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笃定桓晋会如实相告?”回程路上,纪莘问陈氿。
陈氿顿了一息,将有些出于私心本不想讲的话说了出来,“你大约没有发现,其实你和他有些像,尤其是前世的你,与他有许多相像之处。”
纪莘听得一愣,“有吗?”
陈氿深吸一口气,“正直、赤诚、纯粹,看重是非黑白,在意世事的对与错,为了心中所相信的正确的事,可以不畏生死,在这些上,你们很像。”陈氿又顿了顿,“不过有一点不像。他清楚有些事不该做,可是被亲情、友情牵绊,无法硬起心肠拒绝,身不由己地做下违背本心之事后,又放不下心中的对错是非,不能将所有事都忘个一干二净,以至于只能不停折磨自己,活得矛盾痛苦,难以自拔。不够坚定果决,这是他和你不像的地方。”
纪莘眼睫眨了眨,认真思索陈氿的话,“当年桓公被贬,举家被逐出华都,门人、挚友多数亦遭难,世人见之或许会感慨几句,但个中辛酸艰难恐怕难以对外人道。桓家落入尘埃,桓公的一腔抱负零落成泥,桓晋作为桓公亲子,看得一定最清楚。如今乍然得知桓公当年曾遭小人背刺,若我是他,设身处地地想,悲愤之下,我恐怕也难以守住本心。不过,”纪莘话锋一转,“你与他少有来往,怎会如此了解他?”
陈氿但笑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他才不会让纪莘知道,自从察觉到桓晋这个情敌的存在后,为了知己知彼,他曾认真细致地调查过桓晋的性情、喜好、人际交往,将桓晋其人研究了个透彻。
纪莘不知陈氿这些心思,只当陈氿素来善于看人,所以看得懂桓晋,于是没再追问,又道:“在幕后之人的授意下,桓晋精心配制了一只带有安珀香的香包,送给万琳。万琳钟情于桓晋,桓晋大抵也看得出,所以他只需态度暧昧些,万琳自然会珍而重之地收下,随身佩戴。这幕后之人清楚万琳的心意,清楚万之洵曾做下的恶事,也有能力让桓晋听命于他,此人定然耳目众多,手腕出众,你能猜出这人是谁吗?”
陈氿目光微垂,视线落在自己摩挲纪莘手腕的拇指上,“我猜得出,其实你也猜得出。只消想想谁不愿坐视孟氏一手遮天,又在圣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有能力与孟氏抗衡,且惯常与文人士子交往,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纪莘呼吸一滞,缓缓吐出两个字,“宁王。”
“我猜,整件事是宁王的意思,而制定计策,部署各个环节,接触桓晋的,则是宁王府的世子。哦,不,上个月他将差事办得漂亮,得了圣人嘉奖,如今该称他澎城郡王了。”
“澎城郡王素日里行事不及孟氏一脉张扬,但论及圣人交代的差事,他一向办得漂亮,他是真正的聪明人。”纪莘说完,突然眉心微蹙,唇线抿得平直,看起来心事重重。
“怎么了,想到了什么?”陈氿问她。
纪莘抬眼,轻轻摇头,“我没事,我只是突然在想,桓晋是给万琳送了香包,但他用的是民间的普通布料,是宫中没有的,那么将香包换了布料,悄悄放到徐尚功房间的,只可能是万琳了。”
“圣后中毒那日,万琳见过圣后,但在圣后毒发之时,她已随尚宫局的其他人一起离开。后来禁军搜查,宫人众多,禁军总要分出先后顺序,自然会先搜圣后毒发时在圣后身侧的那批宫人,想来万琳就是在搜查的空档猜到香包有异,藏起了香包,避过第一次搜查。再后来,她知道我们已查到徐尚功偷窃,于是将香包布料换成春彩,以便栽赃,为徐尚功再添上一桩罪。”陈氿道。
“是啊,那时没人知道,以安珀香诱出仙子醉毒性之后,毒发还需一小段时间。若不是你以身试毒,我们恐怕至今都不会知道。”
“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发觉问题所在,冷静应对,迅速想出栽赃之策,甩脱麻烦,这个万琳倒是有些手段,心也够狠。”
纪莘又垂下头,神情黯然,“方才想到这些,我忽然间觉得我好似从未认识过她。”
陈氿轻轻抱住纪莘,“她早已不是你的朋友,别再为她难过,她不值得。”
“那日你说,事情没有结束,你想揭穿万家暗中为永庆公主打探宫内消息的事,对不对?”
“嗯。”陈氿应道,“万家可不是只有万之洵投靠了永庆公主,万尚宫和万琳身为宫中女官,却暗中帮永庆公主探听圣人、圣后的心意,只要能揭穿此事,圣人、圣后必定容不下万尚宫和万琳。她们昔日借圣后的怒火害了你,如今我们也可以借圣人、圣后之手,令万家覆灭,这是她们应得的报应。”
“万之洵素有文名,可人品一言难尽,这在华都城中早有议论。当年万之洵杀害同僚,向永庆公主献上投名状,但以他的人品名声,此举应当不足以赢得公主对他的信任。公主能信了万之洵,万之洵能对公主死心塌地,万尚宫和万琳也甘愿冒险为公主做事,永庆公主定是拿捏住了万之洵,乃至整个万家的命门。万之洵害死杜允朝之事如此隐秘,我想,万之洵的命门或许与此事有关,公主手上很可能留有此事的证据。”
陈氿点头赞同,“我也是如此想的,只要找到那证据,不愁除不掉万家。”
“可是,我们不知道证据是什么,更不知它在何处,如何能找到?”
陈氿唇角勾起,眼中尽是势在必得,“我们是不知道那证据是何物,但有人可以知道。”
深夜,宫城内尚宫局。
铜盆中的炭火幽幽吐着暗红,万琳定定望着窜起的火焰出神,乍然听到“吱呀”的开门声,万琳脊背骤然绷紧,惊慌地转身看向来人,不忘用身体挡住铜盆。
“是我,怕什么。”万尚宫踱步到房间中央,淡淡地瞥了瞥地面的铜盆,“天已转暖,你房间里怎么还烧着炭?”
万琳惊魂未定,勉强挤出一丝笑,“最近这几日夜里风大,我总觉得房间里好像漏风,冷得我睡不踏实,所以便又领了炭,想着如此能暖和些,以免睡不好,误了白日里当值。”
万尚宫随口问起,听了万琳的回答后不置一词,只对万琳吩咐道:“你明日出宫回家一趟,你父亲有事要交代给你去办。”
“是。”
万尚宫吩咐完,转身走出万琳房间,压在万琳脊背上的无形重量终于消散。
一室昏暗,唯有火舌跳跃,将铜盆内的青色布帛舔舐殆尽。
翌日,万琳没有预料到,回家后等待她的是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的戒尺。
“蠢货!”直到将万琳掌心打得尽是血痕,面色铁青的万之洵力气用尽,丢开戒尺大骂,“你这样的蠢货怎配做我的女儿,你险些害死了全家!”
万琳维持着摊开手掌的姿势,没有一句辩解,“父亲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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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不知道?你是以为你和桓晋频繁来往的事能瞒得住,还是以为你偷用你姑母的春彩能瞒得住?”
万琳忍着掌心火辣辣的痛伏地叩头,眼眶里的泪将落未落,“女儿知错。”
万之洵犹不解气,鼻腔里溢出一声刺耳又嘲弄的轻哼,“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桓晋怎么可能对你有半分真心?你姑母早警告过你不要和桓晋来往,你偏不听,如今看清楚了吗,他不过就是在利用你,他可是想要你所有亲人的命!”
万琳再无法强忍,蓄在眼眶中的泪滚滚落下,伏地压抑地痛哭。
待到哭泣声渐弱,万之洵又道:“你险些酿成大祸,不过好在反应还算快,知道将要命的东西甩给他人,看在你补救及时的份上,这件事就此过去。从今以后,不要再惦记情情爱爱,你给我清醒些,所有的心思都必须放在大计上!”
万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仰头看万之洵,“父亲的大计究竟是什么?”
“蠢货!”重重地扇了万琳一巴掌后,万之洵整整衣襟,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自然是让我万家满门荣耀,名垂青史,让后世百年、千年之后,依然记得万家,记得你父亲我的名字!”
万琳歪坐在地,胸腔震动,一声声冷笑不可抑制地从唇齿间溢出,“父亲投靠公主,强迫姑母和我也为公主效力,原来为的就是这个?”
万之洵没有计较万琳话中的讽刺之意,反倒是满脸不屑,“你姑母到底还是没有教好你,你在宫中多年,见识居然还如此短浅。公主身份尊贵,既有圣人和圣后的宠爱,也有野心,但凡她想要,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跟着公主,我们万家一定会拥有前所未有的荣耀,未来史书之上,必有我的姓名!”
万琳低垂眼睑,语气中既有疲惫厌倦,也有失望疏离,“父亲有此雄心壮志,将来定能得偿所愿。女儿实在无用,无力助父亲成事,父亲可否另行安排为公主传递消息的人选?家中的几个妹妹已到年纪,她们机灵聪慧,让姑母举荐她们入宫,一定比我有用。”
万之洵缓缓蹲下,猛地掐住万琳咽喉,“你以为你还能回头?愚蠢!我没有回头路,你也没有!”
万之洵放开万琳,万琳趴在地上痛苦地咳了几声后,不解地抬头,“为什么?”
万之洵站起身,眼神冷漠地不像在看自己的女儿,更像在看一样工具,“你手上染血,怎么可能回头?我也不妨告诉你,当年为了得到公主信任,我手上亦染了血,且还留下了一封亲笔手书,就在公主手上!我们若不尽心为公主做事,那手书随时能要了我的命!我若出事,谁还能支撑万家,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万琳盯着万之洵赤红得仿佛沁血的双眸,莫名地从万之洵冷漠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癫狂,恍惚间如坠冰窟,令她浑身颤抖。
万琳突然开始后悔,若她当年没有做那件事,是不是如今还能有机会回头?
可惜,后悔亦无用。
门外,万玖偷听完万之洵书房内激烈的争执,不敢逗留,立刻转身向院外走。
什么染血,什么手书,他每一个字都听得分明,却好像根本没有听明白。
大伯父做过什么,堂姊又做过什么?
万玖不敢将听到的内容告诉他人,但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调查。
他一定要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