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旁的城，陈小圆是没办法的，但她对桓城太熟了，王家就控制着桓城，王景昱……啊，不是，是她的夫君，她真的很感激他，他教了她许多道理，教得更多的，则是许多庶务。
陈小圆觉得理所当然，她觉得自己配得上，王景昱才教她的。
他们互不相欠，也永远不会再见面。这样的关系非常好。
因此，陈小圆迅速趁着白日空闲时间去打探清楚如今桓城的巡卫，变化，她还去王家的铺子中偷了些食物，药品和能用的上的东西。
趁着白日她把其他小崽子们药倒，她迅速地带着英娘出了门，春日中，沧州的柳树刚刚抽枝拔节，一路顺利出城后，二人白天夜里都躲在庄稼地中或者山上，到青羊关时犯了难，出关要符碟的，沧州的女子，若没有男子相随，是不能出关的。
况且这时她大概也就不到十岁。
她左思右想，还是得冒冒险，咬了咬牙，白日中撞上辆女子的马车，只说自己是附近的佃户之女，恳求贵人带她去云州为母治病，可贵人在车中只取帕掩面拭泪，扔给了她几个铜板后让人驱赶。
把陈小圆气笑了，真是打发叫花子，一看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小姐出身，不然如何连个婢女都没有，只跟着男子不明不白地出行？
她不断腹诽，但还是机灵地抓起铜板连滚带爬的跑走。
过了几日又重新寻了辆看起来是女子乘坐的马车，本来她也不想这样快，可是英娘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前日里都开始说起胡话来。
但那马车，从她脚趾上碾过去了，本来……应该是碾过她的腿的，甚至它都没停，钻心一样的痛。
又过了几日，英娘撑不住了，她口中胡乱喃喃，一时说着什么这鱼真大，一时喊着爹娘兄长，最后眼中映着沧州的蓝天白云魂归天际。
还清醒时她和陈小圆说她不后悔，若实在没路，就让她回桓城去，说是英娘拐了她跑的，准备路上换银子。
陈小圆一时哭一时笑，疯了一样，背了英娘往来时的路走了两步，她不想做了，她要回去，反正没几日她爹就能把她卖了，卖了也比如今好。
可又含泪咬牙绕了个弯，开始攀太行崖。
渐渐，天热了，英娘臭了。
陈小圆坠落时，恍惚想，为何她做不到呢？
砰——地一声，陈小圆自昏暗窄小的房间醒来，她几乎恐惧地面对来人。
可芬儿只掩嘴一笑，亲热地坐在她旁边嗔怪道：“瞧你，小气，我不过前日同你说了些不是，你倒还气性愈发大起来，我来这里是要问问你，你还学不学梳头啦？大不了，我给你减些银钱，你少给我些便是。”
她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脸颊被迅速打肿后她见到芬儿震惊的表情，自己反而一笑，凶狠地道：“学！”
陈小圆学个屁，她迅速地去了花圃，不管是王景初，还是王景旬，什么鬼玩意都行，谁来勾搭她，她都可以虚与委蛇。
很快地，她勾搭上了王景旬，就他最蠢，也最容易，最想表现自己。可王景旬也挺可怜，似乎但凡都是这个道理，老大受器重，老三受母亲疼爱，唯独老二，爹爹不疼，娘亲不爱。但她才不管，王景旬活该，她又引入王景初，让他们二人明争暗斗，很轻易地，那个男人被打杀了。
打他那日，她在廊下掩嘴而笑，细细地和芬儿说着话，如同一个世家贵女一样，她做主把芬儿嫁给前途最光明的小厮。
可芬儿只嫁过去一个月，就死了。
她很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芬儿说过的，她想嫁给那人。
又过了几个月，王家的主母，她曾经的婆母，因不满她挑拨她的儿子们，悄悄赐死了她。
被乱棍打死前，陈小圆想，原来石灵骨也没那么重要。
之后，有时她成为世家主母，有时她成为女侠，甚至妓馆中的女子，可做什么都失败，一直在失败。
陈小圆几乎崩溃，她开始一味地寻死，到最后，甚至死亡变成了一种解脱，一种享受。
最后，她再醒来时，是一间简陋竹屋，竹林中有沙沙声，也有笋顶出来的声音，一个有点像赵元青的人掀开帘子一笑。
“陈小圆，赶紧起来，师父死了，咱们去沧州，你去不去？”
“去！”她迅速爬起身，开始整理行囊和东西，把鸡鸭归置好后全部卖掉，赵元青背着她一路去了沧州，富水村。
给她办理私塾时，赵元青把她赶走和山长吵架。山长吹胡子瞪眼说什么他这里没有女子入学的规矩。
赵元青也开始骂，她说了许多琼州的俚语，有的还挺肮脏的。
最后她俩一起被请出去。赵元青笑嘻嘻安慰她道：“没事，徒弟，我有办法。”
陈小圆也笑，赵元青好像总有办法。
回到院中时，远处一个青年，身着黑纱，缓缓走动在她们家门口，赵元青捏了捏她肩膀，她明白，过去作揖问道：“请问，可是有事？”
二十五六岁的元让蓝带着一身鳏夫的气息畏缩地望了望她，递上一罐米。
陈小圆觉得有点恶心，佯装没看到，说了许多恶言恶语，身后，赵元青拿石子朝她肩膀上扔去。
她忍气吞声道谢把他打发走，连忙拉着赵元青千叮咛万嘱咐道可不许理旁边的贱男人。
每隔几日，她去了私塾，再回来时元让蓝就日日在她家后面筛谷，他还很有心机地帮忙做事，赵元青朝他笑得可开心了，而元让蓝眼含着不自觉的自卑情意，陈小圆要恶心死，她白眼都快翻抽搐了。
不过她一想，这人和赵元青其实不太像，也就算了。随便她，元让蓝不嫌恶心就行。
她开始认认真真地读书，十多年后，世道乱了，她又开始参军，成为修者，统一九州，让女子可以立女户，让她们有更多选择，让她们不必必须随着男子才能出门，她们想云游也可以云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小圆在这里过完了很好的，很圆满的一生，她一辈子没成亲，倒是有几个男宠，最后选了一个十分像她的女子作为九州新的统治者，辞世长眠。
她再睁开眼时有些茫然，但很快地，她望向燕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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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镯子还给他。
吞了吞口水道：“先告辞一步。”
燕椿和只摆摆手，取出白绸帕细细地擦着镯子。
陈小圆静默一瞬，离去后，燕椿和起身，先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鬓间，失望地发现如此心神大恸下竟还没生华发，闷闷叹了口气，带上幕离出门而去。
夜还静，燕椿和上了蔚燕阁看向来人，二人互相一礼。
“找我有事？”张之蘅自斟自饮。
燕椿和坐下开口道：“张连山打伤了你？因为你没把赵元青骗来垂云宗？”
“赵元青跟你说的？她呢？”张之蘅做样子，朝门口望去。
“你不是找过了吗？”
张之蘅放下酒杯，冷冽地看向燕椿和道：“她不见了。你把她藏起来了？好东西应该大家一起分享的，你一个人护不住，燕六也不行。”
“当年，张连山看上了你，你靠酿酒护住自己，不恨吗？燕六劝你几次，为何不杀？”燕椿和含笑开口。
“明知故问。”
“我来告诉你件好事，借我一道剑意如何？”
张之蘅定定看他，突地自信一笑。
“她后悔了才让你来是不是？我们并列，我不做小。”
燕椿和一怔，眼睛微眯，缓缓扬起嘴角。
“啊……原来你……”他止住话垂眼沉思了一下，再抬眼笑意加深。
“不必了。”
燕椿和重新起身，张之蘅却突然恼怒起来，他眸中盛着怒意，提剑斩向他的冠，这一剑带着雷霆之势，极快。燕椿和却不闪不避，剑芒将至时，如同被无声的墙格挡掉，剑在空中溅起火星，张之蘅眯眼看着他上方。
“喜欢吗？明年七珞阁会卖，我会用你做噱头的，曾挡住垂云宗张之蘅一剑。”他举起左手红指环含笑道。
山间的猎猎夜风自阁中穿过，吹得燕椿和袍袖翻飞，张之蘅重新举剑，摆出剑式，月影剑逐渐发出优雅银芒。
“张之蘅，这里是衔燕阁的地方。”他微微一笑，话音刚落，张之蘅提剑杀上，阁中突然窜出一只人那么大的银狐扑向张之蘅，它眼眸无光，可毛发，獠齿都十分光洁，一人一兽相碰时，银狐口吐发黑的火焰，他在空中不得不更改剑势利用剑意格挡，翻身站定后沉眉盯着那狐狸，它竟有二尾。
狐狸重新伏身，燕椿和却只拍了拍它的头，低声道：“好了，寸金，回去吧，没事。”
那狐狸像听得懂似的，抬起前爪扒了扒他，用脸蹭了蹭后离去。
“这狐狸不是活的，为何能听得懂？”张之蘅收剑问道。
“因为我想让它活。”
“不怕我和旁人说？”
燕椿和抱袖，凝神看了看珑骧山的月夜，缓缓说道：“张之蘅，你太会权衡，也太珍惜自己。见到它就不杀我，甚至态度也缓和下来。其实张连山当年没打过你的主意，不过，那就请你再珍惜自己一些，明日，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直接下山，记得我说的这句话。”
说完他转身慢吞吞下阁，沿着月色去了曲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