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正喜滋滋地将那一大叠子书从书架上往外抱时,忽听啪的一声响,一只大手按在了书卷之上。
想也不用想,季舒白要来拦她。
“......怎么了大人?”
季舒白收敛了温柔笑意,他怎么就信了宋瑾能立刻改正呢?
“你怎么会想到看这个?”
看这个学什么?学造反么?还是学做肉包子?
“看书啊,学习啊......”宋瑾自知理亏,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
“学什么?学做肉包子?”
季舒白眯起眼睛质问,问的宋瑾呆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她忽然笑了起来:“大人,我不会做面食。”
宋瑾的确不会做面食,面条包子一概没做过,她要吃面,都得靠别人扯面条。
季舒白原本有些恼,被她这一笑给笑得不好再发脾气了,只好强逼自己板着脸道:
“这本书不适合你。”
“挺适合的呀,我还给保保讲过琼英的故事呢,也没见你拦着。”
季舒白叹息一声,琼英算是水浒传里难得的讲理人,没有滥杀无辜,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还是不好。”
“大人,”宋瑾语带哀求:“奴家也没有什么本事,如今出去独自做生意,光会做菜也是不大够的。奴家想着若是能说书的话,岂不是更好,毕竟我也不会吹拉弹唱的本事。”
宋瑾这次出门观察过,不少店家都有人在里面唱曲说书,而她和她的那些人没一个会唱会弹的,那就剩一个说书了。
说书谁会说《尚书》啊,当然是说《水浒》来的方便。
“你要说书?”
宋瑾尴尬地笑笑:“这也不行嘛?”
季舒白叹了口气:“......倒不是不行。”
他眉头拧的厉害:“你要自己来说么?”
宋瑾想了想道:“那我要教人说的话,不是得先细看看嘛。”
还挺有道理的。
季舒白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三指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书上挪开,随后抽出顶部的第一本给到宋瑾。
“这套书多,又沉,你一次也带不走,先拿这一本,熟悉了之后再来这里慢慢拿。我会交代陈妈妈,不会拦你的。”
宋瑾的牙一下龇开:“多谢大人。”
说完抓住那一本书喜滋滋道:“那我走了哈大人。”
“去吧。”
宋瑾欢呼一声,一路尖叫着跑出门去,季舒白听得眉头直皱,家里似乎跑出去一个炮仗。
宋瑾跑到外头,一路狂奔,声音早已收住,只有耳畔的风,呼呼地直响。
她没有办法去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苏州的阳光属于自己了。
天晴了。
宋瑾到了长洲县县衙,拿着文书,改了黄册,换了户籍,连带着名字也改了,改成了陆瑾。
她没有想要姓回宋,没有隔着朝代还要认祖归宗的打算,更没有在大明背上不孝的名头,跟老陆作对的打算,只是她习惯了“瑾”这个名字,便继续用了。
等宋瑾办好一切,拿着行李回到古槐街,准备好好庆贺一番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劈了下来。
人没了。
蔓草的爹名叫陆才,自卖为奴之前是个佃农,一辈子就只得了两件本事,一个是养花种草,一个是本本分分。
做生意讲究胆大心细,本分那简直是致命一击。
于是在宋瑾离开长洲县的这段日子里,他因不能做生意,只守着宋瑾留下的那笔银子抠抠搜搜地过日子,盼着宋瑾能早些回来赚钱。同时又嫌弃几个男人太能吃,说了几句难听话,竟然将人赶走了。
这赶走男子是一码,另一码是红杏采薇杜鹃的家人找来,强行把人带走了,独留了一个年纪尚幼,还不能成事的春云在家。
春云之所以还在,那是因为年纪小,卖不上价,又不能嫁出去,自己养着还费钱,既然宋瑾答应养着,那就随她去吧。这才没给带回去,扔在老陆这里。
宋瑾谋划半天,谋了个空,此刻听老陆说着话,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黢黑。
“这事也不能怨我,那几个小子也太能吃了,眼下又不能做生意,又没有挣头,难道干养着不成?”
“当初我就说这法子不行,得有文书,否则人家说走便也走了,你看可不是这么回事嘛。你一离开,那三个女娃娃的家里人就找来了,人二话不说跟着家里人就走了,哪有一点子良心?你这算哪门子好事嘛,全是给人家做嫁衣。”
“你再看春云,这么点子大,能吃能长,活又干不了多少,你这是帮人家白养女儿。等她长大了,能嫁人了,人家爹娘收了聘资,照样给你带走嫁人。你又没文书,还能拦着不成?养的越久亏的越大,还不如现在就还回去。”
......
“爹,”宋瑾出言打断老陆的抱怨:“我忙了一天,累了,今儿先睡,明日再说。”
宋瑾不想跟老陆说太多,老顽固说不通,她直接行动不就完了,劝什么劝?
于是她拉着此刻有些惶恐不安的春云一道洗漱后,回屋睡大觉。
她累了,先睡饱再说。
倒是春云,黑夜之中两眼睁得老大,一会儿看着床顶,一会儿看着宋瑾,不确定自己明天的命运是怎样的。
倒是宋瑾胸有成竹,第二天一早起来什么也不干,洗漱后拉着春云,带着铜板就往市集里头去了。
“咱们去干嘛?”
“买鸡。”
“买鸡?”
宋瑾回头笑着对春云道:“我煮鸡给你吃好不好?”
春云有些笑不出来:“为什么呀?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么?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吃鸡?”
人苦久了之后,对凭空砸来的好意总是充满警惕,若是换做去年在食鼎楼,她断然不会这么问的。
宋瑾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拉紧了春云的手:“有好事情,当然要做好吃的。你知道阿荣他们在哪里么?我们去把他们找回来。”
“我知道。”得知宋瑾不是要赶走她,而是要把人找回来,春云欢呼雀跃起来:“他们走的时候同我说了,陆伯伯嫌他们,赶他们走了,不过走之前跟我说,若是你回来了,可以去找他们。”
宋瑾莞尔一笑,她就知道,这大明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的,何况是她这么慷慨的老板。
这一天,宋瑾重操旧业,集市买了鸡,药店买了栀子,回了家就开始准备做白切鸡。
老陆坐在小厅里发着愁,没有土,没有盆,没有花,他就什么都不会干了。
陈婆子则跟在宋瑾后头,带着些拘谨地给她帮忙。
宋瑾对陈婆子也有些拘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明明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母亲女儿,却还心照不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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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着并不熟悉的母女。
她不想这样一直拘谨下去,所以就主动了起来。
“娘,等下鸡入了锅,您帮我看着,我出门去办个事。”
陈婆子见她跟自己讲话,这才开口:“好啊,你可认得路?”
她的蔓草就没怎么出过门,要是去哪里,必要打听着才能走的到。
“我带春云一道去,边问边走。鸡入了锅,两盏茶后才能捞出来,一半鸡汤一半井水浸了才好。”
“唉唉,知道了,你去吧。”
宋瑾带着春云出了门,径直去找阿荣。
她仔细思量过了,阿荣是顶重要的人物。
首先他识字,会用算盘能记账,这一点就强过许多人,甚至强过宋瑾。
她不会算盘,就算会算账,在这没有计算器的大明,她也算不过有算盘的阿荣,何况她还要负责后厨,两手抓岂不是要累死?
她看过阿荣记账,进进出出清晰到每一个铜板,每每打烊后他都会坐在柜台里,将白日里记的草书一般的账目一一誊抄,字迹娟秀,账目清晰,她需要这个帮手。
就算眼下不需要,将来她也会需要的,现在存着总比将来去现找要好,所以她第一个要挽回的就是阿荣。
阿荣全名叫陈家荣,住在离古槐街有些距离的玉带巷。在进柏家为奴之前曾读过书,只是未得功名。后来因为家道中落,别说读书了,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这才进了柏家为奴。
因为识字,长得也清秀,过了两年便被文雅选中去账房做学徒,倒学了不少本事。本来是要好好培养的,没想到半途被宋瑾一个良籍给拐跑了,顺路还拐跑了她的贴身丫鬟杜鹃。
她想,这样一以来,两人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好事一桩啊,她高低也算月老了,阿荣总该记她这个人情吧。
宋瑾边走边想,内心把握十足,因此脚下也轻快,两人在晌午之前便到了阿荣家。
她敲了门,是阿荣亲自来开的,宋瑾有些惊喜。
“阿荣,是我,我回来了。”
实在是太顺利了。
阿荣也挺高兴,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蔓草?你回来了?来,快,快进来。”
阿荣领着宋瑾和春云进了门,宋瑾两眼一扫,一方小院,能看的出来曾经家境尚可,如今有些萧条,但起码是个四方小院。
几人在厅中坐了,阿荣一边沏茶,一边说道:“你几时回来的?此去可顺利?季大人没为难你吧?”
“怎么会,季大人对我可好了。”宋瑾看似无心地表露她跟季舒白极为亲近的关系,人有靠山好办事,哪怕这个靠山是别人以为的靠山。
阿荣听见宋瑾说跟季大人关系好,果然很高兴,换成是谁,跟府衙同知搭上了关系,那都是值得炫耀的。
“那咱们还做生意么?”
他试探着问,宋瑾肯定道:“当然做,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我做生意可离不了你。”
阿荣嘴角勾了勾,像是有些高兴,可很快这点子高兴又没有了。
“怎么了?你不肯来?”
“不是,”阿荣声音轻轻的,像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我......我是很想跟你做生意的......”
宋瑾一听他这吞吞吐吐的架势,突然就有些恼火。
怎么全世界都要玩她?没完没了了是吧。
“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