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笑声一下子被掐断了。
他颓然摔在洞口,那道曾因为伤口反复感染而留下的伤疤上赫然插着一支木箭。
屋内一片死寂,众人茫然地盯着那张脸,那伤疤从眉心横贯至嘴角,吞没了他的眼珠,裹住了他的眼皮,最后到嘴角的位置才堪堪停住,看起来如同怪异的肉瘤:坑洼不平,泛着血肉新生后特有的红白色。
而此刻,他们看着那肉瘤的最厚处开始渗出点儿鲜血,下方泛白的坑洼让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畸胎在因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惶惑地张开嘴,紧接着血液越来越多,顺着木箭缓缓下淌,啪嗒、啪嗒砸在下面火盆里。
一个官员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尖叫声在四周回荡。
撞门声变得越来越剧烈,他们能感觉到怪物正不断靠近这里,那群鬼东西不再阴森森地窥视,一扇扇木窗和遮挡的柜子被砸得颤动,在昏光里仿佛活物喘息时起伏的肚皮。萧明灿放下袖箭,瞥见一个握着火把的官员怔怔地盯向周围,他发现原本那些融进黑暗里的孔洞不知何时生出几道尖细的、缓缓飘动的阴影。
他举起火把,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十几根手指从那些大大小小的孔洞里伸出,门窗木板的缝隙、墙壁角落的缺口。那些手指挤在一起,胡乱扭动,一下一下抠刮着边缘,就好像要生生挖出条路一样。
接着,那堆如虫子般蠕动的手指加快速度,官员甚至能听到指甲擦动那些石壁时发出刺啦声,那声音尤为清晰,格外缓慢,就仿佛那些手指抓挠的并不是那些冰冷的石块,而是他的心脏。他僵站在原地,冷汗浸透了衣领。接着,他余光映出一道从身边经过的人影。侍卫领队抽出刀,他看到那被擦得锃亮的刀刃在昏光中闪了一下,石墙上的五根手指就掉到了地上。
下一刻,鲜血从缝隙里喷涌而出,呕吐一般淅淅沥沥溅在地上。
“诅咒……诅咒……诅咒……”
墙外的怪物重复道。声音嘶哑,尖厉,模糊,忽远忽近,如同在狂风呼啸的深山里听到有人惨叫。
“诅咒……诅咒……”
墙壁的缺口不再渗血。那些怪物缩回手,不一会儿,又有三根完好无损的手指挤了进来,随着那吟唱似的声音再次胡乱抠刮起来。
“诅咒……这是诅咒……”
官员们背对背聚在中间,笼罩在四周的阴影随着火光轻轻飘动,接着朝着光亮处一点点逼近。屋内越来越暗,所有人握紧手里的刀,戒备地扫向四周,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头顶传来的闷响。灰尘从屋顶簌簌落下。
一个官员慌忙抬起头,“它们……它们想要闯进来……”
“它们怎么会突然想要闯进来?刚刚不是还只会趴在缝里看着我们吗?难道……难道是火光吸引了它们的注意?”
四周墙壁外传来窸窸窣窣声,听起来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蜘蛛正沿着破旧的石墙爬上屋檐,头顶的瓦片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几个官员顺着声音胆战心惊转动目光,看到那个脸上中箭的男人被“人”从屋顶洞口里拖了出去,还没等大家看清洞口外的情形,一把铁锹就猛地砸了过来,瓦片混着石块冰雹似的往下掉。
“……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了,”蓄着胡须的官员伸手摸了摸墙面,“这屋子虽然还算坚固,但也有数十年没打理了,头顶那些砖瓦就算能抵挡住狂风暴雨,也挡不住这么多怪物狠命往死里砸,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看向萧明灿,竭力压下语调里的颤抖:“大人,我们很难坚持到天亮。”
在他说话的工夫里,那原本容纳半张脸的洞口又变得大了些,石砾夹杂着尘土落进屋中,侍卫们紧盯着洞口外那挥动的铁锹。一大块瓦片轰然砸进火盆里,火星霎时四溅,点燃了簿子一角。官员们赶忙扑灭火星,大喊着保护好那些纸堆。
“——再去拿一些木板来,”一个侍卫压着一扇开始松动的窗子,转头对同伴道:“快,如果没有木板的话,就拆了那张桌子!”
“国师……”侍卫领队上前请示道,“我们现在……”
他的话很快被那些浪潮一样的尖叫声盖过去了。萧明灿目光越过护在身边的侍卫,看向站在火盆边的那几个随从,他们双手皆被布条绑在身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人不知发现了什么,看了眼同伴,而后悄悄蹲了下来,趁着官员着急保护那些簿子,顺走了旁边的烤鱼,撕了几块肉分给身边人。
她目光未动,“将军有什么想法?”
檀妄生抬眼望向洞口,说:“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们眼下能投掷的暗器加起来连二十个都不到,听这动静,屋顶至少有七个怪物,并且它们的同伴还在试图往上面爬。所以,我们现在就像是被关在盒子里的蚂蚱,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们在上面乱砸乱跳。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它们一个一个从洞口跳下来,然后杀了他们……国师知道那种捕猎野兽的陷阱吧?”
他说,“这座石屋就像是一个陷阱坑,而我们则是坑底那些尖刺。不过呢……”
内室一扇被封住的窗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檀妄生指了指挡在门后的柜子,“那群怪物想要破坏的可不只是屋顶,还有那些门窗。如今它们越聚越多,而距离天亮至少还有四个时辰,如果这期间大门出现问题,或者更糟一点,木窗破裂……我们就会落得和当年‘诅咒降临’一样的结局,被困在这里,死于一场屠杀。”
一旁的侍卫领队闻言也点了点头,知道这疯子的话的确没错,“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它们若是敢从屋顶上往下跳,就算摔不断腿,我们也能用刀把给它杀了。但如果这屋子里的门窗被砸坏了,我们能挥得动刀的也就十来个人,根本扛不住那些源源不断的怪物。现如今加固窗户的木头也不够了,我们很难熬到天亮。”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人群,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把那沾血的刀收进鞘中,低头行礼道:“国师,我们眼下只有一条路能走——我们必须趁着它们还没彻底包围石屋之前离开这里。”
萧明灿摩挲着手上的袖箭,一时未语,倒是言生沉声道:“这太危险了。如今已经入夜,外面浮雾重重,这片屋群位置偏僻,唯一通往主村的路很有可能已经遍布怪物。所以,我们如果绕路的话,从这里到岛中心至少要翻过两个山头。赵大人也看到了,我们不仅能提刀的人少得可怜,甚至还有连跑起来都极为勉强的伤员,一旦在前往岛中心的途中遭遇怪物袭击,到时要面对的处境可比留在这里要凶险得多。”
“我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赵晟又转头看了眼四周,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道:“我们来这里的任务一是保护国师大人的安全,二是带回罪将檀妄生,后来又多了一条找出解决那群怪物的方法。如今我们从那血字墙和簿子里知道了闵三和闵兰的事,屋内也没有十几岁孩子的尸骨,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关键的进展。待顺利摆脱今日困局之后,说不定还能从那些纸堆里发现更多关于怪物的情报。所以,我们眼下的目的只有两个,”
周围有几个小官和伤者看向这边,似乎是想要知道大家此刻的处境究竟槽糕到何种程度,赵晟没有去看人群,神色镇定,声音比刚刚又低了几分,几乎在出口的瞬间就被埋在头顶的砸剁声里:“保护国师大人,带走那些纸堆。”
言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这个从宫中禁军里选出来的领队,“你想丢下那些伤员?”
“他们是为了保护国师和北洛而牺牲的功臣,”赵晟微微低头,“这也是我等最伟大的夙愿。待北洛度过这一难关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永远记住他们的奉献。”
檀妄生背靠着墙,瞧热闹似的来回看着几人,待这种紧张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后,才开口:“……那个,如果你们真要列个‘功臣名单’的话,”他也同样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音,认真道:“麻烦请把那边那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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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出去,他虽然胆子小,腿脚也不太利索,但岛上没有会医的,大夫比钱还金贵,他活着的价值远比死后被人铭记要大。”
言生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打断他,只是抱着剑一言不发。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几人看向萧明灿。萧明灿望着那面字墙,沉思了一会,然后说:“我们最开始推测过那些怪物会像狼群一样一直守在这里,甚至还为此担心过食物不足的问题,却从没想到它们会在深夜突然强闯进这里,因为这实在不符合它们的行为习惯。”
火盆渐暗的光映着她的侧脸,她的头发还未干透,额发大部分都撩了上去,只剩几缕发丝搭在的额前,衬得那双眼睛有一种近乎不近人情的冷静。
她沉吟着说:“按照以往我们对怪物的了解,这座岛上大部分都是些连挥刀都极其僵硬或颓软的怪物,它们行动迟缓,也许五六个也打不过一个会武的人,但胜在数量极多,可以靠人数包围我们。”
言生回忆着什么,“……就像登岛那日我们遭遇的那样。”她看向屋顶,微微皱眉:“但眼下围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拥有‘智力’的怪物,它们甚至还知道爬上去砸石屋最薄弱的地方。”
萧明灿点头:“而且,这群怪物刚在几个时辰前还袭击过战船,不像登岛那天已经饿了数日,所以无论‘繁衍’还是‘饱腹’,它们都已达到目的,何必动用几十,甚至上百个怪物来围堵我们区区二十来人?更何况,”她朝着地面那些断指示意,“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它们的损耗远比我们要多得多。既然它们的习性与族群相似,那么按照常理,那些拥有智力的怪物对于它们来说就和火铳一样珍贵稀缺,它们怎会如此舍得?”
“……俗话说得好,”檀妄生又吊儿郎当地倚回墙面,“谁会嫌钱多?说不定它们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家伙。又或者,除了食物,它们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想要同化所有人,为了做到这一点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在所不惜。”
萧明灿没有否定这个猜测,又停了一会儿,道:“无论它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重点在于,这群怪物能够看到我们。那些拥有智力的怪物之间能够共享记忆,如今我们就像在笼子里的猎物,几乎每一个举动都暴露在它们的窥视中。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她轻轻转回头,看向檀妄生,“将军还记得清晨我们在去战船的路上所说的那个设想吗?”
她说:“假设那个少年真是闵家的人,那么我们就可以利用闵兰来引出他。就算不能杀了它,只要让它受到生前记忆的影响,说不定就能让那些怪物暂缓对我们的围杀——如果我们是让它找到闵兰的唯一机会,哪怕是残忍狂暴的野兽,也会短暂地收起利爪。”
“可是大人……”赵晟道:“这里虽是能在关键时刻抵挡怪物的避难屋,但常年无人打理看守,平日怪物若是想要大可以随时过来,这里又有那么多尸体……说不定那闵三早在我们意识到闵兰的存在之前……或者更早,在五年前的屠杀爆发第二日,它就已经把闵兰的尸体带走了。”
“不。闵兰还活着。”檀妄生道:“至少在金海村彻底覆灭之前,闵兰都还活着。”
“什么?!”言生蓦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与此同时,屋顶一大块瓦片突然塌陷,重重砸翻了火盆。屋内半边登时陷入黑暗。
檀妄生道:“国师还记得在船上时,我说过的那个导致金海村彻底覆灭的原因吗?”
官员们举起火把,惊恐地看着蹲在屋顶洞口边的怪物。
萧明灿说:“‘背叛’?那手札里说了什么?”
“五年前,”檀妄生道:“在这片安置病患的屋群出事当晚,金海村的村长便决定放弃村子,离开这座岛。但他们最终也没能走成,或者说,最终也没能活着抵达邻镇。因为屋群里的人潜进了慌忙逃难的村民当中,趁乱登上了唯一能离开这里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