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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图色

作者:姜不是生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值班的年轻太医赶来,夜色浓郁,各宫各殿都静悄悄的,唯独长生殿一处灯火通明。


    他手中拎着重重的药箱子,慌不迭地请安询问。


    姜姮正软在榻上,手持玉篦子,懒懒地梳着发:“本宫无碍,去瞧瞧他吧。”


    小太医应道,便转身往屏风后退。


    可抬头一瞥,身子却愣在了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一道身影就固在了屏风上。


    姜姮留心着,见状起身,施施然走进去。


    一边玩着手中玉篦子,一边说着玩笑话:“怎么了?本宫的这个病患,可是无药可救了?”


    还未等她走近。


    小太医已经跪了下去。


    而辛之聿仍跪坐在大柱旁,腰直胸挺,双膝触地,若不看那被吊起的双手,这个跪坐的姿态可谓极其合礼优美,正是“坐如钟”。


    周围静悄悄的。


    明亮的烛火同礼器的金光融在了一处,是温润不刺眼的亮色。


    姜姮细细看了看他,又瞧了瞧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太医,恍然大悟。


    这年轻太医走入长生殿,骤然见到一个衣不蔽体的俊美少年被锁在大柱旁,内心受到惊吓,也是合乎情理的嘛。


    只怪阿辛自个儿不老实,刚刚还想劫持她,这一动一拉扯之间,才导致了误会。


    自诩通情达理的姜姮缓步上前,将辛之聿身上的单层中衣拉拢,整理。


    还冲着他笑了笑,留下似是而非的一句话,“阿辛,你瞧,这小太医还不好意思了呢。”


    辛之聿神色淡淡,像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无动于衷。


    只当那双小巧又白皙的手不经意地碰到胸口时,他下意识弓起了腰,想要逃避,可背后就是柱子,便逃无可逃。


    竟然是害羞了。


    姜姮觉得有趣。


    随后,她侧开了身,给太医让出了问诊的空地,可那一双微微挑起的眼,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小太医勉强木着一张脸,装出了老成模样,按惯例从医药箱子里掏出了脉枕,又摆出了一套金针。


    可病者的双手被高高吊着,没法子平稳放下,再见昭华公主目光灼灼立在一旁,没有开口的意思。


    小太医面不改色地将半臂长的脉枕往身侧藏。


    “阿辛,你娶妻了吗?”


    这突然的一问,惊动了人,也晃动了锁链。


    小太医皱着眉,想要提醒眼前少年稍安勿躁,可还是不敢说话,就暗戳戳地瞪着他。


    他没有再动了。


    可殿内安静得异常。


    竟然是连话都不回,大胆至极。


    小太医提起一颗心,生怕自个儿被牵连。


    却听姜姮笑了笑,蹲下身:“总不会是断袖?”


    声音又轻又脆,仿佛春风拂柳,树梢点水。


    姜姮自然是不在意的。


    少年将军嘛,哪怕如今再怎么不堪,骨子里总有些傲气在的,若是轻而易举就低了头,那才没了意思。


    于是,她将语气放得更轻更柔,神色也天真温善:“我怜你无辜,更怜人无辜。若是你有妻儿、相知逃亡在外,本宫自然将人请来,好好安置。”


    话落后,姜姮并未忘记扯出一抹笑,不张扬,很诚恳的笑。


    辛之聿的回答,是冷冰冰、硬邦邦的。


    “与你何干。”


    很无情冷静的样子。


    却有一抹红,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缠着发丝的脖颈,漫开在耳后。


    像天刚刚亮起时铺开在山间的朝霞。


    而姜姮觑到了。


    她很满意。


    王室宗亲中,人人皆知,昭华公主只爱同那些比她年幼的弟妹混在一处玩闹。


    他们以为,是姜姮生性要强,不肯因齿序辈分而低人一头。


    事实上,她只是不喜那些开了荤的堂表兄而已。


    他们的眼是浊的。


    每每见到,姜恒都能感知到,她在被打量,是作为女子被男子打量。


    而不是身为公主和妹妹,被尊重敬爱。


    让人生厌。


    不如像阿辛这样,或冷眼,或怒视,或视她若无物。


    小太医望了,闻了,粗粗切了后,赶紧侧过身,对向姜姮细细回禀。


    他原先还垂头盯地,低声细语,可一说到药理医学,也渐渐忘了宫中规矩,抬起头,亮着眼望她。


    “请殿下放心。”


    “不过是积年累月的小伤。”


    ……


    “太医署内有几位药博士最善调理……”


    “那便由你来照看阿辛吧。”姜姮随口吩咐道。


    小太医准备了一肚子的荐语还没说出去,自己就被轻轻松松委以重任,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尽医者仁心。


    先说了几句答谢的套话,道:“殿下信任,臣不敢不尽心。”


    “只是这锁链太紧,淤血不舒,久而久之,便是手脚俱废……”


    他边说,边打量着姜姮的神色,生怕触怒了她。


    这昭华公主脾气古怪,是宫内宫外人尽皆知的。


    姜姮没有应答。


    小太医立即道:“但……只需将红花、独活……捣磨成油,日日涂抹,还是能治好的。


    “嗯……那就按你所言,照做即可。”她粲然一笑,很是满意。


    她既然答应了人,要让他年年岁岁都安然无忧的,自然该做到。


    至于要耗尽多少珍宝,才能养好他这具身子,都无所谓。


    等小太医走后,殿内又只剩下了姜姮与辛之聿二人。


    姜姮翩翩上前,双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发。


    烛光下,少年的发微微泛黄,像是镀了层阳光般,并不柔软,甚至有些干燥。


    她心思一动,垂下头,认认真真地将他的发丝缠在了指尖,一弯一绕,一绕一弯,仿佛乐在其中。


    辛之聿一动不动,视若无人般。


    “好了。”姜姮笑着将“小花苞”提起,又在他眼前悠悠晃着。


    又埋怨般道,“你头发太糙了,划得本宫手疼呢。”


    见他别开眼去,姜姮也不急,只慢悠悠地挑起那簇发,用发尾挠着他的脸颊。


    双眼澄澈透亮,可话语却直白逼人,“为何不敢正眼瞧本宫?莫不是害臊了?”


    片刻后,辛之聿眸子凉似刀光,却是逼视。


    “昭华公主,为何要留某。”


    一个罪奴。


    一个一无所有的罪奴。


    辛之聿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


    姜姮笑着反问:“你不知吗?”


    略利的红指甲划过他的脸颊,在那突兀又冰凉的颈链上停留片刻,手指一弯,指尖轻轻扣着少年漂亮又美好的喉结,随后又往下,往下。


    那一身只被粗粗掩起的中衣随之散开,露出少年并不完美却充满朝气的身躯。


    辛之聿僵住了。


    这个自见面以来,一直像虎像狼,露着利爪尖牙,仿佛时时刻刻能将人咬下一块肉来的少年,在此时此刻,露出了柔软的腹。


    他挤出两个字:“为何?”


    “为何?”姜姮重复道,又不断眨着那双眼,像是奇怪于这个问题。


    大周民风开放,而北地民风更是彪悍。


    曾经的辛少将军见过蛮夷部落的女首领挥着刀,骑着马,将手无寸铁的百姓掠过去当男宠。


    可他却不知道,还有女子,能这样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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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晏晏还俏皮无辜地行掠夺之事。


    姜姮眨着眼,思索了片刻,然后拍了拍他的脸蛋。


    “因为这张脸。”


    “阿辛美得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好好珍藏呢。”


    珍藏?


    只有物件需要被珍藏。


    他的一张脸,居然也能被人珍重,收藏吗?


    辛之聿沉默,却是恍惚。


    从前,也有一群人嬉笑地夸他貌美,挤眉弄眼地作怪。


    那时的他,是如何做的?


    一拳打了回去。


    又笑称:“小爷是天姿如此,尔等羡慕不来。”


    如今呢?


    那群人,都死了。


    辛之聿缓缓抬起眼,讥笑:“那公主该锁好我。否则,来日我必闹得这大周江山天翻地覆。”


    他杀敌剿匪时,从不留活口。


    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可这个道理,皇帝不懂,公主也不懂。


    姜姮盯着他这抹笑,盯了许久,忽而却叹息。


    “你该多笑笑的。”


    明明笑起来,才最像那人。


    辛之聿挪开眼,不再去看她。


    可下一瞬,却听她呼来了外头的宫女,让其取来了钥匙,又亲自将他双手以及脖颈处的锁链解下。


    五处桎梏片刻只剩两处。


    辛之聿以为她又要行古怪之事,绷着身子,蓄势待发。


    早在左手处被松开时,他就想将姜姮推开,可想着脚上的锁链,便迟迟未动作。


    可姜姮也不再继续。


    她起身往后退了半步,笑:“本宫怕疼,你莫要推攮我。”


    又道,“也不是非要锁着你。一开始锁你,只是怕你伤了我殿里头的宫人。”


    辛之聿怀疑。


    可双手的确被松开了。


    没有兵器可以握,没有缰绳可以牵,就空无一物,只是双手。


    见他五指张开又合拢,就空空捏着。


    姜姮顺手将玉篦子塞过去。


    不料,仿佛是这暖玉的温润烫到了他的手,还未被拿稳,篦子就径直掉了下去,立刻裂成了两半。


    “这可是母后留给我的呢。”


    姜姮可惜。


    辛之聿一怔,抿着唇。


    却听她开口道。


    “方才你说,你要将这大周江山闹得天翻地覆,是怎么个天翻地覆法呢?”


    “你无兵无权,也并无威望。父皇正值壮年又励精图治,当政以来,大周上下,四海之内莫不臣服。”


    “就算你侥幸刺杀得逞,也有太子继位,三公辅国。”


    “纵然你一朝得势,占据长安,可也有四方诸侯王勤王救驾。”


    “你又如何闹呢?”


    姜姮娓娓道来,眸光流转,比北疆冬日雪地里的白狐,还要狡黠灵动。


    转而,她又沉沉一叹,神情哀哀。


    “我知晓,因辛家军被疑叛国一案,你心中怀恨。”


    “但阿辛,你为何不信本宫乃真心同情呢?”


    “你且放宽心在长生殿待着,我会为你,为辛家军讨回一个公道的。”


    公道?


    她来讨?


    辛之聿审视着她。


    未能从那张笑靥中分辨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快捡起来吧。”


    她似乎很爱笑,馒头一样,软乎乎的,砸人不疼。


    她还在道,“玉养人,多用这玉篦子梳梳,才能养出一头好发。”


    所以,她是图色。


    所以,他要乖乖当个男宠,点妆弄香,博得昭华公主欢心,请她启玉口,抬尊手,才能为枉死之人讨回所谓公道?


    辛之聿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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