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SOGO商城,10楼。
中岛敦如坐针毡。
并非身下的卡座椅子不够舒适——事实上,这家西餐厅的每一件家具都精准贴合人体工学,线条弧度仿若量体裁衣,皮革质地温润细腻,落座时甚至能感受到靠背恰到好处的承托力。
问题在于,四人座,两两相分。
衣衫略破烂的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坐在了同一边。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被芥川卡进了座椅内侧和墙壁亲昵贴紧,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出去,不仅需要越过这尊冷面佛,还需要挣得对方的许可。
小心瞥眼身侧抱着胳膊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的芥川,敦打定注意:今天这顿饭,自己就烂在座位上了。
结果仅仅这种程度的视线都叫他转过头,露出仿佛能把虎皮扒出骨头都嚼碎的笑容:“在下挖出你的眼睛好了?”
敦:……绝对、沟通无能!
他收回视线,于是获得一声低嗤。
鉴于今日他和芥川都在彼此面前露出了绝对不想叫对方看见的软弱一面,加之那份烫爪的信,敦心胸宽广,决定姑且不和他计较。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打过一架了。
然而这退让缄默非但没叫芥川安分下来,中岛敦甚至觉得他散发的冷气更甚、以至于染上自觉被轻视而造成的隐隐怒意。
中岛敦在心底小声崩溃:您好麻烦啊!!
欲哭无泪,视线越过焦糖色胡桃木桌,无助地盯在捧着脸和银坐在一起、心情愉快到开始散发小花花的女人身上——但是沈小姐视线完全黏在了银身上,像是看见心爱肉骨头又保持几分矜持的漂亮犬类,眼眸亮亮的。
芥川的妹妹是个好人,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与求救,手臂轻轻贴下沈庭榆,同时用着轻却明晰的音量唤道:“哥哥。”
这声调叫芥川周身沉郁烦躁的气势散了些许,可还未等中岛敦露出感激的笑,只见沈庭榆视线慢慢自银游转到他们身上。
对上眼的瞬间,一股莫名糟糕的预感攀附脊骨,叫敦遍体发寒。
果不其然,只见白衣女人眼睫忽闪,恍然大悟:“啊,看来你们需要单独谈话的空间?”
也不知道在哪儿装着,沈庭榆变戏法般在桌面上撒了堆零食。
果冻、肉脯、巧克力棒等事物瞬间占据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之间的交流,香甜的气息开始蔓延。
做完这件事,她优雅起身,手背抵在桌角,让同样一席白衣的芥川银小心出来。
?
等等!!
双眼骤然瞪大,中岛敦想开口挽留,可两人动作太过轻捷,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就这样并肩离开了。
餐厅内还残留着沈庭榆离开前活泼的话语:“我们去买衣服吧?”和银喜悦轻快的赞同。
于是座位上唯余下了敦和芥川。
白发少年露出绝望笑容,默默收回伸在半空的手臂,老实坐下,拘束并拢自己。
那双瑰丽的撞色眼眸逐渐灰暗下去,看上去有点死死的。
他想: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两个小时前。
中岛敦抱着那封信,消化沈庭榆话语中的讯息。
1秒,2秒……
一声爆鸣在滨海路上炸响。
“不行!!沈、沈小姐这个信对芥川太重要了不能放在我身上!!”
中岛敦疯狂摇头,眼神严肃:“我没有评判「合适的时机」的资格——呜!”
一声脆响打断敦未尽之言。
女人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少年捂住额头,瞪大双眼。
“不是评判喔!顺其自然就好,你只需要在某个时刻看见芥川这样的感触:「是的,就是现在」,然后把信交给他就好。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呦?”
“不不不不行,我没有判别时机的能力……咳咳咳!”
后背传来的钝痛叫少年一个酿跄,他面孔骤然苍白扭曲起来,眼神控诉。
完全无视敦的谴责,沈庭榆继续亲切友好地用手鞭打敦的后背,和蔼可亲:“安心吧,你有的,而且这是任务喔?不能拒绝的啦~”
一锤定音后,她放下手懒懒打着哈欠。
敦注意到她的眉头微蹙,眼神和微醺的人一样,倦怠迷蒙,好像很困。然而这点惺忪在下一秒烟消云散,仿佛是敦的幻觉。
不远处,芥川龙之介把信件整齐叠放进衣兜里侧,起身走向他们。
“你是谁。”
芥川银色的眼眸里带着探究,无形的力场在他们周遭拉开。
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这股压迫,沈庭榆自在恣意回答:“如她所述,你榆老师的同位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沈庭榆」。目前绝赞跨世界打工中~”
如榆老师所述……?
无视莫名其妙不敢和自己对视的人虎,芥川龙之介蹙起眉:“你提前看过那封信了?”
她气定神闲:“怎么会?窥视他人隐私的事情我沈庭榆做不到啦,猜的而已,毕竟大家最初都是同一个人。”
最初都是同一个人?
又是这样难以理解的话语,不过既然榆说有疑问可以问面前这个人,那么眼下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对上面前这位沈庭榆,芥川龙之介有着极端不舒适的体验和糟糕的预感。那极其强劲的体术叫他稍感兴趣,可那双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眼和恶劣透顶的性格,叫他难以心安。
隐没心底那点烦躁,芥川开口:“太宰先生的信件……”
沈庭榆温柔笑笑:“现在不给你喔?”
果不其然。
芥川漠然想,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榆老师看起来很好说话,实际上也很好说话。
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实际上非常不好说话。
冷血萨摩耶。
芥川淡淡点评,等着她吐出条件,随后进行谈判亦或者什么。
然而下一秒,沈庭榆的话直接在他苍白平静的面孔上劈开裂痕:
“因为我把信给敦啦,他会在合适的时候给你的。”
和老化生锈的齿轮无异,芥川龙之介的脖子一寸一寸,慢慢转向逃避自己视线的白发少年。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在进行宛若半世纪都过去了的沉默后,芥川龙之介突然笑了,声音很轻:“那么,在下只好抢过来了。”
如同听见地狱之门被推开的门铃声,感受着蹭蹭暴涨的杀气,和向自己飞来的「罗生门」——
中岛敦惨淡笑笑,闭上眼不愿面对现实。
混战过程暂且不提,一言蔽之:沈庭榆在看戏和玩失踪,新双黑在打架。
之前在「白鲸」上,中岛敦就发觉自己的战斗经验和技巧都弱于芥川龙之介,他在那之后有跟着国木田先生和不太经常刷新在武装侦探社里的主线榆精进过,现在勉强能够和身体健康的芥川龙之介打得有来有回,彼此都奈何不了彼此。
而且,中岛敦发觉他似乎并没有真的想与自己血战到底,那双狼般的眼眸之中充斥着探究和考量,他似乎在做什么打算,想从中岛敦身上追寻什么答案。
两人打了半天,逐渐力竭。
于是突然不约而同站定,开始打嘴仗。
芥川龙之介遇上中岛敦似乎总有宣泄不完的火气,左一句:太宰先生给在下的信凭什么由你拿着,受死吧!!右一句:连这种程度的过往都无法直面的人虎,太让人失望了!如此令人不快!
「呵,人虎,你就这样扯着休息的幌子,一辈子缩在他们身后,停滞不前吧!」
「那天船上,我曾憎恶被命运眷顾的你,但如今有所不同!一想到未来在下需要和你共事……简直和吞掉腐烂蜜桔一样叫人反胃!」
「六个月之后,我一定要杀了你!」
「如果不打败你、否定你,在下就无法前进。」
眼见这人说话越来越过分,饶是中岛敦也被激起几分怒气。
信在他这怎么了??现在他就不给!
一改先前拒绝沈庭榆委托他看管信件的模样,敦直接开始忘本:
「哈?!我是不可能把信给现在的你的!!」
「还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的像是谁想和你共事一样!!不过好啊,你不是想要信吗、不是想要获得太宰先生的认可吗!我知道了,但我有条件:你六个月之内不许杀人!」
中岛敦深呼吸,把气喘匀:
「这样你就能察觉到一些单纯的事实:为了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到底需要些什么!光凭眼睛是无法判断强弱!」
「以及,你早已远超于我。」
这话叫芥川眼眸微闪。
半晌,他淡声回复:「在下答应你。」
为了守住信,快要精疲力尽的中岛敦咬牙切齿。
他心想:自己绝对要把院长的事情解决,离开那个男人的阴影。要继续和国木田先生和沈小姐深度学习体术,然后打败芥川。
空气凝滞,此刻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才恍惚意识到:即使在战斗过程之中,路人依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而沈庭榆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场。
正在他们疑惑不解时,卡着时间点般。
一位和芥川龙之介样貌有些相像、气质贤淑的年轻女性和沈庭榆并肩而行,从不远处走向他们。
女性的白裙如绽放的马蹄莲般洁白,看见他们略带狼狈的模样,眼眸惊讶睁圆。而沈庭榆则笑眯眯地感慨:「打完啦?体力消耗完正好去餐厅补充能量。」
然后中岛敦知道,沈庭榆身边的人名为芥川银,港口黑手党的杀手,同时也是芥川龙之介的妹妹。
中岛敦木着脸,心底吐槽:这个人居然有妹妹,而且看起来性格和他大相径庭。
敦本以为龙之介会拒绝聚餐邀请,结果芥川只是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随后转身走向她们。
「跟上,人虎。」
*
于是,他们来到餐厅。
按照敦的预想,自己应当会和沈庭榆坐在一起,而芥川龙之介会和芥川银分在另一侧。
于是在肩膀被沈庭榆拍拍后,中岛敦很自然地顺延她食指指的位置坐在了卡座里侧。
结果就看见银坐在了他对面,紧接着沈庭榆落到银旁边。
中岛敦:……
他慢慢地扭头,对上芥川龙之介冷漠的眼。
完啦。
*
时间回到现在。
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饮品端了上来,贴心地帮他们把立在桌角的方糖罐子盖打开,露出其中雪块般的甜剂。
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点的是茶,而沈庭榆和中岛敦点了咖啡。
二人道谢后,分走属于自己的杯子,又把跑去逛街的芥川银和沈庭榆的饮品摆在她们各自的位置上。
喝水可以减缓尴尬。
于是敦轻轻嗅了嗅咖啡的香气,然后拿起罐子,用镊子把方糖放进咖啡里。
一块,两块,三块。
敦注意到芥川在用余光观察着他,莫名地有些窘迫,他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罐子递过去。
芥川安静地注视着他,沉默着,随后接过糖罐。
方糖轻轻落入澄澈的茶汤,起初糖块硬邦邦地漂在水面。
明明都在茶杯内部的同一个空间,各自独立,然而热茶缓缓包裹它,温度一点点渗透进去,形体要被溶解,方糖的棱角慢慢软化,从边缘开始融化。
敦的身躯,不由自主凑近了他,顶棚垂落的水晶灯将折射出的光斑融进他的眼底,化成某种神采。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
白发少年睁大了眼睛:“方糖?放焙茶里……四块?”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芥川气定神闲。
看见他这样,中岛敦有些不好意思:“不……就是,我有点意外。毕竟我以为自己加三块已经够多了,同事们也总是说我,方糖加三块也太多了。”
但是我根本停不下来啊,因为小时候很少能吃得到,所以长大了也会不由自主地加很多进去。
敦的嘴角扯起苦涩的笑。
芥川龙之介静静看着他,好像不经意般从嘴里飘出:“人虎未免太过在意他人的一举一动。”
这话脱口,他的面色僵了一下,补充道:“果然是弱者。”
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宽慰?
被这个想法激到恶寒,赶紧否认。中岛敦哈哈笑笑,轻轻呢喃着:“我……没想到你会加四块。”
“人虎惊讶的点真叫在下不解。”
芥川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不过小时候没糖吃的后遗症。和你如出一辙。”
“什么?”
那个瞬间中岛敦以为自己在幻听,然而很快,过往许多细节一一浮现在脑海之中,穿成线。
他呆而小心地问:“那你以前……”
“贫民窟,银也是。随后我们被太宰先生带到了港口黑手党,遇见了榆……沈老师。”
芥川龙之介抿口茶,不紧不慢地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语调徒然变冷:“然后现在他们都在你身边。”
这句话脱口他就有点后悔,太弱气,显得像是抱怨。芥川蹙起眉,余光再次落到中岛敦身上。
银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白发少年低垂着眼睫,抱着咖啡杯的手指指骨泛白,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低低道了声:“抱歉。”
真叫人火大。
“呵,在下不需要逃不出过去的胆小鬼的怜悯。”芥川龙之介开口嘲讽:“拥有贵人相助的你,却只能展现出这番逃避的模样,不得不说,这叫在下很恼火。”
“我不是都说了吗:你已远超于我。在勇气这方面我承认不如你。”
熟悉的讥讽驱散了那种叫人不自在的氛围,中岛敦无奈叹息,盯着咖啡杯中自己的倒影。
他在想院长的事情。
有些时候敦觉得,芥川的「武断」并非坏事。
“人虎,有的事情最好的解决时机就是当下。”
这声叫中岛敦一脸惊异地抬头看着芥川,半晌,他警惕又小心地问:“你是不是……”
敦原本想说:你是不是鬼上身了,还是说为了得到太宰先生的那封信选择换手段了?但对上芥川能够杀人的视线,他把滚到嘴边的话咽下,换成了:“你是不是想加入武装侦探社?”
闻言,芥川龙之介冷笑反驳:“呵,在下不屑于加入那种组织。”
「如果你想靠近他,试试去理解他,试试去他生活的地方看看吧。」
“在下不过听从老师的教诲,想要去太宰先生生活的地方看一看,仅此而已。”
这回答叫中岛敦沉寂无言。
暖黄的光晕在杯壁流转,芥川垂眸望着逐渐冷透的绿茶,方糖融化后的甜意早已散尽。
氤氲散去热气中,自己的轮廓忽明忽暗,像团捉摸不透的雾。喉结无意识滚动两下,芥川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人虎...武装侦探社是什么样的地方?”
是什么样的地方?
中岛敦想:芥川身为武装侦探社过往最棘手的敌人之一,对武装侦探社的了解极为深刻才对。
可他如今依然问出这个问题。
可敦要给他什么样的回答?
脑内浮现过大家的身影,中岛敦在思考,然而,这句话毫无征兆地漫过舌尖:“我觉得你适合那里。”
他被自己这回答吓了一跳,小心望向芥川龙之介,然而黑发少年罕见地没有表态,只是淡淡:“是吗。”
于是中岛敦继续说下去,他开始介绍武装侦探社的成员,先挑着太宰治的日常讲了很多,讲完又问芥川太宰先生在港口黑手党也是这样吗?
听完老师现状的芥川沉默片刻,于是如数家珍般把黑时宰的事迹缓缓道出。
靠谱未成年与没正形成年人,那很大相径庭了。
两人对完账都缄默片刻,不约而同换了个人谈论。
中岛敦开始说他和芥川都熟知的主线榆,芥川龙之介表示她的性格和在港口黑手党比没有什么大变化。此刻两人又想起某位吊儿郎当的白衣女子,再次陷入缄默。
差别好大。
又都有点好奇,太宰治的同位体是什么模样。
早晚会深刻了解。
于是中岛敦把余下的成员一一介绍给芥川龙之介听,芥川第一次没有站在敌人视角去看待他们,认真听着,捕捉到「织田作之助」这个名字时,他身形一顿。
中岛敦敏锐察觉到,挠挠头:“怎么了?”
芥川喝茶:“他是太宰先生尚在港口黑手党里就认识的朋友。”
这声不太情愿:“他救过在下。”
于是中岛敦也恍惚喝咖啡:“喔……原来织田先生以前也在港口黑手党……”
而现在芥川也要来……
嗯……嗯?
敦顿住了。
不是,这样想的话,那港口黑手党跳槽到武装侦探社的人也太多了吧?!
人山人海了??
“呃,织田先生现在在做小说家,天天苦恼写作。”
提起写作,中岛敦像是被触动到什么般,突然笑了:“说起来,你知道那个抢笔和本的梗吧?”
“当然,这是一般人无法体会的。铅笔和记事本是比肉和糖还抢手的东西,因为只有在用笔在纸上写下字句的时候,整个人才是自由的。所以大家都去抢,就连不会写字的孩子也会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芥川龙之介的视线落在桌面上的那堆零食之中,某种莫名地冲动,叫他问出口:“那你知道巧克力棒吗?”
提起这个,中岛敦滔滔不绝:“那必须,那是当钱用的对吧,虽然数量不算特别稀缺,但是因为大家都想要,所以身价也变高了,自然而然就成了货币啦,5个巧克力棒能换一个土豆种子,想跟别人学认字的话,一天要交3个巧克力棒。”
“贫民窟时期,在下还给人看过门,帮人打过架,库存曾经一度达到过300个。”
这是第一次,对着妹妹以外的人倾诉这样的话,芥川龙之介非常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好——出奇的好。
“3、300个?!”中岛敦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这算得上富豪啊!”
“结果那段时间,在下因为只吃巧克力棒,最后把身体吃坏了。”
银还训了他,芥川心底默默补充,因为丢面子所以他没说这句话。
敦畅快大笑起来,这次他的笑声中完全没有因顾忌芥川发怒而该有的谨慎,就是痛快而喜悦的笑。
而芥川并没有被嘲笑到的不快,恰恰相反,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发觉:自己心底唯有些无奈。
明明他前不久才立下豪言,现在却在这里沉浸在专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般扺掌而谈、敞开心扉。
二人这些话如果说给自己的同事听,怕是谁也不会理解——不过他们也从没指望过谁能认同。
这个是能理解自己的人,但、
芥川龙之介想:无论如何,六个月后在下一定会试着杀掉他。
因为这是约定。
……杀掉他?
……
杀掉中岛敦,然后让自己前进吗?
指骨用力攥紧茶杯,芥川龙之介微不可察蹙起眉。
中岛敦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突然问道:“芥川,港口黑手党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叫芥川从喉咙深处发出阴森森的冷笑:“啊啊,人虎真是问了个不错的蠢问题。镜花的事情明明已经叫你清楚了才对?你不是也到过那里?”
触及镜花,敦的声音也冷淡下来:“镜花的事情,我绝对绕不了你,也无法认可你当时的言辞。”
闻言,芥川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敦打断:“但我想听听你眼中的港口黑手党是什么模样。”
服务员将牛排分放在桌面上,于是少年们停下谈论。
自觉打扰的他们的服务员加快手中的动作,快速离开。
被切好的五分熟牛排摊在芥川眼前,温热的绛红顺着肌理纹路蜿蜒渗出。
血、暴力。
经年死去同伴的身影在眼前晃过,教官的训诫、任务之中被他掠夺走的人命。
莫名地,一个想法跃出芥川的脑海,挥之不去:如果中岛敦加入港口黑手党,会是什么模样?
呵。
芥川龙之介冷笑道:“那里是、像你这样的人进去后,恐怕不出三个月就会被啃得连渣滓都不剩的地方。是你这种天真可笑的存在绝对无法坚持下去的地处。”
“……是吗。”
没在乎他的偏题,中岛敦只是讷讷点头,他学着芥川的模样也盯着牛排,半晌问:“你对于沈小姐即将做首领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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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瞬息思考都没有,芥川龙之介秒作答:“灾难。”
那个叫他印象极其糟糕的人,绝对会把港口黑手党弄得乱七八糟的。
港口黑手党肯定要完蛋了。
芥川话音刚落。
女人活泼开朗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哎呀,是在谈论我吗?”
几乎瞬间,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脊背就绷了起来。
来人完全没有声响,甚至连气息也没泄露。
芥川龙之介收回差点放出的「罗生门」,强做镇定地转头,对上沈庭榆极近的面孔——她的额头挂着墨镜,两只胳膊都挂满了购物袋,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芥川银跟在她身后,发顶已经多出个漂亮清新的花帽,耳坠上彩宝百合花熠熠生辉,脖颈也戴上了珍珠项链。
服务员将沈庭榆手上的购物袋拿走,为她存到储物箱里。
“嗯,因为有点饿了我们就回来吃饭啦!芥川君,你刚刚是在说我坏话吗?”
挡住桌角让银进去,沈庭榆像只收翅白鸽般飘落到座椅上,双手交叠于下颌。
交错的发帘将灯光筛得破碎,在苍白面颊上投下细密的暗影。漆黑无光的瞳孔隐匿在阴影的裂隙里,安静盯着对面的二人。
察觉到他们的紧张,沈庭榆偏了下头,唇角弧度缓慢扩大:“欸~好坏喔,怎么能背后说人坏话呢?”
“在下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芥川坦然回复,随后目光放冷:“何况,在下并没有刻意避开谁。”
言下之意你在我也这么说。
沈庭榆耸耸肩,无聊叹息:“欸你这孩子回答好古板……话说敦啊,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咕嘟。
突然被点名中岛敦咽下口水,斟酌片刻,还是决定诚实点头:“是的,我有些担心您。”
“担心您无法在那里坚持下去。”
“……啊。”
像是没预料被这样直球关心,沈庭榆呆呆眨了眨眼,这不自然的神情浮光掠影般,在瞬息之间消散。
“噗嗤,谢谢你……吃饭吧,不会有事的。”
收起逗小孩的心思,沈庭榆把餐具递给芥川银,罕见正色道:“我是去改变那里,而非叫它重塑我。”
这话叫三人皆是一愣。
银突然笑了:“小榆想要改变港口黑手党啊。”
“是喔。”沈庭榆认真回复她。
“天方夜谭。”芥川龙之介抱着胳膊泼冷水,结果收获了来自芥川银和中岛敦两道不赞同的视线。
芥川:……
芥川:“呵,在下拭目以待。”
就在此时,沈庭榆的手机突然响铃,然后亮起,几人眼力极好,近乎瞬间就看清来电备注:「宝贝」
所有人都看见,沈庭榆的神情像是快被热锅软化掉的黄油一样柔和,散发着馥郁浓烈的幸福香气,她迅速接过通讯。
“下午好亲爱的!我在和他们吃饭呢?做委托好不好玩啊~”
芥川龙之介震撼地看着这个人表演川剧变脸,他扭头,发现中岛敦的下巴已经掉了下来。
沈庭榆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全然不顾及他们:“嗯……嗯?知道啦。晚上我定了螃蟹,你还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带回去~”
“我喜欢吃什么?”
没有料想会被问这个问题,沈庭榆怔愣片刻,随后轻笑:“啊……我没注意过这个问题欸?等我想想一会儿发给你。”
“辛苦啦,我好想你啊……,嗯!一会儿见。”
挂断通讯,沈庭榆心情愉快地编辑着讯息,就听芥川龙之介语气虚浮,夹杂着一点不确定:“……你刚刚,在和谁通话。”
“太宰呀。”浅浅呷口咖啡,沈庭榆回道。
“……?太宰先生……?”仿佛三观被打碎重组,芥川龙之介满面茫然。
“对啊,我们也是情侣,这样说话不正常吗?”
女人头也不抬,用着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着。
正常不正常?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在他印象里从未有人敢这样和太宰治说话,而且很肉麻。令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位太宰先生显然做出了正向回应——因为沈庭榆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更好了。
“我在意你、我想你了。这都是很普通的话,甚至很多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擅长开口。”
像是普通聊天一样,沈庭榆语气随便:
“但语言说出来才有魔力,这世上的绝大多数遗憾都是因表达方式的错误而造成的。明明很多事情说开就好了,就算不能达成共识也能加深理解,可偏偏都执拗着避而不谈,各执己见。”
她打了个响指,开始举例子:
“您是怎么想的?”
“我在意您。”
“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您的认可?您可否告诉在下?”
“你就这样直接问太宰治,要和他掏心掏肺谈谈,坦白告诉他:你想知道他的想法,就一个认可干嘛不给你,要怎么做能给你。拿在意和爱直球他。”
沈庭榆放下手机,用银刀将餐盘之中的牛排条细细抛开,见芥川龙之介微敛眉心,露出笑靥:“啊,想必他会十分不知所措吧?”
微妙促狭,芥川龙之介神色开始不自然,觉得这个人只是在挖火坑想叫他跳下去,结果余光中成功案例中岛敦竟然对此露出赞同神情。
于是,芥川陷入沉思。
*
双方都还有各自的事情,于是饭后很快就分别了。
沈庭榆带着敦去逛了各大奢侈品店,她轻车熟路地对着柜台的服务人员说出各种敦听不懂的黑话,然后带着敦测量尺寸好制定衣服。领着敦去看珠宝,为他在合适时机讲解一些知识。
敦起初被这些高奢消费店其中的门路和价格弄得很有些不自在,这是他完全陌生的领域,挨过饿的经历叫他省吃俭用,抗拒奢靡。然而沈小姐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是知识,未来接受委托或者破案什么的都可以用到,不喜欢归不喜欢,了解没坏处。
敦觉得有理,决定抱着学习心态去体验,也做好了自己会因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问题和对价格露怯而遭人冷眼的准备。
然而,他发现沈小姐很细致和……体贴。
沈庭榆像是敦的管家一样,占据着合适的话语权,没有叫谁问敦任何他回答不上来的话语,为他安排好一切流程却又不干涉中岛敦自己的选品意向,而且她选得店家人员都很有素养,不会在敦因价格皱眉时做出任何失礼的神色。
一趟下来,漫漫地,中岛敦发现自己真的熟悉了不少消费流程、获得很多知识——且全然没有不适感。
敦把送给侦探社大家礼物都选好了,还给芥川兄妹也带了份。
结果发现:除去他给别人选得礼物以外,所有花销都是沈庭榆用她的钱付的。
「我不花孩子钱。」
「只是告诉你一些购物流程而已,过几天有时间我教你如何赚钱,说到这个我还和“组合”首领学过一段时间。虽说他狂妄自大,但经商头脑确实不错。」
夕阳把云层烧得透亮,鎏红与绛紫在天际翻涌,把天际晕染。
远处楼宇的轮廓逐渐模糊,融进灰蓝的底色里,只剩零星的玻璃幕墙还固执地反射着落日余晖,如同撒落人间的碎金。
敦和沈庭榆走在回到侦探社的路上,沈庭榆的手臂上挂满购物袋,那是敦无论如何要求都没能她手中夺过的事物。
中岛敦发现,如果沈庭榆想达成什么目的,她总能用话术亦或者什么手段去取得成功。
这种掌控能力让他想到了太宰先生。
敦看着沈庭榆的背影,默默地跟在后面。
他想,无论哪位沈小姐,都是好神秘的存在。
她的成长经历是怎么样的呢?那些强悍的力量由何而来,那些见解与阅历是这样积累的?为何年纪轻轻就能成长为能够担起大梁的大人呢。明明不喜欢苦味,喝黑咖啡时会皱起脸,却没有加一块方糖。连自己喜欢什么食物都不清楚,却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嗜好。
独立、强大,纵使有过迷惘,也能够走出来。
和太宰先生一样。
自己似乎永远无法像他们那样独当一面。
肩膀耸拉下来,中岛敦的脚步有些沉重,他又想了院长。
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长?
虽然沈小姐说过自己可以休息,所谓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前行,可是……
敦有点垂头丧气:芥川很厉害,他似乎永远有着前进的勇气——
等等。
敦的脚步猛地一顿。
是这样吗?敦想,芥川没有想要逃避的事物吗。
不对,是有的。
只是他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昏黄的光晕温柔地拥抱暮色。飞鸟掠过天际,翅膀划过渐暗的天空,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剪影。
暮色四合,黄昏的色泽太过浓郁,橘红降临在沈庭榆的白衣身上,绯色光晕顺着衣褶流淌。
敦盯着她的身影,开始回顾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清晰无比地事实自心底慢慢浮现:没有任何步骤超出这个人的意外。
风悄然吹过发梢,露出少年那双瑰丽的眼眸。
「于是我把他赶走了,叫他今天晚上坐着车滚出横滨。」
浓郁的暗色之中,莫名的勇气油然而生,敦深吸几口气,大声喊到:“沈小姐!!”
「人虎,有的事情最好的解决时机就是当下。」
敦想:是的,是的,他说的没错。
今天,自己和芥川进行了幻梦般的交谈,然而即使如此,那个六个月赌约依然存在着。无论芥川现在如何想,中岛敦都不会让他杀死自己。
中岛敦要告诉芥川如何才能获得太宰的认可,如何才能从自己手中得到那封信,为此他要战胜他,他要证明芥川的理念存在错误——哪怕对方对此心知肚明。
那个人不应当这样活着,他们或许不应该是宿敌……
不,是不应当仅仅是宿敌才对。
比芥川幸运的自己,就算现在不能战胜他,也没有道理在未来战胜不了他。
此声划破苍穹,惊得树林之中鸟雀飞起,中岛敦用着宛若婴儿出生、想向世界宣告自己存在于是进行恸哭般的音量,对着那停下步伐的身影大喊:
“请告诉我,院长现在所在的车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