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从九头凤那个妖怪手里把我媳妇驮出来,就能把你从那湿雾迷眼的雨林里也驮出来。
横竖三界都知道我的原身是头大野猪,再被笑话两次也没什么的。”
弟弟的话听上去有些满不在乎,站在他对面的孟望舒却明白,那个从小出门衣服脏了一点都要跑回家的家伙,是全家最要面子最在意形象的人了。
只是如今昆仑实在是内忧外患,除了眼前可以倚赖的几个至亲,又有谁还值得自己全心信任呢?
“快去吧,早去早回,宜苏有我和你母亲替你守着,路上小心。”
父亲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就掉头回了屋里。不再犹豫的人拿上了长枪,就带着几个夫君的心腹和北海赶来的那头“野猪驸马”出门朝着雨林赶了过去。
许是她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又或是夫君被困女儿生病的焦灼使五感变得更加敏锐。今日抵达雨林的时间,只花了上次的一半,太阴族明显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周围布下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兵。
穿着夜行衣混进去的几人,强忍着对头上毒蛇蜥蜴的恐惧,专心潜伏在水里,等待那只传说中抱恙的圣物巨蚺。屏住呼吸努力在暗绿浑浊的绿水里瞪大眼睛的小狐狸,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随着那阵令人害怕又期待的生息的靠近,越来越厚,简直是一层叠一层地爬满了手臂。
那条花白的尾巴察觉到动静很快就摆动着朝他们游了过来,庞大的身躯离几人越来越近,巨蚺身上的状况也愈来愈清晰,这玩意儿通身连块鳞都没少,精神头也好得很,丝毫看不出任何生病的迹象。
就在那双浑浊的眼和长长的信子要转过来对着他们时,岸上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令水里的庞然巨物骤然停了下来。
太阴神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却依然带着几分少主的威严,她冷冷地吩咐着水里的东西和岸上的卫兵,不动声色地驱散了躲在水里的人需要面对的两重危机:
“并没有什么异动,不过是我来看望母亲,惊动了水底的大虫罢了。
虽然你是我族圣物,可说到底你也是条巨蛇,最近合该消停些,别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游来游去几乎要把周围的树都掀翻,最近咱们闹出来的动静还不大吗?”
那位年轻神女的声音离他们不远,孟望舒心里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早已察觉出她的存在。方才对方发的这番没来由的无名火,是在帮助水底的人脱困,过了不一会儿,水底的那东西缓缓地退开,令人害怕的生息渐渐远离。
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既然神女已经救了我,不妨再将我们带出去吧。”
站在一棵大树旁的神女,还是板着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啐了水里的人一口,便抬手指了指旁边被藤蔓挡住的一条小路,转身走在了最前面:
“好厚的脸皮!”
低头陪笑的昆仑新后倒被骂得高兴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咧嘴笑笑,就带着大家跟着前面的人,顺利的走出了雨林。只要自己的人没有伤亡,能全须全尾地出了这雨林,被那个面冷心热的家伙骂两句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看着再走几步就要出了太阴族的地界,心里一肚子问号的人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朝那位神女贴了过去。然而不等她走到两人能够耳语的距离,对方早就灵巧的闪开让出了几步远的距离。
她已经知道巨蚺没病,这位神女的母亲潜入归墟不是为了求药了。可夫君被罚,手里又没有证据,自己硬闯雨林被抓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除了面前这位以前与他们针锋相对的宿敌,眼下,好像再没有别的破局办法。
可还未等自己的哀求说出口,对面的人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率先表了态:
“重霄殿受天帝管束,神界最强的判官和神兵都在那儿。他们要是想查清水里那东西生没生病,我娘去幻境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天帝为什么不去查证就直接落了陆伯都的罪,你到今天还不明白么?
巨蚺生病与否,你夫君是不是含冤,都不重要。这一次,是三界共主要杀一杀昆仑的锐气,摁着天下九部的颈项逼你们低头,提醒你们神界的尊卑长幼有多重要,这天下,看上去太平得很,可你们非要把那一块块遮羞布扯下来,事事都查个明白。
得罪的,就不单单是几个上神了,昆仑的幼主尚且年幼就中了毒,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很多事情值不值得吧。”
说完话就飞快离去的太阴神女把那个没摆到明面上的警告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心里猜到了七八分的昆仑新后,在听到真相后,还是觉得心里被灌进了一桶冰水,又凉又痛。
原来,害女儿中毒遇险的不是别人,正是以为只要心系苍生就什么都不怕的自己。从前的她,随时随地为了那些遮天巨手下的真相去死也从未胆怯过,到了今日,却忽然生出了许多害怕来。
那个襁褓中呀呀学语的孩子,终于还是成了心底的一块软肉,被稍稍刺一下也会令自己痛不欲生。
这一日的黄昏落日红得像血,带着一行人回到昆仑的新后却像霜打了的茄子,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和精神,垂着头提着食盒就踏上了给夫君送饭的路。
那软禁了夫君的院子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守卫,让察觉出异样的陆伯都除了好奇和揪心的眼神,一个字也不敢多问。憋了一肚子话回到神殿的小狐狸看了许久女儿熟睡的脸,才满心愁绪地提着酒壶回到了院中的梨树下。
鲛人族长不惜揽下滔天的罪,强行逼儿子杀了自己,临死之前还在求唯一的独子远离昆仑。想来以公允闻名的天帝这次连背后的真相查也不查,就把夫君关了起来。
归墟里效忠昆仑的异兽数不胜数,闪蝶无声无息地死在里面,被撕碎了翅膀取了磷粉。门口的守卫却无一人来报,都说什么动静也没听到,看守闪蝶蝶大鸟也不知所踪。
最近的事情桩桩件件都直直地冲着他们而来,但自己却像被一捆看不见的绳子束住了手脚,卯足了劲儿也不知道握紧的拳头要打向哪里,只能无措的站在原地。
“报告新后,昆仑朝拜上山的路上,有人发现了血经幡,且不止一个。”
噩耗一个连着一个,连杯中的酒都没来得及送进嘴里,深夜赶上山的守卫,就带来了惊雷一样的坏消息。
这世间太不太平的标准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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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项至关重要的就是:那些被封印的邪术有无现世。从青丘枉死的孩子们,到矿口的生魂祭,再到今夜被发现的血经幡,显然,能令三界大乱的脏东西,都已经纷纷出现了。
方才来报,上山路上的血经幡也是被封印多年的邪术,昆仑向来是众生朝拜晋神的唯一一条朝圣之路,传说多年前,有修炼多年不得法的妖族,会偷偷杀掉朝拜路上虔诚的人族。
挖掉那些凡人的头盖骨,刻上邪术密咒,串成经幡挂在前方为自己一路,可避险升仙,灵力大增。此邪术盛行的时候,常有妖族成群结队躲在山上山的路上埋伏着害人,后来被神界发现,杀了好几个妖兽才算平息了这股妖风。
近百年来,妖族晋神,早就与凡界人族有了区别,此等邪术等于没有了用武之地,到了现在还有人做这样的穷凶极恶之事,怕就不是为了升仙,而是存了别的心思了。
握紧了腰间佩戴的虎符,带着两队精兵下山的孟望舒,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混迹在五彩经幡里,诡异又灰白的人骨,虔诚的朝圣之气里混着的一缕死气幽幽地晃来晃去,晃得她心里的怒火和哀痛更加剧烈。
“叫人把有这东西的前后三座三头全都疯了,从今夜起,玄鸟每天日落起巡山,整夜不停。
再叫咱们的人,一寸一寸的搜,直到把做这东西的妖邪搜出来为止,来一个去蓬莱请新任山主,就说我有要事相求,请她速来。”
安排好一切的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头安慰了路上惊慌失措的人们,就提着灯笼沿着路走进了黑夜里张牙舞爪的山林里,她等不到妹妹到再一起通灵了。
昆仑如今腹背受敌,心爱的人还被软禁在天帝的院子里,她应该看好天下九部,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夫君在青丘出事的时候,都挡在自己身前,灭妖除魔一样。
夜里的山林,失去了白日里的美好美景,只有奇怪的鸟叫声盘旋在耳边,周围的树枝也在夜幕里显得格外瘆人。
此地是圣山,生息理应祥和纯净,自己越往里走,却只觉得死气越重,周围的灵鸟也不应该半夜嘶哑嚎叫,周围的情况,看上去处处没有大碍,却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直到不远处的鸟叫声越来越响,直到仿佛就在她面前叫唤,天生夜视的人才丢开手里的灯笼,捂住了差点就从嘴里跑出来的尖叫。
离她不过五步远的一处空地上,被凿了头盖骨的尸体高高地摞成了小山,尖喙上沾满脑浆和血液的巨鸟倒在了一旁,待她再往前几步,才发现那本该在归墟里的巨鸟,已经被折断了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而自己听见的鸟叫,不过是其中一只死去的雌鸟身边,侥幸逃生的幼崽。在昆仑的山路上,朝圣的人们被归墟里的巨鸟叼走了头盖骨做了血经幡,等在这寒风刺骨夜里的,原来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死局。
冷风裹挟着幼鸟的嘶哑哀声发出了呜咽,抬头绝望闭眼的人把眼泪藏进了漆黑的夜里,咬紧了牙关,撕开了披风伏下身子现出了原身,一个猛子扎进了看上去迷雾团团的山里。
伯都,你且放心,我就算用这四只爪子把几座山翻过来,昆仑,也绝不会再多一个枉死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