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拥进怀抱的一刹那，那熟悉的冷冽香气被浓重血腥压了无数层，还是淡淡的从颈侧飘散出来，吉雅紧搂着他的脖子贴近面颊，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下坠。
“不怕不怕！我来了！没事了！”
紧压着她脊背的手好似在极度的惊慌中还未回神，如今颤抖着抱紧了她，胸膛中击鼓一般的心跳也传到了她耳朵里。
大约是恐惧到了极致，她下意识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便是抽噎也只能默默的流干了泪，紧抓着眼前的救命稻草，一刻不敢松懈。
前襟湿哒哒的温热还紧贴在肚子上，带来粘腻的触感和令人作呕的恶心气味，吉雅发着抖总算从眼前惊慌里分出缕神，摸到肚子上。
“孩子……”
祈令夷神情阴森，紧紧咬着后齿，听到她的喃喃询问，才从地上渗出一滩浓血的尸体身上移开目光。
“没事，都是他的血。”
吉雅好似终于安心的脚下一软，被他顺势接在怀里，单臂抱起搂在身上。
祈令夷走了两步，低头俯视着仍旧死不瞑目大张的瞳孔，他好似没有想到自己会找到这，更没有想到暴怒之人破釜沉舟，怀着一定要他死的念想找上门来。
灰暗的眸子里早已经失了血色，口齿里淌下的一滩血，森森可怖的照着来人肃面，祈令夷觉得还不够，这般一刀取了他性命简直太便宜他了，于是攥住插在他胸口的长刀拔了出来。
长刀浸染了血水，此刻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而持刀之人毫不留情，高举起锋刃，利落的砍了下去。
被这一声破入血肉的闷响激得胆寒，吉雅抱紧他的脖子，颤颤不停。
“他……他死了吗？”
祈令夷冷冷注视着眼下血腥，体贴道：“死了，再不用怕了。”
推开房门，屋外的兵刃相接也渐渐收息，宝日德抹掉脸上飞溅的血沫掀开眼皮，只见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人犹如地狱恶鬼，浑身被猩红沾染了一片，右手还提着一只蓬乱的人头，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
那癫狂的模样，实在叫他这看遍了战场凶残的也禁不住胃里翻涌。偏他右肩上还趴着一人，湿淋淋的长发紧搭着身子，黑乎乎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浸在血里的颜色。
他慌忙冲上前，将她全身上下都扫视一遍，“没受伤吧？”
听到有人唤她，吉雅转过脸摇了摇头，却依旧红着眼睛惊颤难言。
“行了，等下再说，不知道有没有放出去人，此地不宜久留。”
说着，他眼光一转，看向抹刀立在院中的几个熟悉面孔，巴图他们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上了他，当时他得了丽婶说的假地址，已经在院中宰了数十个预先埋伏的打手。
玉面阎罗似的浑身染血挺立在血泊里，见他们赶上来，几乎是猛兽一般冲过来将刀抵在巴图颈间。
“竟敢骗我！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她人在哪里？”
勃发凶悍的怒气，叫从未真正见过眼下血腥的巴图也软了腿脚，他颤颤摇着头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还是宝日德及时出言制止住他。
“我们来时见到四散逃开的几个人正往乡道上跑，现在追过去还为时不晚，先放过他们救人要紧！”
当时甩下他衣领的四郎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的温顺缄默全然不见，叫见他那模样的人从骨子打怵发麻。
如今再看，他那副活鬼煞神的样子没好到哪里去，却因手上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子，总算不再像刚才要生挖人心似的瘆人。
院子里的活口几乎全部见了阎王，祈令夷一脚踢翻院里矗立的灯架，将火烛随意踢进房内，房中帷幔纱帘层层掩映，此刻遇火蹭的烧燎起来，霎时间已经攀到了房顶。
他面无表情的从一干人面前走过，也不多言，将惊颤的女子搁在马上，翻身上马拉动缰绳。
宝日德看他此般冷肃桀骜的表情，也深知公主受罪不轻，对他们更没话可说。
还是抱着他胳膊缓神的吉雅俯身相问，“阿真呢？你们救到她了吗？”
轻夹马腹，祈令夷半点动静也无，只操纵缰绳带领着马儿往前走，行经前院绕过照壁，门前等在马上的阿真见到火光中打马走出的二人，喜不自胜涟涟落泪。
“阿雅姐！我以为……我以为你。”
再多的都说不下去了，她双目模糊成了一片，想到在那么要紧的关头，阿雅姐不顾自身安危，竟然还求人救她。
被拎出房门的那一刻，她慌不择路的撞进蒙昧的夜色里，想的尽是一定要救她出来。
幸好路上正好撞见四哥他们一行骑马赶来，还不算晚，至少还能活着彼此相见。
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吉雅很想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只不过经历重重磨难，她脖子上被勒紧的痛感还未消散，勉强的两句话里也尽是沙哑，要她再劳动下马太过艰难。
祈令夷也并不曾给她那个机会，夹着马腹从大门走出，甚至没给她分去一眼，轻易略过了她牵绳提速往回赶。
这一行也都再次上马，在夜色的庇护下消失无踪。
直到烟浔直直划开中空，这一行人才回到驻扎营地，点起篝火的三个女人等在帐房门前，见到他们回来，迫不及待的起身相迎。
心惊胆战的古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害得小姑子性命难保，见她回来第一个迎上去将人抱在怀里又哭又笑，余下的几人也是互相拥抱宽慰彼此，好像所有恩怨都在忧心里一并消散，彼此看着对方只庆幸劫后余生。
然而在这派和睦氛围下，唯有一人格格不入的仍坐在原地，她也不抬头，佝偻着背，在火光的阴影下好像迅速老去了般，变成了一块嶙峋的榆木疙瘩陷在泥土里。
祈令夷睨了她一眼，将马兜子里那颗人头拽出来扔在她脚下。
只听嗷的一声，那老妪闪躲着扑倒在地，紧缩着脑袋躲避不及。
哈歹哪能见他如此侮辱自己亲娘，一脚将人头踢进火堆，忿忿出言。
“我们费尽力气出手救你，你却是这样行事的？”
巴图见状也抬手挡在他俩面前，看向四郎无不费解，刚刚也是一副要杀了他的架势。他们听到消息连牧场那边也全然撂下，紧赶慢赶的跟他救人，一句谢还没听到，这却来为难一个老妇人是怎么一回事？
“问我不如问她！她究竟是做了什么，陷你妹妹入了那狼窝。”
巴图闻言有些诧异，他拧过头去瞧丽婶神情，却见到那一向温和的长辈，此刻目眦具裂的望着面前三人，咬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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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癫的大叫着。
“是！是我叫他们来的！明明我只要他掳走她一个就好，谁想到阿真也阴差阳错的掺和到了里面。”
她吼叫着忽而转向阿真，“我早叫你不要回来，你偏偏多管闲事救她做什么！”
阿真登时怔愣在原地，她从没想过众人敬重的长辈会有这样一面，甚至早早计划好了利用那色鬼欺辱姐姐，阿雅姐到底做了什么要她如此怨恨？
还未出言，今夜受难的主角站起身来走到火光下，静静地转过身向在场众人行了个大礼。
“隐瞒各位至此是我不对，我的名字是乌兰吉雅，正是博尔齐吉特氏旧部族人。当年因我的错叫无数族人失去家园乃至性命，吉雅深感愧疚，时至今日也依旧在偿还罪孽。”
她话音刚落的同时，另一边隐在阴影里的妇人突然跳起来，挣扎着步履艰难的扑向她这边，只是她刚走了两步就被儿子拦住，死盯着她背影无能的怒斥着。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孩儿父亲怎么会一去不返！你……你们还有脸回来，在我们眼皮底下安然无恙的活着？我就是死也瞧不得你们好！我就是要他也尝尝这撕心裂肺的痛楚！”
扭曲嘶吼的怒骂始终在原野上空徘徊，久久不散，吉雅被祈令夷挡在身前捂住耳朵，那咒骂声还是钻了进来，刮戮着她的心房。
见她面色发青，祈令夷终于是忍不住回头喊了句。
“闭嘴！冤有头债有主，你怯懦畏惧不敢手刃仇人，却轻易把刀指向待你如亲人的吉雅头上，如此色厉内荏！更不要提同为女子，你竟然能行事狠毒至此！”
他这一言惊醒梦中人似的，将在场众人从冲击中唤醒，接连的消息猛地往脑袋里灌，此时分不清主次，被他一提终于清明三分。
巴图拧着粗眉也连声质问道：“你明知阿真也被带走，为什么还告诉我们那假地址？你难道不知若是我们再去晚一分，一切都追悔莫及了！”
众人将目光再一次投向那颓坐在地上的妇人身上，她睁开眼，看着这些视为亲人的孩子逐渐紧皱的眉头，脸上的失望与嫌恶，刺透心胸似的烙下伤痕，尤其是最为宠爱关切的阿真。
她大睁着圆瞳不敢置信的摇着脑袋，眼泪撒豆一般连成了串，但身为长辈的她如今却再没有可能抱紧她了。
“阿真！原谅我！我只想他死！我都算好了的，你不会有事。”
她爬起来想要向惊惧的小姑娘再进两步，阿真却被她陡然吓到似的躲开，缩在了哥哥身后。
其达丽顿在原地环绕四周，恐慌的发现，为了旧仇她身边所有的亲人都离开她了，而她费尽力气要害死的人却好好站在原地，这一遭到底是她走错了！她行的一步输得彻底，最后失去了一切。
跪在地上的妇人实在可怜，可围绕着篝火的一群人也被伤得彻底，更没有心力去安慰她。
漠然观之痛哭的祈令夷，则早就不将注意放在她身上，他仰面瞧着天色，贴在吉雅耳边说了什么。
吉雅闻言轻叹，知道自己该为这件事做个了结。
“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想也是时候因我而终。吉雅在此拜别诸位，多谢这半年以来各位的悉心照顾，往后山高路远，音信难收，还请保重自身，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