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守护下的医庐,一夜平静无虞。
玥白睡得很沉,她太累了,几乎沾床就睡,一直睡到晌午时分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醒来时,她呆呆望着榻上纱帘映着的光圈。
光圈在缓缓挪动位置,一点一点,看似毫无变化,其实半炷香的工夫就从这块纱挪到了墙面上。
她觉得自己对庄斯照的感情,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些许变化。
至少,没那么想杀他了。
尽管,那死瘸子还是整日里一副惹人嫌的样子;尽管,他身上藏了太多她探究不清的秘密。
昨夜背着他往回走时,玥白隐约听到他微弱的嗓音在问:“为什么留下?”
这算什么问题?
不留下,难道将他一个人丢在海边?等涨潮的时候再淹死一次?那丹娘知道了,还不得打死她!
玥白笑笑,随口应他:“你知道不周山有多冷吗?还是这儿好啊,暖和。”
斯照唇角有静默的笑意。
而后他终于支撑不住,眼皮垂落,失去意识。
可此刻,清醒的头脑让玥白回过神来。他见过风胡梧烈吗?不对,为什么她潜意识里会觉得,他定是知道梧烈的身份,才会那样问?
哎,有时候觉得他聪明极了,有时候又觉得他就是个傻子。
玥白磨磨蹭蹭移步饭堂,见只有丹娘一人便问:“庄斯照呢?”
丹娘皱着眉反问:“你失忆了?人昏迷着啊!”
“还昏着?这么严重吗?我看他身上也没什么外伤啊!”玥白手里的包子突然不香了,想去看看他又觉得自己属实帮不上忙,只好慢腾腾坐回去。
“没什么外伤,不代表没有內伤啊!”
“內伤?”
玥白眼前闪过他被弹到海里前衣袍上亮起的碧光,难道他在衣袍上下了咒,结果反噬到自己身上了?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
正吐槽着,玥白又听丹娘叹了口气道:“说不定,还有心伤呢。小白,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先生惧水。”
“是啊。”玥白点头,要不是听丹娘同她说起过,她也不会起了吓唬他的恶作剧心思。
“这次先生落海溺水,说不定诱发了少时心病。”罗丹娘拿石勺来回搅动着碗里的薄粥,却是一口都吃不下,“早上我去给他擦脸,发现他起了一头的汗,眉头紧锁着,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看那样子就是做噩梦了。”
“他有什么心病啊?”见丹娘不应她,玥白追问道,“难道他爹娘都是溺死的?”
罗丹娘睨了玥白一眼,撇撇嘴道:“先生天生残疾,自婴孩时就被弃养,哪有父母。好在有个心善的老医师将他捡回去抚养……”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罗丹娘在渺远的记忆里搜寻着。
那一年,她勘勘修出人身,灵力不稳却实在想看看这广袤的天地,便偷偷从入海口上溯,沿着江河逆行来到一个风景秀丽的江南水乡。
正撞上有人家办丧事,扶灵人中竟有个坐轮椅的少年郎。
少年披麻戴孝,面色无喜无悲,白色抹额发带被风吹得凌乱。
纸钱漫天飞扬,唢呐悲声冲天。
沿街的乡民们都在默默抹泪,一脸悲戚,连声道这逝去的庄老医师是个大好人,救了乡里多少病人,常常分文不取还赠医送药。
丹娘没见过出殡的场面,也没见过这样清隽好看的人族少年,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下葬地在郊野一座矮山上,山坳里有个浅浅的池塘,这墓地也算个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
庄老医师的亲眷们依次到墓碑前跪拜,轮到那瘸腿少年时,有人上前扶他,却被一个青年推开。
那青年声泪俱下,指着跪跌在地的少年控诉道:“已经准你扶灵,你还敢来祭拜?!师父他老人家对你还不够好吗?多少灵药用在你的腿上,你不知感恩,还害死师父!”
一旁有人拉住青年,可青年却像个蛮横的牛犊子,撞开旁人一脚踹到少年头上:“滚啊,再也别出现在这里!”
那少年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双唇抿得更紧。
他不顾那青年的大骂,硬是在坟前三跪九叩后,才艰难爬上轮椅独自下了山。
身后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
说庄老医师将他养大,授他医术,最后还因他而死,他竟一滴眼泪都不流,实在是个狠心肠的人。当初啊,庄老医师就不该救他!
丹娘有些心疼这个一声不吭的少年郎,默默尾随他下山,见他摇着轮椅停在山坳里的池塘边。
莫不是受不了打击要寻死吧?——丹娘如此想着,赶忙加快步子靠近,却听见极其低哑的抽泣声,隐忍的,悲哀的,无助的……伴随着沉重的叹息,衣衫湿了大片。
山前水边,那轮椅上的身影瘦小而悲凉。
微弱的抽泣声隐藏在风吹叶动声里,不仔细听很难察觉。丹娘想,此处无人,他却还哭得这样小声,究竟是活得太压抑,还是怕惊动了山坳里的神明?
“其实,你可以哭得大声点。”
闻声,少年立即止住抽泣,侧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年轻女子,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士,口音也怪怪的。
丹娘补充道:“反正这里没人,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少年却用衣袖抚干脸上的泪痕,轻道:“你不是人?”
“我不是啊,”丹娘坦率道,“小朋友,姐姐是妖,海里的妖,怕不怕?”
少年似乎不太想搭理这个陌生女子,没应声,调转轮椅方向就往山下去。
“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妖?
“那姐姐给你变一个怎么样?
“喂,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你倒是有点反应行不行?
“……”
罗丹娘话多,叽叽喳喳跟在后面全是自言自语。那少年也不恼,任凭她吵吵闹闹地跟着。
进城前,他停下轮椅,仰头冲那女子说:“前面是人群聚居的地方,你就别进去了。”
丹娘往里看了看。
热闹又繁华,为什么不让她进?
“城里有仙修暂住,专门捉妖的。”少年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率先把话说出来。
罗丹娘“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要去哪儿?”
他沉默了片刻,方答:“回家。”
“你有家吗?”丹娘想起方才在墓地那一幕,“我瞧那些人不喜欢你,还能让你回去?”
少年垂头:“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儿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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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去哪儿?”罗丹娘蹲在轮椅旁,一拍脑袋高兴道,“那你跟我回家吧,我带你去看大海,你一定没见过!”
*
玥白趴在桌上听得认真,只觉得庄斯照有点可怜。
她摇着丹娘的手臂问:“那把他养大的老医师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他害死的吗?”
没等丹娘开口,她又追问:“庄斯照那身披麻戴孝的衣着,不会是从那时起就一直这么穿吧?哎呀,我以后再也不说他了。
“然后呢?然后你就把他拐到海边来了?你倒是快说啊!”
丹娘被晃得头晕,按住玥白的手说:“你别急嘛,等我一点点给你说。”
吞了一勺薄粥润润嗓子,丹娘接着说道:“我觉得只能算因他而死,算不得被他害死吧。
“你知道的,先生的腿疾药石无医,可庄老医师不信邪,十几年来不间断地四处寻药。
“不知从那本古籍上得知,瀑布旁的绝壁上长一种毒花,能以毒入药刺激骨肉重生,庄老医师七十高龄背着背篓就上了山……
“结果,坠崖溺亡。”
玥白听得心里难受,喃喃道:“所以他不只是因为不会游水才惧水……这才是他的心病。”
丹娘却说:“好像也不是。”
她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先生曾经提过,他幼年时常被邻居孩子欺负,嘲笑他是个死瘸子,动不动就把他往池塘里推,好几次差点溺死了。”
玥白:“……”
这样啊,死瘸子——玥白闭了嘴,是不是她每骂他一次“死瘸子”,他心里就难受一次啊?她,她不是故意的。
好吧,怎么能不算故意呢。
她将手里已不冒热气的包子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说起来,庄斯照这家伙平日待她还算不错,可这些事能抵掉他针扎活埋自己的仇吗?
“先生真的很不容易。”
罗丹娘自顾自说着,“我从没见过先生这样聪慧又坚毅的人。你知道吗?先生有过目不忘之能,别说玄黄之术了,就是奇门遁甲、命理占卜之术也一学就通。可惜啊,寻遍大荒都没寻到一个治腿疾之法。”
玥白幽幽道:“所以,他几岁了?”
罗丹娘咋呼道:“怎么能问年龄啊,你冒昧不冒昧?!”
“额,只是按你这样说,庄斯照没个几百岁的话,怎么摇着轮椅寻遍大荒?光在舆图上寻啊!”
“哎呀,几百岁怎么了?”
“你承认了!那你还说他是人!”
罗丹娘拍了拍小嘴,嘴硬道:“先生就是人,只不过比寻常人寿命久一些、样貌俊一些罢了!就是人,就是人!”
“行,人人人。”玥白叼起第二个包子,嘟囔道,“我看是你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丹娘,跟了他几百年,痴心错付啊!”
“痴心什么痴心,吃你的包子吧!”
罗丹娘一拳砸了玥白头顶,又瞪她一眼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心里只有男欢女爱!早晚你会晓得,世上的感情啊,亲情友情都不比爱情脆弱。丹娘我呀,是先生的姐姐,姐姐知道吗?”
“姐…姐?”玥白显然不信。
丹娘重重点头道:“对啊,姐姐,也是家人,是永远都不离不弃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