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至未时的日头总是全天最炎热的,初夏来临,蛰伏在泥土里数年的知了,也拼尽全力破土而出,重获新生。
梧桐小院中一片阒然。秦贵人用过午膳后就上了榻歇息,被元崇帝冷落三年之久,时常梦魇精神有些失常,现如今复宠而不久后还会晋升,故而放宽心日子也舒畅许多。
屋中布局简雅,床榻边的檀木矮几摆放个青花瓷,瓶中插放几朵不蔓不枝的粉荷,另有炉熏香袅袅迤逦腾升,绵绵雾气,桂馥兰香,这是元崇帝得知她被梦魇所扰,特意让御医局调的,她日日都要点。
已经许多日不曾做梦,这次却陷入个梦中,梦到了死去已久的淑妃。
梦里她与淑妃在宫中的千莲池泛舟赏景,碧空湛蓝如洗,阳光溶溶投射而下,淑妃容颜依旧,柳腰莲脸,水佩风裳,和江南女子般温柔美丽动人。
她语笑嫣然:“秦妹妹,你不必忧心,陛下只是忙于朝政有空会来看你的。”
转头抬手摘了朵粉白荷花,朝她露出个笑容若远山芙蓉,把荷花递到她手中:“秦妹妹,这千莲池的荷花可真漂亮,倒让我想起句诗来,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梦里的秦贵人说不出话,思绪却很清明,惊恐盯着面前巧笑嫣然的淑妃。
淑妃早就死了,她放毒蛇给弄死的。
怎么会回来,这一幕真切如现实。
淑妃的手倏而握住她纤细手腕,触感冰凉让人发寒心惊,且力道越来越大,像是要折断她的手腕,疼痛感渐渐涌来。
秦贵人脸色苍白如纸,而面前的淑妃依旧满脸笑容,灵动澄澈的眸子却慢慢变得阴狠,这笑十分诡谲,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她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一遍遍重复:“秦妹妹,你说这荷花可还漂亮?”
秦贵人想大声嚷叫求救,可环顾四周只有望不到尽头的莲池,密密麻麻的荷叶像要把她永远拢在里头,自生自灭。
她想说些求饶忏悔的话,毕竟淑妃向来心软,可却不能张口,甚至连呼吸都不畅,隐隐有窒息之感。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却看不到淑妃的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
淑妃真的回来了,向她索命来了,梦魇三年之久,从没做过如此番恐怖的场景。
握在她腕间的手越来越冰冷,力气越来越大,而淑妃燕妒莺惭的容貌变得狰狞可怖,好像下一刻就想要张口血盆大口将她咬个稀碎。
秦贵人大叫一声,猛然直直坐起身,整个人瑟瑟发抖,冷汗涔涔。
窗牖是敞开着的,外头天气不是她午睡前的阳光明媚,而是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乌暗压迫,要下场大雨了狂风肆虐,屋中闷热难耐。
她还有些回不过神,瞥见矮几上的荷花,想起梦里的场景,又大叫几声用被褥捂住头。
海棠闻声推门而入:“小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梦魇了,”看向那炉香已燃尽,“这香没了,难怪小主才会梦魇。”
听到有人声秦贵人找到了依靠,紧紧抓着海棠的手道:“淑妃回来了,她回来向我索命了,佛祖菩萨脚下,她怎么敢!”
海棠蹙眉:“小主,淑妃早在三年前就死于冷宫,她没有回来,小主别吓到自个儿。”
“真的,”秦贵人否定她的话,“她还问我荷花漂不漂亮,她真的回来了!”
看向那青花瓷里的荷花,急忙道:“拿走,以后不许再让我见这晦气的东西了。”
海棠应声是,刚要起身就被她拉回来:“让别人拿走,你陪着我。”
海棠依言照做,许久后她才慢慢镇定下来,问道:“几时了?”
“回小主的话,酉时过半了。”
“我睡了那么久?”秦贵人惊诧,长长吐出口浊气才缓解那份害怕,“不行,难得能出宫来趟慈隐寺,淑妃死了还这样猖狂,你去多多准备香烛,晚上我要去拜拜菩萨,求菩萨把淑妃给抓走。”
海棠颔首:“奴婢知道了。”
她又提议:“小主,此次来慈隐寺是为国为民为陛下祈福,现如今寺庙封锁不许外人进,又有御林军把守,每日只有上午才会去诵经祈福,您这样过去难免惊动皇后娘娘,若问起便不好解释了,不如等夜深了去如何。”
秦贵人想想也是如此,便答应下来:“那就子时的时候去,那么晚没多少人走动的,以防万一,你多拿些好东西去打点,别让那些姑子碍事。”
“是,奴婢这就去。”海棠走出屋中。
时间如流水逝去,秦贵人一直待在梧桐小院惶惶不安,恨不得立马到子时。
终于,海棠挎着个竹篮走进来:“小主,奴婢已经打点妥当,保证不会让人发现,现在就过去吧。”
“好。”秦贵人起身同她冒着蒙蒙细雨去往供奉韦驼菩萨的大殿。
距离较远,所幸也不出意外的达到,海棠扶着她跪在蒲团上,这就低声道:“小主且拜着,奴婢准备了很多香烛,菩萨善恶分明定能让小主得偿所愿,奴婢去外头守着,以免有人发现。”
“好,”秦贵人点头,环顾这座宽敞的大殿不知为何有些害怕,“你把幻兰香点上吧,我也好专心致志让菩萨看到我的诚意。”
虽然幻兰香是虞婳给的,她不想再沾染淑妃的一切,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幻兰香与众不同,凝神静气有一手。
幻兰香难得,因为沈皇后不肯再调,久而久之后妃们都珍爱如宝,海棠自然揣在身上,她还随身携带个小香炉,尽数把幻兰香撒进去。
“小主,这是六公主新调制的,故而香气与原些有几分差异,不过六公主说了,这次的更好。”海棠解释。
秦贵人没有多想:“就用这次,以后不再接纳她给的东西了。”
海棠做好一切退了出去。
大殿寂寥宽敞,金身塑的神像高大威猛,瞧着是个男子且还是武将,粉面无须、身穿甲胄、肩披飞带、手执金刚杵,垂眸双手合十,此菩萨能驱除邪魔,保护佛法,慈隐寺供奉意为护寺安僧。
许多百姓也会来此供奉,故而四方鼎香炉里残留许多燃尽的香烛。
秦贵人用火折子烧了一大捆的香,她手有些抖说话也哆嗦:“菩萨在上,这三年我时常被鬼魂缠身不得好眠,求您救救我,把淑妃褚氏的鬼魂抓走,免得她祸乱阳间。”
越说越起劲:“褚氏不安分,竟敢闯入佛祖菩萨脚下在梦里要索我的命,如此猖狂的小鬼定要好好惩处。”
她真挚虔诚地磕了几个头,起身把手中一大捆香都分为三根插入炉中,边做边道:“小鬼猖狂,菩萨可要显灵。”
丝毫不提当初自己做下的恶事。
她回到蒲团上,双手合十继续跪拜,把海棠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供奉。
神像隐在缭绕烟雾中有些朦胧,大殿充斥着香火气有些刺鼻,可面前的幻兰香却能很好驱除,秦贵人深深吸入鼻中,不再心慌意乱。
也不知跪了多久,秦贵人只觉脑袋昏沉,视线也变得模糊,困倦袭来,意念支撑不住往旁边一瘫,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是被雷声惊醒的,可又不是完全清醒,如同鬼压床般困于梦境,但又能睁眼看到四周,思绪半是清明半是混沌。
她想把海棠叫进来,嗓音却无比嘶哑如破嗓锣般,浑身无力四肢只能微微蠕动,困意源源不断袭来,又睡着了。
梦中,她看到了淑妃。
破败冷宫中,淑妃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蜷缩在潮湿脏污的木床上,身上还散发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才被关进来一个月而已,变化如此之大,实在叫人唏嘘。
她从长公主那儿得了数十条毒蛇,带着人冒雨前去冷宫,也是一个雷声滚滚的深夜,她居高临下蔑视着淑妃:“褚姐姐,在冷宫的日子可还好过?”
淑妃慢慢昂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不似往昔妩媚动人,浑浊不堪没了生的希望,她受过刑,伤口已经溃烂,下半身几乎不能动弹,看到她仍做出高高在上的模样。
秦贵人和她交好,也是因为进宫许久都不曾见到元崇帝,也是江南扬州人,打着同个故乡的名号,蓄意接近淑妃。
也是因为有淑妃提点,她才能得到元崇帝注意,只是这些落于她眼中,不过是施舍。
“六公主已经被送去慈隐寺,那么柔弱的小姑娘,也不知能活多久。”秦贵人往她心窝子戳,直叫淑妃揪心不已。
淑妃努力发出声音:“你们想干什么,敢动我的南乔,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秦贵人捂唇轻笑:“鬼有何好怕的,下了黄泉自有黑白无常管着。”
笑容一敛往两旁招手:“放蛇吧,入夏了,冷宫有蛇不稀奇。”
太监得了令,把一箩筐带剧毒的蛇全部往淑妃身上泼去,一条缠绕一条吐着蛇杏子让人头皮发麻。
淑妃叫出声,连连奋力挣扎,但下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毒蛇咬进皮肉,钻进衣襟里,这种死法无比绝望痛苦。
太监们见状都不敢直视,秦贵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她痛恨凭什么自己要靠着淑妃的施舍才能在宫里有一袭之地,凭什么元崇帝眼里只有她。
她想往上爬,她和淑妃学了所有本事,却还是不能入元崇帝的眼,被当做玩物一样呼来喝去。
轰雷掣电,大殿外暴雨如柱,杏霭流玉,慈隐寺被云雾沉沉的雨夜笼罩着。
秦贵人困在这个梦中,从得意到恐惧反反复复,她走不出来,就算睁开眼能看清四周也走不出来,且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沙哑的刺耳声。
自殿外走进一人,倩影在地板上随着轻盈无声的步伐移动,慢慢靠近。
秦贵人察觉有股寒风吹来,她看到此人一袭白裙,外披件绛红色织锦繁花斗篷,上头的金线在殿中灯火下泛着晶莹细碎的光辉,还有那朵并蒂金莲,看着针线纹路是她所绣。
一时之间,猜出宽大兜帽里藏着的人是谁,不由得松口气,不是鬼不是淑妃就好。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张秀色可餐的小脸,眉目清秀,靡颜腻理,是虞婳。
秦贵人依旧像坨烂泥瘫躺在地上,努力抬起手,朝她嘶哑轻唤,但听不出在说什么,虞婳不用想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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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到秦贵人身边,居高临下冷漠俯视,声音清越:“秦贵人,想活吗?”
秦贵人努力点头,就听虞婳冷淡一笑:“当初淑妃也很想活。”
淑妃!秦贵人又吓了一激灵,她早该不能懈怠的,眼前这姑娘可是淑妃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来救她的。
但又没往深处想,毕竟六公主一贯娇弱,于她眼中是个痴傻蠢笨的姑娘,怎么可能干杀人灭口的事。
可为何深夜来此,为何海棠没有拦住,隐隐猜到是想捉住她的把柄好向沈皇后告状,毕竟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只有这么点手段。
可是,她想错了。
虞婳盯着她问:“是不是很困想睡觉,可一旦入睡就会看到惨死的淑妃,睁开眼能看清现状,却又如同在梦中。”
说完蹲下身,那双素白的手拿起燃着幻兰香的小香炉,殿中空旷,回荡她轻柔的声音:“这不是幻兰香,这是魇魔香,吸入此香者会无比困倦,会进入此生最怕的场景,也就是心魔,可又能分得清梦境与现实,如同鬼压床,动弹不得嗓音嘶哑很是折磨人。”
秦贵人惊愕不已,她说的这种香此生从未听过,这六公主为何会给她假的幻兰香。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秦贵人嘶哑着嗓子道:“你,你想,做什么。”
虞婳不答,站起身抬眸看向这尊如有雷霆万钧的神像,声音缥缈轻柔如蜿蜒腾升的细烟:“人心生一念,上苍尽皆知,善恶若无报,诸神必有私。”
“秦贵人,你当初生了什么念种了什么果,可还记得?”她的目光转移到秦贵人的脸上,像看具尸体凉薄淡然。
生了什么念又种了什么果,秦贵人回忆往事,最大的恶事就是弄死淑妃。
困意又袭来,恍惚间,面前仙姿佚貌的姑娘,和当初的淑妃眉眼相互重合,叫她惊惧不已,瞪大眼睛毛骨悚然。
这是真的来索命了,她又努力清醒过来。
虞婳打开小香炉,魇魔香全数燃尽,只剩些许无用残香,手一扬倒入四方鼎香炉混在一起,再也寻不着踪迹。
“可是已过三年,你仍安然无恙存活于世,淑妃惨死冷宫无人问津,显然菩萨罪恶不分,诸神怀有私心,并没有叫你遭报应。”
她每说一句,秦贵人就如坠入冰窖一次,冷汗打湿里衣,有风吹来冷得发颤。
虞婳把香炉收进宽大袖中,那只隐藏在斗篷里从未伸出的左手,慢慢出现,两条粗如拇指大的银环蛇和竹叶青,缠绕在她如藕断的手腕,一直到手肘处,而两个蛇头则是被五指紧紧按着。
“既然上苍无眼,菩萨不显灵,那我就只能亲自动手,秦贵人,我非娇弱女流,蠢笨善茬,是替她来报杀母之仇的。”
夜空乍现出几道闪电,轰雷贯耳,亮眼光芒在大殿转瞬即逝,眼前的红衣姑娘,就如暗夜出行挖人心的鬼魅。
秦贵人不可置信,她真的敢杀她,确切来说,是真的来杀她。怎么可能,明明柔弱无害,明明痴傻到来讨好杀母仇人。
而是还声称是替,替谁?
地上的秦贵人终于再次能发出声音:“真正,真正害死你母妃的,不只有我。”
“我知道,”虞婳勾唇一笑,依旧明眸皓齿,还因这一笑显得娇俏灵动起来,“你放心,黄泉路上,还会有人下来陪你的。”
她收敛起笑容,一步步朝秦贵人走近,左手那两条毒蛇犹如巨大的催命符降下,秦贵人害怕得面部扭曲,整个人觳觫不止。
几乎是拼尽全力朝殿门爬行,想呼救又只能发出嘶哑的低微声响,眼眶忍不住有泪珠滚落,糊了满脸狼狈至极。
耳畔响起虞婳的声音:“陛下给你的香,实则是带慢性毒物的,天长日久吸入保管身亡,三年已过,陛下突然宠爱你,那是因为碍于长公主的面子,其实你该死了,好日子到头了。”
秦贵人努力爬行的动作一顿,僵硬地转头看她,少女唇红齿白,巧笑嫣然,字字句句说的肯定。她不相信,元崇帝特意吩咐御医局做的香会是这样,明明是在意她的,怎么可能。
转念一想,连当初宠冠六宫的淑妃都下场凄惨,何况是她,自古帝王多薄情,三年光阴,总是被梦魇所扰精神恍惚,原来是因为这样。
脖颈忽然一痛,是被毒蛇咬到了,虞婳把两条毒蛇扯下,全塞进了秦贵人的衣中和肌肤接触,冰凉的感觉袭来,紧接着就是被咬到的疼痛。
困意又上来了,她又看到冷宫里的淑妃,被许多条毒蛇缠身。
骤然间天地一转,那些毒蛇全部朝她爬来,秦贵人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被逼到了墙角,无数条毒蛇钻入衣服中咬她,嘶嘶吐着蛇杏子。
这种绝望的死法,当年她给了淑妃,现在淑妃的女儿给了她,因果轮回,一命抵一命。
许久后大殿归于平静,那两条毒蛇被秦贵人在心魔梦魇中挣扎时压在身下。
虞婳看着死状凄惨还不瞑目的秦贵人,幽幽开口:“下了黄泉,好好向淑妃和殷南乔忏悔吧,别怕,不过多久,还会有人来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