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可真是煞风景。”
段措轻哼一声，慢悠悠地走出厨房，对着他锤了捶肩膀。
林述年切了一声，自顾拿下眼镜擦了擦，“听说你考上军校了？现在军校的标准这么低了吗？”
“呵。”
段措就知道他改不了损人的毛病，又拿拳头顶了顶他胸膛。
“比你这个弱不禁风的瘦鸡强。”
“比试比试？”
林述年也作势抬起双拳。
“停——”
尤青急忙窜了出去。
“这可是新房子，要比试出去比，可别砸了东西。”
两人都沉默片刻，同时回头看她，无奈放下手中招式。
“今天算你走运。”
林述年用手指戳了戳段措梆硬的肱二头肌。
*
1979年正月初六。
冬天的早晨总是亮得特别晚。
福利楼新房贴满了喜字，早早就打开了晕黄的灯。
柳琴对着卧室的镜子，将自己红色毛衣的领子理了又理，尤青将一朵红色塑料花戴到她的胸前。
“妈，新婚快乐。”
尤青看似认真地别着那塑料花的别针，实际说出祝福的瞬间，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强行不想让它落下。
她当然想妈妈幸福。
只是那个瞬间，她还是她的孩子。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
以后妈妈，就不再只属于她自己。
没关系！
只要她属于幸福就好！
“傻孩子……”
柳琴看出尤青的不自在，也忍不住湿了眼眶，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妈妈永远是你的妈妈。”
柳琴语气温柔。
尤青再也压抑不住内心那晦涩难明的失落，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
沉默半晌，尤青抬起一张笑容灿烂的脸，起身取了梳子。
“妈，我给你盘个新娘子的发髻。”
“唷唷唷，可别整那太夸张的啊，今天人多，再叫人笑话了去——”
柳琴唯恐女儿给自己整那个她头上的叫什么鸡毛头的发型，急忙摆手连连拒绝。
“哎哟，我会好好给你扎的——”
尤青嘻嘻哈哈，不容她拒绝。
*
国营饭店。
“恭喜啊老卫——”
“过年好过年好，柳琴你今天可真漂亮——”
门口迎宾处，卫邵今天穿了件半新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同打扮得美美的柳琴站在一处迎接客人，任谁看了都得夸赞两句。
“先吃几块喜糖垫垫肚子啊，马上菜就上齐了——”
柳琴拍拍娘家虎头虎脑的小侄子小松，塞给他几块奶糖。
“谢谢小姑姑！”
小松用袖子蹭了一把鼻涕，笑得咯咯的。
“脏死了！”
尤青捏着一张手纸，径直拍在了小松的鼻子上。
“赶紧擦擦。”
还没等小松问她过年好，尤青又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转走。
“大伯母，大堂哥二堂哥你们来了，过年好过年好。”
她喜气洋洋地迎上去。
尤晏安和尤晏璋跟在他们老妈尹巧后面，拎着一堆礼盒走了过来。
“尤青，你现在出落得可越来越漂亮了。”
大伯母尹巧亲切地将尤青揽在怀里，“大学生活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精彩。”
尤青笑着点头，边塞了一把喜糖给大堂哥和二堂哥，“一切都挺好的，吃得也好。”
“真是个乡巴佬，去了哪里都不忘吃。”
一声酸不拉几的话头冒了出来。
尤青往尹巧身后一看，正是老二家的尤妍和她妈冯小凤。
她假装没听见，只笑脸盈盈地跟她后面的人问好。
“二伯母过年好。”
冯小凤人如其名，长了一双丹凤眼，只是眼尾上扬的厉害，就有点像一双吊梢眼。
“你也过年好。”她微微点头，没多含蓄，就带着尤妍走进了国营饭店，也没说教育教育自己那个说话没水平的闺女。
“别放在心上，她们母女俩就那样。”
尹巧悄悄拍拍尤青的手背，尤青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们去屋里面坐。
“哎哟哟，柳琴，恭喜你啊——”
老远传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慷慨激昂的声音。
尤青探过头去，果然是林春生。
蒋惠锦跟在他身后，也笑眯眯地握住柳琴的手寒暄。
卫邵则乐呵呵地递给林春生一根大前门。
尤青继续遛眼，倏地对上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
他棉衣拉链大敞着，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色运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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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她冲他指指拉链，他却不屑地挑了下右眉。
两人眼神交流片刻，林述年也跟着林春生进了饭店。
*
大厅内一共摆了三张圆桌，每桌上面都是白菜猪肉炖粉条，红烧带鱼，油炸花生米等十几个菜，香气扑鼻，看得人垂涎欲滴。
“柳琴呐，小卫可是个实诚人，嫁给他呀，你可擎等着享福吧！”
卫邵单位的领导丁主任叼着烟，喝得红光满面。
“我们柳琴更优秀！”
钱双兰不肯好友甘居人下，急忙也站起身来嚎了一嗓子。
“对——哈哈哈哈——”
柳琴这边的好友也起哄起来，屋内一片热闹非凡。
“述年，我寄燕京的手打的围巾你怎么没带呀。”
右边的尤妍隔着中间的尤晏璋，伸长胳膊羞涩地扯了扯林述年的袖子。
她今天穿了个小花袄，衬得皮肤雪白，就是眉毛画得鬼迷日眼的，快要勾到耳朵上去了。
林述年夹菜的动作未停，蹙眉回忆了一下：“围巾？”
正啃猪蹄啃得满嘴流油的尤晏璋睁大眼，急忙附在他耳边嘀哩咕噜。
“江湖救急！”
林述年和他一对眼，就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白了尤晏璋一眼。
“没收到，去年我没收到过来自碧城的件——”
林述年脸不红心不跳。
“什么？”尤妍失望地瞪大眼睛，用了狠劲拧尤晏璋的胳膊内侧嫩肉，“说，你是不是写错地址了！干啥啥不行，吃东西你是第一名！”
尤晏璋再疼，愣是没把嘴上叼着的猪蹄子掉了。
“哎哎哎，干什么这是，那可是你哥——”
冯小凤啧了一声，拧了下尤妍的腰。
“妈，他——”
尤妍刚要告状，就被尤晏璋塞上一只猪蹄。
坐在林述年左边的尤青也在桌下偷偷拧林述年的腰。
“什么围巾啊——”
她对一旁的亲戚笑着，嘴里却咬牙压低声音质问。
林述年一时忘记这是公共场合，和以前在学校食堂吃饭一样，随手夹了一块红烧肉径直塞到尤青嘴里。
霎那间全场安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他俩身上。
尤青尴尬地眨眨眼，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吐出来还是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