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请上车。”……
“请上车。”
米昭刚想跟上明鹤,就被人拦下引导向前一辆车。
“我想和她坐一辆车,不可以吗?”
那司机面上依然是礼貌的笑,拦住她向后面走的动作却是强硬。
“抱歉,裴总只邀请了明组长。”
在不死心的喊了两声却只看到缓缓合上的车门,米昭在同事的催促下也只好带着满腹疑虑坐上了面前的车,后面那辆车是设计师限量款,价格极其昂贵不说,国内也就引进了五辆。
能买下的绝不是泛泛之辈。
而且……
看着和她们一辆车,坐在副驾上的秃头经理,米昭更是觉得其中必有猫腻,就算是想要提前聊聊项目的事,但又没必要绕开在他们之中地位最高的王经理,为什么偏偏只找明鹤呢?
司机一上车就自觉的升起前后之间的挡板,为后面的两人形成一片完全隐私的空间。
车外刚刚似乎是跟在她身后的米昭在喊她的名字,*但明鹤现在显然已经顾不上她。
看着染了头发,化了精致的全妆,气势也大有不同,比以前更加耀眼的裴金玉,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这让她反应比平时慢了几拍。
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明鹤思考半晌,最终也只是凝视着她,困惑不解地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
裴金玉从明鹤上车时就借着机会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富有耐心的一寸寸抚摸着,像是最优秀的医生在检查自己的重症患者。
完完整整的摸了好几遍那双手还不算完,又凑近细细的去嗅她那盘起来后自鬓角落下来的几缕漆黑发丝上淡淡柠檬的香气,宛如修炼成精的大妖般精致华美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急躁的痴迷。
她听到明鹤的问话,脑子里却想的是另一码事,浑身便顿时有些燥热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染头发了吗?就是觉得恋人之间也是需要新鲜感的,鹤鹤你那么喜欢花,说不定也会喜欢这种颜色……话说鹤鹤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啊,我找了很久,买了很多牌子,但是都不是你的味道。”
很难驾驭的极浅发色,在裴金玉身上却毫无违和感,反而衬得整个人愈发惊艳亮眼,就算在茫茫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到。
明鹤拧着眉想要把手挣脱出来,但不知是她这具常年坐办公室的身体太虚弱还是裴金玉这几年有在锻炼,总之明鹤发现挣扎了半天,自己的手腕还被牢牢握在那双戴着帝王绿翡翠扳指,看上去柔弱温软的纤纤素手上。
她也便不再费力,卸了力随裴金玉继续摸,只是疑惑越来越多。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而且还突然长大了这么多,性格好像和以前相比也变了一些,不过毕竟已经过了七年会这样也很正常……不对,问题是为什么她们之间的时间会相差这么多。明明从上次分别也才堪堪20天,裴金玉那边却已经过了七年?
裴金玉耳朵捕捉到关键词立刻从想入非非的迷蒙状态中抽离出来,义正言辞地大声道:“什么分手?我可没有说过分手这种事,也从来没有答应过!”
“而且那天我走之前也说过的吧,再等等我,我一定会再一次找到你。”女人撩起眼皮,浅色的瞳孔中充斥着深重的执拗爱意。
一头浅玫瑰金的长发宛如春日开的烂漫的蔷薇被阳光照的透亮的花瓣,浓烈的红混入明亮的金色,便成了流光溢彩的浅粉。
明鹤偏头看着她靠过来时晃动的发丝,这光落在她的肩上,像是一片轻薄的粉雪,有意无意间蹭到她的脖颈,突然爆发出能让她浑身一颤的电流。
裴金玉眷恋地一寸寸扫过阔别已久的恋人的眉眼,回去之后她学了画画,画笔描摹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明鹤。
从最初相遇时开始画,一直到分别时的十八岁,还有在另一个世界遇到的和现在略有不同的二十七岁的明鹤……她的画装满了整个画室,仿佛雨季疯长的潮湿的青苔,然后随着她的思念继续生长增殖。
在努力掌控整个裴氏那段时间,唯一能支持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明鹤。
在被那个蠢蠢的自称系统的存在带到连接世界与世界的通道时,她的脑内就自动出现了许多原本并不该知道的东西,而来到了明鹤的世界之后,她居然也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坐标。
于是,她就放弃了原本留在明鹤的世界的想法,而是有了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
在最初系统现身的时候,她就有意和系统搭话,然而都不用她怎么引导,那个傻乎乎的小光团叽叽喳喳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她了,她不问也还在自己一个劲儿把话往外冒。
生怕自己哪里说的不清楚,她听不懂一样。
【都是我们总部关系户的错,不知道搞了什么居然把原本好好的世界分开了,这才导致出现了这样的bug,不过现在已经在宿主,咳咳,和我222的共同努力下修好了……】
裴金玉忽略了大部分废话,直接抓住重点。
“世界分开了”,既然原本一个世界可以分成两个,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两个世界之间也可以合成一个呢?
在明鹤离开后,裴金玉情绪崩溃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一个瞬间,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和所在的世界有了清晰的联系。
有道稚嫩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哭喊,她觉得烦躁,不自觉心念一动,那声音便顿时像是被掐住嗓子的鸭子,没了动静。
从那个瞬间之后,她就有种奇妙的感觉——她可以掌控这个世界。
于是在从明鹤的世界回去之后,裴金玉便尝试着在浩瀚宇宙般偌大的时空中找到之前获得的另一个世界的坐标。
大概她真的是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又或者是之前无数次的轮回积累的经验。
面对无数星星点点的世界光点,她尝试着触碰,再根据坐标慢慢调整,每一次都需要耗费大量精力,醒来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晕眩无力都是轻的。
白天在裴氏处理事务,为了更快切除裴安对裴氏的影响,她大力促进新项目的开发以及和政府的合作,还要一点点蚕食裴安在董事会的势力,争取其他股东的好感……
晚上就在仿佛无穷无尽的星河之中寻找明鹤所在的那个世界。
那实在是一段让人心力交瘁的时间,大约过了四年,也就在她大学毕业正式进入裴氏,在董事会的支持下直接取代裴安的位置的那一天晚上,她终于找到了代表明鹤所在的世界的那个光点。
接着就是尝试融合。
就像是渺小的蚂蚁拖着一整个城市移动一样,当她好不容易拉近两个世界的距离,却发现世界与世界之间又有着一层无形无色的厚厚墙壁。
很难,每一步都很难很难。
裴金玉把自己埋在明鹤的颈窝处,深吸几口气,像是重症患者对独一无二的镇痛药物的强烈依赖。
她不觉得痛苦,因为每一步都是确确实实在靠近明鹤的,但她无法掩饰随着时间流逝自己越来越多的焦躁和恐惧。
因为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
在明鹤的世界可能只是过了短短一瞬,但在她的世界却是很久。
她不清楚具体的比例,但这偌大的差距让她的恐惧逐渐变大,万一等到自己终于把两个世界融合,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明鹤面前的时候,如果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该怎么办?
裴金玉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盯着明鹤,就算皱眉也很好看,比她画中的鲜活漂亮的多。
还好,她成功了。
“我这样好看吗?”
明鹤皱起眉看着许久不见的裴金玉把肩头披着的西装外套蹭掉,下面的墨绿的丝绒抹胸长裙触感极佳,露出原本外套下光洁无暇的手臂和大片锁骨,黄绿猫眼石项链光芒幽深,还有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更往下鼓起之间的阴影……
她猛然闭起眼睛,动作急促却下意识轻柔地把人推开,拿起滑落的外套给她盖的严严实实,因为动作太急,又不小心碰到了一片柔软。
裴金玉双眼闪烁着盈盈水光,猫一样娇声叫了一声,身体又软下来靠在明鹤身上。
明鹤呆住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自觉理亏,没再敢碰她,身体僵硬的任她靠着,欲盖弥彰的语气带着刻意的冷淡:“你不用问我,你觉得好看就是好看,我们现在不是那种关系,你要注意一点分寸。”
裴金玉盯着她冷冷清清的侧脸,还有耳畔发丝挡不住耳垂烧起的红,嘴角勾起的弧度抑制不住的向上:“是吗?”
见明鹤打定主意不再看她,裴金玉便主动欺身而上,坐在冷淡不语的女人身上,像朵绕在围栏上的蔷薇一样攀住她的肩膀,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既然你觉得自己坐怀不乱,那你就看看我嘛。”力度强硬的和语气中的柔软媚意全然是两个样子。
“还是说,你不敢?”
她的声音甜蜜,柔软,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挑衅戏谑。
明鹤攥紧手指,指节泛着淡淡的白。
上了车之后同事见米昭脸色有些不好,在一众乐呵呵的人之中格外显眼,便问她:“怎么了小昭?身体不舒服吗?”
米昭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嗯,嗓子有点不舒服……对了,敏姐,这位客户是什么人啊?”
敏姐想到今天能早下班就止不住的开朗:“对了,经理在介绍的时候你去其他部门送资料了,客户叫裴金玉,”说到这里她眼睛闪烁起八卦的光,“别看人家年纪小,但这位可是裴氏的一把手,一毕业就联合董事会踢掉了原本的裴总,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特别牛一大佬。”
“原来是这样,真厉害啊。”
米昭同时也在手机上找到了关于这位客户更详细的信息,看到照片上极具攻击力的绝艳容貌的那一瞬间,她勉强绷起的笑容消失了。
“是吧?对对对,就是她,长的也特别牛逼,真不知道老天怎么这么偏爱一个人……”
敏姐感叹着老天不公,没看到身边向来笑容活泼俏皮,仿佛永远无忧无虑的小米盯着那张裴金玉出席某场活动的照片,露出了极为阴沉的眼神。
第82章 裴金玉缓慢地眨……
裴金玉缓慢地眨了眨眼,越凑越近,已经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湿漉漉的交缠在一起。
呼吸的气流越来越近,打在肌肤上是颤抖的微凉。
明鹤终于睁开眼看她。
她们的唇瓣几乎下一秒就要贴在一起,裴金玉却还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早就突破了所谓的社交距离。
“金玉。”明鹤专注地看着她,那双向来缺乏感情色彩的眼睛里满是她的身影,还轻声叫这声本以为余生永远不会再从她口中出现的名字。
惹得裴金玉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指轻颤,尾音不自觉上挑:“嗯?”
哼,装的像是冷心冷情的仙人,但心里果然还是喜欢她的,她略施小计,就忍不住了吧。
可是,可是现在还在车上,虽然放下了隔音很好的挡板,但等会儿还要去吃饭,不过要是明鹤执意要这样,那她也没办法对吧?那就干脆说她们有点事先走一步好了……
然而紧接着,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脑瓜崩,突然打破了她的四处发散的幻想。
裴金玉茫然地捂着自己的脑门,愣愣地看着嘴角微微勾起的明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干嘛打我呀?”
等到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被弹了个脑瓜崩,嘴角就瞬间落下来,泪眼汪汪地瞪着明鹤,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泛红,一副不敢置信、悲痛欲绝的样子。
刚刚暧昧的氛围一下子就消散无踪了。
明鹤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牵引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装潢豪奢的酒楼,没忍住的清浅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泛着细碎的光。
“快点下车,已经到了。”
裴金玉这才发现车已经停下来半天了:“……”
可恶,怎么这么快!
早知道订个再远一点的地方好了。
看着长大了但又好像没怎么长大的裴金玉气鼓鼓的下了车,明鹤拿起旁边的西装外套下车后递给她。
“天气冷,小心感冒。”
裴金玉斜睨她一眼,一手抢过外套披在身上,墨绿裙摆宛如花瓣欲语还休的盛开又迅速合拢:“谢谢你哦,坐怀不乱。”
明鹤看着她郁闷的样子,又忍不住露出点笑意。
看到裴金玉,她就总是抑制不住的想笑。
就像是看到了很可爱的小动物,那种在心脏上蓦然生长出一片毛绒绒的蒲公英,无法很精准的用语言形容,但俗套点来说就是一瞬间被无数微小电流击中的感觉吧。
可爱。
司机下来把手包递给裴金玉,然后关上车门把车停到停车场去。
“我们进去吧……”
“鹤鹤姐,大家已经先进去了,我在这里等你。”
她的声音和另一道熟悉的声音重合,身后突然被人抓住衣角,明鹤转过身果然看到了言笑晏晏的米昭。
“抱歉,在车上和裴总讨论了一些事,没看手机,”明鹤冲她点点头,向前快步走了两步,被攥住的衣角便恢复了自由,“走吧。”
“是啊,毕竟我和鹤鹤是老相识了,见面就总是忍不住想两个人多待一会儿。”
一道陌生身影轻轻靠在低头看表的明鹤身上,而向来最注重距离感的人此刻却没有把她推开,这两人之间自带一股他人无法侵入的排斥气场,仿佛二人之间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般熟稔默契。
看到这一幕,米昭的笑容变淡,向来轻快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些咬牙切齿:“是这样啊,但是以前都没有听鹤鹤姐说过认识您的事……”
她终于在现实中看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裴总,裴金玉。
虽说之前看到照片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但没想到本人比照片还要惊艳,比起照片上假面式的礼貌微笑,现在的表情更真实。
让她那份即使在美人云集的娱乐圈也罕见的美貌宛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
放在以前绝对是米昭喜欢的类型,就算之前有了追求的对象以她喜新厌旧的性格也会迅速移情别恋,但现在……
她看着明鹤柔和下来的眉眼,紧了紧抓着手机的手,勉强扯开一个笑,说实在的,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欣赏这份耀眼的美貌。
裴金玉在和明鹤说着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挥手把明鹤刚刚被碰到的那一片衣角拍了拍,似乎是在拍走刚刚不小心沾上的灰尘。
“沾了脏东西啦,鹤鹤真不小心。”
“是吗?”明鹤低头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但也没怀疑,“谢谢。”
裴金玉顺势亲密挽住她的手臂,在明鹤还没来得及挣脱前凑近她的耳畔:“不许动……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吧,而且我现在可是你们公司的大客户,有点乙方精神好不好?”
明鹤瞥了她一眼,没做任何动作,只是说了句:“好的,裴总。”
裴金玉哼笑一声,又回头看了眼走在她们身后的陌生女孩,眸中没了面对明鹤的柔软情绪,只剩下刻骨的冷意。
恰好和此刻收拾好表情抬头想去看明鹤的米昭对视,裴金玉脸上还保持着礼貌的笑。
米昭发现,那皮笑肉不笑,毫无感情的弧度正和她之前在照片里看到的表情一样,但正面面对的仿佛顶级掠食者的恐怖压迫感却让她生不出对抗的想法。
裴金玉预订的必然是最好的包厢,宽敞又奢华,每一处设计细节都充满精致感。
王经理的秃头在包厢内明亮的灯光下愈发晃眼,俨然成了包厢内另一个小光源,看到等的那两人终于来了连忙站起来迎接,头顶的光源也随之晃动:“哎呀,裴总,您来了!”
其他人忍不住闭了闭眼,随即看向门口,然后又被挽着明鹤款款走来的女人和他们好像不在一个次元的美貌的耀眼光辉闪了眼。
“抱歉,和明组长在路上聊的太投入了,忘记了时间。”
王经理刚想说没事,没事的“没”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裴金玉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怪我们的对吧。”
王经理被抢了话顿时有些词穷,只能不断点头,殷勤地笑着应和:“怎么会,裴总快坐下吧。”
他们刻意留了主位给裴金玉,再旁边是王经理。
“鹤鹤就坐在我旁边吧。”
王经理:“快坐快坐。”
明鹤也没有推脱的理由,便在她旁边坐下,目光不自觉被经理耀眼的头顶吸引,没发现裴金玉发现她没有在看自己的时候不满微眯的眼眸。
米昭看着进了包厢后依然没有分开的两人,没再提自己已经提前给明鹤占了位置,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菜单在大家的讨论中很快就定下来。
“裴总很喜欢吃甜的啊。”王经理看着裴金玉总共点了两道菜,都是偏甜口的,等服务生离开之后连忙以此展开话题。
裴金玉淡粉的指尖无聊的点了点桌上铺的布满精致刺绣的布料上,蜂蜜般剔透发光的眼珠缓慢转向坐在自己旁边正低头发呆的明鹤,眼底笑意缓缓浮上来:“不,我不喜欢甜的。”
王经理不解:“啊?那为什么点了这两道菜?”
梅子小排和松鼠鳜鱼,不都是甜口的吗?
“因为明组长喜欢嘛。”
原本谈话声热闹的包厢内突然一静。
王经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哈哈哈对,裴总和明组长关系很好的!长久的友情真好啊!”
裴金玉托着下颌毫不掩饰地盯着明鹤:“嗯,我们关系很好。”
却没肯定王经理后面的那句话。
明鹤也点点头:“嗯,是很好的朋友。”
裴金玉又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盯着明鹤,眼神中带有不赞同:“好久不见,鹤鹤怎么学会说谎了?”
气氛再次变得很奇怪。
说谎是什么意思?
明明关系很好,但又不是朋友?那会是什么关系……
细思极恐,粗思也恐。
“和你学的。”
明鹤笑了一下,声音不轻不重,情绪也淡淡。
却让裴金玉顿时没了声音。
还好没过多久,服务生的上菜打断了这越发尴尬的气氛。
成年人的饭局总是少不了喝酒,就算不喝摆在桌上似乎也能让气氛变得更热闹一些。
王经理还在试图夸赞自家项目有多么出色,裴总选择和他们合作有多么英明,未来的前途有多么远大云云,然而从来都是以“厌恶交际、直击利害关系、冷酷精明”闻名的裴总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一个劲儿的找明鹤说话。
明鹤很快就吃饱了,为了躲避和裴金玉说话只好一个劲儿喝酒,装作很忙的样子。
而在示好屡屡受挫之后,裴金玉像是在和谁怄气一样开始对敬酒的人全都来者不拒。
明鹤也没有劝她少喝点,因为她自己也在喝。
气氛实在是尴尬,更何况她们坐的如此近。
除了喝酒,好像没有其他办法能避免这份无限蔓延的尴尬。
会喝酒的人和不会喝酒的人其实在去多了这种饭局之后就很好分辨,至少裴金玉看上去是前者。
而明鹤只是不喜欢酒的味道,酒量其实还好。
喝了酒,裴金玉的话总算变少了,只是又开始用那双漂亮的浅色眸子盯着她不放。
像蜂蜜,像琥珀,像秋天明媚阳光下满树金灿灿的银杏叶。
像是盯着垂涎已久的肥肉的猎食者,恶狠狠又缠绵悱恻的,眼中冒着令人心惊的绿光。
到了饭局尾声,裴金玉眼角泛着淡淡的红,眼眸仿佛变成了一汪缓慢流动的蜂蜜,笼着一层迷蒙的光,抱着明鹤不撒手。
“鹤鹤,我们回家好不好?”
明鹤在众同事八卦满满的目光下扶着人下了楼,而本该在门口等待的白手套司机却迟迟不见踪影。
明鹤感叹道:“原来不是去停车,而是直接回去了啊。”
明鹤在冷风中等了几分钟,拿走醉鬼手包里的手机,却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原来是早就算好了。
明鹤看着说着乱七八糟的醉话的裴金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泛着一层动人的薄红,周围已经有人看了过来。
她低头看着双眼半阖的女人,叹了口气。
“好吧,回家。”
第83章 “鹤鹤姐,你要……
“鹤鹤姐,你要带裴总回家吗?”
明鹤刚在手机上下单打车,看着还有几百米就到就打算站着等一会儿,然而比网约车先到的是米昭。
“嗯,她司机先走了,手机又没电了。”
米昭紧抿唇,越是靠近脸色就越是带上了几分认真神色:“鹤鹤姐,你们之间是……”
“鹤鹤,别碰那里,好痒。”
实习生的后半句话被裴金玉突然变清晰的声音淹没。
“别乱说。”
明鹤叹了口气,很想直接松开手证明自己的清白,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怀里的醉鬼又开始像条活鱼一样折腾,抱住她的脖子不放,还一个劲儿蹭着她的颈窝,明鹤也只好微微俯身,托住醉鬼的腰身直接把人腾空抱起来。
她转头看向不再说话的米昭:“抱歉,刚刚我没听清,你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米昭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
“不,没事了。”
“我知道我没机会了。”
留下这句话,米昭最后深深看了明鹤一眼,转身消失在路边停着的一辆来接她的迈巴赫中。
差点忘了,这位也是身价不菲。
裴金玉听到声音微微仰起头看似迷蒙的视线精准转向米昭的背影,嘴角悄悄勾起不明显的嘲意,这一动就不免露出饱满的额头,明鹤看到又下意识弹了个清脆的脑瓜崩。
“坏蛋!”
似乎是感受到了疼痛,大小姐又缩在她怀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她半天。
手机上网约车马上就要到了,明鹤循着方向找车牌号。
醉鬼似乎折腾累了,总算安分下来,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她怀里,只露出一头在夜色中依然瞩目的浅色玫瑰金长卷发,仿佛也带有和主人一样的强烈占有欲,从明鹤肩头像是藤蔓一样盘旋笼罩,发丝末梢在晚风吹拂下轻轻飞舞,霓虹灯反射的光芒若隐若现。
“回家了。”
裴金玉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用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应了一声。
“……嗯。”
估计房子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除了明鹤以外的人的第二次拜访。
“我知道你没醉,快点自己起来换鞋,我今天刚擦了地板。”
明鹤拍了拍放松全身靠在自己身上的裴金玉。
裴金玉被发现自己装醉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顺势在她腰间揩了一把油后迅速站起来,除了微红的眼角和身上酒气以外看不出一点喝了酒的迹象,她换上毛绒绒的拖鞋夸赞道:“鹤鹤好厉害,这么快就发现了。”
明鹤:“是你装的太不像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揭穿我?”
明鹤没说话,只是去厨房泡了两杯茉莉豆浆。
玻璃杯放在裴金玉面前,明鹤注视着她:“现在可以说说吧,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222呢?”
裴金玉拿起豆浆,刚好是温热的,捧在手里很舒服,把刚刚在外面被风吹的冰凉的手慢慢捂暖。
“那个小傻子回去了,它的任务大概是永远完不成了,你也拿不到奖励了,”裴金玉笑的不怀好意,话锋一转,“所以呢,我决定为了弥补辛苦了这么久还没拿到奖励的你,把我自己送过来,为了找到你,我可是很努力的,白天要上学上班,半夜还要找你,真的好……”
明鹤听到这里,垂着的眼睫动了动,起身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把床上柔软蓬松带着浅淡柠檬气味和木质香的小黄鸭抱枕塞进女人怀里,顺带着靠近,低头看向她:“一定很累吧……但是,为什么非要来找我呢?”
没等裴金玉说话,明鹤又进一步逼近,双手撑在床头边,望着怔怔看着她的裴金玉继续追问:“因为喜欢我?”
裴金玉只能嗅到明鹤身上柠檬的清淡气味,呼吸一滞,面上笼着一层热意,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般一时间说不出话,像是喝下去的酒酝酿的醉意终于升腾,而她后知后觉,只能迟缓地点点头。
喜欢。
很喜欢你。
“可是我已经拒绝过你了,对吧?我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特别是你。”
裴金玉看着明鹤眉宇间的痕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帮她抚平,却被躲开,委屈巴巴地说:“可是你不是说相信我,原谅我了吗?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骗你了,我保证。”
“原谅你不代表复合。”
明鹤慢吞吞地喝着茉莉豆浆,感受到冷冰冰的全身都逐渐变得暖和。
“之前我也说过了,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接近你,动机并不纯粹。而且你对我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裴金玉眨了眨眼,热意似乎蔓延到了眼角,有些不舒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或许你只是被困在那个世界太久,太孤独了,所以才会在我出现时,出现一种这就是喜欢的错觉,”明鹤耐心地把一切都一点点掰碎揉开,以冷静到可怕的态度做出分析,“如果当初进入你的世界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也会喜欢上那个人吧。”
“不,不是的,鹤鹤,我喜欢的是你啊……”
裴金玉不安地抬起头想要寻找她眼中真实的情绪,紧紧攥住她的手。
别这样看我,别这样说。
然而只是徒劳,女人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平静,而她还在继续用最冷淡的语气说着她觉得刺耳的话。
“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会把你救出来的人。”
裴金玉眼中红血丝弥漫,声音陡然变高,尾音带出了些撕心裂肺的颤音:“不对!我喜欢的是你,从来都不会有别人!鹤鹤,为什么要这么说啊?我都这么努力了,每天都过得很累很辛苦,但是我没有放弃啊,我一直坚持到现在终于找到你,可是……”
“可是,你怎么、怎么对我这么坏啊……”
她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说了这样软弱的一句根本算不上指责的话。
像是小动物被打了一下,很痛,但为了不让主人更生气,遏制了啃咬嘶吼或是逃跑的条件反射,反而越发软下嗓音讨饶,贴着人软绵绵躺下,露出最柔软最脆弱的肚皮,想以此让主人消气,然后更爱自己一点。
“别这么欺负我啊……鹤鹤,我会很难过的。”
女人眼眸中透明泪珠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从眼角滑落,沿着下颌线落在清晰狭长的锁骨上。
落泪时也美的像一幅画,梨花带雨,不外乎如此。
“所以我就要回应你吗?”
但是明鹤却像是一座冰冻了千万年顽固不化的冰山,没有半分软化。
漆黑的凤眸清凌凌的,注视着她的时候也含着细细密密的寒冷碎冰,冷的让她捧着装温热豆浆玻璃杯刚温暖起来的指尖再次变得冰冷。
“你看,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也没办法信任你,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我自己,我害怕,我不敢再尝试了,我就是这种懦弱一无是处的人。”
“所以别再喜欢我了,大小姐,我只会让你伤心的。”
明鹤眉眼间的寒意消散,多了几分无奈的温柔,力度很轻的触碰到裴金玉的心尖,却带来暴风雨般猛烈袭来的痛楚。
“不会的,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我很坚强的,但是不要分手哇呜呜呜……”
裴金玉抱着小黄鸭哭花了脸,明鹤去拿了卸妆油和湿巾过来,动作轻柔和缓地帮她擦拭干净。
“我们就做回朋友吧,不会接吻的那种,而且就算不再是恋人关系,我也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好的,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也不会再向对方索求更多了,谁也不会受伤。”
明鹤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像是哄着一个丢了玩具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孩子。
“好了,喝点水补充水分。”
裴金玉坐在床上,望着明鹤拿着玻璃杯去厨房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痕。
不行啊,鹤鹤。
我离开你没法活下去的。
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我会永远纠缠你,然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等到明鹤倒完热水回来,裴金玉看上去已经收拾好情绪了,垂眸坐在暖橘色灯光下像是一尊玉雕的美人像,泛着温润细腻的美丽光泽。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那尊美人像抬起头,冲她弯了弯眸,眼尾轻挑,眸光如星光闪烁,便蓦然生动鲜活起来,凭空多出几分妖异的惑人神态。
“就算我们是朋友,你还是最喜欢我的对不对?”
明鹤把温水递给她:“当然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裴金玉终于扬起一个笑。
“那就好。”
才不好,不想只限于朋友,还想做更多朋友不能做的事,最好是朋友爱人亲人……明鹤生命中所有角色都由她来扮演。
她很贪心,想要占据明鹤的全部,也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明鹤。
眼看明鹤准备睡觉的样子,裴金玉还想再和明鹤多说几句话,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她一低头就看到那个床头柜上摆着的一个小的她单手就能包住,比挂件大不了多少的毛绒小黄鸭,随手拿起来摸了摸屁股尖上七扭八歪的缝线。
丑丑的,一看就不是鹤鹤自己缝的,难道鹤鹤还有什么除她以外的青梅竹马?
女人长发随意披散,修剪圆润干净的指甲轻轻刮着这道缝线痕迹,眸色渐深。
“这个看起来很旧了,是小时候买的吗?”
看上去像是漏了棉花后被人缝好的,布料表面的绒毛都变秃了,明显褪了色*,岁月的痕迹鲜明突兀,不管怎么看都已经破烂的应该扔掉了,然而还是被主人留下了,还放在床头如此珍惜的放着。
一定是对鹤鹤有特别的意义。
明鹤安静地盯着她手上的小玩偶沉默了很久。
久到裴金玉察觉到不对劲,主动放下后想要改变话题。
“有没有睡衣……”
明鹤从衣柜里抱出上次她穿过的纯色睡衣,递给她之后又顺手拿起刚被放下的玩偶,抚摸着光秃秃的小黄鸭和那道伤疤一样丑丑的缝线痕迹。
“嗯,是我小时候母亲买给我的生日礼物。”
裴金玉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明鹤第一次提到自己这个世界的父母,急忙竖起耳朵。
“嗯、嗯,阿姨果然也知道你喜欢小黄鸭……”
明鹤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锐利冷淡的狭长凤眼在暖色调的暗光下似乎升起了黄昏的雾气,声音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沙哑:“不,事实上我是在她送给我这个礼物之后才开始喜欢小黄鸭的,因为这是母亲第一次送我的生日礼物。”
“母亲在我生日那天,自杀了。”
明鹤看着被她这句话惊的表情空白、一脸无措的裴金玉,突然扯起嘴角轻笑,带着点和平时不同的感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和以前给大小姐讲睡前故事一样:“讲完这个故事,就要乖乖睡觉哦。”-
明鹤的故事大概和无数个家庭不幸福的小孩一样,没什么新奇。
父亲是外贸公司的普通职员,经常出差,很忙,虽然平时寡言少语,但也偶尔会带她去游乐园,母亲是课外机构的钢琴老师,温柔体贴。
然而父母在她六岁的时候分开,父亲很快就有了新的家庭,母亲却因为深爱父亲一直无法接受离婚的事实,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她甚至出现了精神问题。
平时是个温柔的母亲,但一旦出现症状就变得暴躁而神经质,对于当时还小的明鹤来说,就是原本喜欢抱着自己弹钢琴的母亲突然变了一个人,原本代表着安全的家变成了一个随时有可能变成束缚她的监牢的恐怖存在。
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时常把自己关进狭窄的衣柜里,清醒之后又抱着她痛哭流涕地忏悔,买她喜欢吃的蛋糕来补偿她。
明鹤感到恐惧不安,于是哭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母亲犯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就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负循环。
但是她依然很喜欢母亲。
母亲在清醒的时候会教她识谱弹琴,就算家里只有一台便宜的二手电子琴,但演奏时发出的乐声依然很动听,美妙的让明鹤能够暂时忘记家庭发生的剧变。
或许是遗传了母亲的天赋,明鹤学的很快,在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会自己弹琴给自己听。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间。
后来,母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家里的气氛越来越紧绷,明鹤开始学着照顾自己和母亲,想要尽可能减轻母亲的压力。
为了买药,房子被母亲租出去,带着那边儿搬到了狭小便宜的出租屋,然而家里的存款依旧越来越少,父亲给的抚养费只是最低限度的生活费,母亲患病后能接到的工作也越来越少,这一切都让清醒时的母亲愈发忧心焦躁,然后压力继续加重病情,对越是长大就越是和父亲相似的女儿也越发控制不住情绪……
然后,各种方面都到了极限。
母亲绷的很紧的那根弦终于有了断掉的迹象。
那天恰好是明鹤的生日。
母亲难得恢复了清醒,久违的出去给她买了甜甜的生日蛋糕和生日礼物,消瘦的脸上是和过去一样的温柔充满爱意的笑容。
小学放学回家的明鹤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她感到快乐极了,像只小蜜蜂一样勤劳地擦桌子,把蛋糕和礼物放到桌子中央,又很有仪式感地给自己的生日蛋糕插上整整齐齐的9根蜡烛,没事可干的时候就开开心心地跟在似乎变回了以前的母亲身后打转。
就在插上蜡烛之后,母亲说家里没有打火机,起身出门去买,明鹤乖乖点头,拿着母亲送的毛茸茸的小黄鸭玩偶放在空中想象它在游来游去,趴在桌子上跷着脚,望着面前点缀着漂亮水果的奶油蛋糕,满心期待母亲回来后点亮蜡烛,许下愿望后再吹灭。
要许什么愿望呢?
希望母亲的病好起来,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能帮上更多母亲的忙,希望她们能永远在一起,希望以后的生日都和今天一样快乐……
然后就可以吃蛋糕了。
蛋糕甜美的气味萦绕在周身,明鹤深吸一口甜甜的空气,努力咽下即将冒出来的口水,觉得今晚做的梦都会是吃蛋糕的美梦。
她紧盯着蛋糕,生怕它突然长翅膀飞走,然后坐在桌边乖乖的等着。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漆黑,她也不知不觉睡着。
她在梦里确实吃到了甜甜的蛋糕。
吵醒她的是急促的敲门声。
她以为是母亲回来了,连忙擦擦口水,抓着小黄鸭一起去开门迎接,然而猫眼里看到的却是邻居阿姨和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穿着制服的警察。
她们说母亲不会回来了,所以她以后要和父亲一起生活。
“可是,可是,妈妈说要回来和我一起吃蛋糕的,”女孩轻轻拽了拽邻居阿姨的衣角,不安又有些急切的说:“那我不点蜡烛不许愿了,妈妈能回来吗?”
小小的明鹤看着阿姨复杂的目光,她看不懂那里面的同情,她只是不明白,母亲只是出门买打火机,说自己马上就会回来和她一起过生日的,为什么现在就变成之后都不会回来了。
后来,出租屋里的二手电子琴被卖掉换了点钱。
后来,似乎和记忆中的父亲完全不同的男人过来接她去了他新的家庭,勉强挤出的笑容下藏着很深的烦躁和不耐烦,她见到了笑容温和客套的陌生女人和女人和父亲生的小孩,她成为了这个家的负担。
后来,她住进了杂物间临时改造的小房间。
后来,她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自杀”这两个字,并理解了它的意思。
还好,小黄鸭还在陪着她。
但是因为常常抚摸,小鸭子玩偶的屁股很快就开线了,窜出一簇雪白蓬松的棉花。
明鹤尝试用胶带把小黄鸭的伤口粘起来,但胶带过了几天就在她睡觉时无意识拽下来了,还带下来一簇棉花和嫩黄绒毛。
因为父亲在外出差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小小的明鹤捧着受伤的小鸭子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跑到没说过几句话的继母面前请求她能否帮自己缝好。
继母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过在家里像个透明人似的小孩会主动找她说话,笑了笑便答应了,明鹤认认真真的道了谢,又学着电视上的画面鞠了躬表示自己真诚的谢意。
后来明鹤等了几天,却迟迟没有从继母那里收到恢复健康的小鸭子,又等了一个星期,明鹤迟疑无数次但又怕继母觉得自己麻烦而闭上了想要询问的嘴。
在她一次放学后回到家,终于忍不住敲了敲主卧的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她这才想起这个时候继母应该是去幼儿园接她的小孩了,于是她偷偷进去想看看小黄鸭怎么样了,找了一圈,然后在一个纸箱里看到屁股尖漏了更多棉花的小鸭子。
和其他一些坏掉的玩具和废纸放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即将被扔掉的垃圾箱。
现在想来,这实在怨不得继母。
继母自己有着小学老师的工作,又要照顾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孩子,回家还要做家务,照顾一个丈夫带来的拖油瓶,会忘记一个破洞的毛绒玩具本身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本来就是她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以后她要学着自己解决才行。
于是她从纸箱里捡起自己受伤的鸭子,又从客厅漂亮的饼干盒子里拿了针和一小团线,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尝试着自己治好小鸭子。
但是她第一次做针线活,手太笨,没经验又选了深色的线,在手指上扎了几次之后才勉强缝上,之后便在小鸭子屁股上留下了一条蜈蚣一样歪歪扭扭的伤疤。
再后来,她长大了,理解了小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父亲很忙,少许的空闲时间也大多给了妻子和二人的孩子,继母是个温和的女人,对她算不上多么亲切,但也不至于刻意欺负,只是冷落和无视而已。
明鹤在这个家里只是一个寄住在他人家中的陌生人。
再后来,她开始记账,把这些年花的别人的钱一笔笔记好,想着等到成年赚钱后就全部还给他们。
高中毕业成年后她就用名校的名头办了个补课班,赚到了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大学报了计算机专业,上了大学之后赚钱的机会就更多了,而且可以住在学校,她偶尔还会在假期找一份提供住宿的工作。
父亲那边一开始还会发消息过来问她要不要回去,但后来也不再发消息了。
明鹤反倒松了口气。
毕业之后她就进了这家公司,成为了一名长年加班的社畜,好在工资还算不错,平时她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很快她就攒够那笔钱还给了父亲。
讲完,明鹤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下一口,润了润有些沙哑的嗓子,又朝着表情沉重的裴金玉笑了一下。
“好了,我的人生故事结束,你该睡觉了。”
裴金玉看着她沉默许久,语气极郑重又极认真:“如果我那个时候在你身边就好了,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给你建造一栋完美的小黄鸭城堡。”
明鹤关上灯,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毛毯盖在她身上,听到这话笑出了声:“是啊,我一直没什么朋友,要是那个时候你在就好了,我会很开心的。”
裴金玉整个人缩进毯子里,目送明鹤抱着原本床上的小黄鸭毛毯去了沙发上睡。
就这样盯着沙发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边慢慢变亮,她不知什么时候意识突然一沉,进入了梦乡。
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照出了在空中沉沉浮浮的微小灰尘。
宛如在光下跳舞。
裴金玉慢慢睁开眼,坐起身,看到了放在床头的闹钟,已经快八点了。
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摸了摸身上的薄毯,和怀中熟悉柠檬味的小黄鸭抱枕,嘴角不自觉勾起,然而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摸了摸旁边,是凉的。
唉,果然期待鹤鹤半夜会抱着她睡觉这种好事的概率还是太微薄了。
“鹤鹤?”
沙发上是空的,只有叠的很整齐的小黄鸭毯子。
顾不上头发乱糟糟的,她赶紧起身找了一圈,又不死心地叫了好几声明鹤。
裴金玉赤着脚站在客厅,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天。
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的柠檬,不断挤压出酸涩的让人掉眼泪的汁水,留下干瘪的残渣。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失力地踉跄几下后蹲下来抱住自己,拼命抑制住颤抖的身体。
仿佛一条上岸的鱼,明明努力张着嘴却几乎无法呼吸。
脑子里浮现的是七年前,明鹤第一次离开她的那一天,和现在这一幕似乎在无限重叠。
她一定是在做噩梦,没错,就像这七年在午夜轮回不断重复的噩梦一样。
那该怎么办,她该如何逃离这个噩梦?
很简单,和以前做的一样。
她慢慢站起来走向厨房,很快就找到了放在刀架上的水果刀。
然而就在她差点再次拿起刀时,突然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饿了吗?”
明鹤看着站在厨房看上去是要拿水果刀的大小姐,举起自己手里的袋子晃了晃,有点奇怪她表情看上去怎么不太对。
裴金玉眼睛睁的圆圆的,紧盯着门口出现的身影,生怕自己一个错眼人就又消失了,脸上却已经挂上了漂亮的笑容。
她自然地收回去拿水果刀的手,跟在明鹤身后拉长声音撒娇:“鹤鹤,怎么都不叫我一起去呀,我一个人待着很无聊的,还以为你又扔下我走掉了。”
明鹤提着早餐放在厨房外的餐桌上,无奈地拍开某人偷偷放在她腰上的手:“这是我租的房子,不回来我还能去哪?快点趁热吃吧,我买了肉包和粥。”
发现裴金玉吃两口就要抬头看她一眼神经兮兮的样子,似乎是在确认她还在。
“我不会走的,放心吃吧,再说我还想拜托你等会儿用你的车送我去公司呢。”
楼下那辆能闪瞎人眼的千万级限量版豪车停在楼下简直不能再显眼,大概是一早就过来等着了。
得到了这句保证裴金玉也不敢放松警惕,依旧是那副紧张兮兮的谨慎样子,等到吃完饭又牵住明鹤的手:“好了,我们走吧,你不许偷偷跑掉哦。”
“手……”
“朋友之间也可以牵手的吧!”
裴金玉理直气壮地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昨晚上哭了半宿的眼睛尽管在之后用冰块敷了,但第二天依然肿了起来,放在以前向来精致到每一根发丝的大小姐、现在的裴总身上,看上去有点好笑-
前台放着一束显眼的白玫瑰,夹杂着一张写着暧昧不清话语的卡片。
“又是给明组长的花!”
“又来?这个月都第几次了?”
“我在楼下还经常能看到有人开着豪车来接明组长呢,一天换一辆都不带重样的!”
“那是裴氏集团的裴总吧?听说两人是特别好的朋友,正常啦。”
“是吗?可是我怎么听说好像这两人的关系不只是朋友啊……”
只是当事人明鹤看着那束花,很是头疼。
下了班,她果不其然又在公司门口看到了一辆看起来就贵的要命的红色跑车,热烈嚣张,和裴金玉给人的感觉一样。
裴总墨镜一抬,露出一双神采飞扬的亮晶晶桃花眼:“鹤鹤,喜欢为了庆祝我们的友谊,我送给你的花吗?还有,作为好朋友的我来接你下班了!”
算了,反正再过两天她就要离开了,这几天就随她折腾吧。
明鹤想。
“嗯,谢谢。”
第84章 日子过得极快,风吹……
日子过得极快,风吹的越来越冷,叶子黄了一树,落了一地,便彻底进入了秋。
裴氏的员工发现自家阴晴不定的总裁最近心情稳定的很好,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真实了几分,和以前那种看了就浑身生寒的笑面虎一样的皮笑肉不笑相去甚远。
在会议上出差错时被骂的时间都变短了,虽然杀伤力依旧不减。
而距离裴金玉最近的秘书更是深有所感。
天更蓝了,水更绿了,饭更香了,生活更美好了。
连加班都变少了。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老板恋爱了。
刘秘书比谁都迫切的希望老板的恋情顺利,永结同心,长长久久。
目送老板提前下班轻快的身影,刘秘书也感到一阵轻松。
“鹤鹤!”
又换了一辆跑车,深紫色的车身霸气又拉风,再配上手拿花束倚靠在车边的耀眼美人,十足的抓人眼球。
忍不住让人期待她在等谁。
明鹤扯了扯大衣下的衬衫领口,尽可能快地坐进车里。
车子停在明鹤出租屋的小区楼下,又吸引来一大票眼神。
裴金玉憋了一路,终于在明鹤即将下车时语速极快地说了出来,说完慢慢吐出一口气。
“明天晚上我订了一家海上餐厅,听说还有烟花秀,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明鹤的手已经碰到了车门,听到她的邀请沉默半晌,在裴金玉在这漫长的等待中焦躁不安的不断用指甲掐住掌心却也抑制不住的流汗时,突然听到一声回答宛如天籁,“好啊。”
她心脏一紧,猛地抬头看了过去,于是恰好和正在看她的明鹤对视。
凤眼微弯,望着她时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
她是不是听错了?
裴金玉这么想着,没过脑子的也就这么问出来声来了。
“没有听错,我答应了。”明鹤看着呆呆愣愣的女人,眼神中透出点无奈情绪。
“那太、太好了,谢谢!我明天也在楼下等你。”裴金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白皙的脸颊涨的通红。
明鹤没忍住,嘴角又露出点笑来,眉头微微挑起,一派舒展明朗。
“明天晚点在我家楼下等我吧,我想换一身衣服再见你。”
“啊,好,好啊,明天我就在这里等你,我也会好好打扮的……”
裴金玉磕磕巴巴地说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顾着直勾勾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和微勾的殷红唇角,根本挪不开眼,她的耳根和眼皮跟着大脑一起发烫。
回来之后鹤鹤好像变得爱笑了,平时的表情也丰富了不少。
不过不管是怎么样的鹤鹤,她都好喜欢。
“那我走了。”
“啊、嗯,嗯,明天见。”
道别之后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车门打开,身边萦绕的清淡柠檬香气远去。
裴金玉激动兴奋之余,也有点怅然若失。
她也好想鹤鹤一起回家啊。
不过,比起之前已经很好了,之前她也邀请过几次,但那时的鹤鹤只会婉拒,但今天她接受了。
然而就在她打算驱车离开时,却发现明鹤下车后又回头敲了敲车窗,朝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嗯,再见。”
鹤鹤又对她笑了。
裴金玉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喝多了一样飘飘然,脚下踩的都变成了软软的云,脸上迅速蔓延的绯红根本控制不住。
而且这是第一次她从车外后视镜看到明鹤在下车后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注视着自己离开。
这是……
裴金玉冷静地把车开回市中心的大平层,沉稳地上楼、开门、进屋。
然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高贵冷艳的裴总就以最镇定的表情从门口蹦到沙发,又从沙发小跑到客厅另一边,手舞足蹈,快乐的对着空气打了一整套看不出章法但很热闹活泼的拳。
像一头横冲直撞活蹦乱跳的小鹿。
这是约会吧?
鹤鹤答应了,也就是说……
这难道就是她们关系升温的前兆?
她把自己扔在床上,然后激动的不断翻滚,最后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平复着凌乱的呼吸和热烈的心跳。
嘿嘿。
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大好机会。
她要再努力一点,然后鹤鹤一定会再次喜欢上她的。
风声凛冽,一片枯黄叶片落在路边的叶子堆里,发出闷闷的响声。
明鹤站在原地目送她开车离开,等到车身彻底消失在视网膜中,她才在冷风中拉紧风衣领口慢慢走进单元门,把一切隔绝在身后。
明天就是一个月的最后一天。
这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过了明晚,她们就说再见吧。
打开出租屋的门,屋内满是堆叠整理的纸箱,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人走楼空。
明鹤继续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突然在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时,翻到了一张纸。
明鹤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突然想起这是她在遇到222之前,有天晚上睡不着写的遗书。
她把自己的存款分成两部分,一半捐给福利院,一半留给父亲和继母,当做以后的赡养费。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明鹤撕掉了这封遗书,随手扔在垃圾桶里。
她要拿着自己的存款,开一家不卖蔷薇的花店。
根据裴金玉说的,她和222的任务永远都无法完成,那么222答应她的任务奖励也永远不会实现。
大概这也是222没有再出现的原因。
她没能完成任务,所以不能在梦中毫无痛苦的死去。
那么就算再等一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明鹤拿起母亲送的小鸭子,抚摸过每一处线条,最后停在那条七扭八歪的缝线处。
她在暖色灯光下凝视了许久。
确实是很旧了-
那间外表复古优雅的餐厅坐落于西港码头,一半落在陆地,几十根木桩刺入浅海礁石,支撑起落在海上的另一半。
屋檐下悬挂的渔灯随着海风摇晃,和码头渔船的汽笛声融为一体。
木质浮桥延伸至海面,连接着更大的一处圆形平台,周围被开的正盛的红蔷薇簇拥,灌木葳蕤,仿佛海上离奇出现的花园。
但最出名的还是从餐厅大片环形玻璃窗能够看到的海上日落,美的让人失语。
昂贵的美食和进餐时能够欣赏的绝美风景,再加上老板为了保证服务质量还减少了每天接待的客人数,让本身就很难的预约变得更难,排队等了半年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今天还有餐厅老板特意准备的烟花秀。
据说在烟花上也花了一大笔钱。
车稳稳停在餐厅门前。
在一众停泊的豪车之中也是各方面都属于顶尖的,不管从价格还是稀有度,亦或是车牌。
明鹤看向身边坐的端正到有些局促的裴金玉,不禁感慨:“好厉害啊,居然能约到这里。”
“这没什么,只要你喜欢就好,以后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既然鹤鹤这么喜欢,要不干脆把这里买下来吧?
裴金玉视线直直向前,说话时莫名不肯和她对视,眉间紧锁,唇瓣紧抿,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
明鹤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束,有些不解,是她哪里穿的不对吗?
因为是最后一次见面,她还稍微努力打扮了一下,会不会是用力过猛,反倒让人看着有点尴尬了?
明鹤微微蹙眉,不该多此一举的。
等候在餐厅门口的侍者连忙上前为客人打开车门。
裴金玉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迎着侍者从惊艳殷勤变成困惑的目光靠在车上抬起头,望着已经开始变成橘色的天边,眼神有些放空,然后默默捂住了下半张脸,以免被发现嘴角过分夸张上扬的弧度。
怎么回事,今天鹤鹤打扮的超级漂亮啊!
她默默回头,就看到了正在下车的明鹤,心脏再次受到暴击。
一袭缎面黑色露背长裙,十分贴合她纤瘦窈窕的身材曲线,随着走动裙面仿佛有光影流动,银色腰链进一步勾勒出紧致腰线,身后露出的蝴蝶骨形状优美,明明露肤度很高,气质上却给人一种极冷极锐的矜贵感。
发型简单又不失贵气的盘发,用黑色丝绒发带固定在脑后,有几缕碎发在额前垂下,和耳畔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珍珠耳坠一起,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
气质清冷凛冽又不失优雅,面对他人十足冷淡,仿佛什么都没有资格进入到她的眼中,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有种俯视众生的冷漠。
那是一只谁也抓不住的,也不会为任何事物所留,无比自由而孤傲的鹤。
裴金玉呆了一瞬,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变得难看,转身让司机拿出之前备在车上的外套,不动声色地挤进那个离的越来越近的门童和鹤鹤之间,把外衣披在她身上。
“鹤鹤,外面海风吹的很冷的,快穿上!”
刚下车两秒。还没走到餐厅门前。明鹤茫然地抓住肩上多出来的衣服,迟疑道了声谢。
可是马上就要进去了,这么几秒的路程,没必要吧。
“你不喜欢我今天的打扮吗?”
明鹤直接开口问道。
裴金玉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今天的你很美,就是因为太好看了,我太喜欢,所以我有点……”
她走在前面,很小声嘟囔:“有点不敢看你。”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小心做出超出朋友界限的事,让你不开心。”
第85章 这是在这家餐厅也是……
这是在这家餐厅也是观赏日落和烟花的最好视角的包厢,只是坐在椅子上,稍微抬眼就能透过环绕了大半个包厢的落地窗看到海上日落的壮美景观。
今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太阳西落的整个过程。
落日熔金,耀眼的橘金色染遍整片天空和大海尽头,色彩层层叠叠呈现出惊艳的渐变色,想必这动人的光辉洒落在精心制作摆盘的菜肴上,也会更显诱人。
对面投来的视线实在是没办法忽视。
明鹤终于瞥向坐在对面从坐下之后就没说话,也不看窗外的景色,只是自以为不动声色,无声的盯着自己许久的裴金玉。
裴金玉顿时意识到自己暴露,连忙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跳的飞快,嘴闭的死紧。
明鹤刚想说什么来缓解这变得凝滞的空气,但服务生恰好在此刻敲门,打断了这尴尬的氛围。
前菜的海鲜沙拉清爽开胃,用了数种最新鲜的海味,没有一丝让人皱眉的腥味,全是被以意大利黑醋为基底的酱汁衬托的更为突出的鲜甜柔嫩,其中一点香料罗勒叶的香气清淡却格外迷人。
正餐牛排被切割开露出红宝石般迷人的内里,黄油蒜香龙虾滋味醇厚鲜甜,焗扇贝的芝士香气浓郁……
听说大厨是餐厅老板从米其林三星的餐厅以高价挖过来的,食物的品质和味道这方面就算是再挑剔的美食家来了也很难说上一句不好。
食材、味道、服务、环境……
多项要素叠加相乘,才是这家餐厅即使价格高的离谱人们也依旧趋之若鹜的理由。
“海上的夕阳真美啊。”明鹤放下刀叉,纸巾擦了擦嘴看向窗外,海平面之上太阳只剩下小半个尖,颜色也变成如血一样的暗红。
裴金玉只顾着在心里纠结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让明鹤感觉到了,一顿饭根本没吃多少。
“是、是啊……”
明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再次开口:“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裴金玉听到这话欣喜万分,已经在考虑让刘秘书把这里买下来,顺便还可以多雇几个厨师。
明鹤没反驳,但也没有对上她藏不住期待的眼神,只是看着手边玻璃杯里残余的澄澈琥珀色酒液,最终一饮而尽:“嗯。”
因为她不喜欢喝酒,所以这一次没有选择红酒或是香槟,而是预订了这家老板自酿的青梅酒,喝起来并不涩口辛辣,有一股青梅的酸甜清香,很好喝。
明鹤也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世界上无法隐藏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是咳嗽,二是爱情。
尽管嘴上答应做回朋友,但裴金玉的眼神中却有着掩盖不住的光亮,而她,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明明知道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去的却还是为了维持最后一段时间的平静说出了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谎话。
她此刻不敢抬头对上那双眼睛,害怕被发现自己未彻底熄灭的余烬。
等到天边最后一抹日光消逝殆尽,变为黑色的广阔天幕上一轮月牙高悬,月的倒影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波光粼粼,静谧深沉。
“烟花秀就要开始了,我们去外面看吧。”
明鹤率先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虽然在餐厅里透过窗户也能看的很清楚,还可以边进餐边欣赏这番美景,但也有一些人想在外面切身体会。
明鹤要出门时又被裴金玉紧张兮兮地披上带进来的那件外套。
她低头摸了摸垂下来的袖口,一眼看去就不是普通的奢侈品,剪裁精致自然不用说,细节之处更是尽显奢华,一颗扣子都是打工人几个月的工资,更不用提专门在拍卖会上买下来的蓝宝石袖扣,一如既往的裴金玉的风格。
“你不需要吗?”明鹤偏头问。
因为明鹤接受了她的衣服眸中笑意还未散去的裴金玉对上她的视线突然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道:“没事,我不冷啊,而且比起我,鹤鹤才比较需要吧。”
其实今天裴金玉穿的也是条暗红色长裙,肩颈手臂都裸露在外,虽然餐厅在内外都把温度控制的很好,但在海边入了夜必然会有带着凉意的海风,还是穿件外套更为保暖。
明鹤看着她站在门口一开门就被海风吹的不自觉发颤的肩膀叹了口气,让她留在这里,自己回到包厢从包里拿出一件轻薄外套下来,又给裴金玉盖上。
毕竟是入了秋,虽然这种级别的餐厅的保暖设施做的一定很到位,但明鹤也当然不会忘记带外套,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很冷,也有一部分在她面前想要维持这种形象的自尊心作祟。
但是如果因为自己这种无聊的自尊心让裴金玉挨冻感冒,会让她更讨厌自己的。
一直放在包里的衣服没有沾染上外界的气味,裴金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熟悉的柠檬气味笼罩,十分有安心感。
织物柔软温暖的触感贴在微凉的肌肤上,裴金玉看到她下来,焦急悬着的那口气明显松下来,却因为这意料之外的一幕猛地抬头看着明鹤一时间忘了说话。
“好了,走吧,”明鹤看着人依旧呆沾*在原地,又说了句:“还是说你想穿自己的衣服,要和我换过来吗?”
“不要!”裴金玉条件反射地说道,手同时紧紧拽住了衣服,生怕被抢走的样子。
明鹤抿抿唇,看着周围被堵在门口的客人因为她们迟迟不动而面露疑惑,于是主动向她伸出手:“那就快走吧,烟花已经开始放了。”
餐厅外是一整个灿烂的烟花世界,接连不断的巨大声响有规律的爆发。
天空和大海相连,似乎奇迹般终于变成了一个整体。
烟花蓦然升空,同时也坠入深海,光影闪烁流转,仿佛真的在这两处同时绽放。
海风变得更大,幸好她们穿着外衣。
一望无际的漆黑夜空中,陆续升空后粲然盛放的无数烟花是很美的,在想到这场烟花秀耗费的金钱,更直观的让人感受到这份惊艳绝伦的视觉盛宴确确实实是每一分一秒都在烧钱。
烟花散尽,餐厅外的人也三三两两往回走。
明鹤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看到服务生开始动作快速而安静地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后才慢慢转身。
裴金玉却在明鹤转身即将离开时抓住了她的手。
“我,我还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你能陪我一下吗?”
明鹤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于是,她们从餐厅门口走到码头,穿过那道两边点缀着温柔浅金色灯光,在夜晚仿佛变成了从天空落下来的星星托举着的海上浮桥,来到那个被热烈绽放的红蔷薇簇拥环绕的漂浮在海上的平台。
两人坐在长椅上,离得不算远也不算近,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鼻尖都萦绕着蔷薇的浅淡花香。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起看着烟花散尽后天空上残留的灰白色烟雾逐渐变淡,还有隐于烟雾后越来越清晰的弯弯月牙散发着柔和的浅白色光芒,映照在海面似乎边角被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忧郁深色。
悠长模糊的不知名曲调不知从哪里飘来,和着轻柔拍着岸边的海浪声一起吟唱。
“要来跳舞吗?”
明鹤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
裴金玉在短暂的怔愣后转头看向她。
女人依旧仰头望着清淡寂冷的月色,清冷眉眼带着难得的放松,鬓边散落的黑发落在锁骨窝,被略带潮湿的海风吹的晃动的像一条优雅灵活的黑蛇,浑身散发着绸缎一样的美丽光泽。
在她强烈的注视下,那双漆黑狭长的凤眼才终于转向她,眼睫微动,如因海流浮动的水草般柔曼,无声无息地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做,不是吗?”女人站起来,眼神中带着些微笑意和一点她看不分明的光,向她伸出手。
裴金玉看着自己的外套顺着女人的身体滑落,留在长椅上,露出背后纤瘦性感的肩胛曲线和流畅凹陷的脊柱线条。
“好啊。”
裴金玉递上自己的手。
没有乐器,没有乐手,没有乐曲。
只有模糊悠远不成调的远方笛声,和温柔抚摸陆地的海浪发出的柔和声响。
唯一的光源是月亮。
两人却默契地踩着她们之间不知何时达成一致的拍子,在远离堤岸的地方跳起了无声的华尔兹。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不断响起,节奏错落有致。
裴金玉被一只手温柔地托着腰,自己的手也触碰着那截赤裸细窄的腰线,错觉要被那说不上过热的体温烫伤,暗红裙摆在每一次踏步转圈中扬起花瓣一样的弧度,映衬着月光,竟比周围的蔷薇花还要显得鲜艳夺目,宛如一朵真正的蔷薇,在月光下徐徐绽放。
她目光安静又痴迷地看着抱着自己的起舞的女人。
这是她喜欢的人,是她爱的人。
“其实那天舞会上和你一起跳舞的人不是蓝泽,是我。”女人无声的叹息,垂眸看着她轻声说。
“那个时候你接受了我的邀请,我的确是感到窃喜的,哪怕是以为当初的你把我错认成别人,现在想想,感觉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啊。”
裴金玉迟钝的反应着她话语中的意思,目光却依然习惯性执着地追着她跑。
而女人却在说完后微微侧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连接着优美修长的脖颈线条,在月光倾泻下宛如真正的珍珠,散发着细腻却冰冷的苍白光泽感,是比耳畔的珍珠更冷的颜色。
盛着月色的眼眸中逐渐褪去作为构造出坚固外壳的冷淡锐利,显露出真实的情绪,慵懒,释然,和一些不明缘由的疲累倦怠。
脆弱的像是深秋水面上结的第一层冰,又像是停在海面上那轮虚无缥缈的月。
第86章 那笛声不知何时……
那笛声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只有海风呜呜的吹过花丛。
月光下,寂静的舞步还在继续。
“……我知道,”裴金玉反应过来明鹤说的是当时假面舞会的事情时,急急忙忙开口:“我知道那天的人是你,我从来没有把你认错成其他人过。”
明鹤先是一愣,舞步也慢了半拍,逐渐乱了阵仗,在接连错了几个拍子之后,二人的华尔兹逐渐没了最初的默契。
裴金玉却还想继续,混乱之中高跟鞋细细的跟不小心踩到了砖缝之中,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后倾倒。
“鹤鹤……”
裴金玉下意识叫了明鹤的名字,脸上露出几分突兀的茫然,手指缓慢地在半空中抓了一下,掌心蓦然笼到了一把微冷的海风。
在危急关头,后仰的腰身被一只手稳稳托住,头顶倾泻的月光被挡住。
明鹤久久地注视着她,眸光柔软潮湿,像是浸入深海中的月亮。
裴金玉听到笑声睁开眼,看到抱着自己的女人笑得正开怀,眉眼弯弯,笑意清朗明净,宛如冰川融化后露出的春日盛景。
“啊,是这样啊。”
裴金玉蓦地攥住了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柠檬的香气能够直接穿透宛如一张网的馥郁蔷薇花香,看似平和清淡却在某个时刻展现出格外刺激的强烈攻击性,拥有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什么?”
她被扶起来站直身体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海上游船突然响起的汽笛声打断,一瞬间的迟疑,明鹤已经批上外套向浮桥走去。
“回去吧,开始变冷了。”
裴金玉望着明鹤毫不停留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远去。
这股毫无缘由的不安让她顾不上之前的约定,拎着碍事的暗红裙摆,她的脚步渐渐加快速度,从快走变成了小跑,冲过去抱住了那道逐渐在夜色之中变得模糊的背影。
她这样抱过明鹤很多次。
在她的世界,明鹤因为每天的锻炼,手感逐渐从柔软变得坚韧,但是在明鹤自己的世界,却和之前那两种感觉都不太一样。
是一种带着骨感的过分清瘦,仿佛稍微用力就要破碎般的脆弱感。
鹤鹤,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
“怎么了?”
明鹤声音讶异,像是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了。
裴金玉又不可能把自己内心毫无根据的感觉就这样说出来,只好找了个借口,祈祷着不会被拒绝:“……我、我就是有点冷,这样抱着比较暖和。”
明鹤听她这样说,果然没再说什么,两人维持着这种有些怪异的姿势回到了餐厅门口,司机已经在门口准备好,她们便直接坐上了车,等着服务生把她们留在包厢内的个人物品送下来。
上了车,明鹤便沉默着看向窗外,眼眸半阖似乎是因为有些累了,并没有聊天的兴致。
接过制服齐整,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递过来的包,车门再次闭合。
车子发动,平稳地驶上路,隔绝前后的挡板也在同时降下来。
窗外景色变化,街边霓虹灯光星星点点,仿佛从一个个片段连成完整影片的老电影胶片。
“鹤鹤,我们……”裴金玉暗暗给自己打气,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想要驱散自己内心的奇怪焦躁感,“哪天再来这里一起吃饭吧。”
却迟迟没有得到明鹤的回答。
在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忍不住偷偷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人,却发现那人正微微垂着头,眼睑闭合,浓密睫毛丝毫没有颤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裴金玉不知道明鹤是真的睡着了,或者还醒着只是因为不想和自己说话。
越想越觉得焦躁,她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边缘撕裂溢出血来。
口腔内腥甜的铁锈味终于让裴金玉回过神来,皱眉用纸巾随意擦了几下,试探着将另一只安然无恙的手伸过去,贴在女人微凉柔软的面颊上。
然后食指继续向下,颤抖着轻轻碰了碰那更加柔软的唇瓣,见她没有反应,着了魔般更大胆地加大力度摩挲,直到指尖沾染了一点口红的艳色才堪堪停止。
她在做什么?
裴金玉像是触电了一般迅速收回手,泛红的指尖依旧止不住的颤抖,心里一阵后怕。
万一被鹤鹤发现了……
而明鹤依旧靠窗保持着那个姿势,就算她这样做也毫无反应。
裴金玉这才信了几分。
明明车内空调温度调的已经很高了,但是明鹤的脸颊却还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在那双凌厉凤眼睁开的时候没觉得,但闭上眼时明鹤却透出浑身掩不住的疲倦感。
裴金玉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碾了几下,一阵阵发疼,放下手乖巧地看着她,没再做任何可能会打扰她的小动作。
车内恢复了安静。
过了不知多久,车终于缓缓停在小区门口,裴金玉轻声叫了明鹤一声便看到她睁开眼,抬头看向她。
“谢谢。”
突然毫无征兆的道谢。
裴金玉眼皮一跳,赶紧扯起一个茫然不解的表情:“什么?”
明鹤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还在醒神,捏着包带的指骨稍稍用力,泛起了白。
她下了车,转身面对裴金玉笑了下。
“谢谢你请我吃饭,还送我回家。”
女人将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优越流畅的脸部线条完全露出来。
清清冷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她说:“今天我过得很开心,再见。”-
刘秘书望着裴总风风火火的背影,淡定的宣布她们秘书组的其他人,今天也是提早下班的一天呢。
裴金玉一如既往的倚在跑车旁,在明鹤公司楼下等待,她焦躁不安的摆弄着手机和怀中的花束。
中午发过去的消息还没有回复。
裴金玉担心自己打电话过去打扰到明鹤工作,平白惹人生气,便拼命压制住内心的躁动在楼下乖巧等待。
她昨晚回去之后就亢奋的睡不着,于是搜罗了整个市内明鹤可能会感兴趣的地方和活动,做好了攻略,打算下次带着她去。
指甲以越来越快的频率敲击在屏幕上,不断发出令人心生躁意的声音。
过了往常明鹤下楼的时间,裴金玉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来来往往的目光越来越多,她终于按捺不住拨出电话。
然而却是“对方正在通话中”。
她眉头紧锁,这个时候还在工作吗?但是鹤鹤没有说过今天会加班到这么晚啊。
又隔了几分钟,她再次拨通,对面依然是正在通话中。
裴金玉不信邪地又打了几次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被拉黑的可能性。
于是她反手打给另一个人。
“王经理,鹤鹤还没有下班吗?”
王经理正对着数据表看的一个头两个大,突然接到裴金玉的电话,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话没经大脑就秃噜出来了。
“明鹤?她早就走了啊!”
他愣了几秒,又低头看了眼通话人的备注,突然预感到大事不妙,放轻声音小心翼翼道:“裴总您好啊,我之前没和您说过明组长已经在一个月前提了离职的事吗?”
他记得和裴总签合同的那天他就说这件事了啊,不过当时裴总好像注意力正放在教实习生的明鹤身上,可能是没听到。
对面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但是她已经听不清了,所有声音都被尖锐的耳鸣声取代。
裴金玉不自觉松开了手,花束掉在地上,落了几片橘黄色花瓣。
眼角颤抖着一片湿红,嘴角却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无声的哭。
不会的,鹤鹤不会扔下她离开的。
对,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裴金玉眼睛一亮,把花捡起来放在副驾,驱车开向昨晚的小区门口。
王经理生怕被迁怒,对着手机解释了半天,等到口干舌燥才意识到对面一直没说话,一看发现通话早就被挂断了-
明鹤搬到了一座和发达两个字沾不上边,但风景极佳、四季如春的小城市,盘下了一家还空着的店面。
她又开始忙起来。
找渠道、装修、进货……
很快,这家二层的店铺就被改造成了以暖黄色为主体的温馨田园风,一楼是对外营业的花店,二楼是她平时住的地方。
明鹤没再去想关于裴金玉会不会追上来的事情,就算她想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
到时候要怎么办她也还没想好。
花店正式开业,顾客不算多,明鹤也乐得清闲,平时练习练习插花自娱自乐,开店不久之后还淘了一架二手钢琴摆在店里,偶尔兴致来了会弹一会儿。
只是她没有想到裴金玉找来的速度会这么快。
明明上午还是阳光明媚,下午就突然下起了大雨,见天气恶劣,明鹤本打算下午提前闭店,却在出去挂休息的牌子时看到了不紧不慢地撑着伞从街对面走过来,停在门口不远处,抬头望着花店招牌的女人。
和其他忙着躲雨的路人形成鲜明对比。
看到花店开门,撑着伞的女人慢慢抬起伞檐,露出那张秾丽冶艳的脸,浓睫如蝶翼颤动,在下眼睑压下一片阴影,唇色浸血般猩红,透着一股绮丽的诡谲意味。
“鹤鹤,你搬家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呀,我找了你好久呢。”
她蹙眉垂眼,咬着唇,委屈又可怜的样子,沙哑的声音却隐藏着蠢蠢欲动的癫狂危险。
“找不到你我都快疯了。”
裴金玉如同突然从书中出现的艳鬼,穿过灰蒙蒙的雨幕,身上还带着在大雨中行走了许久的寒气,纤细指节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幸好找到了。”她喃喃自语道。
明鹤只是看着她,黑发随意散落,眉眼低垂,神态平静,仿佛一尊无悲无喜,不染尘埃的玉观音。
“找到了,然后呢?你要怎么做?”
“要逼我做不喜欢的事吗?”
明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裴金玉惶惶不安地又攥紧了几分。
“别,别这么看我,好不好?我好害怕,你是我的好朋友,你说过会对我好的呀……”
裴金玉又走近一步:“而且是你先丢下我,就算我生一点点气也可以的吧?大不了我不生气了呀,我很好哄的,你稍微哄哄我啊,抱我一下就行的。”
她像个迷路的小孩,一头撞进明鹤怀里,用力揪住明鹤围裙前面的带子,好像稍微放松一点就要失去什么似的。
明鹤低头看着她,只是突然的叹了口气。
她在裴金玉面前总是自卑的,拼命想要隐藏自己不好的那一面,就算是假装的也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亮丽,生怕被讨厌,被看轻。
因为明鹤喜欢裴金玉,想要变的足以和她相配。
不过,虽然她很想给自己的初恋最后留下一个好印象,但是……
没办法。
她实在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我其实想要自杀。”
明鹤坦诚地对着攥住自己手腕不松开的裴金玉,掏出自己赤裸裸的心脏:“我是个懦弱的人,选择了逃避,我讨厌这个世界,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我想要解脱,但是因为不喜欢疼痛,所以向222许下能在梦中无痛死亡的愿望,而任务失败了。”
“所以我只能自己去做。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下个月,也有可能是半年之后。”
雨势越来越大,大到裴金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不清明鹤在说什么。
“金玉,我想死。”
或许最开始就应该舍弃掉那些没必要的情绪,直接开诚布公的说开。
“我不能哄你,也没办法抱你,我是没有未来的。”
明鹤又低头和她对视,声音清晰透过沙沙作响的雨声:“我不能爱你。”
“啊。”裴金玉呐呐无言。
“可是,可是……”
雨是天空的眼泪,那眼泪落得太急太多,落在裴金玉通红的眼角。
可是什么呢?
如果爱人不爱她,她可以死皮赖脸的靠近、不断的追求,乞求她爱她。
但是如果爱人不想继续活下去,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是自作自受。
她说了太多谎,消耗了明鹤的信任,所以才会导致现在的她不足以成为支撑明鹤活下去的动力。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想活下去呢?”
她抬头,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漆黑凤眼,踌躇后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知道。”
明鹤邀请她进了花店,给她一杯热咖啡,自己则是从一众开的争奇斗艳的花朵中取出七枝雪白的卡萨布兰卡,包成花束送给她。
“等雨停了,就带着我送你的最后一束花回去吧。”
第87章 明鹤又有……
明鹤又有些疼惜地摸了摸她浅色的长发,力道很轻:“还有,漂发很疼的吧,下次不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就像她当初,为了讨大小姐喜欢,特意去搜寻网上的意见,去理发店做了蹩脚又不习惯的改变。
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大梦。
裴金玉怔怔地望着她。
浅金色的柔软发丝从指尖滑落。
她们没再说话,也没有等到雨停。
喝完那杯咖啡,裴金玉就从花店离开了,失魂落魄的背影像是一道褪色的影子,一只手撑着明鹤递过来的伞,另一只手里紧攥着明鹤送她的花束。
明鹤为她推开门,雨声瞬间清晰。
裴金玉走出花店,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苍白瘦削的女人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前面戴着写着店名的棕色格纹围裙,她神色宛如被雨水晕染开般淡淡,眼神却偏偏专注地目送着她离开。
她被店内无数盛放的花朵簇拥,宛如一幅色调和谐柔美的水彩。
渐渐远去。
裴金玉后来知道了。
七朵卡萨布兰卡的花语是,无法承担的爱。
她回到原来的城市,明鹤在搬家时丢掉的东西也全都出现在了她的办公桌上,裴金玉顾不上手下人怪异的眼神,只是翻着那些零碎的垃圾。
手下恭敬地关上门,心里想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干翻垃圾桶的事,幸好里面没有湿垃圾。
其中一样是明鹤撕碎后又被她一点点复原后粘回来的遗书。
裴金玉从头到尾看了许许多多遍,已经到了能倒背如流的程度。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不看似乎就有些呼吸不畅,但看着那些拼凑好的纸片上熟悉的字迹却又会觉得喉头发涩。
鹤鹤有着强烈的自毁倾向。
是了,明明都这么明显了,她怎么会一直都没发现呢?
裴金玉深吸一口气,又看向桌子另一边,和用胶带粘起来的遗书相对的另一样同样很熟悉的东西。
一个掉了毛的破旧小黄鸭玩偶,那道黑色缝线极为显眼。
鹤鹤把这个从小到大一直珍惜着的玩偶在搬家时扔掉了,这又意味着什么?
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念想也没了……吗?-
刘秘书最近感觉到压力山大。
自从那天老板请了几天假再回来之后,她就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加班狂魔,甚至变本加厉开始整夜整夜住在公司。
她为什么知道?那当然是因为这段时间看到保洁阿姨每天早上都要去收拾一趟位于顶楼办公室里的老板专属休息室。
她们这些作为辅助的秘书也被迫跟着连轴转,虽然不至于像老板一样住在公司,但和之前那段罕有的按时下班的美好时光相比,就……
好在加班费也变得丰厚了。
老板这段时间脸上甚至连经常挂着的笑面虎式的冷笑都消失了,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其他人的时候压迫感成倍增长,搞的公司内部一阵恐慌,每次开会参会的人都像是被活生生扒了一层皮。
刘秘书边整理下午刚开完的会议上的资料,一边看着工位上摆的自己做的钩针小财神爷默默叹气。
看来是老板的恋情受了相当大的打击。
她又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到正常下班时间了,但办公室里依然没有动静,于是她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从苦涩中品出了一点淡淡的忧伤。
今天大概也是个加班日。
整理完会议纪要,迎着同事同情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老板办公室的门。
“裴总,我来送今天的会议资料了。”
室内安静了片刻,一会儿才传出老板好听但冷淡中带着几分烦躁的声音:“进。”
刘秘书看到自己工作狂的老板手里拿的不是上季度的财务报表,也不是最近和其他公司合作的大项目的成本分析,而是一团棉花。
没错,就是一团棉花。
裴金玉死死盯着桌上那一团被自己弄的乱七八糟的黄色线和针,恶狠狠地揉了揉手里那团白花花的棉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拿起旁边刚刚扔掉的长针。
和平时的游刃有余、杀伐果断不太一样,这个时候的她看上去,竟有些焦头烂额。
裴金玉从小就不擅长手工,比如做饭,比如当初第一次尝试织的围巾,虽然花了好几个月,不断重新做,但最后最满意的成品也奇形怪状的,实在说不上成功。
她本以为和之前进步飞快的画画一样,长大之后自己的手工能力也会有飞跃性的进步,但她还是盲目自信了。
明明图解看上去很简单,但在她真正上手做的时候却从起针开始就处处不顺。
刘秘书被这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画面惊到愣了几秒,也正是这短短几秒让裴金玉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
“是开会的资料?”
刘秘书这才惊醒,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效率至上的老板面前发起了呆,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做出对应,把手上的纸质资料放到不碍老板事的办公桌边上:“是的,我放这里了。”
说完就想离开。
却没想到老板盯着她看了半天,在她后背冒汗地搭上门把手时突然开口:“刘秘书,我记得你平时是不是喜欢做点手工?”
刘秘书僵硬地停住脚步。
“……是。”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板朝她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让人头晕目眩的笑来。
“教教我。”
于是刘秘书真的开始头晕目眩了-
雨天如果不开灯,屋内就会呈现出一种忧郁寂静的暗色,平时街边行人车辆的声音消失的一干二净,只留大的要盖过整个世界的雨声,室内充斥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
那天裴金玉走之后,明鹤就关了店,摘下围裙,坐在裴金玉留下的空咖啡杯对面,透过窗户望着外面下雨的世界,独自发呆。
这样裴金玉就不会再回来找她了。
然后剩下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找个合适的日子迈向自己的死亡。
已经到了十月末,这座小城市恰到好处的温度也不免有些下降,然后是十一月,十二月,接下来就是明年……
明鹤想着,就在春天吧。
春天是一个很好的季节,不冷也不热,风也是柔软的,空气里浮动着让人感到无缘由的快乐和振奋的奇妙因子。
她讨厌疼痛,也缺乏勇气,春天是个很好的季节,能够让她再次迈出那一步。
明鹤看了很久那个残留了些许咖啡香气的白色瓷杯,脑海中又回想起刚刚裴金玉错愕又茫然的神色。
她慢慢伏在桌上,指节无力地抓紧衬衫,捏出几道破坏熨烫过后美感的破碎褶皱。
雨声越来越大。
过了不知多久,咖啡杯被放进水槽清洗的干干净净,沾着水珠的白瓷杯被挂在晾架上等待干燥。
花店第二天继续营业。
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原本的闲置店面有了新主人,是一家花店兼咖啡店,经营者是个年轻的女店长。
店长虽然看上去冷淡,但接触之后就会发现人很好,虽然菜单上种类不多,但咖啡和甜点的味道一绝,再加上店里还有一台钢琴,客人可以随意弹奏。
偶尔店长也会在这里弹一曲,琴声和人都很美,那双狭长清冷的凤眼在这时最专注,有一种格外清冽干净的美感。
还有店内简单不失温馨的装饰和各种漂亮的花,就算不买,看着也赏心悦目……很快这里就成了小城年轻人之间的热门出行聚会打卡地点。
明鹤也没想到自己本想享受一段清闲时光,却在短暂闲暇后又忙了起来。
好在之前设菜单的时候因为怕麻烦就放了几样甜品,就算点的多了也不至于一个人忙不过来。
咖啡是之前在咖啡店打工时学到的手艺,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好像很有天赋,客人里有一位是之前专门学过的,还纳闷的说过,明明都是一样的研磨和冲泡步骤,但就是她的比较好喝。
一个人这样说还能算是错觉,但很多人这样说的话,明鹤也只能将其归为莫名其妙的天赋了。
店里人气很旺,咖啡和甜品销量很好,花卖的虽然不算多,但从被花吸引来的人身上赚到的利润也能抵得上这部分的亏损。
这样算来每个月还能赚上不少。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转个弯,然后告诉你就算不坚持之前的生存之道,也会有另一条路为你展开。
离开待了六年的城市,生活也这样还算顺利地过下去了。
或许再早一点知道,她就不会这么极端的讨厌这个世界了。
明鹤研磨着新到的咖啡豆,醇厚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她神经变得舒缓。
店里客人三三两两的坐着,谈论着彼此的事情,琴凳上坐着一个高中生,有些生疏的照着自己拿来的谱子演奏着,乐声不快,但很连贯,就像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
就算一开始做的不够完美,就算慢慢来,也不会有人骂你。
很简单的道理,但明鹤花了很久才明白。
她望着从琴凳上站起来,脸颊有些泛红的女高中生小跑几步走向和她一起来的朋友们,用小声笑闹掩饰自己的羞涩。
她们的眼睛里很亮,有一种叫希望的东西,还有着很纯粹的快乐。
余光里玻璃门外有道熟悉的身影闪过,明鹤眉头一跳,再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了。
第88章 尽管那个时候明……
尽管那个时候明鹤以最快速度追了出去,却没有见到那道让她感到眼熟的身影。
之后也偶尔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因为一次都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所以明鹤便把这件事当做了自己脑子里想得太多产生的错觉。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很快就到了圣诞节。
也是商家借着由头大肆捞金的日子。
明鹤自然也不会错过,店里也多加了圣诞氛围的装饰,红红绿绿的煞是惹眼,应顾客建议特意在店里准备了一棵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装饰物,顶端有一颗亮晶晶的金色星星的圣诞树。
她平时制作咖啡的吧台侧面木架上还挂了一丛绿色槲寄生,她还挺喜欢的,红色的浆果和小小的黄色花朵点缀在椭圆叶片之间,根茎处用白色缎带系紧,自有一番清新可爱,同时还寄托着幸福的美好寓意。
但因为在西方还有站在槲寄生下的女性不能拒绝亲吻的习俗,所以明鹤只挂在吧台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虽然今天是圣诞节,但并不是休息日,所以白天的客人和平时差不多,不算特别忙,明鹤为此松了一口气,不过晚上大概就要无法避免地忙起来了。
大多数人虽然对圣诞节本身没什么太大兴趣,但人类毕竟是喜欢热闹的生物,自然不会拒绝一个现成的和朋友聚会、和恋人约会的理由,再加上商家也熟知顾客心理,特意制造的热烈节日氛围更是让人有种消费的冲动。
不过明鹤除了觉得今天街边比平时更热闹以外,倒是没什么其他感觉。
偶尔闲下来了,她就站在吧台无聊地向外望去,有好几次都能看到一只巨大且圆润的小黄鸭玩偶慢吞吞地从她的店面窗口路过,憨态可掬的样子十分吸睛。
据明鹤观察,玩偶服的质感和状态也很好,当然也因此重量也很大,能想象的到穿着这件衣服的人会有多辛苦,小黄鸭脸上简单的五官憨态可掬,手里是一大把更加圆滚滚的小黄鸭气球,应该是趁着节日为自家店出来宣传的员工或者单纯卖气球的小贩。
又*观察了一会儿,明鹤确定是后者。
但是生意看上去不是很好,在路边来回走了几趟,手上的气球总是不见少。
也是,今天明明是圣诞节,但这人卖的却是和圣诞气氛八竿子打不着的鸭子,而且花样单调,气球上连点象征性的圣诞装饰都没有。
就算有人凑过去,也只是拍完照之后就收回手机离开了,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在拍完照后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但随即它就会慢慢摇摇头,客人便一脸不满地离开。
明鹤猜测大概是客人觉得价格太贵,在和它商量砍价时失败了,这才不满离开。
看着小黄鸭摆出可爱的动作配合着拍照,却在下一秒展示自己手中的气球时看到好不容易等到的客人离开,它也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迈出下一步。
抬头看到这一幕的明鹤抿了抿唇,刚想走出吧台,却在这时恰好来了新客人点单。
新客人催的很急,她只好先接待客人,余光只能看着小黄鸭迈着笨重迟缓的步伐慢腾腾离开她的视线。
而等到再次闲下来,明明一直在这条街来回走的小黄鸭却再也没有回来。
明鹤捏了捏被冰块冻的泛红麻木的指尖,心情有些原因不明的低落。
是觉得自己喜欢的小黄鸭受到冷落而不满吗?还是在为那个玩偶服下努力的人感到难过呢?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什么了,因为过了下班时间来了一大波客人,点单量激增,店里咖啡和甜点的香气再次浓郁起来,让人身心愉悦,交谈声也越来越多。
直到晚上即将结束营业时,客人已经走光了,明鹤转了转发酸的肩头,正准备出去锁门,就看到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一杯热拿铁,谢谢。”
简短而沉闷的女声透过笨重的玩偶装传出来,音色听上去有些奇怪,有些刻意压低的感觉。
明鹤只是瞥过去一眼,就顿时移不开眼了。
是之前看到的小黄鸭,翅尖还攥着一堆连接着气球的线。
圆鼓鼓的小黄鸭气球们在上空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像一朵明黄色的,可爱的云。
因为穿着玩偶服的缘故,它并不能进行手机扫码这样精细的操作,而是小心翼翼地掏出脖子上挂着的小包里的零钱,放在柜台上后向明鹤的方向推了推。
明鹤毫无异色地接过那些零钱,暂且放进吧台下面的柜子上。
明鹤将做好的拿铁递给它,还有一盒打包好的最后一块戚风蛋糕和剩下的香草曲奇。
这些是她本想当做第二天的早餐的。
但是如果这些微小的东西能带给另一个人一点快乐的话,那果然还是这边比较重要。
明鹤:“圣诞快乐。”
穿着玩偶装的人没有第一时间伸手,而是犹豫了一下,只不过最终还是接过了那袋过于丰厚的赠品。
“谢谢。”
依旧是沉闷到带点古怪的声音,伴随着一个笨拙又可爱的鞠躬。
没拉上拉链的小包里的硬币掉了出来,滚到了靠近吧台侧边的位置。
它慌慌张张地蹲下去,又因为笨重的玩偶服和紧张导致迟迟捡不起来那枚小小的硬币,之后似乎是害怕她不高兴,站起身后又不断鞠躬表示歉意。
明鹤捡起那枚硬币,在它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鸭胸前的小包里。
小黄鸭又是呆愣了一会儿,反应慢半拍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指了指面前架子上挂的槲寄生。
明鹤没明白它想表达什么,又看不到表情,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猜测着回答:“是槲寄生,你喜欢吗?我这里还有一些没用完的,可以送给你。”
她对面前的人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主要是因为感觉到里面的人大概是个怕生又容易紧张的女孩子,说话的语气、总是慢半拍的反应,或许是因为某种疾病,出来做这种辛苦的工作也很可能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苦衷。
“槲寄生下,可以亲吻吗?”
它说话的声音又小又快,让人听的有些不真切,但在安静的只有她们二人的店里却很清晰。
这次轮到明鹤反应迟缓了,眼神也逐渐变淡。
小黄鸭像是怕被误会什么,说完后退几步保持安全距离,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我有喜欢的人,但是槲寄生下没有被亲吻的人,听说会找不到伴侣……不过没有亲吻也,也没关系的。”
说出长句,那声音中古怪的刻意压低感便更加明显,但明鹤现在震惊于另一件事,没有发现。
玩偶装里的人透过漏出来的缝隙紧张地看着明鹤变换的神色,眼底期待的光逐渐变淡。
“没关系的,反正她也不会再喜欢我了。”
明鹤看着两边提着袋子和气球,却失魂落魄垂下头的鸭子,身影逐渐和记忆里的另一个人重叠,原本已经放弃的人突然听到女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它猛地抬起头,看到离自己很近的女店长,表情依旧冷漠,眉眼间却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贴在殷红薄唇上,然后在它的视野中逐渐放大,越来越近,几乎能闻到上面沾染的淡淡咖啡和柠檬香气。
“好了,这样也算一个亲吻,祝你好运。”
店长退回到原本的位置,眉宇轻扬斜倚在吧台上,没什么感情的眼神轻飘飘的瞥过来,整个人便生出了些松懈下来的慵懒随性。
小黄鸭举起短短的鸭翅摸了摸自己毛绒绒的脑壳,摸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呆呆的又连着鞠了好几个躬。
“还有,这些气球可以全都卖给我吗?我很喜欢。”明鹤指了指它手中的一堆气球,唇角勾起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
小黄鸭里面的人再次出声,尾音微微上扬,似是疑惑又似激动。
“全部?你喜欢吗?”
明鹤有些不解,但依然好脾气地回答:“嗯,我喜欢啊。”
它在密不透风的玩偶装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送给你。”
它突然快速把气球的绳子放到她手里,明鹤下意识抓住,在意识到这人说了什么后立马抬头,却只见到短短几秒就已经跌跌撞撞跑到门口的小黄鸭,又冲她挥了挥另一只没被装着咖啡和点心的袋子占用的嫩黄翅尖。
明鹤想,之前明明连个硬币都捡不起来,这个时候倒是还挺灵巧的。
“全部送给你!”
小黄鸭在门口蹦蹦跳跳,那短短胖胖的翅尖在玻璃门外又挥了挥,在门外充当装饰,缠绕在树丛和墙壁上的小灯泡暖色的光芒下很清晰。
“祝你圣诞节快乐!”
然后快活地扭着屁股尖跑走了。
那沉闷的声音却响亮到足以穿透玻璃,也同样很清晰地传达给了明鹤。
明鹤推开门追出去,只见扭动的屁股尖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锁好门回到店里,她看着手里整整齐齐飘在空中的小黄鸭气球家族突然有些想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小黄鸭版圣诞老人吗?
第89章 刘秘书最近很苦……
刘秘书最近很苦恼。
自从上次发现老板在办公室做手工后,她就莫名多了个学生。
虽然也因此涨了奖金,但奈何学生本人过于让她感到敬畏,导致她这段时间的精神压力直线上涨。
好在这段教学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但是,虽说如此,不过……
一模一样的玩偶真的要做这么多吗?
不,等等,虽然但是,仔细看看每个其实都不太一样。
各有各的扭曲之处。
明明是按照她教的步骤在她眼皮底下做的,却不知从哪个步骤开始变形,最后的成品就成了这样奇形怪状的样子。
嘴巴稍微有些错位的,翅膀变成奇怪形状的,眼睛一高一低的,屁股尖缝歪的,身体整个变形的……
还有,明明就不爱吃甜的,今天早上却偏偏带了一堆甜品来公司,每个进她办公室的人都看到了摆在桌面最显眼处的戚风蛋糕和曲奇。
被那股甜美的香气馋的不少人在附近的店里也买了同款,只是不知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理论,总觉得没有总裁桌上那份好吃。
刘秘书离开前看着老板桌上堆积如山的小黄鸭旁边基本上没怎么动,搞得像是要供起来的一样摆的端正的甜点,还是没忍住该死的好奇心问道:“裴总,您不是不喜欢吃甜品吗?”
裴金玉抑制不住地勾起嘴角,像是终于被搔到了痒处,轻咳一声,咬字清晰:“是别人在圣诞节送我的。”
刘秘书满足了好奇心,便简单应和一句离开了。
她对深入了解老板的私事没什么兴趣,而且她还想早点回家躺着摸自家金毛。
最近奖金增加了很多,她就可以狠狠心买下那个看中了很久但价格昂贵到让她纠结了很久的狗狗玩具城堡了。
没借此满足炫耀心理的裴金玉不满地在心里撤回了本要进一步增加的刘秘书奖金的想法。
虽然很想一直保存下来,但还是配着微苦的茶水全部吃完了。
裴金玉一个个数着自己已经做好的毛绒小黄鸭,又计算着还要再做多少个,还有越来越近的日期……
没问题,按照她熟练之后的制作速度,一定赶得上-
明鹤买了些雪花、福字形状的贴纸贴在窗户上营造氛围。
店在过年前两个星期就歇业了。
她是老板嘛,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休息。
但依然有消息不灵通的客人过来,于是看多了客人发现不营业后垂头丧气的表情,明鹤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最后进的一批花卉反正也卖不出去多少了,便干脆当做礼物,送给那些不知道歇业消息依旧上门的客人们。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之后客人们的失望究竟有没有减少,但至少明鹤自己莫名的愧疚感获得了解放。
店里的花还剩了不少,趁着还欣欣向荣,一派灿烂光景时送出去吧。
明鹤点着店里还剩下的花朵,数量实在是有些多,最近歇业的消息已经流传了出去,来的客人也很少很少了。
她想了想,于是每天下午带着装满鲜花的篮子去不同的地方在路边随机发放,权当做散步了。
而到了除夕,店内也只剩下几株她精心养护之后刚开花不久的宫灯百合。
小巧的橘黄色花朵像是一个个灵秀精致的小灯笼,又像是一尾尾颜色橘红渐变的,小巧玲珑仿佛水中精灵般摇曳生姿的金鱼,悬挂在修长优雅的翠绿茎叶枝蔓上,微微晃动,宛如下一秒就会响起清脆动听的玻璃风铃声。
漂亮的颜色,可爱的花形,娇气的性格……
是最近明鹤很喜欢的一种花,也因此一直摆在一楼光线条件最好的架子上,迟迟没有被她送出去。
今天也该下定决心把它送出去了。
明鹤提着缀满橘黄灯笼的花篮刚出门没多久,就在街边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应该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鸭。
还是那身做工优越又厚重的的小黄鸭套装,这次胸前没有挂着可怜巴巴的小钱包了,只是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变。
明鹤只是在路过的时候多看了它几秒,它就好像对视线很敏感般迅速转过头看到了她,很兴奋似的跳起来朝她挥了挥手,又意识到什么在路口乖巧又焦急地等到红绿灯变成了绿色,才“啪嗒啪嗒”踩着橙红色的脚蹼向她小跑过来,这一系列动作,让明鹤一瞬间就确认了里面的人和上次肯定是一个。
明鹤还有点担心在马路上会不会突然重重摔倒。
但还好一切担心都没有发生。
小黄鸭安全来到了她这边。
“你今天没有卖气球吗?”
小黄鸭呆了呆,又摇摇头。
指了指自己侧边的挎包,小心地掀开,露出里面满满的线香烟火。
“哦,今天是卖烟花?”
明鹤扫了一眼,应该又是没卖出几盒,要不然挎包现在不会还是这样几乎是全满的状态。
“上次气球的钱还没有还给你,这次就当……你带手机了吗?”
明鹤刚拿出手机,却意识到这人好像身上完全没有挂收款码,但是她现在没带现金,原本还想直接把这一包线香烟火一起买下来的,这下有点麻烦了。
小黄鸭又摇摇头。
“你喜欢,就全都送给你。”
晃晃悠悠地摘下自己身上的挎包,小心翼翼挂在明鹤手臂上,沙哑的声音还是很闷。
明鹤第一次发现想送钱居然还有送不出去的。
她本身也不是喜欢戴首饰的人,身上又没有有价值的珠宝,唯一值点钱的就是手机了,但她总不能把手机给它。
正当明鹤苦恼时,突然一低头看到了手臂上的花篮。
她将花篮递过去:“那这个送给你,宫灯百合,新年快乐。”
交换。
小黄鸭又开始发呆,直到红绿灯第三次变成绿色,它才终于接过了那只装满了橘黄色小金鱼花朵的花篮,满枝的小金鱼在迎面吹过来的风中灵巧地游动。
“新年快乐,祝你身体健康,幸福安康。”
小黄鸭掐着让人发笑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着最真诚的祝福。
她最爱的那几株宫灯百合送给了一只和它们同色的小黄鸭,而她收获了足以燃烧整个冬天的时间的线香烟火。
今年的除夕没有下雪,一点都不冷。
毕竟这是一座常年没有雪的南方城市,和以前相比似乎是少了些过年的氛围。
明鹤坐在店门口,看完夜空烟花燃尽后的余烟,低头自己一个人放了很久线香烟火-
“今天不开店吗?”
熟客在上班路上见到了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店里准备开店的店长,有点好奇地问道。
高挑纤瘦的女人今天没有穿着写着店名的棕格围裙,而是一身漆黑风衣配上克莱因蓝围巾,头发也没有束起,一看就是要出门,玻璃门上已经挂上了休息的牌子。
在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转身看过来时,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苍白的脸颊被被风轻轻吹动的黑发拂过。
“嗯,有点事要去做。”明鹤认出了这位总是喜欢点杯多加一份糖的热肉桂拿铁和一块黑森林蛋糕的客人。
熟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再次感叹真是位气质出众的冷美人。
和这座温温吞吞普普通通的小城市格格不入。
“那什么时候开店啊?明天开吗?”
熟客又忍不住喊着追问了一句。
只是或许是店长走的太远,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向远处走去的脚步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停下,只是一步接着一步。
明明只是走路,熟客却不知为何从中看出了一点虔诚,仿佛是要去赴一个对她很重要的约。
明鹤望着前面的路深吸一口气,戴着围巾刚开始还好,越走越有些热。
刚过完年不久,明天就是明鹤的生日了,这是在回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次生日,她已经有了打算。
她什么都没带,只穿着自己平时习惯穿的衣服。
在回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已经提前找了律师制定合法遗嘱,财产分配在遗嘱上写的清清楚楚,她什么时候死亡都没问题。
明鹤不喜欢过生日,所以她要死在生日之前。
今日晴,万里无云,阳光很温暖,有一点凉爽的风,能嗅到风中独属于春天的气味。
是个很好的天气。
她看过了,这个时候水温也很好,不会过于温暖让人心生眷恋,也不会过于凛冽刺骨。
地点也早就选好了,是距离她的店三公里远的跨江大桥未完工程,之前建造之后就爆出原材料问题和施工偷工减料,当时谣言满天飞,后来出于开发商之间无法协调的原因,桥梁工程只开展了一半便遭停滞,成了臭名昭著的烂尾项目。
而在长期僵持不下后,其他开发商抓住机会和政府合作在河流另一边建了桥,彻底取代了这个原本饱受期待的跨江大桥的位置。
也因此,这里平时很少会有人过来,就算做出异常的举动也不会有人发现。
明鹤走到桥中央,深深望向下方。
第90章 明天就是明鹤的……
明天就是明鹤的生日了。
裴金玉昨天只睡了四个小时,在早起做完最后一个小黄鸭,端详许久,然后把所有鸭子整整齐齐码在一个大礼物盒里。
她果然不擅长做手工,都做了这么多了,最后一个也还是不够完美。
不过总算是赶在生日之前做完了。
裴金玉虔诚地盖上盒子,拿出橙色缎带在礼物盒上精心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然而一切准备就绪没过几分钟,她就开始坐立不安。
提前一天去看看鹤鹤……也没问题吧?
裴金玉努力给自己找借口,生日嘛,肯定是要提前一天就开始庆祝的,而且反正好久没见了,她偶尔去见一见也没什么,而且只要不被鹤鹤发现就好了嘛,而且只要穿着玩偶装就看不出来了,而且……
当然,她口中的“好久没见”指的是前几天刚以小黄鸭的形态去见过明鹤。
在给自己偷偷建设了无数个“而且”,打消了内心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之后,裴金玉终于拿起了手机。
天好没亮的凌晨,刘秘书睡眼惺忪地接起任性老板突然打来的电话,让她买到最早一班飞往另一座城市的机票,她还放在金毛暖烘烘狗头上的手突然有些发凉。
可恶的资本家!
说走就走!
裴金玉坐着下一班的飞机到了明鹤在的城市之后先是去了在明鹤的店附近买的房子,换上放在那里的玩偶服后抱着紧张的心,顶着路人好奇的目光晃晃悠悠沿着路边走过来。
然而到了店门口之后,却发现本该开店的地方此刻却大门紧闭,门把手上挂上了【休息】的牌子。
今天鹤鹤休息吗?
裴金玉摸了摸那个木质牌子,藏在玩偶服里的指尖无意识顺着那熟悉的字迹描画,心里突然生出些莫名的不安。
往常鹤鹤的休店时间应该不是今天。
为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什么……
裴金玉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封被撕碎的遗书,那只被扔到垃圾桶里的破旧小黄鸭……以及过年期间,店内所有被送出去的花。
仿佛是在清理自己生前所有存在的痕迹。
路人看到花咖啡的门口有一只大黄鸭玩偶驻足许久,然后突然开始朝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鹤鹤最讨厌给别人添麻烦,就算想要结束生命也一定会尽量选择不会牵连到别人的地方,而离店面最近的地点之中有几个比较符合的……首先还是要根据这个先调查一下附近的监控,然后很快就能排查出正确的地点。
裴金玉脑子里思绪纷乱,各种情绪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盒,各种颜色纠结在一起,变成极深极深的黑色。
她边跑边脱下玩偶装,保养的仿佛崭新的套装部件落了一地,露出有些汗湿的额发,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心跳的砰砰响。
天气很好,风也很温柔。
而向来注重形象性格最为挑剔的裴金玉却不顾形象地奔跑起来,染回原本颜色的长发在身后飞起。
她也很奇怪自己现在还能冷静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在脑海中一点点梳理清楚,但唯一一点是从始至终都无比清晰的。
她想要见到明鹤,现在。
如果稍微慢下来一点,说不定就会再也见不到了。
在任何一个世界里都找不到了。
“找到了!这个方向是前些年废弃的江景大桥!”
监控室的员工指着屏幕上的那个人影喊起来:“你看到了吗?快点去找她吧……”
刚刚还站在他身后,那个突然闯进来说自己朋友要去自杀的比电视上的明星还好看的大美女早已没了踪影。
裴金玉在路上拦了辆车,一听她说目的地是废弃的江景大桥,司机有些惊讶又不安地瞥了她几眼:“去那儿有什么事吗?平时根本没什么人去的……”
大概是见她面上带上了强烈的焦躁,司机突然想到某种可能性,不禁苦口婆心地开口:“美女啊,最近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虽然气温还好,但是现在江水很凉的,要不然您再考虑……”
“不是我,我有一个朋友去了那里,是人命关天的事,所以能麻烦您快一点吗?”
裴金玉坐上车,声音压的很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司机一抬眼透过后视镜和她对视,反倒吓出一身冷汗。
确实,这美女看着也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反倒看上去是要去杀人还比较恰当……
虽然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但有人要自杀的事实没有改变,热心司机连忙踩足了油门,朝着大桥冲了过去。
毕竟距离本身也不远,开足马力只要几分钟就到了。
车停在桥边,裴金玉动作迅速地下车,然后朝着桥另一边跑过去,边跑边观察桥边有没有人跳下去溅起的水花。
在之前为了避免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她已经提前打过救护车电话了。
终于,来到快要到桥中间的部分,她远远的看到了一道站在桥边的黑色身影。
找到了!
“鹤鹤……”
她跑的越来越快,想要拉住那道挂在桥边摇摇欲坠的身影。
然而没能等她再靠近一些,那道身影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极速下坠,瞬间消失在裴金玉的视野范围内。
裴金玉呼吸一滞,眼前的景象仿佛变成了电影中刻意安排的慢镜头。
找到人的欣喜全然转化成了恐惧,以及藏在恐惧尽头的茫然。
当明鹤站到桥边俯视下面的江流时,她惊讶的发现迈出那一步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难,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不远后的将来,但耳边却除了风声和水流声以外,还听到了什么。
“鹤鹤”。
明鹤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居然在跳下来的瞬间听到了裴金玉在叫她的声音,但很快她就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强烈的失重感迅速席卷全身,身体从心脏到指尖都不自觉颤栗,体内激素迅速运转,刺激大脑和身体,试图为宿主找到生还的可能。
仿佛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其实也只有短短几秒,她就感受到了下面潮湿的水汽,江流奔涌溅起的水滴打在额头,下一秒,跌进冰凉的江水中。
身体陷入水面不断下沉,精神堕入更深的黑暗。
无法呼吸,水呛入口鼻,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痛苦,身体有着自己生存本能,开始违背大脑的意志在水中挣扎。
啊,她本想死的更从容一点的。
明鹤慢慢在水中睁开眼,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深蓝色。
等到体力在挣扎中渐渐被消磨,求生的本能随之变得薄弱,大脑也慢慢混沌无知觉。
冰凉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入,无穷无尽的痛苦、寒冷、恐惧……
还有一丁点她已经习以为常的孤独。
水的温度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冷一些。
无法控制地从口鼻涌出的气泡不断上升,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上升到江面,然后轻轻炸开,代表着生机。
浮出水面的气泡越来越少,然而在江面即将趋于平静之时,突然又一道落水声,在水面荡起了更大的一圈圈涟漪。
明鹤在即将彻底闭上眼之前,却突然看到了有人一跃而下,裹挟着无数边缘发亮的气泡,以义无反顾的气势陷入水面,然后拼命朝自己伸出一只手。
是谁啊?
明鹤努力抗拒大脑传来的困倦,试图睁开眼看清朝自己而来的那人的脸。
如水藻般在水中蔓延飘摇的长发,是发尾泛红的棕色,原来不是大小姐啊……
大概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又或者是和她一样想要自杀的人。
她还在努力运转已经迟钝的无法思考太多的大脑,从“不是浅色”直接得出了“不是裴金玉”的结论。
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对裴金玉说过的话。
裴金玉努力向下游,直到靠近才发现明鹤双眸紧闭,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可恶!还是晚了一步!
裴金玉再一次提升了向下潜的速度,将将在明鹤即将被落在江底之前把人抱住,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上游回去。
然而等到浮到水面之后,裴金玉探出头就不小心呛了一口水,再睁眼却完全看不到对岸,而且自己的体力似乎也不够支撑她抱着明鹤游到对面……
眼看体力就靠到底,仿佛底下有水藻缠住了自己一样腿部越来越沉重,水流的阻力成倍增长,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万分艰难。
快到极限了……但是,还不行。
裴金玉深吸一口气,仅仅是这样都耗尽了力气,但她又暗自抱紧了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明鹤一点。
她曾经确实想过和明鹤一起死亡,这样谁都无法再分开她们,她们的爱也会永远停留在最浓烈的时刻。
但是不行,裴金玉想时时刻刻看到明鹤,想和她说话,想碰到她……但是死后,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只有冰冷的两盒骨灰。
“裴……金玉?”
身上的人在强烈的颠簸感中突然咳嗽几声,吐出刚刚吞进去的江水,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回到了人间。
明鹤睁开眼,眼睫还在不自觉随着痉挛的眼皮震颤,眼前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个努力挣扎的人影。
回到人间后的第一眼,明鹤看到的是一身狼狈还在拼命想带着自己游到岸边的裴金玉。
她知道,裴金玉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明鹤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明明刚刚差点就死了,手脚还无法很好的动作,却在裴金玉动作不明显的停顿一瞬后,突然有力气挣扎开,然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放到自己肩膀上借力。
然后,她扔掉了脖颈上那条沾了水后变得很重的围巾。
那一抹克莱因蓝在江面上飘了一会儿便很快沉了下去,被她们甩在身后。
裴金玉呼吸凌乱又沉重,震惊于明鹤突然转醒,又恐惧于自己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带明鹤游到岸边。
她张了张嘴,眼眸映出明鹤的脸,然后突然弥漫上湿意:“你不要死,好不好?”
两个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代替回答的是明鹤努力向前游的身影,事实上她此刻已经抽不出一点精力用来做在水中挪动四肢以外的其他事了。
裴金玉在短暂怔愣后,一双泛红的桃花眼湿意更重,调整姿势减轻明鹤的负担。
明鹤已经产生了耳鸣,眼里只有露出浅绿色边缘的岸边,手臂和腿脚都只是在机械性地挥动。
她怎么样都好,但是不想要拖累别人。
特别是裴金玉。
或许是因为开店的这段时间不断搬花材和面粉达到了锻炼的效果,又或许是这样在心里喊着的愿望被谁听到了,她最终居然坚持到了扒到岸边才松懈下来。
上岸之后,裴金玉狼狈地反抱住带着她游到岸边筋疲力尽后缓慢松开手,伏在岸边大口大口呼吸的明鹤。
为什么会这样?
她好没用,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什么都没能改变。
裴金玉看着醒过来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天空的明鹤不知所措,踌躇半天还是嘶哑着嗓音开口:“你还好吗?”
肯定不好。
裴金玉没得到回答只是自嘲地笑笑,然后半是疑惑半是茫然地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想活着啊……”
明鹤感受到眼皮上突然出现的有别于冰凉江水的温热水珠,慢慢眨了眨眼,她好像听到了远方救护车鸣笛的声音:“为什么要救我?”
和之前沉浸在水中绝对的寂静不同。
好吵。
吵得让她即使已经昏昏欲睡,却迟迟合不上眼。
但最吵的,应该是面前的哭声。
她眯着眼看向坐在自己前面哭的形象全无的前大小姐现裴总,微微扯了扯嘴角。
“我就是之前穿着小黄鸭玩偶服的人。”
裴金玉说不上因为什么,突然开始爆出了原本打算和自己一起埋进坟墓的秘密。
明鹤是最讨厌谎言的,所以她早就在那一次之后决定永远不再对鹤鹤说谎了。
只是后来实在无法忍耐满溢的思念,才想了个办法穿着根本分辨不出身形和容貌的臃肿玩偶服去远远的看一眼明鹤。
见到之后又生出点贪心,想要听她说说话,才去买了一堆气球,期盼着就算里面的人是她,但这身小黄鸭玩偶装和气球能稍微让她开心一点。
明鹤反应了半天才微微睁大眼睛。
“……是你?”
她缓慢眨了眨眼,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那几次接触,其中不时产生的熟悉感和玩偶装内部的人发出声音的怪异,“原来是你啊。”
怪不得。
“没错,我又骗了你。”裴金玉扯起嘴角笑开,却比哭更难看。
“我也想过不再挣扎,和你一起死在这里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可是我想,死了的话,我就见不到你了呀。”
裴金玉紧盯着明鹤苍白的*脸,眼泪大颗大颗涌出,茫然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却还记得让明鹤躺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想看到你,想和你说话,想要你看着我,”裴金玉慢慢低头贴近她,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所以冒着被你讨厌的风险,也没忍住穿着那个重的要死的蠢玩偶服来见你。”
确实,大小姐平时再注重形象不过了。
明鹤突然抬手摸起她冰凉泪珠落满的脸,专注地凝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你不生气吗?”裴金玉呆呆地看着她久违的笑容,不自觉开口问她。
明鹤浑身都是湿的,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赤裸的脖颈上,肌肤被冷风吹的生理性战栗,她却笑得胸腔不断强烈震颤,声音里掺杂着无法忽视的笑意:“大小姐,你哭的好丑啊。”
她彻底卸力躺倒在本该冷硬的土地上,真正接触之后却发现因为阳光不断的照射,那土壤也变得温暖。
暖和的让她麻木的手脚缓缓恢复知觉,于是她又久违的生出些眷恋。
裴金玉在短暂宕机后听到她说的这话又气又急,一时间恶向胆边生,凑近狠狠咬上她的脸,留下深深的牙印,像在咬一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
大小姐是很狡猾的,一旦察觉到一点点她释放出的可靠近的信号,就会毫不犹豫地得寸进尺。
明鹤看着眼前的裴金玉,就算眼皮变得沉重不断耷拉下来也不想闭眼,她突然有些好奇。
“如果我中途没醒过来,反倒是你因为我而被牵连溺水了怎么办?你一定会很后悔吧。”
裴金玉怒气未消,一双总是精致动人的桃花眼变得更亮,因为刚刚残存的泪光变得更加波光潋滟,盯着人看的时候那叫一个缱绻多情,只是她说的话倒和眼神完全不符。
裴金玉听到明鹤的问题冷笑几声,抹了一把眼角影响视线的泪:“那不叫溺水,叫殉情……后悔?怎么会?你不是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吗?但是就算死了我也会和你绑定在一起!”
不知道这句话又哪里戳中了明鹤稀奇古怪的笑点,裴金玉匪夷所思地看着女人在冒出嫩绿草尖的河岸上笑得蜷缩起来,成了一只弯弯的黑色虾仁。
裴金玉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鹤鹤看起来还很有精神。
但很快,她就发现女人笑着笑着就逐渐没了声音。
明鹤又一次昏迷过去了。
裴金玉强行咽下自己即将涌出喉咙的呜咽,一边努力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喃喃自语着不要死,就算她的胸腔再爱一次有了轻微的起伏也不敢停下来,脑子闪过无数信息。
救护车最快什么时候能到?现在的急救手法有没有变形?按压频率有没有降低?还要再等多久……
突然,耳边真切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裴金玉顺着声音一抬头,果断直起身招手。
救护车停在河岸上面的公路上,因为昏迷不醒的明鹤被台上担架,裴金玉披着医护人员递过来的毛毯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然后等到明鹤再次醒来,看到的就是医院的天花板。
距离她昏迷已经过了大半天。
“已经没有大碍了,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不要急着起来,再躺一会儿吧。”
身边一直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盯着她的裴金玉早就在她睫毛微动时就察觉到了,等到她睁开眼就立刻出声说道。
见明鹤醒来就一直盯着自己看,裴金玉又理直气壮地补充了句:“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就闭上眼,反正我是不可能走的,再说这也是我的病房!”
明鹤闻言再次打量身处的病房,果然是个双人间,旁边还有一张床,只是看不到躺过的痕迹。
她也没揭穿这所医院明明有单人病房,裴金玉为什么偏偏要和她挤一个双人病房。
“你没事吗?”
明鹤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大概是因为被水呛过,变得沙哑,说话时还有些刺痛。
而这短短的停顿却让裴金玉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倒了杯温水推过去:“我没事,你快喝点水吧,声音难听死了。”
说完她突然呆了一下,因为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导致她放松了警惕,一不小心就按照以前的对话方式说话了。
“……我的意思是,没什么,我也要去休息了。”
裴金玉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明鹤突然有些泄气,说完便闭上了嘴,语气冷硬的像块冬天河里的石头,眼泪却又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谢谢。”
明鹤突然说了句。
裴金玉背对着她躺在另一张病床上,明明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滚落,哭花了脸,紧紧撇着嘴,语气却还冷淡,很久之后才憋出了句:“……嗯。”
明鹤一抬头,在枕边看到了自己丢掉的那条克莱因蓝的围巾。
“是你帮我找回来的吗?”
“……嗯。”
“谢谢。”
“嗯。”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嗯!”
病房再次恢复一片安静。
明鹤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慢慢闭上眼。
等到第二天就到了可以出院的时候,裴金玉想送明鹤回家,却被她拒绝,那人还勾起嘴角对她说,“没关系,我暂时没有自杀的心情了。”裴金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明鹤的背影消失在医院大门。
有些事只有死过一次才知道。
明鹤慢腾腾围上依旧带着点潮意的克莱因蓝色围巾沿着路边走,围巾竖起来遮住她的下半张脸,突然错觉在其中织物和微末河腥气的味道中嗅到了点咄咄逼人的霸道乌木玫瑰香。
店门口依然挂着休息的牌子,隔壁商店的老板看到她回来打了个招呼。
“诶,明老板终于回来啦?你的店不开,今天来这条街的人都少了哩!之前说的事情办完了吗?”老板热情地塞给她两个刚烤好的红薯,“刚烤好的,来尝尝!”
明鹤接过热腾腾的烤红薯,道了声谢后想了想,也朝她点点头,回答:“嗯,应该已经结束了。”
等到她回到店里,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回到一楼打算吃点东西。
却突然发现玻璃门外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礼盒。
明鹤推开门,看到粘在礼盒顶部的白色便签纸。
上面的纸条是裴金玉的字迹,狂放不羁又锋芒毕露,但和平时张扬的作风不同,这次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生日快乐。
明鹤迎着隔壁商店老板打趣的眼神把夸张的礼物盒搬回店里,然后拆开这个几乎有半个她高的礼物箱子上蝴蝶结系的丑丑的橙色缎带,打开盖子。
那双向来从容冷静的漆黑瞳孔罕见地微微晃动起来。
盒子里是小黄鸭,很多很多个小黄鸭,挤挤巴巴地堆叠在一起,在打开盖子的瞬间,一起朝她露出憨憨的笑。
歪歪扭扭的,有点丑丑的,呆呆的,但她却好像突然审美绝望地坏掉了一样,觉得每一个都可爱的要命。
因为数量太多,明鹤干脆坐在地上一个一个数。
最后数出来一共是一百个。
压在箱子底下的还有一张小纸条:【我每年都要送你一个亲手做的小黄鸭,这些里面除了今年的生日礼物,剩下的是过去欠你的,和未来欠你的。】
【我做了一百个,诅咒你长命百岁。】
最后画了个邪恶小恶魔的简笔画。
明鹤不自觉勾起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
在此时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门口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她抬头,却看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闪电般窜出去的身影。
一直躲在附近偷偷观察她收到礼物后的反应吗?
明鹤突然站起身,推开门,抬脚追出去。
玻璃门顺着惯性快速闭合,被门窗分割后的阳光碎片从外面落进了一地,在木纹地板上跳起欢乐的踢踏舞,仿佛能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又或者,像是夏天挂在窗边的一串玻璃风铃,被风拂过发出的声音。
明鹤内心深处一直有着被抛弃的恐惧。
从小时候开始,被父亲抛弃之后,又被母亲抛弃,她从未被谁坚定选择过。
被关进柜子里并不让她感到很害怕,因为那柜子很老了,中间有道缝隙,外面的阳光会从缝隙之中透进来。
是耀眼的,温暖的,义无反顾的。
明鹤一直被困在八岁那个被唯一留在她身边的亲人抛弃的生日,直到后来也从没有真正意义地自己走出来过。
她逃避、恐惧、画地成牢,不想再次承受被抛弃的伤害,为此竖起厚厚的心防。
但是在二十八岁的生日这天,她想迈出阔别了二十年的那一步。
于是她第一次主动推开门,追着春光烂漫的春天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