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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争执

作者:丁青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城门下放,众人从吊桥过了护城河,河的另一边一派热闹景象。


    各色小贩熙熙攘攘,赶车行人络绎不绝,茶棚酒肆挤挤捱捱,但是见到宋瑾这行人的时候都自觉让开了一条路,原因无需细说,心中自明。


    一众人穿过人群,直到马匹走上宽阔的官道,立刻加快了速度,而青杉在不知不觉间向宋瑾靠近。


    “咱们去哪儿?”宋瑾问道。


    青杉一边控着马一边答道:“带你去江边玩。”


    宋瑾呆愣了一下。


    “带你”是什么意思?谁的意思?


    除了季舒白还能是谁的意思呢?


    宋瑾心中不禁有些雀跃起来,季舒白这人还是挺好的嘛。


    青杉口中的江,是吴淞江,水流自太湖出,一直流入松江府,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上海。而进入上海的那段后来被人们称为苏州河。


    说起这条吴淞江,在大明时期也是作了不少乱,因此颇费了些功夫去治理。


    一行人骑着马,青杉贴在宋瑾身边,紧跟着季舒白,很快就到了吴淞江边。


    吴淞江没有宋瑾从前见的长江河段宽阔,但也属实不窄。


    高高的堤岸下是粼粼波光的江水,不远处可见杨柳飘飘,苍鹭闲步,低矮的草丛一路延伸到江边。


    视野开阔,蔚为壮观,宋瑾一下忘了刚刚的血腥场面,心里舒畅了许多。


    “跟着我,我们在堤岸上走走。”


    季舒白在前面说着话,青杉在后面叫众从人远远跟随,宋瑾轻夹了下马肚,追上了季舒白。


    两人打马并肩走着,季舒白看起来心情不错。


    “怎么样?好些没?”


    宋瑾还沉浸在小雀跃当中,有些害羞地“嗯”了一声,接着又问:“刚刚大人回去的时候,他们没说什么吧?”


    宴席当中跑路呕吐,估计这大明也不多了。


    季舒白淡淡道:“无妨,我跟他们解释说你没见过世面。”


    宋瑾:“......”


    “哼!”


    装失败了。


    季舒白却笑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我还知道要几时才得脱身。”


    “原来你也不喜欢。”


    季舒白骑在马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随意地搭在腿上,腰板挺直,双肩随着马的步伐轻轻摇晃着。


    他扬起下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夏天傍晚的蜻蜓尾翼点在平静的湖水上,带起一圈极小的涟漪。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被西斜的太阳照的微眯,深蓝罗袍给他这个不算老的年纪增添了不少老成持重之感。


    所谓意气风发,大抵就是这样吧。


    一阵风气,卷起脚边的衣摆,季舒白的脸往湖心侧了侧,露出很好看的下颌线来。


    “永乐元年,浙西大水,户部尚书夏元吉上书治理疏浚,言吴淞江至上海县段,湖沙渐涨,几成平陆,治理困难,因此建议修改河道,这才保了许多年的太平。”


    “到先帝时,吴县和嘉兴一带频发大水,经过数年治理也不见好转。大约十一年前,当时的应天巡抚海大人也遇上了洪水,于是下令疏浚新河道,这才有了今天的样貌。”


    季舒白原先声音高昂,颇为兴奋,后来越说越低,越说越遗憾,结果说完也没听见宋瑾的声音,等回头看时吓了一跳。


    宋瑾听着季舒白的话,也是越听越遗憾。


    海瑞只当了半年的知府,便将吴淞江治理的差不多,而这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了治理,结果竟未见半分好转,个中缘由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论起为官品德,海瑞有目共睹,论起做官之路,那更是有目共睹。


    只怕如今的海瑞,正在海南做泥腿子呢。


    要说遗憾,宋瑾觉得也不是,海瑞的为官之道便是一意孤行,别说在大明难以长久,就是上下五千年里,你也难找到几个时期可供海瑞一路高升的。


    对于海瑞,她没见过,于宋瑾而言,那就是一个史书上的名字,史书上的名字太多了,黑的红的好的坏的高的低的,宋瑾痛恨不过来,也遗憾不过来。


    她遗憾的是眼前这个人,跟她实实在在接触过,帮助过她的人,一起说过话,一起吵过打过闹过的人,对她而言,比史书上的名字要现实多了。


    季舒白在面前说着,她起先还听着,后来便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海瑞的命运她知道,那季舒白呢?


    那个季昀,历史上已经有个很有名的纪昀了,那眼前这个季昀呢?


    宋瑾看着季舒白,夏日的阳光也抵不住心底的寒意,鸡皮疙瘩爬满宋瑾全身,视线渐渐模糊,季舒白最后成了一个深蓝的影子刻在眼底。


    季舒白回头便看到了这一幕,宋瑾的脸上满是悲悯,像是神佛俯瞰众生的悲悯。


    他脸上的表情僵住,猜的第一个理由是:“你在为海大人遗憾?”


    宋瑾微微醒过神来,眼睛一眨,两颗眼泪砸了下来。


    她勉强堆起笑意:“不是。”


    “不是?”季舒白也挤出一丝笑意:“你之前不是很佩服海大人么?”


    宋瑾沉默了一下,重新找了个口子切入。


    “大人,我今日在高举人家见到一件趣事。”


    “趣事?什么趣事?”


    宋瑾道:“我在天井中等大人的时候,听见有人吵架,从话里听来是哪家酒楼的掌柜往高举人家送宴席所用的东西来,但是那管事只付人家两钱银子。”


    季舒白皱了下眉,问道:“你是觉得高举人没有付够钱资?”


    宋瑾想了想道:“没有付够是一定的,不过那掌柜似乎也不打算计较,就连遇上我的时候,都是躲着走的呢,倒是那不给银钱的管事,趾高气昂的。”


    季舒白长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有时候民不举,官不纠。这不是一个高举人的事情,也不是一个掌柜在吃亏,但是所有人都默认了这种规则。若是那掌柜一定要追究,银钱必能要回来,只是这生意,往后只怕更难做。我能为他做一时的主,却不能做一世的主。”


    他看了眼宋瑾:“你从前也是做生意的,可有遇上过这些?”


    宋瑾想了想后摇头:“不曾。”


    “你从商时间尚短,还有好些事情没有见过,慢慢来吧。”


    宋瑾慢慢想着,从前遇过哪些官商富绅,似乎也并不多,倒没有欠钱不给的情形。


    就像季舒白说的,她从商时间尚短,见识严重不足,那些曾经装进脑袋的规则,在这个世界未必通用。


    特权二字,不是说说而已。


    宋瑾想了想后,有些不甘心,决定继续下去。


    “大人可想听听我今日说的那个情妇的故事?”


    季舒白原先并不想听,可是宋瑾的表情轻松了些,猜她一心想说,便道了声好。


    于是宋瑾给他讲了茶花女的故事,一个依附在有钱人身上,靠着青春和美色换取金钱的故事。


    宋瑾说的慢,季舒白听的认着,直到宋瑾说完,他也没猜出说这个故事的寓意。


    “你想说什么?”


    宋瑾笑笑:“这个故事最有趣的点,不在于这个女人跟着男子走了,最后还为了这个男子放弃一切,只为成全他的名声。”


    “那在哪里?”


    宋瑾道:“在另一个版本里。”


    现实里,玛格丽特根本没有跟着阿尔芒走,她沉迷那种奢华的生活,没有听从任何人的说教,没有所谓的改邪归正,没有精神上的圣洁,那不过是作者在昔日爱人死去后的强行升华罢了。


    她就是在那种生活里一沉到底,直到溺死。


    关于茶花女的爱情,不过是一个男人求而不得的意1淫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季舒白听的眉头微皱,不大明白宋瑾想说什么。


    “我说,高举人就像茶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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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情1妇,就像吸血鬼。”


    宋瑾冷静说完,看着季舒白的眼睛忽然睁大,瞳孔震颤。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情1妇只找有钱人吸血,而高举人这种,吸的是穷苦百姓的血。”


    宋瑾又添了一刀子。


    “你疯了?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季舒白气的不轻,然而宋瑾没有停止:“难道不是么?牺牲底层百姓的利益,来无限供养上层,就像那个情妇被有钱人供养一样,不过那个女子靠的是美貌风情,而读书人靠的是功名。”


    “这个国家是读书人在管,规矩是读书人在定,那利益自然在读书人兜里。”


    “不是读书人来管,那该谁来管?你么?”季舒白呵斥道:“我华夏文明自建立起便是读书人在管,若是连书......”


    “有什么了不起的,从神话里的尧舜禹到如今的皇帝,都改朝换代多少回了,明明就管的稀烂。”


    宋瑾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眼看着季舒白气的胸腔都胀大了几个尺寸。


    “你是要说我们如今做的这些,都是在白费工夫么?你是不是没见过从前的日子,以为今日的太平安稳都是理所应当的?”仅剩的教养让季舒白压着火气说话。


    “浙西洪水你不曾见过,倭寇进犯你不曾经历过,播州吐司和建州女真就没有安分过。你打小生在苏州,住在柏家院中,以为身为下人,成为奴婢便是最痛最苦的事情,可你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么?你以为眼下的太平繁荣都是天然可得的么?”


    季舒白越说越恼火,宋瑾眼中蓄泪,她本意不是如此,却越说越错。


    “大人,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些......”


    “那你想说什么?”


    宋瑾咬着唇,此刻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索性一狠心道:“我要说的是,眼下有钱人已经赚的差不多了,该停一停了。若是大人办不到这一点,那就应当及时抽身,不要与旋涡中人混在一起,以免将来惹祸上身。”


    宋瑾想了许久,她想季舒白这样一个人,若是将来折戟,那会栽在哪里。


    张居正,这就是宋瑾的答案。


    没记错的话,季舒白是张居正推举的,而张居正死后遭遇清算,就如他上位时清算附丽高拱者一样。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臣子也不例外。


    她记得起算张居正时,轻则调任,比如戚继光,重则丢命,比如张家子嗣,当然也有因此受益,得以重新启用的,比如海瑞。


    至于季舒白在哪个位置上,宋瑾只能肯定不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什么叫旋涡中人?”季舒白的火气并没有因为宋瑾说是为他考虑而降下来:“身在官场,你以为想独善其身便可以了么?你好像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利用我的。”


    季舒白一下戳中了宋瑾的痛点,她没有想到自己做的缺德事有朝一日会被拿来否定自己的观点。


    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季大人,我没有想过要害你......”


    “可你也算不上多正直,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凭什么来告诫我离旋涡远些?你何尝不是我的漩涡。”


    宋瑾无言以对,心口骤然收紧,整个人都被一种悲凉笼罩住。


    “今日这些话,我不同你计较,往后再提,别怪我同你翻脸。”


    说罢勒马掉头,将宋瑾扔在那里便往回走,宋瑾只得掉头跟上,奈何技术不佳,落后了好大一截。


    两人一场对谈,话说了不少,太阳也开始靠近西边山顶,江面从银光粼粼变成浮光跃金,黄昏近在眼前。


    都说黄昏时候人会产生恐慌感,那是人还住在山洞时留下的远古记忆,预示着外面不安全,该回家了。


    可宋瑾的家在哪里?那个用白炽灯击退黄昏恐慌的家遥不可及。


    宋瑾打马在堤岸上,来时心中有多雀跃,如今就有多荒凉。


    她伏在马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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