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凝木然抬头看向时序寒,眼底空洞无神,被一层蒙蒙黑雾拢住,似忧还愁。
时序寒想再看细致些,还未靠近便被她抓住手臂反压榻上,她居高临下,两人转瞬就颠倒了位置。
是晦息。
有前世经验他很轻易就判断出她此刻的异样,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相信,阿凝竟还是在晦息作用下滋生出了心魔。
才短短数日,何以发展至此?
明明上一世百死难赎生出心魔的是他。
“阿凝,我们回去。”
能渡魔一次,他便能再渡第二次。
“回去,以魔女的名义?”洛凝自嘲一笑,“我在魔界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回去?”
时序寒:“等你祛除晦息之后,你与魔族没有半分干系。”
“师尊你骗我。”洛凝目光落在他面上,“晦息有这么好除吗?”
上一世师尊以自身为容器将晦息尽数引入,业火自焚同归于尽何等惨烈?泽微君任天道以来几度重置世界,都不能解决晦息,这哪有师尊说得这样轻而易举?
“师尊将我带回去后,打算如何处置?”洛凝轻笑一声,“将我以门规惩处,明正典刑,还是关在九宸山永远不得踏出一步?”
她瞳色转而暗红幽深,“晦息除不得祛不净,与其一生一世受此折磨背负污点,师尊何不直接杀了我来得简单干脆?”
时序寒握住她腕,“阿凝,先冷静些。未必不能有两全之法——”
她笑起来,眉骨阴影下褐红瞳仁隐隐发亮,“师尊若有两全之法,又何必施缓兵之计?”
晦息入心催发心魔愈急,洛凝已有入魔之相,时序寒偏指一点,试图灌输灵力压制她体内晦息。
她一把挥开,灵力中断,“何必白费力气?我联合魔尊设计你,立场还不够明确吗?你还帮一个叛徒作甚?”
师尊重伤至此,岂可妄动灵力?
“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洛凝近乎是吼出来的。
“那阿凝为何不趁现在杀了我。”时序寒召来湛光递与她手,眉眼平和,“除掉我,你在魔界的威望足以盖过萧玄奕,只要你想,魔尊之位未必不能易主。”
“你,你——”洛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师尊教唆他的弟子弑师?
湛光被丢在一旁无人在意的角落,只能一把剑颤颤巍巍地起来,委屈盘桓在侧。
“这会不动手,待日后恢复,我定不会纵你长留魔界。”时序寒握住她肩,耳畔低语,“诱骗你的萧玄奕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他要她在正道和魔界,他和萧玄奕之间作出选择。
“阿凝若因顾念师徒情分而犹豫,大可以撤去殿外结界,外面那群魔将魔兵们会杀了我向他邀功的。不会脏了你的手,更不会背上弑师之名。”
“无论你怎么选,为师都会高兴的。”
阿凝学会为自己打算,是件好事。
能死于她的意志,也算是他赎罪的方式。
不论是出于哪一种私心,他都乐意之至。
洛凝气急败坏,“我不杀你才不是顾念什么虚情假意……不过为了以你跟宗门换取更大的利益而已!”
“跟谁换?”时序寒好整以暇,“你掌门师伯吗?你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再者,你在九宸时什么东西得不到?你又想换取什么呢?
阿凝的借口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很拙劣。”
是啊,她从前在师尊门下应有尽有,横行宗门十余年,两仪镜都能作礼相赠,说整座九宸都是她的都毫不为过。她根本没有必须以这种手段获取的东西。
他总能轻松识破她的谎言,并不戳破,让她沉浸在自以为瞒天过海的窃喜中。
除了现在。
像是要她承认,她舍不得伤害他。
洛凝更恼了。
殷红瞳仁散发黑气,透着噬人的危险气息,她转身面向他不再掩饰。
时序寒抚过她额发,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阿凝,你本不该入魔的。”
本不该如此,那应该如何?
“晦息沾染谁都可能,唯独你不可。”
洛凝愈发不解。
是师尊的偏爱吗?
是不是代表她在师尊心里是不一样的?
垂下的眼睫遮住闪烁红瞳,黑气渐弱,洛凝枕在师尊肩上,乖巧收敛了须臾。
“你是泽微的继承者,未来的天道,怎可沾染晦息?”
洛凝微愣,“天道绝不能沾染晦息?所以这些年你才替泽微君教导我?”
师尊和泽微君多年旧识,识得天道传承,认定泽微君钦定她为下一任的天道,这一点并不奇怪。
不过她只是暂代传承,连司职都算不上。
“你不能有闪失,明天就跟为师回去。”时序寒口吻平静,仿佛本该如此,“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将你身上的晦息除尽。”
她是泽微选择的下任天道,所以就算灵根那么废,他也肯收她为徒悉心教导;有了这层内情,她在明昀仙尊这里才不得有失。
洛凝自嘲一笑,瞳色复归洇红,无端掀起风浪,晦息鼓动心魔重新占领理智高地。
“凭什么回去?我沾染了晦息又如何?回去就有办法了吗?”她眉眼骤冷,目光锋锐,“泽微君都不管,你在我眼里早就不是师尊了,少来管我!”
“阿凝……”
“当初受人之托也好,出于责任也罢,之后我的事通通与你无关。”洛凝红着眼故作凶狠,“少拿师徒一场的说辞插手我的事!”
时序寒拉住她,洛凝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下,推开他逃也似的离开。
踏出殿门又忍不住回头,她收回视线扫向结界外蹲守的魔将,用眼神无声喝退虎视眈眈之徒,加固了结界方才离去。
抛开魔族与修士数百年对立,抛开师尊眼下伤情不谈,仅仅是凤凰血就会引来四方觊觎。
太危险了。
洛凝有些后悔将师尊一人丢在魔宫养伤,可刚吵完便回去守着他未免也太丢份了。
师尊只是想救她。
洛凝锤了下魔宫门口石狮,转身回到殿门前,将青鸟化作仆从模样,塞了一瓶复元丹,将其推进师尊殿内送药。
如此接连三日,第四日洛凝自己化作仆从入殿送药,专挑了平日师尊歇息睡下的时辰,方便她查看他的伤情,按需调整复元丹的配方用量。
师尊躺在榻上,胸腔起伏,眉间微蹙,睡得不甚安稳。
唇色微白,人也消瘦,这几日睡得浅,青鸟几次来送药,时常听他无意识呓语唤人。
——“若若”。
窗边摆着师尊的琴,夜里对月奏曲,每回想念师娘了都是这样。
真是受够了。
洛凝收回目光,调整气息,压下心头莫名烦躁,她是来查看伤势的。
师尊早点好转回宗门,哪有仙门魁首长居魔界的道理。
她小心揭开衣料观察伤口,那日萧玄奕下手不留余地,师尊胸口血洞更是瘆人,可区区几日功夫,便已经快要大好。
何等可怕的疗愈速度!
她扪心自问复元丹没有这么夸张的效用,那便是凤凰之体的特殊自愈能力了。
洛凝忍不住伸手撩开他垂于身前的鬓发,手还没碰到,就被反握住手腕,当场抓住!
时序寒睁眼,将人拢入怀中,“你怎么才来?”
言语间别具幽怨缠绵。
“你知道我会来?”洛凝慌了一瞬,没挣扎。
师尊该不会一早就看穿青鸟的伪装,守株待兔等她自投罗网了吧?
那三瓶药是她偷偷混在送来东西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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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岂不是都被他知道了……
“我很想你。”
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他收紧手臂,“你说过你会回来找我的,但每次都让我等好久。”
正晕头转向之际,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洛凝从未与师尊说过这样的话,如此轻诺的,只有她那不负责任如风去云归的师娘。
该死。
又是她自作多情。
“看清楚我是谁。”洛凝拉开他手,声音骤冷下来。
她是他的不肖徒,扶不上墙的入魔弟子,一辈子抹不去的教学污点。
时序寒盯着她不做声,委屈得快要溢出来,被欺负了还不能控诉的模样。
她视线落在手边药瓶上,恍惚想起炼丹时加进去的一味药,复元丹服用者大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为更大程度减轻缓解痛楚发挥药效,她还添了一味醉骨草镇痛。
醉骨草……复元丹……
忘了镇痛的副作用了。
没有酒气,但跟喝醉没有分别。
“别走,好不好?”
师尊平日绝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
心里痒痒的,像是小猫努力用脑袋蹭她,掌心被羽毛拂过,一下又一下。
等等,她手里拿来的羽毛?
时序寒醉得厉害,想着无论如何留住她,只管顺从本能摘下飞羽往她手心塞。
洛凝蹭一下脸红,她看过藏书阁里关于羽族习性的介绍,没法再装作不知。
“……算了,等你清醒再说。”她起身就要走。
她手腕被握住,动作拉扯间,一张红封庚帖从时序寒广袖中落出,纸上“合欢喜帖”四个字格外张扬。
时序寒醉意一下清了大半,脸上红晕褪去大半,奈何喜帖已落入她手,回天乏术。
“师尊。”洛凝转身,“怎么庚帖、婚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他避开她视线,掌下被单揉成一团。
她只签过一次婚书。
“兰镜幻境里,你都记得。”洛凝肯定道,“不过我很好奇,师尊是怎么把庚帖和婚书带出幻境的?”
幻境不过一场镜花水月,除了出入的人是真的,物件用品通通都是假的……能带出来的只有随身携入幻境之物。
婚书庚帖在更早时候就准备好了。
若非有备而来,便是……时时相念了。
幻境里待她百般温柔缠绵的师尊,唤的不是师娘,是阿凝。
洛凝将婚书庚帖放置一旁,捻起手中银羽,“师尊不愿意开口的话,我可以用问心草。”
天道传承里亦载有令人吐真之法。
醉骨草的药效彻底消散,但他面上滚烫无比,有如灼烧。
本只是病中她不在时,拿出一观聊以慰藉,谁知竟这般不凑巧。
她看到了,她知道了。
“你喜欢我。”她道。
他的虚伪、贪婪、妄念、疯狂……他极力避开她的眼睛,她嫌恶的眼神会将他拔羽剥骨,丢进名为罪恶的油锅里煎熬,直到被彻底熬干只剩躯骨。
他爱上了自己的徒弟。
在她成为他的弟子前。
没有区别,一样龌龊。
坚守数十年心防如城墙一夕崩塌,他的心意就这样猝不及防被剖开于她眼前。
近乎窒息的空白令他颤抖,在无法呼吸的绝望里,等待皮肉连同心脏被寸寸凌迟。
她在笑。
他看着自己费心机骗来的庚帖和婚书飘落在地,行将被无端来风卷出殿外。
“跑什么?”他欲去捡婚书的手被握住。
十指相扣,天旋地转。
时序寒瞧见她眼中志得意满的狡黠,和隐约透着昏暗的红。
伴着馥郁兰香,只觉唇角一软。
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