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先帝在时的老臣了,为大周费心竭力多年,纵无功劳,也是有许多苦劳的。”
话虽如此,可元嘉却知道这话燕景祁未必乐意听——男人未承继大统前,便已奉命监理国事多年,朝上的大臣们是何模样,只怕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时候,光熹帝对跟了自己多年的臣子常有厚待,燕景祁也总是宽以接下的。这两年脾气虽莫测了些,可到底称不上喜怒无常,只怕也是因为如此,才给了人一切俱如往昔的错觉吧……
果然,燕景祁眼中的冷色愈重,少顷感叹一句,“眼瞎心盲,到底是不中用了。”
元嘉却道:“这因何病的且不论,但太医既去看过了,也不曾说他假病,便也谈不上故意欺瞒。只是这身子骨委实太弱了些,您身为一国之君,要操心的事情远比他多了去了,便是那一次……也不曾真的误了一件国事。这韩侍郎倒好,说病就病了,手里的事情也不管了,这不是成心添乱吗?”
“看来还是户部侍郎的差事太累人了些,竟生生把人给熬出病来了……唉,既病了,就让他好生在府里休养吧,往后也不必再上朝了。”
燕景祁叹了口气,语气平常到像是在与元嘉谈论天色一般,可就这么短短一句话,便已定下了韩通海的来日。
闻言,元嘉也只应了声是,并不多附和什么。而燕景祁,也不需要她在这件事上继续附和。
殿内一时寂然,只偶尔传来盏碟轻触间发出的泠泠脆响。两个人都没有急着说话,各自抿茶不语,但元嘉却知道这事还没有了结。
视线从两人手边空了大半的杯盏上扫过,元嘉复又开口:“这俗语有言,道‘军不可一日无帅’,三郎既已不再属意韩通海留任户部侍郎,总要再填上一个得力的才是。户部辖管我朝户籍财经,是一刻也离不得人的……且,还有修造学舍这桩要紧事呢。”
“他手下有个叫邓伯山的,我记得是员外郎的职衔,便提为户部郎中好了。”燕景祁一个个回忆起来,“至于户部侍郎么……让郭义康转迁过去,刑部侍郎的位置让他下头的郎中,叫齐方的那个补缺。”
元嘉只一想便明白过来,不免笑道:“那邓员外郎似乎正是韩通海一力提拔上来的,陛下贬了韩通海,却把他的人升了一级,这是要叫他二人生隙哪!”
“邓伯山才干一般,也是靠资历熬到现在的,跟个墙头草似的没有什么主见,上峰怎么说,他就怎么办,做不得牵头办事的那个人,给他个户部郎中的位子已是抬举了……若他此后安于本分,待到致仕之年,也不是不能给个体面荣休。”
燕景祁不置可否,却顺着元嘉的话又评点了两句。
“……就如、项侍郎一般吗?”
元嘉眉心微动,忽而道。
“项方海?”
燕景祁反应了一下,“我险些把他给忘了,今次的事情,也有他疏忽不当的原因在里头……不过这人也是聪明,一看情势不对,便借着给家中老母侍疾的由头告了假,还真被他避过了这场风头。”
“项侍郎年纪也大了,哪还有精力耗在这些事上。”元嘉只一笑,“说到底还是韩通海公私不分,又打量着您近来心思不在他们上头,这才胆大包天,竟也敢拖延起您吩咐下来的事情了。六部各司其职,户部不办的事情,这工部也不能硬逼着他们去办哪。”
“项方海是真的老了……”
燕景祁搭在杯盖上的指尖一顿,跟着长叹了口气,“宁州水患那次,一开始也是处处受阻的,不少灾地还激起了民愤。项方海过去后,当着一众灾民的面,直接用先帝所赐的斩马剑杀了两个延误灾情的官员,这才挽回了民心,也才镇住了其他包藏祸心的人……当时何等的果决,如今是再看不见了。”
元嘉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也才明白这人为何会深受光熹帝信任,此举此行,果然不负纯臣之名。又想起项方海家中的老母和夫人,便也对前者如今的选择了然于胸了。
她道:“项家老夫人年逾九十,已是旁人想象不来的高寿了。项家夫人又为使项侍郎安心在外尽忠,多年来一直留在家中操持,对上侍奉公爹婆母,对下教养数名子女,无怨无悔。而项侍郎外放多年,又为皇命各地奔波,身上添了不少病疾,亦觉得亏欠家中良多,时有不安。后来虽调回了上京,可仗着自己体格尚健,仍是哪哪都去的,一直到宁州那次回来后,积劳成疾,大病一场,这才修身养性起来。”
元嘉提起来也是感慨,“如今身上带了一堆的陈年旧疾,没了年轻时的果决也是寻常。毕竟自己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再不陪在家里人身边,哪日就真要天人两隔了呢。”
“可惜,这样的老臣还是少了些。”
燕景祁面露少许憾色。
是可惜,也是憾事,却不该这时候提起,又引去燕景祁太多的关注。
元嘉本端着杯盏,忽的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呼,像是被滚烫的杯壁灼到了指尖一般,手腕陡然一颤,杯盖便“嗒”的一声跌回盏上,荡出脆亮轻响。
“可无事?”
燕景祁拧眉问道。
元嘉顺势搁下杯盏,蜷了指尖,又姿态从容地放回膝前,却朝燕景祁笑道:“在此先恭喜三郎了。”
“……此话又是何意?”
燕景祁挑眉问道。
“谭思文今次虽冒失了些,却也替三郎试出了不少问题呢。”
元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兴奋,又很快被藏在细密的鸦睫之下,只将语调放得又轻又缓,“那些替韩通海说话的老臣们,其中有些人固然是看在旧日的交情……可同为三郎尽忠,既知韩通海有错,又怎能因私情故意偏帮呢?至于剩下的,或许年轻时都颇有功绩,先帝亦看重他们,可如今您才是天下的主人,他们却要仗着自己年纪大了,倚老卖老,为您、为国朝尽忠的心已然淡了,实不堪再居此位上。”
“……三郎何不趁此良机,直接撤了这一堆伴食宰相,另换些能做实事的。便是年轻些也不打紧,只要在其位谋其事,也算是不辜负三郎了。”
元嘉笑盈盈地望向燕景祁,看似在等着男人的一个首肯,心底却早已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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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的回答会是什么──燕景祁断不会就这样赞同她这番话,而她的目的本也不在这番话上。
果然,燕景祁略一沉吟,便利落地摇了头,面上毫无踌躇之色。
“不成,且不说他们如今尚无过错,便是要清理掉,这般数目也太醒目了些,怕是会招来朝野议论。职衔低的还好说,京中有的是候缺的官员,但要撤掉韩通海这样的,谁来接手便是个大问题,总不能次次都用转迁的法子……底下人也还没磨炼出来,要想续上也是难哪。”
燕景祁如今在元嘉面前也不避忌,对着人随口便能说出朝堂上的大小事──横竖知道元嘉不会泄露出去,此前的几次争执也只是为给自己一个稳当。
至于旁的,这两年,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元嘉在某些事情上的试探,可那又如何呢?他身边从来不缺有心思的人,又不是庙里供的菩萨,哪里会真的无欲无求无所图谋,捧着一颗心唯他命是从呢?
所以他便也只是看着,若觉得有趣,便从指缝间漏下一星半点的恩赏,任由底下人如饿狗扑食般冲在他面前匍匐讨赏。手伸得太长也不打紧,不过是些胡乱攀长的杂草叶,一剪子下去就能了事,便是这株死了,再换上一株新的也就是了,无非麻烦些罢了……可他总是嫌恶麻烦的,尤其在头疾发作的更加频繁以后。
元嘉的好处便在这时候显出来了。
她的试探总是合乎分寸,既不会越过规矩礼法,也不会让燕景祁生出不悦……也因此,很多事上他也乐于顺着前者的心意去办——既有人替他操心,又一并给他省去许多无谓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而他如今,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在他头疾肆虐时,可以暂时替他担起一切而无后顾之忧的人,就如同当年的他之于光熹帝一般。大臣们各怀心思,几个兄弟又尚在壮年,他膝下如今只一个燕明昱,年岁却又太小,指望不上……思来想去,也只有元嘉最合适了,或者说,是她这个身份最为合适。
元嘉是大周的皇后,燕家的儿媳,也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一层又一层的身份,都在驱使着元嘉只能与他站在一处,他荣则荣,他损则损,元嘉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所以,她注定是要维护自己的。
果然,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元嘉又一次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分恍然,带着愧意的声音随即响起——
“……是我想的不够周全,这法子确有不当之处,好在有三郎提醒,不然便要出大错了。”
多悦耳的话啊,谁会不爱听呢……
“无妨,不过几年工夫,嘉娘便能想到这一层上,已是很好了。”
燕景祁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带着彼此间的心照不宣,又道:“只是,嘉娘说的也不无道理,确实不能再让尸位素餐之徒一直霸着位子不放了。”
跟着,又卖关子似的停了下来。
这是在等着人递出话头呢。
元嘉自然明白,便也不绕弯子,只顺着男人的心意接过话茬──
“那,三郎可有什么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