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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序·忆中之忆

作者:铁质蝴蝶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之尾,有一城,半山半水,名鸠兹。


    鸠兹城中,有泊千年之久死寂万分的枯湖。万年前一位神明在此湖种满了白荷花,因而唤作九莲。


    虽是枯湖,但据传闻,每逢午夜时分,湖上便会开满整个湖面的荷花,白茫茫一片,无论雨雪冬春,日日夜夜地开,又日日夜夜地枯。


    绽开时,水波上如同银子在光下闪耀,如同鬼神遗泣凡间的泪晶。


    故志怪诗者曾记:


    “凄凄,苦水无波千叶靡。


    纷纷,泪雨银飞玉莲立。”


    九莲湖旁修一水榭作伴,距今五百年有余,名碧波。


    其实,在碧波榭上,的确常有个少年模样的白衣鬼于深夜游荡。


    而白衣鬼呢,总是想起五百三十七年前的事。


    五百三十七年前,暮春初夏,鸠兹城烟雨空濛。


    宣明学府外几十步,延伸出条青瓦白墙的不知名小巷,巷口街角有间茶馆,热热闹闹,坐满了客人。


    三位身穿宣明学生服的小伙在人挤人的茶馆盘了个二人桌,一人没地儿坐只得巴巴倚在桌旁窗边。


    他们面色各异,谈论些什么。


    或许出于茶客基本上多半是上了岁数、大腹便便的老头,显得这三个皆眉清目秀年轻人尤为突出,或许是三位书生实在面貌出众、气宇不凡,又或许二者都有,茶馆女招待们总是时不时往这瞟,笑羞了俏脸。


    背倚窗栏的那位,正笑向其中一人说着些话。披散着深褐发丝,眉目深邃,眼眸金灿,甚是俊俏,估计是个女娃娃就会心动,他叫齐遐。


    齐遐动作倒吊儿郎当,一腿伸直一腿半曲地靠着,怀抱一把长剑,丝毫不顾背后从外潲来的细雨。


    这边坐着的黑发小伙名乐擎枝。马尾低低搭于肩侧,肤色白皙,衬得自己身旁凉下几个度。他神情冷淡,端坐,一盏清茶举停嘴旁,呼气吹着。


    远远望去,是静静听人说笑,喜怒不袒于声色的富家公子——可实际上,是因困得要死,眼皮打架快要入梦,这副模样全凭他自己硬撑。


    与黑毛相对而坐的这位是周汇汇,姿态舒展,黛绿头发半扎脑后盘了个丸子,黑瞳发亮有神。


    此刻,侧耳细细听着棕毛所言,眼睛瞪得愈发大。


    突然,周汇汇似是听到些东西,猛地拍桌,一下震醒了那个即要将脸埋进茶盏里泡一泡、半睡不睡的公子哥。


    周汇汇:“不是,啊?!”


    “哈哈,那我再说一遍,”齐遐低头笑了几声,才甩起头,随意撩起刘海续话,“他堂姐要和我哥要喜结连理了。”


    “真假?他俩进度这么快!”


    擎枝颔首,开口,平淡道:“保真。”


    他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条绣有荷花的方帕,擦擦脸上水渍——方才因醒得太急,手没把稳,茶水溅了一脸。


    “哇哦,远兄前不久才中举当了官,这下又提亲成功,夜里会不会高兴得窝被里哭啊……”周汇汇眼睛半眯起来,笑盈盈坐了下去。自然地开上了好兄弟齐远的玩笑。


    暮色渐沉,窗外雨竟愈发大了。


    泠泠雨水往齐遐后背一顿猛击,逼得他只好不再倚靠窗沿,向前迈了小步,而后顺着小玩笑,乐言:“他肯定会哭的,泪湿枕巾~”


    周汇汇学照齐遐,转眼面向乐擎枝,摇头晃脑地再重复了那四字:“泪~湿~枕~巾~”


    乐擎枝见两人开玩笑的模样实在夸张且滑稽,没忍住,“噗嗤”笑一声,再提茶壶续满茶水,扶到嘴边吹吹,喝下几口。


    半晌,雨公终于歇了活。


    巷内灯火通明,周汇汇望望竹帘外:“你们怎么回去?”


    “家中马车一直停在门外候着。”乐擎枝一手撑头,勾勾发丝。


    果然阔少就是阔少。


    “今晚不回京城,去他那儿歇一宿。”齐遐几乎与乐擎枝同时开口。


    齐遐虽为鸠兹人士,故乡在此,但奈何如今住处尚在京城,而恰巧乐擎枝的住处就在鸠兹。


    乐阔少闻齐遐话语,停顿片刻后点点头,向汇汇抬眉,无声反问。


    “我呀,我睡客栈,今儿也不回。”周汇汇也不住这,身寄京城戏曲世家,“明儿鸠兹还有台戏,唱完再回去,记得来给我捧场啊!”


    “会的会的。”那两人异口同声。


    三人便出了茶馆,一人携行囊与伞步行,二人乘车,告离,别去。


    看他们的言辞,仿佛明日、后日还会腻在一起同窗而读,殊不知,此时此刻,昔日好友已分道扬镳。


    呀,毕竟大家都是各怀心思的。


    马车上。


    乐擎枝应该是太累,已经静静睡过去了。


    齐遐用指节扫过头倒在他肩上的人,轻声唤道:“文文?”


    睡着之人的乳名。


    没反应。


    不搭理我……算了,怪可爱的,你会梦见什么呢?齐遐心中悄问。


    估计同样出于疲劳,想着想着,竟也歪过脑袋,阖上了眼。


    车马颠簸,夜街嚣喧,唯剩帘幕内交杂的呼吸声能偷来片刻安宁。


    路途不算遥远。


    乐擎枝醒时察觉到自己是靠于旁人肩头坠梦的,顿地抬头,面色僵硬,耳尖泛了微红,未再言语,正过身板,下车,避开迎扶的家仆,沿院中回廊匆匆步去自己卧室,头也不回。


    乐家。青砖黛瓦,深宅大院,三进门又五进门。


    他托家中管事给齐遐安排了间客房,离乐擎枝卧房最近的一间客房。


    睡顶好客房的这位倒是不喜,月色盈头,沐浴完套上寝衣,趁擎枝未寝之时叩响了主卧雕花门。


    “何事?”烛光下的琉璃窗扉上微微透出屋内清瘦的男子身影。


    齐遐脸贴上门,垂着语气,可怜巴巴地道:“喵喵喵呜,我是只流浪在外的小狸猫,可否收留我一宿呢?”


    屋内人轻叹一声,走近门扉,而后温言:“小狸呀小狸,我不是已经收留你了吗。”


    “收留又怎样,现下小狸猫求你顺顺毛,同意嘛同意嘛。”齐遐顺着屋内人的话,倒真像只狸奴一样撒起娇来。


    “回你在这儿的小猫窝吧,我讨厌猫毛落满我的房间。”


    “喵呜,喵呜呜呜呜,我是只不掉毛的可爱狸猫呀…呜呜呜……”装小狸猫的整个趴去了门上,滴泪未流地啜泣起来,甚至嘴角留有几抹难耐笑意。


    屋内烛火摇曳几瞬,而后被熄灭,窗上顿失某人剪影。


    “小猫”见状,粘门粘得更死了,再“喵喵呜呜”哀嚎几下,此后默不作声。


    靛靛夜色下,一阵风吹过齐遐冷硬的身姿,略显凄凉。


    但不过弹指,屋内便又传来脚步趿拉声。


    乐擎枝平和声音中夹杂着无奈:“究竟有何贵干?”


    探黑推开门,只见齐遐直直立在他面前,明显高一头的身子挡去了本应洒在他身上的月光,徒让丁点皎月痕迹从两人身边溜进卧房。


    没照着半丝光,这显得乐擎枝十分阴暗。


    齐遐见他这副模样,似是误解了些许,怀抱歉意,道:“生气了?”


    “对对对。”乐擎枝仍是平和夹杂着无奈,歪头,又立刻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遍,“有何贵干?”


    “那你咋不打我?”


    懒得打你——未恼的乐擎枝本想说这句,而齐遐忽地垂下头,蹭来他脖颈处。


    被蹭的人伫于原地,甚至连眼神也不飘忽,只是呼吸急促起来,有如在期待什么发生。


    乐擎枝同样身着寝衣,方沐浴完不久,发丝体肤间还氤氲着清新的皂角香气。


    齐遐贪婪吸了好几口,随后鼻唇游离上去,轻轻耳语:“文文,你身上香香的,用的什么胰子呀。”


    听到此句,乐擎枝脸爆红,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涩,怒推开齐遐,往房内退了几步,说话也不利索上。


    这会儿他是真想动手打齐遐了。


    “流氓!不就是想睡我屋嘛,你,你打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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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铺!”


    流氓就靠耍流氓顺理成章地混进了主家卧房打地铺。


    齐遐这地铺打的,属实流氓之首。被角紧贴乐擎枝的床板,仅需向前抬手,探开床帏,即可碰到另一人的身躯。


    倒不如直接爬上乐擎枝的卧床上躺着,抱着人家呼呼大睡——不过如今的擎枝大抵是会浑身红烫,再赶走他,叫他滚得远远的。


    “还记得我消失的数月吗?前两日刚得知考核结果。”齐遐并未续行流氓之事,安分地仰卧在地板那床棉被上,双手垫于脑后,只是语气极丧。


    许是天气渐热,人易浮躁,又闻齐遐此等失望语气,乐擎枝竟有丝丝不安,一脚踢开才掖好被子,忐忑问道:“可是过了?”


    “当然…”齐遐笑着脱口而出,再随即改口,“…不,必然过了。”


    “那你装什么装!平!澜!大!将!军!”


    去年,齐遐赴边疆参与了袭爵考核以顺理承下父亲遗存的武将名号——平澜。


    乐擎枝看旁边这厮又是这副好逗人的模样,既气人又好笑,忍不住拨开床帐,俯身用手在齐遐脑门上轻叩了一下。


    齐遐歉笑,揉揉自己额头,转言:“可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乐擎枝缩手,躲回床帐内。


    “你远兄不久前方任命尚书令,陛下现又无丝毫顾虑地予我军爵,这下,我们齐家既有了朝中势力,也握着了兵权,顶上面安坐着的那位,难道不怕被……”


    不怕被动摇了位置,被谋反吗?乐擎枝默默译开齐遐的言辞。


    “再者,我们朝廷军门同你们家如此大个财门摆在明面上的私交甚好,按理说,当是早早被监察之士断了来往,可新皇即位至今三余年,官府那边却从未发出过警诫,也不曾进行过干涉,不蹊跷吗?”齐遐续言。


    不怕内部腐化,再被一下捏住经济命脉,变了天吗?


    不清楚。不明白。


    示国现任君主,究竟是涉世不深,还是心思不浅?


    乐擎枝自是能懂齐遐的话意:“党派之争吗?如此做下去,久之,便好寻个缘由把旧朝势力全部推翻?”


    “嗯,文文脑袋瓜还是灵呀!差不多就这意思,具体你也无需知道,单单提醒你一下,切莫误掺进来,今后作为乐家主是要谨慎行事。”


    因齐遐并未再得到回答,此后无言。


    乐擎枝有种不安,剧烈的不安。


    明月高悬晚夜,蓝光透过窗盖在齐遐身上。而隔着床帏的他,黑幕笼罩。


    他闭眼,又忽觉跌入自家后院的九莲湖,哪怕溺得极深,也依然意志清晰向下坠陷,直到视线模糊,直到独被冰寒的至深湖水蚕食。


    他惧怯,惶恐未来会遇到的一切。


    他最害怕失去。失去祖父,失去母亲,失去堂姐,失去昔日好友,以及……


    失去以月光为衾的齐遐。


    “睡了没?”打地铺的突然开口。


    齐遐尚有未尽之言。


    “安——眠——中————”被打断忧虑的乐擎枝为掩盖不安,把每个字音都拖得极长。


    “呀,是不是恐我不小心死在朝里?别担心,我命可硬了,往后在鸠兹千万不要太念我哦。”


    不曾想,一贯爱冲他瞎说话的齐遐居然真就误打误撞说中了。


    “谁会在意你?谁会念你?”乐擎枝恍如刺膝,即刻反言。


    “你呀。”


    “话多的猫……”


    齐遐未尽之言最终半字没吐,不知道本想说什么,只道:“睡吧喵,梦安喵,喵。”


    方才的对话将乐擎枝的忧虑绕去了另一条道。


    念你?自始至终,还不知道你的心意。


    真正的心意。


    毕竟你的表面如此热忱。


    只愿不会,连你这不辨真伪的表面也失去了。


    侧躺着的乐擎枝蜷缩起来,紧紧抱住双膝。


    随着神情的紧绷,恍惚间,又回到那日雪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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