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喆走进肯德基时，脸色很不好。
于乔关切问他：“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宋喆摇头，颓然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额头，只说是应酬太累而已。
于乔将点的冰可乐推给他，“累了就不要做嘛，教书育人，在哪儿不是教？再说了，你现在的学校又不差，211诶。”
都说山城女孩子脾气暴躁，但宋喆却觉得于乔不一样，她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温柔。
他摸了摸于乔的手背，说：“我想离你近一些。”
“我在这儿只是为了找小茹，也待不久。”
宋喆没说话。
他心事重重，胃口也不好，什么都没吃，也不走，像是在躲什么人。
第一次约会便草草结束。
次日，于乔来到店里。店铺小，远不如先前开的那么阔气，就连在山城时的火锅店也不如。
来店里吃饭的，除了邻居，大多都是跟她同地方的山城人。其实自己在家做饭更加省钱，尤其是他们一个个口袋里都是干瘪瘪的，点的还都是一些家常菜。但流落北京的异乡人，吃的也不过是一份思乡情怀。
常来的熟客有好几位，其中一人外号万事通。从前在山城文化馆当美术老师，葡萄画得很好，还登过好多次报纸。早些年辞职来京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自知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便留在了北京。靠卖点字画，寒酸度日。
但毕竟属于文人雅士，赚了点钱就想下馆子。于乔曾听有人说过，万事通的老婆早逝，所以他不回乡不存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他每次来时，都会点一份鱼香肉丝，从来也不吃。应是他老婆生前的最爱。
宋喆也常来，但他私下很看不起万事通，说他是孔乙己，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
于乔只是笑笑，也没说话。
万事通人如其名，什么都略懂一点，小道消息还十分灵通，关于小茹的事故疑点，就是他透露的。于乔感激他。
今日他又来，一切照旧，只是在跟于乔打招呼时，神秘道：“知道吗？老周搬走了。”
于乔一愣，问：“搬走了？”
万事通点头，“说是找他女儿去了，一早起来人去楼空，滑得跟泥鳅似的。”
老周和他女儿几乎没了往来，正是因为这点，于乔才不厌其烦地关照他，让他说出案发当天的情况。
照理来说，他不会去找女儿。除非是招来了麻烦。
于乔心中不安。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她独自回家，刚上楼，却发现门是打开的。
她头皮发麻，开了手机电筒照进去，漆黑一片，而正对大门的窗户是大开着，夜风吹进来，窗帘飘动，像无脚的女鬼的裙。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屏息站定许久，于乔挪动脚步，进屋开灯。
屋内大亮，一切就像她出门时那样，毫无异常。但没多久，她就发现，在床头的柜子里，少了一支红色的录音笔。
但她没有立刻报警，反倒是点开了手机上的定位软件 。
“喂，李警官，我要报案。”
“对，我妹妹那件事，我有线索要提供。”
挂完电话不久，一辆警车开到了楼下。来的正是那位李警官，也是当时讯问沈奕安的那人。
李警官面色严肃，“你真的有线索吗？报假警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是浪费司法资源。”
“我知道。”于乔凝重点头。
先前报警未果，她便去买了一支录音笔，暗红色的，外表是钢笔的模样，跟小茹的那支很像，但多了一个别的功能——可以实时定位。
她将原本的录音拷贝了一小段，剪切进去后，就把它放在了床头柜里。
她猜小茹一定是被藏在了哪里，但她不知道具体地点。她也知道沈奕安绝对不会承认小茹还活着，但她还是故意去找了他，激怒他，然后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今天果然等到了。
信号最终消失在西山的酒庄——曾经徐莹的那一座。先前听徐莹说，那家酒庄已经暂停经营，但还未找到其他人接手。
李警官看着手机上的定位，沉吟一番，跳上警车驾驶室，对于乔示意：“上车。”
夜里的山林，黑沉沉的，越往里走，黑得越深。泛白的路面像是一道阴阳交界的沟，隔开了身后远处的点点灯光 。
酒庄还是从前的样子，红房子，白喷泉，但门前无人，一派寂静。只有一台救护车，默默地停着。
车里没有其他医护人员，只有一个司机，半开着窗户，正在抽烟。
李警官与于乔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拿着一包烟走了过去。与司机交谈片刻之后，便回来了。
“他说来过好多次了，里面有个病人，是个年轻女人，犯头疼。有专家过来问诊，他们救护车也跟着来，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头疼”二字，于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出警的除了李警官，还有一个实习期的女孩子，她趴在警车窗户里，问：“万一是其他人呢？也不能确定就是小茹，就这样进去 ，他们追究起来怎么办？”
警灯一闪一闪，像森林里的一颗萤火虫。
李警官说：“我们只是为了案件走访调查，不算违规。”
一行三人便去敲酒庄的门。
来开门的阿姨站在门口，眉头深皱，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李警官出示证件，说自己正在办理一个拐卖妇女的案子，有证据显示被害人可能跟这里有关系。
从门外往里望去，会客厅里坐七八人，正喝茶闲谈，见状纷纷看过来。坐在中间沙发的沈奕安，双腿交叠，气场骇人，阿姨走过去附耳低声说着什么。
他嫌弃眼皮，目光不善地看过来，与于乔的视线对上，挂上一丝讥讽的笑。警官在侧，于乔不惧。
得了他的允许，阿姨让他们进屋。
李警官再次表明身份，并称有确切线索，希望得到配合。
沈奕安只是淡然笑笑，还没开口，一旁坐着的一人便直白问道是否有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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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
得知还未立案，那人走到三人面前，弹了弹李警官肩上的警衔，不满道：“连搜查证都开不出来，就敢大言不惭来找线索 ？这么没规没矩的，你这警察是不是当够了？”
“你敢不敢让我进去看看？外面可是停着辆救护车，我看你们这儿好像也没别的人犯病。”于乔直截了当，环视了周围一圈。
这一看，便看见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姿态慵懒，单手搭在沙发侧，一手的指间夹着一支烟，还燃着猩红的光。他眼神晦暗不明，但嘴角却挂着一丝极淡的无可奈何的笑。好像家长在纵容一个胡闹的孩子。
于乔的心猛然一跳，转过了眼神。但脊梁却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些。
她的语气算得上是挑衅，这屋里坐着的都不是一般人，哪里听得惯。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面色一变，就要发作。
此时，沈奕安淡定开口：“让他们进去找吧，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若是没找出来，恐怕要给我一个交代了。”
他是典型的鹰钩鼻，面无表情时便是一脸凶相。
他这么笃定，于乔心里打鼓，但又被他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找。
“好啊，若是真没有，我就给你赔礼道歉。”于乔说。
说完，便要和李警官三人往楼上走。
“于乔，别胡闹了。”原本稳坐泰山的池晏舟开口，想要制止她，“你那妹妹已经死了，你们姐妹情深，你接受不了，这无可厚非，但人死灯灭，你再闹她也回不来。”
于乔停住脚步，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一个柜子上，上面一抹暗红的光。
“她没死。”
她不再听劝，大步往楼上走去，推开了每一扇门，自然没有看到池晏舟微变的脸色。
当她准备推开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很轻的女人的咳嗽声。
她闹得架势不算小，连酒庄里的厨师、保洁都悄悄跑出来看热闹，而这里却安安静静，只关着一个咳嗽的女人。
声音很细，却如此熟悉，在从前的每一个冬天都可以听见。甚至在山城寻味轩的厨房里，还留着一个专门给她熬药的陶罐子。
于乔颤抖着手，去拧开那扇门。
“这里不能进。”沈奕安从背后绕过来，挡住了她的动作。
“你心虚了。”于乔忍住激动，狠狠地瞪着他。
“里面是我太太，她身体不好，我不想你扰了她的清净。”
明眼人都会觉得这是他的谎言，李警官默默摸着腰后的电棍，说：“沈先生，请你让开，我现在有理由合理怀疑，那并不是一场意外事故。如果不立即召开搜查，那么可能会对后期侦查产生不利影响，请你配合！”
“我要是不配合呢？”沈奕安眼睛眯了眯，露出凶狠的光。
僵持之际，门从里面打开。
女人穿一件瓷青丝绸睡袍，皮肤白近透明，眉目五官长得极淡，唯有两颗眼珠子像用水洗过的玻璃珠，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人照得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