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圆终于知道为何燕椿和让她去抓赵天元了。
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指甲嵌入掌心，面上还得笑着，装傻充愣地送走来客，转头自己也出了门，径直去向长生天。
仆人上来茶点，她坐在花厅中等了又等，等来了一位约莫三十左右，面相柔美和善的白衫女子，这白衫女子迎面歉意一笑，说他家主人携夫人去了止戈台。
她差点没当场把杯子捏碎，只得道谢告辞，继续乘坐轿子又往止戈台。
她是头一回去止戈台，这里不过小打小闹，真正的，厉害的，并且知情知趣的，那些人打算给自己卖个好价格呢，珑骧盛会才是真把式。
有衔燕阁的弟子相请，还没踏上楼梯，擂台前惊雷似的喝彩声响起，她驻足细望，这一望望出了些门道。
那擂台上，有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面容英俊憨厚，正笑着鞠躬，随后把他打倒在地的那位少年扶起，二人作揖，也不知如何似的起了谈兴，旁边赵元青的朋友墨八正介绍着什么擂主。
又讨喜的苦着脸说着什么君大侠已经连续守擂三日，这止戈台简直成了君大侠的主场。底下人群哄笑。
那君大侠身壮体长，深麦色皮肤，肌肉遒劲，面容又生的不赖，有大胆女子望台上掷花。他脸一红，连忙低头珍惜拾起，才下了擂台。
她自然并不是因为他英俊才看的，她是因为他的境界，这人是自主境。
陈小圆心念一起，转头下梯，手中自袖中取出荷包，匆匆朝擂台处走去，她走得太过匆忙，娇白如兰的脸颊酡红，杏圆眼含着水，只低头细细搜寻，不甚撞上了一堵肉墙，她紧捂额头含泪一愣，脸颊薄红又喏喏低头不言，那君姓男子低头拾起荷包欲喊，可她被人群挤着，推搡着，没一会竟瞧不见了。
三层阁楼视角好，赵元青半张着嘴巴，看向燕椿和，欲言又止。
旁边元让蓝点评道：“有些刻意。”
赵元青倒不是觉得什么刻意不刻意，她实在是觉得……小圆姐的表情有些、有些像她初次见燕椿和时，他的表情。
她也不是觉得他的表情不好，她是觉得自己当时为何会看不出来呢？
不过再一瞧台下那男子收起荷包后怅然若失的表情，心中倒也很淡定。反正她心中坚持是她先看上燕椿和的。
燕椿和偶尔，极少数的时候，会觉得这师徒俩真的很像，也因为那一点像，他对元让蓝颇为宽容。
这很明显，就是陈小圆觉得蔚柳派的人不是自己人，想重新拉拢一批，瞧上了那男子，什么都没有以情动人来得好用，但收益高，风险也高。
这师徒俩，当师父的以为陈小圆坠入爱河，当徒弟的以为她图人身子以及武力。
唉。
“师父，我觉得那男子行。”
“我也觉得，雄壮有力，铁塔一样。你瞧见他皮肤没，那个颜色，在咱们琼州，都称得上美男子了！”赵元青还挥挥拳。
燕椿和心中一酸，沉下脸，重重拿起茶杯胡乱喝了口，又重重放下。这他不该生气，但克制不住，他最讨厌赵元青夸旁人。
“……不过琼州人眼光是这样的，我现在是江州人，如今品味渐长，觉得也就那样。”她说完回头朝燕椿和讨好一笑。
他立刻脸一红，羞涩地笑了笑，欲语还休。
那边陈小圆掀帘入内，看着阁外一愣，知道自己刚刚举动被看得一清二楚，连忙坐到一旁，本来问责的话也不敢提。
元让蓝冷冷一笑，赵元青还好意思提品味，她什么品味，不是送他猴毛，就是送他染色的烂石头和破树枝。
“我待会要上台的，你别做怪样子。”
“我怎么会？”赵元青瞪大双眼。
“你也要上着擂台？”旁边陈小圆微微惊讶。
“练练手，平日没人正经跟我打。别喊错了，我叫庄栖迟。”元让蓝转身拿出面具，借着铜镜细细贴好。
陈小圆仔细看了看，不由惊诧道：“无相师的手艺，哪里弄的？”
旁边燕椿和又叹了一口气，闷闷捏起赵元青的手玩。
“这是无相师的手艺？”元让蓝略微扬声，这明明是张同和给他的！
二人面面相觑之时，赵元青探出头看他俩问道：“无相师是谁？”
“大概七八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还没江州呢。”陈小圆温婉一笑，继续说道：“这九州突然出现一个戏班子，行踪不定，只唱夜戏，唱的也是固定的曲目，一曲思凡，一曲夜奔。思凡讲得是修者的事，夜奔是凡人的事。”
“这戏班风靡九州，其中以三人最出名，戏中仙荀子珮，无相师，打帘人。如今，只有荀子珮做了个女子戏班，其他二人都说是死了，亦或是失踪了。这无相师也是修者，爱好便是做人皮面具，早年剥皮，后来则改为树胶。他这手艺，旁的人模仿不来，你瞧。”
陈小圆指元让蓝的发鬓道：“没有痕迹的，如真脸一样，柳铮给了我一个无相师的面具，我才晓得的。”
“真的是剥脸吗？”赵元青震惊。
“都是这样传的，这位前辈还活着吗？”陈小圆紧紧盯着元让蓝。
“……我不知道，他给我的。”元让蓝祸水东引，指燕椿和道。
燕椿和给的啊，那没事了，陈小圆不想问，她自然有准备分花门来找，但还是得生气些，她对燕椿和那日和赵天元说的话很感兴趣。她仔细想了许多遍，甚至还把二人对话写了下来，但懂得人才能明白，消息比面具更贵，只要人没死，她又爬的足够高，什么没有？
台下鸣金，又要开场，赵元青扬着下巴望去，只见白露身披银甲，提着耀耀银白的红缨枪一个鹞子翻身上台，十分耀眼，众人连忙叫好！
旁边墨八翻了个白眼，侧身让另一通身裹着黑布的人上台。
这人完全瞧不出来男子女子，穿的厚重不说，脸和发都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浊眼，定定地盯着白露。
白露长得高，别说女子，男子比她高的也少，只一杆红缨枪枪尖插入地上，抱拳一拜，又朝着下面高喊：“江州七珞府白露，前来讨教。”
她长相英武，飞眉入鬓，鼻梁高挺，下面泱泱人海翻滚起来，不断叫好。
墨八再次冷哼，本来他该介绍的，这姓白的抢他行当。但他扬起笑脸露出白齿走到台中重新介绍了一遍。
白露自不必多说，那黑衣人墨八介绍，说是来自琼州晓月阁，赵元青习惯性望向徒弟。
“野门野派，不值一提。”元让蓝说完又瞪她一眼，他又不是什么都知道。这晓月阁他没听过，只是能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没什么路数，他这样说也没错。
“这晓月阁琼州民间叫它黑衣派，这人是黑衣派的二把手，姓陈。”燕椿和含笑开口。
一说黑衣派，赵元青就晓得了，这黑衣派干私运的活计起家，从前她被绑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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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就是黑衣派的手笔，好在他们的是小船，行进速度慢，后来她费劲巴拉地游回了琼州。
她挠了挠他手心道谢。
旁边元让蓝叹了口气，他这几日看来看去，琼州的全是作奸犯科之辈，不成气候的门派，无甚能人，唯二觉得不错的，也都不是在这里碰见的，不过还好，他的好师祖交友广阔，他藉着寻他的名义，接手了他的人脉。燕椿和说得对，人的价值真是广袤无垠啊……
还有这止戈台和鸣鸾台，一开始他以为燕椿和一方面为敛财，一方面为让垂凤郡和平些，可如今瞧着又不像。
台下正打着，有衔燕阁弟子通秉道：“燕公子，那位君少侠……寻到这里了。问有没有瞧见这样的黄杉女子。”
他指了指陈小圆。
“……”陈小圆现在很想跳下去，她也三十来岁了，从前在沧州恪守女德打理家业，若是没发生后来的许多事情，她没准现在也成为世家大妇，执掌桓城的后宅事，给夫君胡乱纳几个妾然后关起门来过着自己的好日子。
不曾想如今丢人丢到这里去了。
但她很小就很擅长忍耐，脸皮厚的很，她含笑起身微微一福道：“我去去就来，刚刚不慎遗失了荷包，想必是有人捡到了。”
说罢她又转向那位衔燕阁弟子轻声问道：“对了，这阁中，这样的包厢有几个？我也想包下一个，供蔚柳派的弟子们观摩学习。”
那衔燕阁弟子一看来生意了，立刻态度热情殷勤道：“六个，三层三个，二层三个，来，柳姐姐这边请，我仔细介绍给你听。”
赵元青见陈小圆走才严肃开口：“徒弟，你别提这事了，小圆姐害羞呢。”
旁边燕椿和正啜茶，听到这话不慎呛到，轻咳起来，她连忙起身轻拍他，拿出帕子帮他擦拭，
低声道：“你慢些喝，怎么小孩子一样，喝茶还能呛到，我说的不对？”
元让蓝也想问，不过台下打完了，他得下去，只得匆匆交代声朝外走。
室内只剩二人，燕椿和立刻起身咬她一口，抱着她心满意足道：“元青，你从前不会想不到的，如今你因为我，才盼着人人都能圆满。但不是人人如此的，我心中清楚，你心中也清楚。”
“情爱之事，其实不值一提。它在人心中很靠后。饿的时候，一个饼子都比它贵重。但我不是，你若是饿了，把我养的胖些，吃掉我，我不介意。”
……赵元青有的时候吧，就很想揍燕椿和，她发誓她一定早晚会抽他一顿，让他老实些，总不肯好好说话。
但她现在还能忍。
“好吧，小圆姐想用他。他是挺厉害的。”
“比张之蘅呢？”他歪头问。
“没张之蘅强，张之蘅是那种……呃，你见过偷油婆吗？我们琼州的一种虫，大的能到拳头那么大，踩也踩不死，还会飞。”
“张之蘅就是那种。”赵元青十分肯定地说。
燕椿和捂着胸口哀怨道：“元青，我见过的，好恶心。”
但赵元青顾不上他哀怨了，台下已经打起来，她拉着燕椿和凭栏望去，有些紧张。
“又是黑衣帮的？”和元让蓝对打那人也是一身黑衣，只是刚刚墨八的介绍她没听到。
“唔……不是。你且看看。”
他亲亲热热地腻着她，暗恨这台子搭得简陋，应该用薄海月贝粉制窗，这样外面就瞧不见里面，他想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