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太默不作声，无人搭话。
她不说，顾廷璋倒不至于戳破。
“我还听到刚刚有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我妻子到底是朱者，还是墨者？”
孙泽成只好答非所问道：“顾少帅，您护妻心切孙某能够理解，不过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孙家的事还请您和夫人不要插手，孙成，送客。”
顾廷璋可没有要一走了之的意思，他道：“孙老爷，您先别急着下逐客令啊，我顾廷璋倒也不至于闲到多管闲事，不过此事涉及我妻子和我妻子的朋友，那我就不能一走了之。”
孙泽成撇撇嘴，顾廷璋就是个滑头，嘴上说着不应该管闲事，到头来还是要管。
“顾少帅，令夫人年轻气盛，一时糊涂也是有的，我们孙家自然不会追究令夫人的过错，也算是给顾少帅一个面子，可这个下人坏了小女清誉，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轻饶，不过我们会关起门来自行处置，顾少帅和夫人还是先请回吧。”
顾廷璋却是嗤笑一声：“孙老爷，我这人是个直肠子，听不懂你说的那些弯弯绕绕，你倒是说的明白些，我妻子糊涂是糊涂在哪，我也好回家关起门来调教。”
“这……”
“您说给我一个面子，可是我顾廷璋的面子在孙老爷这里也太不值钱了，您张口闭口叫我顾公馆的人是下人，还说要关起门来处置，天下间竟有这样的道理。”
听语气，孙泽成知道顾廷璋是真生气了，他之前与顾廷璋打交道的时候不多，有些摸不清他的脾性。
他话里话外都想说得模糊些，可顾廷璋不吃他这套，喜欢认死理，他也是头疼。
“我顾廷璋私闯民宅，我妻子不知检点，我公馆的长工坏孙小姐的清誉，孙老爷和孙太太将我等的罪名一一列出，那你们的罪名呢，是不是也要我列出来？”
孙太太有些坐不住了：“顾少帅，你可别血口喷人，这里是孙家，我们可从始至终都规矩待在自己的地盘，我和老爷敬你这小辈，唤你一声‘顾少帅’，你可别得寸进尺。”
“据我所知，孙小姐被圈禁在自己的房间内已经有一周了，你们限制她的人身自由，阻止她出去工作。”
“我们……”
“孙太太，你可别急着否认，孙家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我要是想撬开一张嘴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总有人见钱眼开，我就不信孙家的佣人们都长着同一条舌头，何况还有嘉人电影公司的制片人程嘉丽小姐，我前几日刚刚结识她，她完全愿意出来作证，孙黎菲是在工作期间被孙太太强制带回家的，那天那条街上那么多人，我想找到人证简直易如反掌，你们可别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又怎样？我们可是菲菲的父母，难道还没权力管教她不成？”
“只是管教吗？你们已经到了限制人身自由的程度了，你们刚刚不是说要到巡捕房状告我妻子吗？好啊，那咱们就各告各的，等到了法庭之上，你们也可以跟法官好好辩一辩，说你们是她父母，所以不算非法圈禁！”
孙黎菲勇敢站起来道：“我也愿意作证，我是非自愿被关起来的，我想出去工作！”
孙太太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冲上去又想掌掴孙黎菲，孙泽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去。
孙泽成道：“顾少帅，我们前几日确实和小女有些不愉快，此事是我们考虑不周，依我看还是不要将此事闹大的好，闹大了咱们都不好看，依我看咱们不妨各退一步，你意下如何？”
“各退一步？孙老爷想怎么个退法？”
“你家的这个下人，孙某放过，今晚的事咱们两家都要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能向外透露，小女还要嫁人的。”
“可以，不过这还不算完。”
“那您还有何指教？”孙泽成的耐心也不剩多少了。
顾廷璋转头，将目光投向孙黎菲，“孙小姐，你可有什么请求，趁我和琬音还在，现在可以说出来了，否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顾廷璋说话还是那么粗俗。
孙黎菲想了想，挺直了腰板，道：“爸妈，我跟你们也各退一步，你们至少让我拍完现在的这部电影，然后你们让我嫁谁我便嫁谁，绝无异议。”
孙太太此事也拿不准主意，只能看向自己老公。
孙泽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说道：“做人应该有契约精神，小女既然与嘉人电影公司签了合同，亦是公司的签约演员，那她确实应该拍完这部电影。”
孙黎菲惊喜万分：“爸，那你这是同意我继续拍电影啦？”
“这一部姑且先拍完，后面你要听我们的话。”
孙黎菲点头表示同意，如此各退一步，此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孙黎菲不用继续被关着了，蛮头也不用缺胳膊少腿了。
所有人都同意，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顾廷璋和方琬音离开之后，孙母才把刚刚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全都发泄出来。
“呵，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啊，之前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勾搭贺均麟，我左盼右盼，终于盼到贺家甩了她，没想到她还能兴风作浪，竟然教唆贺均麟逃婚，真是好本事啊！她把贺家搅得鸡犬不宁，现在又来洗脑我女儿，真是个晦气的扫把星！”
孙母还觉得不解气，继续发泄着：“还有这个顾廷璋，也不知道被这个狐狸精下了什么迷魂药，行事乖张，简直被她迷的找不着北了，处处跟我们过不去，再加上刚刚那个野男人，这一个个男人无论地位高低，怎么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孙母骂累了，又重新坐回沙发上：“之前贺家姐姐还跟我哭诉，说吃了这个小丫头不少的亏，我还不相信，如今才算是见识了，她小小年纪，到底从哪学来的妖术，简直比她那个妈还要难对付！”
孙泽成刚刚跟顾廷璋的交涉没讨到一点便宜，如今听着孙太太吵闹，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呵斥道：“行了！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遭到了孙泽成的训斥，孙母更加委屈了：“老爷，你还吼我，你刚刚对着顾廷璋唯唯诺诺，现在就只会朝我一个妇人撒气！现在可怎么办呀，你不会真要同意菲菲继续拍那个什么破电影吧？”
“当时那个状况，我不退一步还能怎么办，此事牵连众多，我亦无法一意孤行，家丑不可外扬，要是真闹到法庭上去，咱们女儿拍电影的事就人尽皆知了，然后咱们要不要跟那些个法官和律师搞好关系？那些洋人要是趁机宰咱们一笔，你可吃得消？到时候咱们焦头烂额，两头都顾不上，此事只能大事化小！我看那个顾廷璋是要动真格的了，外界都说他很宠方家那个丫头，我今儿也算是见识了，他要是认真了，咱们跟他硬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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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讨不到好处。”
孙泽成将各中利弊都分析了一遍，孙母再傻也能明白，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人到中年，还要看我女儿去当戏子，这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呀！天呀，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哎呀，你能不能别哭了，我都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如今形势未必不利于我们孙家。那个嘉人电影公司咱们也不能得罪，这个公司的老总程潜很有手段，黑白通吃，菲菲她不是想拍电影吗，那这部就叫她拍着，说不定还能搭上程潜做一波生意，到时候帮咱们孙家更上一层楼，那华商商会会长的位置，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贺存远以为他能稳当下一个会长，我看他是做梦！”
孙太太收起哭腔说：“这样也好，贺家那个小子之前将咱们孙家的脸踩在地上，咱们也叫贺存远吃吃苦头！”
“还有，你下次不能再这样莽撞了！刚刚他们还在这，叫他们看着我们殴打女儿，你还嫌我们给他们递的把柄不够多啊！等他们走了，你再想怎么调教她都随你的便！”
……
相比于孙家的吵闹，外面倒是一片寂静。
顾廷璋带着方琬音和蛮头出了孙家，上了车，蛮头坐在驾驶位，充做司机。
蛮头这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前只能拉黄包车，辛苦不说，每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铜板，他来顾公馆之后顾廷璋找了个会开车的人带他，如今也算是出师了，今天是蛮头正式摸洋车的第一天，从看别人开到自己上阵，他还有些跃跃欲试。
都已经这么晚了，街头还有零零散散的亮光，方琬音不禁乍舌，刚刚他们竟然跟孙父孙母拉扯了那么久。
顾廷璋扭头问她：“琬音，在想什么，事情已经解决了，孙黎菲她至少可以拍完这部作品，你应该开心才是。”
方琬音将额头靠在车窗上，回道：“廷璋，我不知道，我就是开心不起来。”
顾廷璋伸出手抱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两个人紧紧贴着对方，感受彼此身体的温度。
方琬音则是用脑袋去蹭他下巴上的一点点胡茬。
“廷璋，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不会，有时候想的太多，不一定是坏事，跟我说说，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我就是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悲哀，菲菲是可以继续拍电影了，可孙家只松口了这一部，往后，她可能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琬音，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这个时代的变化实在太快了，有些上了年纪的人的思想却不一定能跟得上，特别是一些年过四十的中年人，要他们转变思想比登天还难，孙泽成他能答应孙黎菲拍完这一部，已经是妥协了，咱们要是再逼他，到时候才是真难看。”
“廷璋，我明白的，咱们终究是外人，我知道不应该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可当菲菲像我求救的时候，说她被父母关在家里，我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其实刚刚，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让孙泽成妥协。”
“怎么说？”
“他们到底是孙黎菲的父母，即便真闹上法庭，人家血浓于水，到时候孙黎菲随时都有可能反水，不愿意承认自己父母非法囚禁她，那我们可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要不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关起门来，人家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