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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卿,那时风雪太大

作者:铁质蝴蝶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或许一切因果,皆要从那日述起。


    五百三十七年前的十年前,天色暝蒙,雪融长江,鹅羽覆满了鸠兹城——这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这般天气下,近乎无人选择出门游玩,茫茫长街上,空余来往车马拉出的辙痕,以及寥寥行人留下的星点脚印。


    乐宅的家仆却前前后后进进出出,不停清扫前院后院的落雪,宾人陆续进门,礼客不断。


    此日是冬月廿二,正是乐擎枝七岁的生日宴。


    他本廿一冬至日生,奈何冬至日煞气阴极,又与别家祭祖冲突,于是年年推迟或提前几天过。


    “…是呀,是该让文文见见他俩了。”内堂火炉旁,乐擎枝的母亲盛氏正同齐家主母并坐,掩扇笑言。


    盛氏身穿当下款式纹样最新颖的衣袍,浅粉罗缎,妆淡脂薄而清丽恬然,保养得极好,完全看不出已是为人母的年纪。


    齐家主母虽大不了盛氏几岁,看过去却有些许憔悴老态,又威严得叫人生畏。


    于她身旁伴坐的,是她的两个儿子,长相近乎一模一样,均总角年岁、浅褐发丝、金灿眼瞳。


    望过去,俩孩子也都是副不好言谈的模样。


    其中一位,拘谨危坐,整张脸几乎全缩在窃蓝绣花围巾下,闭口不言。


    另一位,红衣乌裳,头发半扎,双手撑着椅板,左右观察,同样一言不发。


    堂内只有两位母亲在阔谈长短。


    她们同为寡妇,少了些父权的约束,聊的倒是开放,五花八门。从阴阳五行到异域风景,从家常菜饭到别家八卦,从笙乐舞曲到最近读的断…


    …断,断袖话本。


    兴是聊到这,齐家主母才觉察到这房内缺了什么人:“…欸?怎不见擎枝和阿水?”


    盛氏语气有些着急地回答:“方才你未至的闲暇之余,澈漻陪擎枝打扮完,两人本好好坐在这,澈漻前脚刚出去迎客,转眼文文又突然说什么他见着了九只尾巴的狸奴,一溜烟寻猫去了,跑得飞起,家里管事的都有些追不上他哟!”


    “哈哈,随他随他,毕竟是孩子嘛……”齐家主母看着威严,实际上倒是慈祥宽和。


    “阿母,”身着红衣的男孩忽地起身,移来齐家主母身前,“里面有些闷,我出去透口气。”


    “外头冷…”齐家主母听了,把绒斗篷给他套上,还不忘扣起帽子,最后又拉了一下帽帽,道:“去吧,别走太远,半炷香之内回来。”


    “嗯。”他走的时候,怕饿,顺去盘中几块芝麻酥糖。


    “少主!慢些,慢些啊!”


    另一边,乐擎枝仍在穷追不舍那只怪猫,管事的在后边跟着,踉踉跄跄——管事是个两鬓斑白、矮而胖的小老头,走起来快一些都够呛,更别说跑着追上小小的少主了。


    虽说一只猫并非弥足珍贵,他家宅院前前后后估计至少常出入十来条野猫,再者,凭他的家底,真要想养只珍贵的当宠物,也不用考虑银两,随口吩咐下家仆即可。


    可他这回,确信是见着了只怪猫,玄色身躯后摆晃着同样玄色的九只尾巴。


    九只尾巴哎!


    孩童的好奇心远胜于成人。乐擎枝坐在偏房瞥见门口这只猫时,顾不上思考,直直冲了出去。


    这只猫溜到外头,他就追到外头。


    “少主,小心一些!”端酒水的婢女险些给他撞倒。


    这只猫溜过走廊,他就穿过走廊。


    “您去哪啊!雪天路滑!”忙的脚不沾地的仆人扫着廊下雪,与他擦身而过。


    这只猫溜进后苑,他就奔进后苑。


    “少主————您在哪儿—————”最后,只听见管事一声相隔甚远的绝望呼唤。


    乐擎枝彻底追了出来,扎进了后苑。


    望去后苑,漫漫白雪。


    恰巧他今日穿着雪白的袄子,雪白的衣裳,天白地白间,孤零一个小黑脑袋和一只黑猫。


    此时,九尾猫竟停下,转过身来看了看他——这猫有一双金得发绿、离奇诡异的瞳眸。


    诡异到,不似在人间。


    乐擎枝对上它的眼,好像被迷住了似的,倏尔感受不到冬天落在身上的鹅毛,感受不到没过他半腿的雪的冷意。


    接着,那猫转回身,向前走去。


    他也跟了上去。


    寒冷为何?呼吸为何?触感为何?顿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麻木前进。


    渐渐的,周围景物尽数消失,留下无边空白。


    不知是大雪茫茫,还是幻梦苍苍。


    他太小了,分不清。


    他太小了,智识尚浅。猫去哪儿,他便来到哪了;猫向前走,他便跟着走了。


    即使今日是宾客盈门的家宴,即使他并不知道追上这只猫的目的。


    『“好骗。”祂心想。』


    只是无酒酩酊之中,有人猛然把他拉了出来,拉回现实,叫他醒了。


    “你找死吗!”


    拉他的人吼得很凶。


    这下乐擎枝双目终于返神。冰意从脚跟渗上来,由此肆虐至内脏、手臂、头颅。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跟着野猫走进了家后苑的九莲湖。


    现下,双腿已被湖水淹过大半。


    奇了,方才不是在雪地里吗?怎么会走到这?


    四周空白不见,换来眼前的沆砀冰湖,而空白中向前行进的九尾猫,更是没了踪影。


    冷…好冷。


    感官恢复不到一瞬,下半身便冻得失去知觉。


    冻僵的乐擎枝这才孬孬地回头,沿着他被钳住的手腕看去。


    抓住他的人。一袭灰色斗篷,布料后的黑亮绒毛十分厚实,隐隐能看见裹在其下的血色衣袍。


    不认识。


    他想看清楚那人的面容,然而风雪不断扫过眼睫,阻挡视线。


    面前的男孩见他还不从水中出来,又问道:“还不出来?是真想被雪砸死,变成冰雕不成?”


    那语气锋利得像檐下冰锥,却是于此唯一暖的——起码比湖水暖得多。


    可乐擎枝长这么大,向来都是被好声好气惯着的,头回给这等语气凶,听后,有如一只被逼到墙角的贴在猫咪嘴口的老鼠,被吓得呆在原地,泪水不禁滚落下来,再而凝结成衣襟上的薄冰。


    “你,你哭什么!”灰斗篷给弄得一怔,语气顿时柔和了不少,甚至还有些颤颤巍巍。


    乐擎枝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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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他的脸,但仍能感到他的手松了几下。


    人嘛,总是越哭越想哭的,乐小少主又不是鬼。不过他还算坚强,没得哭声,徒有潸然泪水,哗哗的。


    脸上的雨愈发大了。


    雪花模糊进泪水里,突然,那人松手,抬起他僵硬的双臂、拖抱着他上了岸。


    “好好好,”灰斗篷彻底柔下来,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同样流露着不知所措,“知道你冷了,冷僵掉了。”


    说着,又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


    乐擎枝四肢已然僵尸化,全身上下只有冻得通红的五官能动,他现在抬眼,看这个比他高一截的男孩模样,可算是看清了。


    眼前的人,眉清目朗。


    并非是飘雪带来的氛围,并非是乐擎枝眼神不好,因为这人就是帅。


    硬帅。


    褪去斗篷的男孩,在给小少主披上、戴帽、系好绳后,轻轻拭去少主挂在面颊上的泪水。


    哪怕仅仅一瞬的拂过脸颊,乐擎枝依旧不由道:“你手好冰啊……”


    “啧,真不知道你是哪家少爷,这么娇贵,家里都给你惯成这样,还想不开来寻死?要不是我看你奇怪跟过来就…”男孩呵着白雾,打断他的话,似有三分抱怨,却又掏出一块芝麻酥糖轻轻塞进他手里,叹口气,而后转过身,半蹲下去,“…吃吧,不准再挑着挑那儿了,上来,带你去暖暖。”


    斗篷残存前人余温,倒是让肢体化冻不少,得到芝麻糖的乐擎枝不再流泪,也很听话,艰难向前几步,艰难攀上红衣人的肩。


    就这样,没有任何怀疑与猜忌,没有任何顾虑。


    上去。


    背起来。


    铺满雪色白纸上,徒有几笔淡墨勾勒的足迹,与一抹灰色及半掩其下的艳红。


    天地中,只有你,和我。


    “我可以继续刚刚的话吗?”


    “什么?”


    “你的手很冰,但你的斗篷很暖和。”


    『庄严古朴的大殿里,青火摇曳于幽黑之中。


    祂坐殿上,神情严肃。


    在祂之下,一女子及地而跪,双手撑地,脑袋死死沉下去,不敢抬头,颤抖着。


    祂手中一本厚极的簿子,页页字如蚁聚,上面记录无数人间姓名,而祂边用手指着边一页一页细细翻看,直到那三字映入眼帘——乐擎枝。


    而同这名字被一大片朱墨洇去一起的,叫做齐遐。


    祂手指于此顿住,紧盯此页,皱皱眉,道:“月女,其他人无所谓,但我早嘱咐过别给这孩子连姻缘,你作何解释?本座的计划可是被你扰乱了。”


    姻缘簿的红线一旦连上,无论生死,哪怕天上的大帝下来,也是不可撤销的——除非,是被牵线者的本人意愿。


    “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方才奴婢的墨水不慎翻倒,簿子就,就……”


    祂倒是笑笑:“哎呀,看你长得这么水灵,放过你了。”


    月女顿时抬头,满脸泪痕也挡不住欣喜:“啊,奴婢谢过大人!”』


    阴差阳错的命中注定罢了。


    ……


    『“这次已是错失良机,我算算下个良辰吉日……呀,是五百四十七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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