一样挥之不去,直到队伍里有人成为那群怪物的一员……又或是被某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趁机捅一刀,让所有人都陷入更危险的处境。


    这是一个棘手的麻烦。但檀妄生并不觉得萧明灿会被这难倒,毕竟她在大家被围困在石屋、因那刻着不明诅咒的字墙而人心惶惶时,就出面安抚了众人,给了大家对抗那群怪物的希望,所以这次应该也理所当然的——


    但她这次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希望,告诉大家安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反而直白地告诉了他们处境有多么危险,甚至是九死一生。


    这是个出乎意料又有趣的地方——比起那些人所以为的国师在尽全力保护众人的安全,让大家能平安赶到岛中心,她其实最先想到的是该如何去控制住整个队伍,就像牧羊人该如何去控制躁动不安的羊群。


    所以当所有人还在为眼前危险的计划而感到担忧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了哪怕所有人会在此刻听从她的命令,可一旦在山上遇到什么危险,这种短暂的团结说不定会再一次被打破,到时大家很有可能会面临另一种更严峻的分歧,而怪物随时都有可能追过来,她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思考对策,告诉他们还有生路,冷静一点。她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这屋顶上的人都是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他们和朝堂里那些只知道报团取暖的无能墙头草不同,这当中有不少人都见过大场面,说不定这支侍卫队里还有参与过皇城几起命案探查的人,但他们仍旧对那群怪物感到恐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的恐惧,甚至到了会让他们崩溃的地步,而能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只有希望。


    可这座岛上让人绝望的事远比希望要多得多:牺牲很多条人命换来的也只有零星线索,几乎每一夜都能听到渗人又怪异的叫声,那行为与野兽无异的怪物顶着的却是熟悉之人的面容。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抗这些怪物,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能找到彻底解决那群怪物的方法,还是会落得和先前那些抱着同样目的登岛之人相同的结局,死在被檀妄生那个亡命徒的算计上,又或是怪物的折磨下。这种每时每刻都处在怀疑和不安当中的感觉简直糟透了,就像是在迷障笼罩的深山里原地徘徊。在那死亡逼近的恐惧里,零星的线索很难让他们永远坚守理智,保持清醒,但……


    但他们却清楚知道一点:如果他们倒下了,在这座岛之外,那些他们所在意的人也会陷入到同样的危险当中。


    他们是解决那群怪物、保护家人的唯一希望。


    所以说真的,檀妄生觉得,“需要保护的人”这个点子无论用在何种地方都屡试不爽。简直棒极了。


    不过檀妄生没有说出这些,只是在卖了个关子后,笑着道:“如果国师再多去岛中心两次,恐怕就要把岛上所有的布防都背下来了。”


    “这不就是将军让我来到这座岛的原因之一吗。”萧明灿目光仍停留在对方山坡的那几道快要消失的火点上,“去发现那些就连将军也很难发现的细节。”


    檀妄生笑容又加深了些,侧过头,看着她被火映亮的瞳孔,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一个蹲在旁边记录那些怪物形貌的官员被一块石头砸中,他来不及做其他的,下意识去捞那险些从破洞滑下去的旧本。而就这么几个眨眼的工夫,鲜血就迅速从他额角的伤口渗流而出,如同面具一般覆盖了小半张脸。


    “它……它们……”


    旁边人赶忙帮着捂住伤口止血,侍卫猛地转头,看见院墙外的枯树下站着一道人影,那人影尖笑着从黑暗里走出,一手拿着石块,一手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瓦片。


    然而,真正让人脊背生寒的是她的脸。那村民的嘴角乃至下半张脸全都是已经凝固的血,她……它不知吃了多少“食物”,以至于连露出的牙齿都血色狰狞,而嘴角则糊着黑色的发丝,就好像身后有两只模糊的手在扯着它的嘴角,让它笑起来。


    直到一支木箭破空而出,钉进它的眉心。


    而在它闷声倒地的那一瞬间,他们发现十几道身影正从周围的黑暗里缓慢走出,直勾勾盯着这唯一的光亮处——如同小船一般摇摇欲沉的石屋屋顶。


    每个怪物都面露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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