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封凛故意拖长声调思考了片刻,然后在白默年紧张的注视下漫不经心把烟掐灭,眼带笑意的吐出两个字:“行啊。”他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不过得等赵嘉恒的事结束了再说,最近太忙了,我估计不太有时间。”封凛语罢顺手揉了一下白默年的脑袋,离开时指尖夹着一根墨色的发丝,悄然揣进了外套口袋,只是太过隐蔽以至于无人察觉。白默年听不见,所以其他地方的感官会更敏锐一些,他虽然感觉头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看见封凛肯搬家,唇角微微上扬【那我这段时间先给你找住的地方,顺便帮你联系赵嘉恒。】
他比划完手语,又看了眼四周越来越暗沉的天色: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封凛租的那个公寓离市中心挺近的,但是周边没什么地铁车站,所以出行不太方便,白默年把封凛送到楼下后,透过车窗望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这才收回视线。
【走吧。】
封凛走后,白默年的情绪就变得淡淡的,他坐在后座无声比了个手语,司机从后视镜中看见,直接发动车子悄无声息滑进了夜色。
驾驶座椅后方有一个背袋,放着几本解闷用的杂志,白默年打开顶灯,准确无误从里面抽出一本《财经周刊》,因为翻看太多遍,书页有些卷边,折痕几乎要透出纸背。
静静放在膝上的杂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因为重力悄然摊开滑落,最中间的内页赫然是万祥地产总部大楼的航拍图,标题鲜明而又醒目——《败标后的风水局:万祥地产斥资千万改造总部大楼》,照片里,原本方正的公司大楼顶部新增了一座金字塔结构的玻璃穹顶,四周环绕着十二个小型喷泉池。
文章还特意提到,万祥董事长贺万年特意从南洋请来著名风水师陈骨生,不仅改了大门朝向,还在大堂中间修建了一座不知名的三面金佛,疑似上次竞标失败,想要依靠风水借力。白默年的目光凝固在杂志最后一页的合照上。照片中两人对比鲜明:贺万年身形矮胖,西装革履,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而站在他身旁的风水师却出人意料的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男人穿着一身浅白色的复古唐装,看起来极具书卷气,一条朱砂色的佛牌静静垂在身前,尽管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有些微微反光,却不难透过镜片想象到男人斯文的笑眼。陈、骨、生….
白默年目光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苍白的指尖控制不住微微下陷,在照片上那名风水大师的脸上留下一道划痕,力道大得指节都泛起了青白。
白默年今天在餐厅的时候其实隐瞒了封凛一件事,他并不是因为看了《财经周刊》才知道赵家和万祥地产的恩怨,而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暗中追查当初被父亲带进家门的那个风水先生。
记忆中的画面早已模糊,只剩下几个鲜明的特征:颈间那块泛着血色的朱砂佛牌,右手虎口处若隐若现的恶鬼纹身,还有浅白色的龙纹唐装。
经过多年调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南洋风水师陈骨生。样貌、衣着,无一不与记忆吻合,唯一说不通的就是这个人看起来实在太过年轻,年轻得仿佛这十几年的光阴从未在对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呲啦——”
纸张破碎,在黑夜中发出一声轻响,刺耳又尖锐。
与此同时,封凛正在书桌前起卦,只见他面前的香炉上插着三根点燃的线香,鸡血、黄符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草扎的小人,上面贴着白默年的生辰八字,一根细细的黑色发丝缠绕在脖颈间,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如果有内行人在这里,就会发现封凛正在“开坛问命”。
一转天罡护命宫,二转地煞避灾凶,三转贪狼化禄存,四转金丹续长生!
封凛用毛笔蘸满鸡血,在黄纸上飞快写下符咒,他手腕翻飞,一簇火焰瞬间腾空而起,原本平躺在桌上的稻草人忽然立了起来,头顶冒出缕缕白烟,和香炉里飞快燃烧的线香形成了鲜明对比。
封凛目光锐利,双指一并,隔空操控着稻草人在桌面铺着的命盘图上行走,留下一条蜿蜒漆黑的烧焦痕迹。
【命宫天府坐寅,三方会照太阳、太阴。】【财帛宫武曲化禄,田宅宫紫微化科。】典型的“府相朝垣”大富大贵格。
忽然间,封凛手势一变,拿起一碗鸡血泼在命盘图上,就像是清水落入油锅,瞬间呲啦冒出白烟无数,一条红色的血线从纸上缓缓浮现,却是截然相反的命格:
【癸未杨柳木,改作剑锋金,破七窍。】【未时鬼金羊,换成箕水豹,绝音声。】
封凛见状瞳孔收骤缩,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香炉里的三根香有两根已经彻底燃尽,无声代表着问命结束,一黑一红两条命线被鸡血染污,稻草人也焚得只剩黑色焦灰,除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白烟,没有任何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居然真的被改了命……”
封凛眉头一皱,低声自言自语,他取出香炉里被烧成“三长两短”的线香,无声在掌心折断,他当初原本想帮白默年掐算一下车祸时间,好避开这一大劫,但没想到怎么都推算不出对
方的命格。
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对方是个死人,要么就是被改了命。
因为白默年是典型的大富大贵命格,却偏偏后天聋哑,所以封凛更倾向于第二种答案,他今天借机取了对方身上的一根头发丝来开坛问命,结局果然不出所料。
只不过白默年不是被人“改了命”,而是“借命”。
有人用邪法借走了他身上大富大贵的命格,换成天残地缺的聋哑命,并且未来还会因为车祸意外横死。
封凛从箱子里翻了半天,几乎把他看过的所有古书都找了一遍,但就是没找到破解的办法,毕竟这种邪术很少有人会用,就算用了施法者也会遭到严重反噬,谁会为了借个命把自己搭上?封凛觉得自己大概率需要找老头子出马了,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在国外玩得不亦乐乎,连打了几个越洋电话都没人接听,只能留言催促对方尽快回国。
鉴于封凛那天在餐厅里瞎掰,故意说自己家里有十几个弟弟妹妹,第二天白默年就悄无声息给他转了一笔钱,数目还挺多,几乎是他们认识以来最多的一次转账。
封凛原本想退回去,毕竟他一个月有两千三千就够花了,再多也留不住,还不如放在白默年手里保险,但他忽然想起赵家祖坟的事还没着落,就临时改变了主意。
公寓楼附近不远就是一条建材街,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工人蹲在那里趴活干,他们穿着沾满水泥和油漆白点的衣服,皮肤黝黑,满面尘灰,很好辨认,今天却来了十几名年轻的男男女女,排成长队从一个叼着烟的帅哥手里领钱,看起来很是醒目。
“奶奶的,这年头不好混啊,大学生都来和我们抢活干,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啥。”
路边一个包工头偏头吐了口唾沫,对这种内卷的环境感到了大为不满。
封凛没听见包工头的抱怨,彼时他正懒洋洋地倚在建材街拐角的电线杆旁,指尖夹着厚厚一摞现金给师弟师妹发生活费,活像在发救济粮。
“大师兄,我这个月房租水电一千三,生活费要七百就够了。”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师妹脸红红地站在封凛面前,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她们师门有规定,满了二十就必须下山接活赚钱了,但因为初出茅庐,刚开始几个月都没什么生意,还得靠大师兄接济。
封凛对于乖巧的师妹一向很大方,直接数了三千塞过去,叼着烟吊儿郎当道:“七百哪儿够,买点肉补补,还有,别忘了我和你说的,打电话把师父给我催回来。”师妹欢呼一声,接过钱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大师兄你放心,我现在就回家给师父打电话,一天打一百个,保证把他催回来!”
封凛敷衍点头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下一个。”
三师弟文浩是个书呆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可惜是个结巴:“大……大师兄,我住在寝室,不……不用房租,就是吃饭……”文浩说话费劲,封凛听得更费劲,他直接抬手打住,然后数了一千塞到他怀里:“行了行了,你也一样,回去之后给师父打电话,把人给我催回来听见没?”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又抽出五百递过去:“你书念的多,回去翻翻借命方面的资料,全部发给我。”文浩接过生活费,高兴得说话都不结巴了:“谢谢大师兄,我这就回去查!有多少算多少全给你查出来!”封凛就这么一边发,一边挨个叮嘱,发到最后的时候队尾就剩两个人了——小师弟清逸和小师妹灵薇。
“大……大师兄.……”清逸扭扭捏捏上前,不过他说话结巴明显不是和文浩一样天生的,而是因为心虚做错了事,声音小得和蚊子一样:“我这个月生活费一千五,水电七百,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损耗,加起来一共两万。”封凛闻言冷冷挑眉,伸出去给钱的手直接拐了个弯:“两万?你损耗什么东西了要两万?”清逸算是他们这群师兄妹里经济条件还算不错的,家里经营着一个殡葬白事店,偶尔还会捎带师兄妹一把出去接活,封凛手头紧的时候没少从他那里薅钱。清逸眼神乱飘:“就是……就是我给别人做棺材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一个角,人家事主要求赔钱,还挺贵的。”灵薇在旁边听得翻了个白眼,摆明不是这回事。
封凛又哪里看不出清逸的小九九,他捏着手里剩下的一摞钞票,有一下没一下在掌心轻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令人害怕:“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实话后果自负。”他慢悠悠数道:“3——”
“2——”“1——”“噗通!”
清逸没等封凛说完就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抱着封凛的腰痛哭流涕道:“大师兄我错了,我说出来你可千万别打我,也千万别告诉师父,不然我就惨了!!”“哟?长本事了,还敢和我谈条件?”
封凛从来不和人讲条件,他淡淡挑眉,屈指轻弹烟灰,直接看向小师妹:“灵薇,你说。”
灵薇瞪了清逸一眼,这才气愤告状:“大师兄你不知道,清逸前两天接了个白事帮人家超度做道场,结果他偷懒不想画符,跑去复印店打印了几百张让人给发现了,赔了一万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