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林想好了再答。”
逢春一字不改。
金宝林闻声看去,见逢春面上仍是平静,咬了咬牙,忽的将手搭在腹部,踉跄两步跌坐回榻上,哎呀叫唤了起来。
“季姑姑,我肚子疼得厉害,还请先让太医替我诊个脉吧,待我略微好转些,再答皇后殿下的问,可好?”
说着,又落下两滴眼泪珠子。
“钱太医,你去替宝林娘子瞧瞧吧。”
逢春垂目扫了几眼,像是在观察金宝林的反应是真是假,而后同意般往侧边走了两步,静立多时的太医这才上前。
搭了脉,又看过金宝林面色,细问了几句,方重新回到逢春身前,道:“宝林诸事无虞,脉象也搏动有力,瞧着比寻常人的身体都还要强健三分呢。”
“这位太医此前并未替我诊过脉,过来前怕是连脉案也没看过,如何能断言我身子是好是坏?”金宝林盈盈欲泣,“太医说我身子强健,可那也是为着腹中皇嗣,靠着一碗又一碗的补药养出来的……且眼下本就该到服药的时辰了,姑姑带着人来问话,我如何敢怠慢。实在是有双身子的人了,真是撑不住了,还请姑姑开恩,让他们去取了药来,求您了!”
逢春听得皱起了眉,“宝林慎言,奴婢人卑位轻,实在担不起您的这声恳求,至于您说的药么──”
“宫女每日都要往观云殿提药的,司药司和太医署也该是清楚的!”
似是唯恐逢春不信一般,金宝林连忙打断,“季姑姑,我既不敢骗皇后,更不敢拿皇嗣开玩笑哪!”
“宝林在害怕什么?”
逢春微微一笑,“奴婢一早便说了,您如今身怀有孕,是金贵人,万事自当以您和腹中皇嗣的康健为上,该服的补药也是一顿不能落下的。”
闻言,金宝林稍微镇定了些,连忙朝身边人厉声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将我的药取回来!仔细放凉了,药性散了,你们到时候可担待得起吗!”
挨了骂的小宫人垂头应下,转身就想朝殿外跑,却在即将跨出门槛前被拦了下来。
“宝林身边的贴心人,还是留在宝林身边伺候吧……药,奴婢已命人取来了,方才略放了会儿,此刻温热正好,宝林快些饮了吧,咱们也好继续未尽的事。”
逢春朝身后一招手,立刻便有医女奔出殿外,不多时又捧着托盘走进,其上正是金宝林口中的补药。
金宝林脸色更加难看,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起来,眼看那医女将药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手微微抬起又放下,正举棋不定之时,忽听逢春问道:“方才确实耽搁的久了些,宝林不愿饮,可是觉得这药放的太凉了,难以下肚?”
虽不知逢春何以突然松口,可金宝林显然松了口气,忙顺着前者的话道:“不敢欺瞒姑姑,实则是侍奉我的许太医有过叮嘱,熬药的火候、盛药后搁置的时辰都是有讲究的。我从前倒是不在乎这些,可如今……万事小心总是没错的。”
顿了顿,又迫不及待道:“所以,还是让我的宫女去司药司另取一碗药吧,姑姑的好意我这厢心领了。”
那小宫女一听,立刻便想推开人跑出去,却又一次被拦了下来。
“……季姑姑?”
逢春又是一笑,“奴婢说过了,宝林的身边人,留在宝林身边伺候就够了。至于宝林的药,奴婢过来前已打发人问过侍奉宝林的许岱太医了,也从他那里取了药方和药材。宝林若有需要,奴婢这就让医女们去院子里架上炉子,重新熬煮便是……还是说,宝林根本不是为了取药,只是想出去找人。是谁呢,太后吗?”
金宝林听得冷汗涔涔,“太后”二字既出,再不敢提让宫女取药的事情,只颤着指尖接过医女递来的瓷碗,两眼一闭,赴死般喝了下去。
逢春一直看着那瓷碗见了底,方才满意地一点头,又朝医女抬了抬下巴,前者便托着空碗退回原处。
“宝林的身子是弱了些,既如此,接下来的话便坐着答吧。”
金宝林勉强道:“谢过季姑姑。”
“方才的问,宝林可还记得?”
“……记得。”
逢春遂道:“便请宝林说说吧。”
“季姑姑,我说过了,”金宝林强撑着笑脸,“我没看清,真的没看清。”
“宝林莫要同奴婢打趣了,”逢春面露难色,“若连您都没看清,那太后娘娘又是凭什么去的含凉殿,又为何独独要拿卫婕妤的猫儿论罪?”
“……卫婕妤?”
金宝林一下子盯住了逢春的脸,试图从前者脸上看出些许端倪,而后不死心般询问道:“含凉殿何时多了位婕妤娘娘,咱们却不知?”
逢春笑盈盈道:“宝林该知道的呀,含凉殿从来都只住了一位姓卫的娘娘,便是从前的卫美人哪。皇后殿下心疼她受了委屈,是以一大早便去请了陛下的旨,想来午后便会晓谕六宫了。”
“可是太后她……”
金宝林喃喃道。
“什么?”
逢春只当没听见,复问道。
金宝林一下子闭了嘴,微垂着脑袋再不看人,只抚着肚子的手从一只换成了一双,像是溺水者抓紧救命的浮木般,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发白。
“卫婕妤大喜,宝林想来也是替她高兴的,”逢春盈盈带笑,“便请宝林早些将皇后殿下要问的事情答了,也好早些去含凉殿道贺哪!”
“……是,妾身听问。”
金宝林一下子瘫了身子,只强撑着不在人前失态罢了。
逢春丝毫不嫌麻烦,又笑着重复了一次方才问过的话。
而后,总算等来了金宝林的回答──
“好像是只棕黄色的猫儿,可其中有没有杂色,我是真记不得了……”
“个头、个头也不小,圆滚滚的跟只小老虎崽子一样,叫声也刺耳,咻的一下窜出来,妾身是真被吓得厉害。”
“……我,季姑姑,我是真被那猫惊着了,可当时皇后殿下和高位的娘娘们都陪着陛下去围场了,我也是找不着做主的人了,这才去求了太后娘娘哪!”
“我、我是真没说过那猫儿是卫娘娘养的呀!”金宝林越说越慌张,一度想下榻走到逢春身边解释,被左右的人拦下了才作罢,“可御苑附近,就一座含凉殿,里头也确实只住了个养猫的卫娘娘哪……我当时还只是个小小的御女,哪里敢冤枉四品的美人呢!”
金宝林说着,又想去扯逢春的袖子,“姑姑、姑姑!还请您将这些话带给皇后殿下,也、也替我说些好话。天神在上,我是真不敢有坏心思哪!”
逢春不为所动,只退后两步,避开了金宝林胡乱伸来的手,又朝身后人一示意,立刻便有宫女去到殿外,不多时抱回一只体型硕大的猫儿,此刻正抗拒地在人怀里乱动——正是金宝林方才形容的模样。
“这、这是……”
金宝林面露茫然。
“宝林请先细瞧瞧,看是否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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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撞了您的那只畜生。”
那怀抱猫儿的宫女便又走近了几步。
金宝林不自觉缩了缩身子,只瞧了一眼便害怕般收回了视线,口中含糊道:“……瞧着、瞧着倒是有几分相像,想来应该是吧?”
逢春又是一抬手,那宫女便会意地退回人后。
“宝林不必着急,多看几眼,想清楚了再答。”逢春从容道,“若这只猫儿不像,咱们便再换只猫儿来认,总能找到冲撞了宝林的那只。”
“姑姑的意思,我听不懂……”
金宝林迟疑道。
“皇后殿下也是怕再冤枉错了人,所以在命奴婢来观云殿以前,已先去各宫抱了所有有主的猫儿,想着若是宝林记不清了,便一只一只的看,总是能想起些什么的……好在宝林自己还有些印象,倒免去这许多的无谓工夫。”
逢春笑着解释。
“……这也是只有主的?”
金宝林颤着声音问道。
“也算是吧,”逢春瞥了一眼,“这猫儿原是某位太妃养的,因素日溺爱的紧,便将性子也养的天不怕地不怕了些。前些日子抓伤了照顾它的宫女,之后便跑的无影无踪了,这两日才自个儿回来了呢。”
“太妃爱护,这才能将它养的如此圆润,”金宝林神色稍定,“想是在外流浪了多日,饿着了,这才冲到了人前,想讨口肉吃,谁知却遇上我这么个胆小的,方才惹出这之后的许多事端,还累得卫婕妤失了自己的猫儿……实在是妾身之过。”
一改初时的态度,又将过错揽回了自己身上。
“宝林也是担心皇嗣有损,这才谨慎了些,何错之有哪?”逢春亦缓了态度,“幸而这猫儿没有真的伤到您,否则纵有九条命也不够它赔的。奴婢稍后会将它带回太妃宫里,猫儿不慎冲撞了您的事情,也会一五一十地说给太妃听,请她好生管教这只畜生,叫它再不能出来攀咬吓唬人,宝林安心便是。”
看着因自己的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金宝林,逢春又继续道:“至于卫婕妤的猫儿,宝林更无须牵挂了,宫里头还没有主子想要的东西找不回来的道理。”
“是、是……”
金宝林嗫嚅道。
“如此也算事毕,那奴婢便不打扰宝林安胎了,这便回去向皇后殿下复命。”
逢春笑着一屈膝,转身便欲离开。金宝林连忙从榻上起身,顾不得周围人伸过来搀扶的手,只几步停在逢春身后,似乎想送上一送,却见前者又跟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偏头朝钱太医望去──
“太医方才替宝林娘子搭了脉,真就一切安好,再无其他需要小心了的么?”
“只要宝林身子无虞,腹中皇嗣便也安稳,若说还有什么要小心的……便请宝林静养些日子,如此就更好不过了。”
钱太医拱手道。
“这样哪……”
逢春沉吟一声,转身看向已意识到不对劲的金宝林,道:“那便只能委屈宝林一段时日了,还请宝林为腹中皇嗣着想,生产前就不要再出观云殿了。”
而后,又环顾了殿内一圈,“你们务必要照顾好宝林,若叫皇后殿下知道你们纵着宝林随意出门,宝林是主子,身子金贵罚不得,你们的命却是难保的!”
“是!”
地面立刻乌泱泱地跪了一群人。
“那奴婢便告辞了。”
逢春看着彻底失了分寸的金宝林,敛目又是一屈膝,这才带着来时的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