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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第五一章 今日相逢情愈重

作者:谢不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满城作为西域门户之一,自来便是商旅往来之地。风霾散去后,城中商市一开,街市里便被南来北往的商旅驼队填塞得寸步难行,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西域的玉石、香料,皆能在商市里见着。


    今日,章怀春并未让明铃陪同着前往车师后部王庭,只带了明桥留下来的一名亲卫。


    出了王庭,她便在那亲卫的陪同下,入了这喧嚣热闹的商市,径直往金家兄妹经营的酒肆而来。


    这是章怀春来了车师后部,头一回踏进金家兄妹的这间酒肆。酒肆内,人头攒攒,人声喧哗,却少见汉人的身影,多是胡人。


    章怀春记得金琇莹说过,因她与金霄常年在外奔忙,这间酒肆也便一直是她的曹家表兄曹方在守着。


    对于这个曾与自己在东观共过事的同僚,章怀春已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因此,当他一身胡人装扮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未能认出这位昔日同僚。


    被拔了舌头,他无法言语,只能向她比划着手势。


    章怀春虽不懂他的手势,但因此行是金霄来信相邀,她也猜得到,曹方是要带她去见金霄。


    行过喧噪人群,穿过两座门洞,迎面便是一排绿意葱茏的蒲陶架。正值蒲陶花期,那些白的、绿的、黄的花儿,宛若繁星点缀在藤曼间,一团团,一簇簇,霎时娇小可爱。风过,淡淡花香便盈满了庭院。


    章怀春忽觉鼻子有些痒,眼眶亦有些热。


    那蒲陶架下,除了多年未见、面貌已疏的金霄,分明还坐着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他似瘦了,面上无一丝血色,唇上新生的髭须也不曾修理,一副潦倒之相;只有那双眼,依旧灿若皎月,望过来时,那光仿佛能淌进她心里。


    “大春姊姊!”


    明桥终等来了想见的人,一时高兴得忘了背上的伤,急急起身,却不想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登时疼得咬牙皱眉的,竟险些站立不稳。


    金霄起身扶住他的手臂,劝道:“你坐着吧。我已帮你将人请了过来,我与阿方也不会留下来打扰你们,你不必这般着急。”


    明桥也没逞强,重坐回到席上,却是看着他问了句:“你许多年未见大春姊姊了,不与她叙叙旧么?”


    “你倒是大方。”金霄轻轻扯了扯嘴角,嘲讽了一句,“我不需你来施舍我,你也不必为难自己故作大方。”


    明桥脸上笑容立时僵住了,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你一个常年在外行商的人,嘴怎跟淬了毒似的?”又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既不愿领我的情,那便将你的心思藏好,那双眼莫要再黏在她身上了!”


    金霄眸色骤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不觉攥紧了袖中的手。然而,看眼前这郎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又笑了,话里满是苦涩:“她自入了这院里,眼里便只看得到你,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留下这句话,他也不欲再多留,走出蒲陶架,便迎向了正往这头而来的客人。


    “金郎君,别来无恙?”异域他乡见到故园故人,章怀春心中感触良多,又因这故人与金琇莹关系匪浅,她心上更觉亲切,寒暄道,“琇莹姊姊近来可好?”


    金霄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口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心上如鼓咚咚在敲。但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又不想让她窥见自己的心思,只用一如往昔的疏离口吻回了她:“多谢公主垂问,某无恙,家妹近来亦安康。”又躬身恭声道,“乌孙王在等公主,某便不留下打扰二位了。”话毕,他又向曹方投去了一个眼神。


    曹方会意,向章怀春比划了一番,便随着金霄离开了。


    章怀春倒也没因金霄的冷淡而伤神,毕竟这郎君素来便是这般冷淡的性子。


    目送着那二人走远,她让那亲卫在外等着,便迈入了蒲陶架下。


    ***


    “我瞧你方才站也站不稳,可是受伤了?”入了葡萄架下,章怀春径直行至明桥身边屈膝坐下,不由分说地执起他的右手腕,探指搭上了他的脉。


    “只是皮肉伤,金郎君已帮我上了药。”明桥顺势抓住她的手腕,手指在她腕间不住揉捏,双目专注又热切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倒是姊姊消瘦了些,面色也不大好。姊姊有好好吃药么?犀牛角可还够用?”


    章怀春点头:“我一切都好,药每日都在吃,犀牛角也够用。”她抬手抚摸他脸颊,指腹在他曾受伤的左眼处来回摩挲,“你才是消瘦了,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你伤了哪里?让我看看。”


    明桥内心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背后的伤,但看她执着又温柔的眼神,也知她若不亲眼看一看,便不会安心。


    他松了握在她腕间的手,转而去解自己的腰带。


    衣裳自肩头一层层滑落,章怀春最先见到的是他宛如铜浇铁铸的半截躯干和那一段瘦劲有力的腰身。在一众草原男儿里,他的身量虽远不及那些人健硕雄壮,身姿却也挺拔如松,衣下的皮肉筋骨更是块垒分明。


    从前为他治伤时,她因顾忌着那点男女之别,从未仔细看过他这身筋骨皮肉,亦不曾细细探摸过。他前胸、手臂、肩头残留着陈旧的伤痕,她细细辨认了一番,有刀伤、箭伤,甚而还有被野兽撕咬的伤口。


    手指一一抚过这些伤口,她仿若看到了刀砍在他胸口、箭扎进他肩背、野兽嘶哑他皮肉之际飞溅的鲜血,鼻尖也隐隐嗅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


    循着味,她绕至他背后,竟真的见到了血。


    那是从他后背的伤口处渗出的血。


    他的后背布满密密麻麻的鞭伤,如同染了血的枯枝盘曲着、虬结着,煞是骇人。


    章怀春不知他究竟遭受了什么,心绪如潮水翻涌,泪水悄无声息湿了眼眶。她微微仰起头,将要落出眼眶的累逼了回去,继而吸了吸鼻子,抬手轻触那道道鞭痕,压着嗓子问:“这些伤是如何来的?”


    伤口一碰就会疼,但她指腹下的热意却能消解这份疼痛。明桥任凭她的指腹轻轻抚过那些伤痕,垂着眼帘笑着回答了她:“这是月伦公主答应与我断绝关系的条件。”


    章怀春听后眉心不觉蹙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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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荒唐无理的条件,你竟会应下?”


    明桥却道:“我带汉军去攻打匈奴,她恨不能生啖我血肉,最后愿以这二十鞭来泄恨,倒省了我不少口舌。”


    章怀春垂眸低声道:“她看来是真的恨你,下手忒狠。”她抚上他后背上几处已结痂的伤口,话里满是怜惜,“你背上有多处血洞,她是拿带刺的鞭子抽的你么?怪道你迟迟不来见我,原是受了伤。”


    忍了多时的泪水从眼中抖落而出,她抚着那些已结成深褐色血痂的伤口问他:“明桥,你还疼么?”


    明桥回了声:“疼。”


    他欲转身看看她,她却忽将他褪到腰间的衣裳拉过了他肩头,随即她的身子便轻轻贴上了他的后背,她的气息、她的泪透过衣料悉数喷洒、浇淋在他后背上。


    他顿觉浑身一阵酥麻,伤口虽在发热、发痒、发疼,但心却似泡在了汤泉里,又软又烫。


    她的手从后环住他的腰,声音从他后背嗡嗡传出:“月伦公主是喜欢你的吧?”


    明桥不禁笑了,低头覆上她的手背,一面摩挲,一面道:“姊姊这醋吃得好没道理!她若喜欢我,怎会将我往死里打?”


    章怀春并不觉自己会错了意。月伦公主的爱恨让她想起了她家三女公子。三女公子爱他时,满心满眼皆是他,会为他茶饭不思,甚而想要来乌孙寻他;恨他时,却又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意识到月伦公主对他许是因爱生恨,她心里头便闷闷的,声音也闷闷的:“爱之深,恨之切。他对你,是因爱生恨。”


    “姊姊,你怎也开始胡搅蛮缠了?”明桥拨开她手臂,转身面对着她,拧眉向她解释,“她是恨我,却并未是因爱我,而是因我为了乌孙昆莫之位,不思为明家报仇,反而舍弃了自己明家子的身份,‘勾结’汉军来灭她家园。姊姊若仔细打听过大汉朝廷给明家定罪时的说辞,便会打听到‘明家二公子与匈奴公主有暧昧私情’的话。”


    章怀春陡然抬眸,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她与你阿兄……”


    明桥点头:“阿兄随我大舅父守边多年,与这位匈奴公主自也是交手过多次,两人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但阿兄这人爱憎分明,即便赏识她,也不会对她生出男女间的那点心事,只承诺过她,若她能说服乌维归顺大汉,两人没准能做朋友。


    “匈奴里头亲汉的部落有不少,月伦公主也曾是其中之一。只是,她尚未说服乌维与大汉交好,明家便被定了罪。阿兄死后,她也因此绝了与大汉交好的心,对大汉更是深恶痛绝。我这个忘恩负义之人,她自是恨之入骨。”


    章怀春嘿然不语。


    她不知心口为何会在这时感到一阵阵发慌。她记得,车师后部王说起北单于入朝觐见汉家天子一事时,曾向她透露过随行之人的名单,而月伦公主赫然在列。


    她在心中默默掐算着一行人抵达雒阳的日子,愈算,心口愈慌。


    她不由抬眸看向明桥,喃喃低语:“她对大汉深恶痛绝,真会甘心受降、入朝觐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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