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者不可乘。
几人沉默下来。
“总基地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两人摇头。
瞿姣:“去最终的总基地需要中转。我跟过几次都被甩掉了, 不过我猜基地不会离清浦市太远,因为几辆车之间的路线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绕圈。”
黑鸢继续开口:“作为运输员,我们每个人只能负责一段路。不过运输员之间也有沟通, 我听说基地才搬了新址,比之前更大。”黑鸢靠坐在沙发中, 金黄的眸子幽深晦暗。
“但我跟车也就只被允许跟在我负责的运输路段,到地方会有卡口。”
“自从两年前我这边出过事之后,原来的仓库位置就换到了市医院不远处。”
“从别的运输员那里, 我知道货源之外, 还有完人作为客人进入到组织中, 进行交易。”
“交易的具体内容是器官、非完人?”既然黑鸢没有主动提起交易部分的内容, 宋清城觉得对方或许不知道。
黑鸢转头看向瞿姣,瞿姣微点头。
“红心大饭店和聚乐城在运输中充当什么角色你们知道吗?”
宋清城肉粉色的指尖点在桌面上。
黑鸢眸色深了又深, 她视线放到远处,“在我们的运输中,这种地方称为,市场。货品来源统称为市场。前提是这两个地方没有其他作用。”
市场, 这也就意味着,冷元正和朱魁, 也做过和孙启明类似的事。
“冷元正和朱魁,”宋清城话一开口,瞿姣就已经把打开的通讯器放到几人面前。
两个男性完人的照片。
“我见过。”朴清宁说。
“他们也算是常来送货的人。”
“过去是在红心大饭店和聚乐城算是最大的市场, 但两年前红心大饭店宣布破产之后,聚乐城的供货似乎也不太行了。”黑鸢摩挲着自己断掉的小指, 平铺直叙。
“红心大饭店破产了?”在场唯一不知道这件事的宋清城拧起眉头。
红心大饭店在清浦市北区已经成为地标性建筑,怎么会突然宣布破产。
两位女生齐齐摇头,“外界风声是说高层内部斗争的缘故, 不过具体情况如何就不知道了。”
“青哥知道什么吗?”忽然想起自家青哥也算是权威名望家族,宋清城扭头,脸颊在对方眼前猛地放大。
“并不算突然,”麦色指尖点在微翘的小狗鼻头上,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红心大饭店是家族控股,每届继承都需要非继承人签署股份放弃公证书,才能保证大部分股份留在公司继承人手中。”
“红心大饭店最后这位控股人死后,忽然不知从哪里陆陆续续冒出来大概五六个私生子。婚生子签署了放弃,但私生子可没有。法律上私生子同样享有继承权,于是股权就被分散到数个孩子手中,再加上私生子本就有异心,到手的股份大多进行抛售转卖。”
“导致原定继承人手里的股份缩水太多,在后续经营中无法主导决策。在破产前几个月,红心大饭店的经营状况就急转直下,只是表面上看不出而已。”
“强撑几个月,饭店还是没挺过去。”
宋青柏淡淡将自己知道的内容分享出来,收获瞿姣讶异的眼神,“看不出来啊,宋教授还挺八卦,这豪门内幕都能知道。”
“贝贝他甘叔叔说的。”
“叔叔?我现在叫他叔叔吗?”宋清城支起耳朵,翻查自己昏迷醒来后时而模糊的记忆。
哦嚯,太过顺嘴忘记贝贝已经恢复记忆的宋青柏眼皮一阖。
团巴团巴把自己的小心思收好,宋青柏岿然不动,“嗯。”
“啊……我以为甘、叔叔他不喜欢被人这么叫呢。”
听到喃喃自语的宋清城已经改掉的称呼,宋教授端起讲台上讳莫如深的样子,“你叔叔就那样,他口是心非。”
瞿姣眯着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是她的错觉吗?
总觉得有诈骗犯出没。
可宋教授脸上的表情实在过于笃定,深厚的微表情学功底给出这就是真话的结论。
瞿姣收了疑心跟上宋清城的思路继续回到原本的话题。
“红心大饭店突然破产会和两年前的事情有关吗?”
毕竟是毁掉一座仓库还死了这么多手下。
怎么着,这背后之人都得有点反应。
“很难判断。股份分散的时候太巧了,虽然他们确实是在那件事之后没多久宣布的破产。”瞿姣摇摇头。
“那宣布破产之后呢?”
“被收购了,现在改成了蓝海购物中心。”
宋青柏神色微凝,蓝海购物中心,是亚特兰蒂斯集团的知名企业之一。
最新情况了解清楚后,宋青柏摆弄着手里的茶具,深黑的眼瞳对准夹着翅膀的非完人。
“你为什么会突然在街角开咖啡店?”
他对这位黑鸢非完人的印象可不算好。
“还有那个牌位,什么意思?”宋青柏语气里多了几分诘问。
跟着定位驱车前往墓园时,宋青柏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是谁带贝贝去那里,又为什么要带贝贝去那里——
黑鸢微微掀起眼皮,毫不示弱盯回去。
“咖啡店是上面的任务,不过我们选址选在你们小区门口而已。”瞿姣安抚似的拍拍黑鸢膝头紧握的双手,慢慢说道。
“那个牌位,是带你去那天之前才放在那里的。”黑鸢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我们摸不清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宋清城,想让你与宋清城这个身份割裂开。”
“其实我们都不希望你继续参与到案件中。”
黑鸢走远了些,声音跟着小下去。
在宋清城的注视中,瞿姣跟着点头,“你一直是昏迷状态,所以……”
她低头避开面前的目光。
“这不是太危险了吗——那天宁宁说了对你动手后,我就讲过她了,这孩子做事容易冲动。”
接过朴清宁端来的托盘,瞿姣帮不爱开口的黑鸢说了两句话。
宋清城小叹口气,“我没怪过她,也算是清宁帮忙,我才能这么快恢复记忆。”
“你的。”
狗爪形状的杯子里,醇香浓郁的苹果奶正冒着热气。
直到看见抿过苹果奶的宋清城眼睛一亮,黑鸢才暗暗松口气。
她当时只知道对方肩膀有伤,不知道是经年累月,一次又一次重被刨开的疮痍。
怪不得没怎么见过小狗警官用左手,黑鸢垂下头,吹着送到自己嘴边的咖啡。
“所以,关于怎么继续调查,你们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小喝两口的宋清城抬头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的想法一样。”
圆口陶瓷杯被花豹放在桌子上。
“作为货物潜入,以及作为客人寻求交易,搞清楚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宋清城在黑鸢的眼神鼓励中说出自己的想法。
“漂亮!”堪称自己脑中想法复述,瞿姣毫不吝啬脸上的笑容。
“好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新身份。如果可以,我建议你不要以宋教授非完人的身份出现在货源里。”
宋清城回身看向自己身侧一直安静着的男人,悠远深长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青哥觉得怎么样?”他寻求着关系里另一半的同意。
“当然以你最方便的形式进行,不要有太多顾虑。”一剂强心剂让宋清城放下心来。
自从意识到留下青哥是件残忍的事情,小狗就会畏手畏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但我唯一的问题是,我要如何成为组织里的客人。”询问的目光投向沙发上另外两位女生。
开了口的宋青柏趁机问出疑惑不解的部分。
“这个我应该能解决。”黑鸢拿出自己的通讯器。
“这两年我们准备了不少东西,虽然不知道具体地址在哪里,但试着积累了很多人脉,或许能帮忙传信,说宋教授需要购买东西。”
一只细长的手盖在黑鸢的通讯器上,“等等。”
黑鸢抬头对上宋清城的目光,“如果你去传信,消息就是从你口中传出去的,会不会对你有危险。”
毕竟黑鸢只是一个看起来围在外围绕圈的运输员。
金黄的眸子闪烁两下,黑鸢摇头,“放心,不会。我们之间其实没有高低划分,只是因为路径原因,彼此之间不能互换。他们只是比我多了些机会能见到里面的人而已。”
“但这,我们连交易内容都不清楚,怎么传信呢,要传什么呢?”宋清城仍觉得这一步过于鲁莽。
按照他的想法,可以先由他们装作货源进入总基地,摸清楚情况后,再让青哥出场。
万一牵扯着让青哥被怀疑,事情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
两位女生忽然沉默下去。
这股氛围,琥珀色的眸子微晃,宋清城收回自己的手。
“你们知道交易内容是什么,对吗?”
微表情学算是宋清城的拿手好戏,在他几乎恐怖的观察力面前,谎言的阻尼指数式增长。
一旦他认真起来。
“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
细细观摩着两人微僵的神情,宋清城有种不好的想法。
“你们怎么知道交易内容的?”他声音不高,被隐瞒也不恼,问题直击两位女生核心。
第52章 番外 古代AU1
春水初生, 春林初盛。
“亲贤爱民,居由仁义。毋怠毋骄,茂隆万世。”
九章衮衣, 冠冕垂缨,圆玉悬垂。
玄衣束冠的大宋太子跪在文华殿内, 受过敕戒。
“冠礼已成——”
褪去冕服,一身玄色的太子跟在苏公公身后。
略显阴柔的嗓音,苏公公弓着身子引路, “殿下, 粘杆处就在不远处了。”
粘杆处, 以表面粘蝉捉蜻蜓服务作障眼法, 实则是只受命于皇帝的情报组织,刺探消息、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无所不作、无所不为。
粘杆侍卫、粘杆拜唐在内的所有成员拥有另一个更鲜为人知的名字——暗卫。
暗卫即主人的一抹最真实的影子。
大宋皇室成员加冠礼成,就有资格从粘杆处挑选独属自己的暗卫。
粘杆处的位处皇宫城墙门外不远处,宋柏礼撩起衣摆袖袍,跨过门槛。
正巧两位粘杆侍卫扛着杆子出门, 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松柏礼点头越过两人。
手侧的宫墙投下斑驳的树影, 漆绿的树叶罩在头顶。
“到了,殿下。”
粘杆拜唐早已候在门外,旋身推门, 他低头引路。
宽敞的院子里满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却不闻丝毫虫鸟之声。
粘杆处不落虫, 虫无鸟走。
静悄悄的树影落在玄色的袍子上,终于迈出深宫的宋柏礼抬头,影影绰绰从树影间看到悬落的黑色布料。
有人——
宋柏礼慢下脚步, 他一只脚踏出走廊。
“太子殿下?”一前一后两位大人停住脚步。
树条枝繁叶茂,层层叠叠间青翠欲滴的绿意中,黑色的物什慢慢清晰,是一截衣角。
一截嫩白的脚掌,繁重的深色里,好似灵活的小鱼儿,晃晃悠悠落在空中。
宋柏礼已经走到树下。
“殿下,殿下,”粘杆拜唐掀起衣袍跪下身来,“殿下赎罪,这树上是个聋聩,臣这叫人把他带下来。”
聋聩之人,也能成为暗卫?
宋柏礼招手,“莫要弄伤他。”
他生了些兴趣,遥遥望向树上之人的方向。
很快,树上翻下来两道墨色身影。
“小心。”
宋柏礼心尖一颤,接住往自己怀里倾倒的身影。
白云抖落的天光里,陆离斑驳的树影中。
仿佛初绽的桃花,莲叶的露华——
一张巴掌大的漂亮脸蛋就这么闯进他的眼眶。
雪肤桃花面,星眸皓月齿。
比宫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娘娘还要漂亮几分。
宋柏礼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他一时间愣在原地。
直到——
从他胸膛里撞红额头的脸仓皇惊惧,歪着身子往后退。
“殿下恕罪!”
面前嘭地跪下两道身影,宋柏礼回过神来,视线中那道身影也跟着跪下去。
“小十一他是、他是聋聩之人,冲撞太子实属——”
“无碍。”
宋柏礼向前两步,一掌托住那张漂亮的脸。
“起身吧。”
入手绵腻细滑的皮肤让不过才刚及冠的太子心尖又是一颤。
“他也是暗卫吗?”
粘杆拜唐:“回殿下,小十一是粘杆处的暗卫,约莫十一二年岁生了场大病,醒来才患了聋聩的毛病,入粘杆时没有任何疾患。”
粘杆处选人用人标准皆为皇上亲制,疾患之人不得入粘杆处,这要是解释不清,可是欺君掉头的大罪。
岂能是儿戏。
拜唐说罢,双膝弯着又要跪下去,“小十一虽然听不得,但各项能力在粘杆处都数一数二的,后来也学了形语,还会写字,和臣沟通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瘦长的身影埋着头站在另一个暗卫身侧,盈盈一握的细腰被勒在腰间系带中。
“形语?”
宋柏礼听过这种语言。
“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语也捷于口。”
“小十三,给太子殿下看看形语。”
另一位站着的暗卫往前一步,抬手比画着手势。
“‘太子殿下’,小十三的形语是这个意思。”拜唐低头温声补充。
这倒是有点意思,宋柏礼微微点头,“让那位小十一也比画一下,许孤看看。”
拜唐:“十三。”
拍拍手臂引起十一注意的十三开始比画,宋柏礼看着瘦条的十一举着细长的手指,恍若花丛里翻飞的蝴蝶,圆润的指盖在空中闪光。
“什么意思?”
拜唐和十三像是看到什么惊悚的事情。
拜唐:“十三,十三问十一有没有什么要同殿下讲。”
宋柏礼点头,“讲了什么。”
拜唐面露难色。
“直说。”
“十一讲,殿下身上有林檎,他想要。”
拜唐战战兢兢说出口。
原以为十一聋聩不会再遇上权贵之人,待人接物一事形语讲来不方便,也就导致十一做事透着一股“无礼”。
说不准就是要砍头的。
连太子殿下身上的林檎都敢惦记。
拜唐猛地闭眼,祈祷美名在外的大宋太子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大开杀戒。
宋柏礼从自己袖间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红果,水润饱满的红果飘香。
哑巴美人的眼登时就亮了起来,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红果。
有点像皇后娘娘养在院子里的黄耳犬。
每次见到他就摇着尾巴踩着爪子围在他身边,吃东西时尾巴摇得才叫一个飞快。
“想要吗?”宋柏礼把手心的林檎往前一伸。
十一跟着往前倾倾身子,眼看指尖就要碰到林檎。
“有条件的。”
马上到手的林檎被拿远,美人一双星眸水汪汪扬起,抿嘴无措地在他和两位粘杆伙伴之间看来看去。
一池春水似的眸子吸引了宋柏礼的目光。
这孩子的眼睛是琥珀色。
手中无意识抓紧了仍在飘香的红果,太子下定决心。
“翻译给他,”太子对十三道,“拿了林檎,就要同孤走,做孤的暗卫。”
十三比画一通,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有,跟了孤,就有数不尽的林檎吃。”
又大又圆的林檎被太子重新伸到两人中间。
另一只手,纤长莹白,透粉的指尖握住这颗红果。
宋柏礼唇线微软。
一瘸一拐,这窈窕美人就这么走到他面前。
“小心!殿下!”
再次落到他怀里。
太子不愧是太子,自幼饱读诗书,即便美人芳香的发丝糊了满面,也依旧能淡定揽住美人的腰身,挥退正要上前的下臣。
“无妨。”
“就麻烦拜唐寻几本形语的书籍送到东宫,暗卫就定十一了。”
“咔嚓——”没等在场几位大人讲话,趴在宋柏礼怀间的这位美人一口咬住那颗香甜的林檎。
汁水喷溅的声音清晰入耳。
宋柏礼满意更甚。
苦了站在一旁的粘杆拜唐,煞白一张脸,“殿下,太子殿下,十一没习过礼仪,待着孩子学过后臣再将他送到您宫里。”
太子这仿佛逗弄宠儿的模样仿佛一根穿进拜唐心脏的细线。
一旦太子对十一生厌,掉头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可怜十一,孤儿出身,还没得训练几年就因为大病成了聋聩之人,平日里也就十三愿意同他比画形语。
再说,拜唐心生嘀咕。
达官贵人也有不少喜爱残病之人的独特癖好,莫不是这太子殿下也——
拜唐面上诚惶诚恐。
“这样刚好,不必学。”离得近了,宋柏礼甚至闻见十一身上的淡淡清香。
他想起林叶间那只荡来荡去的脚。
“十一的腿脚是怎么回事?”
他也不好当众掀开十一的袍子查看。
“回殿下,早几天训练扭了脚,十一这才跛脚走路,平时是无碍的。”拜唐知无不言。?
抱着林檎啃个不停地十一疑惑地看向无动于衷的十三。
他刚刚好像看见抱着自己的人和拜唐有交流,怎么没有给他打形语。
又是一大口啃在林檎上。
十一看着自己空不出手的模样,按下好奇心。
算了还是林檎重要。
太子点头。
越看越觉得怀里人妙。
宋柏礼看着不过只有自己鼻尖高的美人脸上还没消尽的婴儿肥,开口:“刚说十一二岁大病,十一现在的年岁——”
“今年十五,殿下。”拜唐向来照顾十一。
那就是还有五年才加冠,还没赐字。
或许自己可以给对方起个字。
宋柏礼这么想着,握着对方腰肢的手臂微微用劲,矮他半头的清瘦美人就被他抱在怀里。
吓坏了身后其他人。
“使不得——太子,使不得!”
真是聒噪,宋柏礼叹口气,“公公,寻辆马车走吧。”
抱着这孩子回东宫确实过于招摇,他倒是不怕,怕给这孩子造成麻烦。
“是,殿下。”
弓腰将十一抱进马车,宋柏礼看着一放下就规矩站在自己身旁的十一,从马车中翻出纸笔来。
毛笔在水杯中轻轻一点,水痕落于宣纸之上。
笔走龙蛇。
十一低头不敢去看,直到宣纸被递到他面前。
“从今起,你名纽贝。”
还在抖动不停地宣纸上,赫赫写着“纽贝”两个字。
——
“咔嚓”
太子剥开手里的林檎,四溅的汁水喷得他满手皆是。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房梁上翻身下来,掠走他手心的林檎,又递来一面手绢。
白底手绢右下角绣着一个“贝”字。
这是太子和他聋聩的小暗卫之间独特的沟通方式——以掰断林檎为号。
太子摇摇头看着直挺挺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身姿挺拔,小兽般正埋头啃着手心的林檎。
“贝贝,”太子唤道。
满意看到沉浸在林檎里的那张脸抬起。
褪去了婴儿肥,越发成熟精致的五官和轮廓总让宋柏礼想到话本中勾引书生的倩影。
长圆的琥珀眸亮得比他国库中的宝石还漂亮几分。
这几年只长不宽的身形纤瘦高挑,一掌宽的腰际垂着宋柏礼几日前才打好的翡翠石。
“青柏哥哥。”小暗卫回头。
两年前为这孩子治耳朵费了千辛万苦,总算才治愈70%。
青柏,是宋柏礼加冠礼结束后被赐的字,平日里除了太傅,也就小暗卫有资格多叫几声。
宋柏礼收了手中的白手绢,从自己怀中又掏出一面玄色的手绢。
“吃得小心些。”他细细揩去小暗卫手指上的果汁。
小暗卫手没动,弓腰舔走还没来得及擦除的汁水,翘着嘴角站直身子。
亮晶晶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在求夸奖。
宋柏礼微怔,道:“好棒,好乖。”
捏着手绢的手指蜷缩着收回身前。
刚刚,濡湿的舌尖贴着他的手指滑过去。
宋柏礼眸色神情不变,眸色加深了些。
这小暗卫行事如小兽般,通透澄清,尚未开窍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不合规矩之事。
几日前,宋柏礼洗澡前不小心从池边果盘中掉了颗林檎到水池中,这小暗卫就着急地一个猛子扎进去,浑身湿漉漉地从池子里爬出来。
爬出来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犯了错,“哐当”跪在地砖上。
淅淅沥沥的池水冲散了小暗卫盘在脑后的长发,墨色的长发绸缎似的贴在小暗卫白净的脸蛋旁,发尾在地砖上蜿蜒。
紧贴小暗卫脊骨的衣物将那具瘦削却柔美的身体暴露得一览无余,模糊地雾气反而为这具垂首跪着的身体平添一□□引。
鸦羽似的睫毛颤个不停。
接收小暗卫以来,从没硬过语气的太子殿下凛若冰霜,厉声让小暗卫从房间里出去,不忘缀上让小暗卫换衣服的命令。
再没其他人的浴室中雾气缭绕,太子看着自己支起的亵裤,眼神晦暗不明。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博览群书的太子盯着面前人微鼓的双腮,脑海里重新浮现那两个词汇。
饶是宠辱不惊的太子都花了两天时间,理解这件事。
但也仅仅是理解而已。
大宋这一代皇室人丁稀少,皇上和皇后琴瑟和鸣,恩爱多年诞下龙儿后皇后元气大伤。虽宫中妃嫔众多,皇上却再没有过其他孩子,也未曾踏足皇后之外其他妃嫔的宫殿。
与皇室不同,外室可谓是枝繁叶茂。
堂兄妹、表兄妹林林总总十八个。
自皇上患病一事传开后,朝堂上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一旦太子出事,这皇位,虎视眈眈的外室几乎唾手可得。朝廷隐隐分出派别,很多朝臣对宋柏礼不过行面子之礼,笑里藏刀的祸心昭然若揭。
若是他真与这小暗卫之间有了腌脏,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廷只会更加混乱。
宋柏礼对高台之上的皇椅没有任何图谋,但若是放任各家争斗,只会苦了大宋万万百姓。
微长的指尖嵌进手心,宋柏礼硬生生移开落在纽贝身上的视线。
这是他的暗卫,只能是他的暗卫。
心尖酸胀。
宋柏礼低头去读手中的竹简,密密麻麻的字仿佛这皇城之下埋头谋生的民,争相往前,嘶吼着咆哮着。
天下万姓,琉璃易碎。
他是大宋的太子,理应照顾好他的臣民。
居高位者,身负枷锁。
“青柏哥哥,过几日就是你的寿诞,我想提前给青柏哥哥送礼物,哥哥想要什么礼物啊?”
吃完苹果的纽贝想起近几日的最重要的事。
“孤还没想好。”宋柏礼努力牵出笑容。
他的小暗卫,连参加他寿诞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明媚的笑容深深印在他的眼底。
手中的书简被他攥得挤作一团,硌得他掌心发痛。
“好吧,我会看着办的。”纽贝摇摇头,试着思索自己任务里见过的有趣的物什。
“对了,青柏哥哥,你刚刚唤我是因为什么?”口里还残留的林檎香提醒着纽贝真正的重要之事。
威严庄重的大厅里,太子抬手收拢自己的袖口,确保大厅中再没有第三个人,才压低声音问道:“丞相一事打探的如何了?”
元中,当朝宰相,皇上登基两年后一直辅佐朝政到现在。
是皇上过去信任的手下。
“宰相和杨中从花灯节后接触频繁,粘杆处负责窃听的侍卫说他们商量着明日上朝逼哥哥接下赈灾一事。”
赈灾,地偏路远,土匪窃贼,险象环生。
杨中又是外室中最具有竞争力的人选。
这是想要他的命。
指尖敲在桌面上,宋柏礼垂眸,没有讲话。
“青柏哥哥放心,我会保护哥哥的。”纽贝拍拍胸膛打包票。
保护主人,是每个暗卫根植于大脑最深处的命令。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每天给他林檎吃的太子出事。
轻敲的指尖微顿,宋柏礼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他从来相信纽贝的能力。
翌日,讲到赈灾一事时,工部尚书拱手走出队列。
“陛下,臣某谨奏:”
宋柏礼余光瞥见对方帽檐下的晃动的圆玉。
“……太子殿下素有仁心,心系百姓。臣相信,若由太子殿下负责赈灾事宜,定能尽快缓解灾情。”
皇上沉吟:“可太子不曾有过赈灾经验……”
又是一人从队列中走出,是宰相。
宰相年岁比皇上还要长几岁,他声音厚重深沉:“陛下,太子殿下作为未来的君主,此次赈灾对太子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宋柏礼微颔首。
皇帝陛下轻叹一口气,他摸着自己病中瘦削的指骨,他知道,自己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特命太子为此次赈灾使,为使赈灾工作周全,由户部侍郎协助太子殿下,两人立即前往受灾之地,共同统筹赈灾事宜。”
第53章
闻言, 连宋青柏也抬脸看向两人。
两位女生的神情看上去确实相当奇怪。
“先声明,我们不是故意的。”黑鸢耸肩,为接下来的话率先打上预防针。
“大概两个月前, 有个女性熊猫种非完人,被饲养人逼着签字卖过来。宁宁她两年前开始就不愿意搞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 所以和我商量着是不是要把女生放跑。”
“女生本来也讲好要跑的,结果在看到瞿姐这张脸后,她改变了主意。”
黑鸢摸着自己垂放在膝头的发丝, 继续叙述着女生未来的命运, “她认出瞿姣是警察, 想要提供帮助。”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GPS和摄像头都使用皮下注射的方式, 摄像头在女生手掌和眉毛间各存一个。”
时刻注意着宋清城的表情,在犬类非完人压低眉头的瞬间, 瞿姣垂眸,“我知道你一直不赞同智慧生物随意参与案件的行为,我当时只是,想要多做些什么。”
花豹的尾巴长长一条, 平放在地板上。
宋清城微微叹口气,眼神示意两人继续说下去。
既然能让瞿姐提前低头, 女生的结果不言而喻。
“摄像头是实时上传的,总基地里满是蓝白的墙还有穿行其间的白衣人,音频不多, 寥寥几句。”
“所有货物抵达后,首先进行分类, 初步估计是按照年龄、性别以及物种进行区分,同莱莱,就是熊猫女生在一起的都是哺乳类年轻女性非完人, 她被分到的标签是菠萝。”
“然后,就是进行、体检。”
瞿姣脊背猛地塌下,“金属制品没办法通过检测门,进入基地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莱莱被白衣人带走了。”
“晃动的镜头里,我们看到分类区不光有活人,还有闭着眼睛脸色煞白的死尸。”另一道女声继续补充。
“生死、男女、老少,那里无所不要”
“几句简短的对话里,我们判断出那里的货品,应当是包括器官、非完人。”
“尸体取其器官,活人符合条件的进行售卖,不符合条件的,同样取器官。”
过程讲完,两人不再说话。
宋清城抿着唇,眉心拧出三道淡痕。
同样听了过程的宋青柏盯着两位女生的脸,“那位莱莱——”
“应当是死了的。”瞿姣头顶的耳朵一动不动,同她佝偻的脊背般折下耳根,趴在头顶。
“是罪犯的错,不是你的错。”犬类非完人闭了闭眼。
他不愿意让未经训练的人参与到案件中,就是害怕,由于盲目信任警察造成的牺牲。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瞿姣虽然求真心切,并非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犯罪的不是她。
“是因为我,莱莱才会重新进去的!”
腰背弓起,瞿姣以手掩面。
空间里猛地安静下来,除了电器运行的嗡嗡声,不算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几道呼吸声。
成为点燃她人生命的导火索,没人敢想,也没人能轻易接受。
宋清城指尖落在桌面上,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见过瞿姐在他面前这副模样。
黑鸢悄悄掀开半只翅膀,盖住瞿姣的后背。
“……是我过激了。”缓过来的瞿姣重新抬头。
猫科共有的瞳孔里仿佛燃起两簇幽火,“我一定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牙齿抵住牙齿,扭曲的字句挤出口腔,顺着空气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一直到从瞿姣和朴清宁家里离开,宋清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仿佛血海深仇的花豹非完人仿佛磨尖的利剑,闪着刺眼的光,剑尖直指苍穹。
“——贝贝、贝贝!”
“嗯——嗯。”循着声源转头,脑后玫瑰耳短暂飞起又很快落下。
“怎么这么久不说话?”
宋青柏按下手心的转向灯。
“青哥,我没见过瞿姐那个样子。”
宋清城看向窗外叹口气,“我有些担心。”
“贝贝,近乎两年,700个日夜,对你来说,醒来的世界似乎同原来一样,但对这个世界上其他人来说,每一秒钟都需要亲身经历。”
停在红灯前,宋青柏倾身吻在宋清城额头上。
“我们不知道她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包括瞿姣。只凭我对她粗略的了解,我都不相信她会老老实实退居幕后两年。”
“熊猫女生的去世或许只是导火索组成部分之一。”
宋清城怔愣着应下,他不是没有想过瞿姐在过去的经历,只是——未曾预料昔日友人也会有这样不冷静的时候。
身为对内第二杆定海神针,咕嘟嘟涌起的心疼很快模糊了他脑海中那双仿佛血淋淋的双眼。
俯身靠在身后的座椅上,宋清城攥紧拳头望向窗外。
胃间腾起不重却令人不适的痛感。
“师傅!”
宋清城侧身引着两人进门。
羊类非完人身后跟着拖着长尾巴的蛇类非完人。
同警察合作,是宋清城在几个小时之前唯一提出的建议。
即便醒来没能复职,未来或许再也不会复职,宋清城对于警察这份职业天然的信任感依旧存在。
确实很难确定局里现在的状况,宋清城保守起见只联系了白榆和十七。
这两个孩子从进入警局起就一直在他眼皮底下,白榆又和他拜了师徒关系,出问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宋队。”
靛青色的蛇尾盘踞起来,拘谨地控制着占地空间。
“十七,没关系,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宋清城接住直直奔着他怀里来的羊类非完人。
蓬松的卷发撞在锁骨处。
宋清城眼里溢满笑意。
靛青色的蛇尾也听话地伸长了些。
“好了,时间紧迫。”宋青柏手臂穿过还抱在一起的两人,略一用劲,把分开的犬类非完人抱进自己怀里。
“快速商量一下对策吧。”
关于恢复记忆的事,他们并不想同步到警察局中。
今天叫来两位刑警的理由也是讨论过去他们处理过的假释案件,待久引得人怀疑就不妙了。
宋青柏心安理得把犬类非完人抱在自己怀中。
“师傅——”小羊抬头望过来。
宋清城长话短说,坐在宋青柏怀中,将大体计划以及情况通知到警方。
“虽然目前还没想好如何获得有效证据,但以身入局,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
白榆点头,消化着对话里的信息,“普鲁特,我们确实还没放弃对它的追查。”
工作状态的白榆收起进门时黏糊糊的模样,正襟危坐,通讯器里很快调出普鲁特案件。
“除了你们说的这些之外,我们还调查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红心大饭店股份的抛售,似乎背后有亚特兰蒂斯集团的影子,我们暂时还没法确认,对方是为了收购还是为了掩盖案情才进行此番操作,但亚特兰蒂斯集团的几位主席一直处在我们的监视中。”
亚特兰蒂斯集团,这个集团近来似乎总是出现在耳边,宋青柏倒水的手一顿。
先是关驹,又是蓝海购物集团。
“关驹,这个人在你们这里可疑吗?”
宋青柏盯住身侧人纤长的睫毛,忽然开口。
“关驹……”白榆手下搜索,“他不算是一个嫌疑比较大的人,相比较他,主席团里经常出现在聚乐城以及红心大饭店的另有人在,我们对他的监视力度并不强。”
“怎么了,教授,他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吗?”
小羊疑问。
摇摇头,宋青柏没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关驹的怀疑是否只是单纯来自对方对宋清城明显的兴趣。
或许是妒性作祟。
不爱公开自己小心思的宋教授重新回到倾听者的身份。
“再者就是,在两年前之后,在局长带领下,我们组织警力对清浦市进行过秘密排查。主要排查内容就是杳无人烟地区的荒废场所,以防止有另一个仓库事件出现,对各个村子也进行了人口排查,确保没有拐卖等事情发生。”
“排查持续一年七个月,几乎是走遍清浦市所有地方。”白榆思忖,“这是不是说明,或许这个总基地并不在清浦市,可能在其他地方。”
拥有更多信息的宋清城点头,“有可能。”
他就着宋青柏的手喝下水润润嗓子,继续说道:“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警局里,有人在打掩护。”
“警局里,怎么会!”白榆和十七同时看过来,眼里神色难掩震惊。
宋清城才意识到关于当年出事的真相,自己似乎还没来得及说。
“怎么会……”升职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吃惊的表情,白榆眉间聚起一座山峰似的,眉心紧皱。
“你说的那个人,现在还待在局里。”
他喃喃道,面上神色惊惶,“怪不得他总来问我你情况怎么样。”
“你醒过来这件事就只有小范围几个人知道,轮班的算上我和十七一共也就四个,你放心,那个人应该还不知道。”
小羊在对待师傅相关的事情上总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所以说,瞿姐最后的叮嘱是,在没有完全地把握区分警察好坏之前,不要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任何人。”
宋清城垂下眸子,躲过两人的视线,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蓉蓉和子墨也不行。”
第54章
穿堂细风吹开窗边里层的薄窗帘, 宋清城送走白榆和十七。
他回身,被人拥在怀里。
细密的吻落在耳边,“贝贝——”掺杂着叹息。
宋清城闭眼撞进对方的胸膛, 任由宋青柏上下其手。
黑鸢的货每半月运走一次。
算算日子,也就是后天。
后天, 他们又要面临分别。
心下微微发狠,宋青柏咬住嘴里的玫瑰耳,将绵密的绒毛衔湿。
活了这么久, 他第一次恨自己是个完人, 没办法参与到深入的行动中。
“证据, 要怎么办?”他克制着从耳朵上退下来, 手臂用力抱起怀中的人。
“——”被冷不丁抱到半空的人攥紧身下人的衣衫。
他后背贴到墙面上。
金属制品会被检测出来。
但他们需要连贯的录音或者视频,才能作为证据进行提交。
“皮下植入埋得再深些呢?”宋清城试探着提出主意。
呼吸间口舌被另一人虏获。
啧啧水声弥漫在玄关之中, 紧贴宋清城后背的衣架丁零咣啷发出响声。
“青哥——”
小狗喘息着撒娇。
不明白怎么谈着正事就成了这副样子。
“嗯。”
银丝断开在两人之间,宋青柏盯着对方红润的唇,继续开口:“建议不要,检测设备应该是和海关安检类似, 不论深浅,一照便知。”
话落, 他脊背用劲,将身前人拉向自己,探头又咬住那抹红唇。
濡湿灵活的舌卷在一起, 翻来覆去仿佛两条游蛇在口腔中嬉戏。
宋清城胸腔猛地上下起伏,被另一具火热的躯体压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
“……我知道有能屏蔽检测的设备, 金属放在其中是不会被检测到的。”
唇与唇间互相摩挲着,宋青柏继续道。
他竟然还能分心继续讲正事。
头脑晕乎乎的小狗揽紧身下人的脖颈,又深又重挂在对方身上喘气。
迷糊之间,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一点头,照单全收。
背后猛地一空,大片新鲜空气挤入,微凉的漏风感让宋清城又往前拱了拱,试图从身前热源获得更多的热量。
直到失重感袭来,软绵绵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身下所处的位置是床。
琥珀色眸子睁开的同时,吻中蹂躏出的泪花沿着面颊流下。
身前被一道黑影遮盖。
“贝贝……夜深了——”
男人磁性低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卧室间响起。
腰酸背痛从被窝中睁开眼的宋清城伸手去摸自己的尾巴,梅花似的红痕沿着手臂一路绽开。
昨夜宋青柏的动作太猛,憋着一股气似的,压得他尾巴根发疼。
怜惜地摸摸自己身后的尾巴根,宋清城叹口气把脸埋进被窝。
受伤之前,他明明不会这么快就求饶的。
身前使用过度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禁不住脸皮薄,宋清城没好意思伸手去摸有没有肿。
青哥,怎么一点不见弱,不是都讲男性完人很容易能力就下降吗——
小狗埋在软趴趴的枕头里,耍小性子似的蹬了蹬腿。
不过动了两下,腰间的酸疼让他不敢轻易再动。
果然专家都是骗人的。
要是没受伤,他肯定不会腰疼的。
宋清城闷闷不乐。
端着托盘进来的宋青柏看到就是这么一幅光景——
缠在被子里的人面朝下趴在枕头里,细长遍布红痕的小腿暴露无遗,直直的跟腱嵌在小腿之上。
宋青柏都没怎么犹豫,一手圈住冰凉凉的脚踝。
圆圆的托盘落到床头柜上,才用过的冰袋被挤到一旁,“当心着凉。”
他扯过一旁扭曲的被子展开铺平,把小狗严严实实裹进去。
“眼睛有感觉吗?”
麦色的指尖点在泛红的眼皮上,冰袋残留的凉意顺着肌肤相贴处传到指肚。
看上去微微泛红,但没有肿起来的迹象。
“抱歉,”宋教授一点也不真心道了个歉。
“你马上就——”
他声音低下去。
歪着头的小狗蛄蛹着贴到宋青柏的小腹上,“我知道,青哥。”
玫瑰耳好似蝴蝶翅膀,扑腾两下,“我没怪你。”
藏起才默念让爱人能力退步的愿望,小狗昧着良心继续说。
毕竟此怪非彼怪,他心安理得,小嘴抹了蜜似的,“昨天,很舒服。”
圆圆的后脑勺感受到另一个人灼热的视线,宋清城使劲往里钻钻,红透的耳尖漏在脑后。
太羞人了,怎么话题就到这方面了。
被迫承认对方床榻能力的小狗身上躁意赧意更甚。
搂着自己的身体微颤两下,淡淡的笑意逸散在空中,清早的阳光倾斜洒入房间,照亮两人。
“我们贝贝就是善解人意。”宋青柏把人从被窝里提起来,裹着被子团到自己怀中。
裹成粽子只露出小狗头的宋清城摇摇晃晃,布娃娃一样被宋青柏环在怀里。
他从托盘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物什,“屏蔽盒。”
打开里面大概有个几立方厘米的空间,针孔摄像头收进去绰绰有余。
大大的粽子团忽然开始扭动,直到宋清城从中掏出自己的右手。
他扭着盒子翻来覆去查看,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皮下植入应该不成问题,只要能把摄像头带进基地,后续他和瞿姣再找机会从皮下取出来即可。
“等一会儿找个检测器测试一下。”宋清城倚靠在爱人怀中,发热的玫瑰耳隔在两人中间。
正转身从托盘里端起早餐的人闻言点头:“那当然。”
“早餐——”
宋青柏挑眉看着被粽子小狗推开的手。
“刷牙,我还没刷牙。”
唯恐早餐不小心被送进嘴里,收回去的手紧紧盖在自己的嘴唇上。
蹭过昨晚不注意磕出的伤口。
“嘶——”
捂着的手迅速拿开,宋清城四肢并用从被窝里爬出来。
“吃完涂药。”罪魁祸首顶着小狗谴责的目光,装得一脸云淡风轻。
“你之前明明很温柔的。”
嘟嘟囔囔的小狗爬下床,摇着尾巴走进盥洗室。
哗啦啦的水声中,宋青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当时,就是这只手签的病危通知书。
一想到未来不知多久的分别,宋青柏就难以克制地想要留下些什么。
或者在小狗身上印上什么。
他是一个有私欲的人,没伟大也没自信到认为,他的小狗一定能安全从基地中离开。
想起通讯器里瞿姣的短信,宋青柏手掌握拳,指甲深入掌心。
坐在床边的男人仿佛凝结成时空中的一尊雕像。
“青哥,我洗好了。”
下巴挂着水珠的小狗走出来,两鬓的发丝水湿后粘在颊侧。
宋清城蹲下,漂亮的脸放在爱人膝头上,“好了,喂我吧。”
他张开嘴,抬头往上看。俯视下越发上挑的眼尾浸着水红,琥珀色的眼睛弥漫着笑意。
宋青柏嘴角轻抬,将搅动的勺子重新递到小狗口边。
“贝贝——”
满是爱意与笑意,控制着勺子他抬起食指点在小狗的鼻尖上。
尚有水意。
温存在两人之间想来是短暂的。
拿着装好针孔摄像头的屏蔽盒从瞿姣家离开,宋清城视线落到道路两旁。
来往的行人、各色的建筑,稍显刺眼的日光打在柏油路面上,这世界车水马龙纷扰不停。
或许,这些人里就有人可能会成为普鲁特案件的受害人。
又或者,他们的家人会成为符合条件的受害人。
连他身边的爱人,也有可能会成为运气不好的受害人。
他知道,也能感受到,自从他醒来之后,爱人心里的患得患失从未离开过。
昨晚他之所以任由宋青柏胡闹,只有确实累极了才推拒两句也是存了安慰对方的原因。
语言能表达得太少,毕竟他曾经差点从对方世界里消失。
又让对方在失望和恳求中独自走过两年。
想要让宋青柏放下心来——宋清城抛接着手里的屏蔽盒,细细思索:用什么方法呢?
临道的马路驶过一排相似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车子后视镜上都挂着鲜花。
婚车远去的景象印在宋清城眼底深处。
“我们去领证吧。”
“小心!”
安全带和横亘身前的手臂扯得宋清城胸口一痛。
“嘀嘀嘀——”
急刹的车辆引起同车道其他司机的不爽。
“好好开车!”
变道驶过的白车车主降下车窗怒骂一句,“什么人都能上路!”
宋青柏置若罔闻。
一直到他把车停在民政局门口,宋青柏都还处在没有回神的状态。
小狗出事之前,他们也确实商量过结婚领证的事。光是求婚仪式他就瞒着人准备了小半个月,只是还没等到准备婚礼,就出了那档子事。后面小狗醒来,又是失忆又是要恢复查案,这件事就搁置到现在。
“没有时间准备婚礼,但我想,和青哥领证还是很快的。”小狗对着车里的镜子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我把我自己嫁给你。”小狗红着脸,眼睛看向宋青柏,又很快转开。
同性之间的嫁娶没有性别作为区分,完全依靠同性情侣意愿作为区分。
宋清城知道对方喜欢听自己说嫁,也知道对方床笫之间的兴趣。
笑弯了眼睛的小狗坐在副驾,长长的发丝束在脑后,还红肿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让宋青柏晕头晕脑的话——
“老公,你觉得怎么样?”
漂亮的脸上乍起绯红仿佛盛开的烟火。
第55章
我把我自己嫁给你
老公, 你觉得怎么样……老公,你觉得……老公……
宋青柏生活里话不多,床笫之间也不是爱说荤话的人。
对着小狗那张脸, 他说不出口。
唯有偶尔几次他内心嫉妒担心作祟,才会逼得小狗气喘吁吁配合他的爱好。
他自我认为这只能算小暗癖, 属于生活中的调节剂。是以,青天白日,他才吻过的唇里吐出这一段话, 属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也不是说很意外, 而是他以为自己走进一个含苞待放的春天, 没想到纷纷飞花落满头, 他得到了比预想当中更美丽的春天。
在小狗面前失控不是件难见的事。
宋青柏看到自己还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发抖,突出的指骨已经脱离黑色方向盘。
拥有幸福家庭的人是很想延续这种幸福的, 家庭对他们来说意味着精神高地。
年少时的家庭形成于父母,成年后则形成于爱人。
结婚,是宋青柏人生清单上的一项。这项活动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找到一个他爱的也爱他的人。
彼此相爱的人牵着手, 穿着隆重的衣服,在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家人面前走过, 仿佛走过自己的曾经,然后把现在的自己交给将要携手未来的人。
他们会拥有现行法律所认定的最亲密的关系,这个关系会出现在他们人生的每一份档案上。法律之下, 金钱与生命围成的堡垒构筑他们身体之外的血肉相连。
这是一场豪赌,赌错, 人财两空甚至可能丧命;赌对,就是同他父母那般缱绻羡爱,如胶似漆一辈子。
遇见小狗之前, 年岁渐长的宋青柏已经几乎放下对婚姻的期许,可遇见小狗之后,宋青柏没法不去憧憬结婚后的未来。
他们的社会关系会紧紧交织,旁人称他宋教授时,也会知道他有个放在心窝的爱人。
爱是不需要炫耀的,但当他们的爱太满,满而溢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情。
宋青柏过去求过婚,他包下清浦市最高的星空饭店,穿了身和小狗毛发颜色相似的西服。
苹果形状的红气球堆满大厅,一墙之隔的音乐缓缓流淌,在唾手可得的星空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餐桌前,宋青柏捧着提前订好的求婚戒指借着月色求婚。
很俗套的求婚仪式。
如果求婚也能查重,宋教授的查重率准超80%。
可这是宋青柏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方案,星空饭店是托了关系的,订婚戒指是提前半年就开始规划的,隔壁的乐队是小狗最爱听的,连装点氛围的苹果气球都是他自己找厂家定制的。
在最相同的仪式里,宋青柏尽可能拿出自己全部的真心,翻箱倒柜把满腔爱意托到小狗面前。
在郑重而又诚恳的求婚词后,没敢看对面人的表情,他盯着戒指上闪烁的光斑,继续开口:
“如果你觉得时间不合适,你可以先拒绝我。”
宋教授深谙小狗为他人着想的天性,他不希望小狗只是希望让他开心就不怎么多想答应下来。
他翻阅着脑海中对婚姻法的解读,倾囊相传。
“……毕竟我爸是做这个的,婚姻并不只是情到深处的见证,婚姻是一种强连锁关系,是内在之外,智慧生物所有外在的绑定。”
婚姻不是爱情的加深,而是亲密关系的拓宽,将只属于两人的爱情拓宽到两人的财产、生命以及背后的家庭。
舔了下唇,宋青柏毫无保留自己的心,“我们不需要用婚姻证明什么,只是我希望成为你社会关系中关联最多的人。还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签署离婚协议书的,我会和你在婚姻里走到生命最后,以你丈夫的身份。”
宋青柏把婚姻的后果和他的私心说得很清楚,也很坚定。
流淌的乐曲已经换成他们都熟悉的另一首。
在乐曲进入第二小节时,小提琴陡然升调,又缓缓降下来。
宋青柏一颗心仿佛乘坐乐章的过山车,随音调高低七上八下。
他已经把后果说得很明白,这只小狗如果真的同意求婚,那就一定是因为,他也很爱他。
第二小节快结束的时候,钢琴加入演奏。
黑白琴键悦动里,小狗说:
“好,我们结婚。”
宋清城从手套箱里拿出鼓鼓的文件袋,“户口簿,居民身份证都在这里,我们等下现场拍照片就好了。”
琥珀色的眼睛向他看过来,“青哥,你——”
宋青柏扯开安全带倾身吻过去。
他太高兴了,高兴到不知道要如何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
搏动的血流冲刷着管壁,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凸起翕动的血管。
如雷心跳声不绝于耳。
他早就认清现实,这只漂亮的小狗是他心尖飞舞的蝴蝶,小小扇动翅膀就能带来一阵飓风。
他的舌长驱直入,带着轻易缴械的懊恼和要将这只蝴蝶拖下水的决绝,在爱人的口腔中肆意索取。
使用过度的唇仿佛淋过辣椒,湿漉漉红通通火辣辣的。
蟒蛇绞杀的舌头更是说话都捋不直。
小狗只能抱着文件袋跟在宋青柏身后等着对方登记缴费。
“还没拍照片去201化个妆拍个照片,拿着照片再过来吧。”
身着制服的办事人员抬手一指。
点点头,宋清城牵着即将踏入婚姻的另一半,拐进201。
“唔——你这张脸,不怎么需要化啊……”化妆师小姐姐夸着他天生丽质,“不过,我可以帮你遮一下黑眼圈。”
粉扑轻轻拍在脸上。
和化妆师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我怕大声说显得变态,你脸上的红色很好。”悄声说着话的化妆师左瞟右瞟注意着来往客人。
“你这小眼尾和脸颊的晕红,化妆品可很难达到这样自然的效果。”
“就除了唇色稍微有点深,我觉得再嫩一点会更配你脸上的颜色。”遮好黑眼圈的化妆师坐在板凳上钩脚往后一仰身子,细细打量:“再帮你涂点唇釉。”
唇釉,属于唇部上色工具的一种,宋清城卧底伪装的时候用过。
他摆手,神色有些紧张拒绝:“不、不用了。”
唇部未曾减轻的烧痛让他说话都放慢速度。
再涂点东西得多疼,漂亮的眼睛好似泡在水中的琉璃,软化人心。
“好吧、好吧,那就不涂了,其实也没有很红。”化妆师仿佛拿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手一抖把唇釉丢回原处。
临走前,化妆师还不忘和这位印象深刻的新婚人叮嘱两句:“下次再来不要再熬夜啦!”
她摆摆手,脚后跟一蹬,刚想继续为下一位新人上色。
旁边站起没走两步的男性完人忽然转头回来:“不会再来了。”
他很在意女生这句话。
化妆师于是拍拍自己的嘴巴,她意识到这不是在之前工作的影楼,“呸呸呸”几声,她高喊:“抱歉说错话了,祝你们万年好合!”
爽朗嘹亮的祝福霎时间穿透走廊,美好的祝福经久不散。
“好,哎对,就是这样——我们新人再贴近一点,马上要结婚了怎么还这么腼腆——”
红着耳朵,宋清城歪头靠得更近。
他本来不是个容易因为肢体接触害羞的人,可是这里路过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笑眯眯地祝福他们。
祝福的内容五花八门。
在这样的氛围里,宋清城心口脸颊一同升温。
短短拍个照片的功夫,他抱着宋青柏不肯抬脸。
“害羞了?”宋青柏揽着他的腰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照片。
红底照片上,男性完人和犬类非完人头贴头挨在一起,轻扬的嘴角微弯的眼睛,漂亮的脸泛红,英俊的脸软化。
他们靠在一起,将此刻最真实的感受定格。
“拍得很好看。”谢过工作人员的宋青柏抱着小狗往外走,他低声对还埋在他颈窝处的小狗道:“真不看看吗?”
彩霞满布的脸才从颈窝离开,宋清城歪头看向那张红底照片。
嘴角抿出上扬的弧度,“拍得好好。”他惊喜道。
“有人长得好看,怎么拍也不会差。”宋教授改揽为牵,悠悠道。
“青哥——”小狗躲过身旁另一对新人的目光,耳廓红得越发明显。
拖长的音调是他们之间的加密语言,宋青柏能够很好识别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添一把猛料。
显然现在该停。
捏捏小狗的手,宋青柏没再继续逗弄对方。
跟随地标完成婚检,两人带着齐全的文件重新站到柜台前。
宋清城薄薄一页户口纸被加到宋家户口簿当中,冗长的签字、盖章、审核流程后,两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被递到新人面前。
□□的工作人员看着他们,真诚祝福道:“新婚快乐!”
目送着小两口拿着结婚证和变更后的户口簿离开。
捧着结婚证回到车里,两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两个红本本碰在一起,这对同居数年的新婚夫夫相视一笑,黑底的瞳孔里是那张笑得开怀的漂亮脸蛋。
“新婚快乐,青哥。”
“嗯,新婚快乐。”
第56章
水面上亭亭玉立一株荷花, 水洗般翠绿的荷叶投下一大片阴影。
阴影中,有两条鲜艳的鱼儿搅在一起。
夏季清凉的风流淌在荷叶之间,调皮的艳色鱼追逐、嬉戏, 愈演愈烈,坚韧的尾鳍和强固的躯壳像是球台上没有准头的有色球, 围着这朵才刚刚盛开的荷花打转,粉扑扑的荷花被撞了根茎,盛开着的花蕊摇摆不定。
好好一朵迎风花在池塘里蹭得满是水迹。
一觉醒来, 挣扎着从自己被子里爬出来的宋清城抬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
“咕咚咕咚——”
吞咽不及的水顺着纤长的脖颈往下, 沿着上下起伏的喉结, 在喉结最高点离开身体。
“啪嗒啪嗒”打在左手撑扶的被褥处。
终于润够嗓子的宋清城抬手拭去嘴角流下的水, 从床头纸巾盒里抽出纸巾往水湿的床单处按去。
温润的光芒闪过,宋清城停住动作。
心跳错拍的一瞬间, 他将左手举到脸前,光芒被慢慢放大。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
正在漏进房间的阳光下呼吸似的不停闪光。
和他答应宋青柏订婚时的那枚戒指不一样,那枚戒指就收在床头柜最底层, 采用了和这枚完全不同的雕刻手法。
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戒指的内部印着定制语,他和宋青柏的名字挨在一起, 后面是繁缛的古语花体字之间绞缠萦绕
“Fino alla morte ci separi”
意思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捏在手指间的戒指蓦地模糊,酸涩的鼻尖被另一个人的体温轻轻触碰。
“怎么哭了,我把这个拿出来可不是想看你哭的。”
模糊的视线中, 麦色的皮肤上也闪着水光状的光芒。
凝结成球的泪珠潸然落下,宋清城猛地扎进爱人的怀抱。
他以为领证是个很突然的举动, 不承想宋青柏连结婚戒指都已经备好不知道多久。
“什么、什么时候准备的?”他抽抽噎噎问,感动随着眼泪哗啦啦在心里流动。
他不是爱哭的小狗。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的小狗听到对方的声音:“和订婚戒指一起。”
宋青柏把人抱进自己怀里,擦着对方的眼泪。
“昨晚哭这么多, 今天还哭,小心肿眼。”
宋清城摇摇头,“你当时明明说,不答应求婚也可以的。”
“是这么说来着,但你那时候要是不答应,我就隔几个月求一次,直到你答应我位置。我总是要把你娶回家的,等事情完了,我们把婚礼补上。”
宋教授慢腾腾把当年的小心思抖搂出来。
“还好你的手之前就很瘦,现在尺寸刚好,昨天我还担心戒指会不会太大。”
“那你还说得冠冕堂皇——”小狗抬手锤在宋青柏胸膛。
看似满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求婚实则是宋教授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第一步。
“那不是没用上吗——”宋青柏轻轻一笑,大掌握住小狗已经背弃主人缠到他手腕上的细长尾巴。
坏心眼捏了两下,宋青柏把人又压回床上,“离见面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贝贝……”
知道今天就要送宋清城离开,宋青柏没在对方身上弄出太多痕迹。
万一今晚就遇上体检,痕迹反而会影响宋清城。
他吻在怀里人额头上,看着黑鸢把屏蔽盒植入到对方大臂里。
“我们缝太深,太深你们不好取。”黑鸢盯着缝在宋清城皮肉上的可吸收线,直到线痕迹完全消失,才放下手术剪。
“我没想到可吸收线的速度这么快。”瞿姣啧啧称奇,“这才几分钟工夫。”
“医学停滞前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了。”半吊子医师朴清宁站直身子,小心翼翼收起盒子里还留着的手术线。
“可不便宜,这么一小束,就得上万。”她宝贝似的把收好的盒子放进柜子深处,“皮下植入能这么流行,这线也算是头号功臣了。”
瞿姣配合地投去佩服的眼神。
宋清城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嘴角轻扬。
他靠在宋青柏怀里,“别怕,青哥,我会回来的。”
“嗯,我知道。”宋青柏低头啄吻弯折的玫瑰耳,他长舒一口气,用力抱紧小狗。
宽厚有力的手掌从上抚到下,脊骨在他指尖一一滑过,“记得自己有旧伤,不要逞能。”
“青哥,我们只是去拿证据,证据到手我们就不会留在那里了,所以你就放心吧。”宋清城用自己的脸蛋蹭了蹭对方。
余光里看见花豹转身同黑鸢说些什么,宋清城舔了下嘴唇。
果冻似的软弹肉感撞到耳朵上,宋青柏还没转头,就听见趴在他耳朵边的小狗用气音讲道:“老公,等我回家。”
潮湿的热气钻进右耳耳道,成功将宋青柏心中留恋不舍被打散许多。
这只小狗懂不懂什么叫撩拨。
知道离别在即,不想成为后腿的宋青柏深吸一口气,万般思绪化作琥珀色眼底的一抹浅笑。
“我等贝贝回来,连着爸妈的份一起。”
才收了明明已经改口却还是包了两个大改口红包的小狗翘起尾巴。
他当然知道爸爸妈妈也在等着他。
依依不舍的两人终于从紧贴的状态中恢复,“宋教授放心,有我在呢,肯定让头儿彻头彻尾完整回来。”看着小两口欣慰一笑的瞿姣一掌拍在自己硬邦邦的肱二头肌上。
他们一同踏出房门,却登上两辆不同的车。
“青哥,照顾好自己!”宋清城挥着手同他告别,灌进车里的风将他面前的发丝吹起,漂亮的脸上满是不舍。
“好。”
宋青柏目送着乘坐着三人车消失在眼前,隔着衣服,他握紧了挂在胸前的两枚订婚戒指。
“不要和我有眼神交流。”
黑鸢把手里的合同递到两人面前。
和当年看过的内容大同小异,宋清城面无表情签下纽贝的名字。
旁边的瞿姣写的是“饺子”。
“饺子……”拿到手的黑鸢盯着合同上的名字。
来之前他们就商量不再使用居民身份证上的名字,在监管不力的地方,没有居民身份证的非完人一抓一大把。
“这合同签下来连法律效力都没有。”耳濡目染法律知识的宋清城将两人的合同放到黑色盒子中,这个盒子马上要随他们一起被来取货的人运走。
随便一个名字签上去,也没有严格的一式三份。
黑鸢合上黑色盒子,用细线将盒身系住,“可是,能意识到这点的人不多。”她慢慢叹口气,“有时候我看签字的人太犹豫,想劝他们放弃,反而会引得他们怀疑。”
“怀疑?”
“怀疑什么?”
冷笑两声,黑鸢:“怀疑我在拦他们的财路,让他们合同签得更果断。”
宋清城眉尾上挑,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惊愕。
“吃不起饭,又不被当人看,没法获得教育和正确引导,还没长成之前就已经歪掉,这种人很多。”听了答案的花豹抱臂看向窗外,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冷,飘在空中。
黑鸢耸肩,“我和你们提前讲这些,只是想提前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尤其是你——”金黄色的眸子盯准还没缓过神的宋清城。
“我们都知道里面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不是里面每个人都值得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救。”
“记住,你们只是进去拍证据。我已经把清浦大学宋教授因为亡妻在找灵缇的事情托人传了进去,用不了两天,你们就会被捞出来。”
“宋教授那边如果没法拿出他们需要的金额,我就把房子和店面都盘出去帮他,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出来的问题。”
宋清城看着黑鸢真挚的神情,把嘴里那句破坏气氛的“青哥他真的很有钱”咽回肚子里。
“只需要记住,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摄像头收集证据,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如果下次进货你们还没能出来,就把消息递给负责这趟路的最后一位乌鸦非完人,他会把消息递给我。”
讲完话的黑鸢把两人同已经关在笼子里的非完人锁到一起。
笼子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一对山羊种姐妹,一只鳄类非完人,和他们打声招呼就站在门边不动了。
鳄类非完人让开后,宋清城才发现角落里还蹲着一只蝙蝠种非完人。
蝙蝠种非完人蹲得离大家有段距离,厚厚的蘑菇头埋在膝盖之间。
看上去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宋清城不由多看了两眼,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瞿姣。
“都在这里蹲着了,能有几个开心的。”瞿姣不以为然,祖先生活在草原的大花豹有时候过于大大咧咧,在她眼里,与其说蝙蝠种是负面情绪缠身,不如现实一点考虑对方可能是因为人多很长时间没能睡觉。
“指不定是困的。”花豹拍板,阻止灵缇继续好奇和担心。
“你忘了你答应嗯嗯什么了?”她避开对方的名字,小心驶得万年船。
好吧。
灵缇只能收起自己的担心。
乖乖坐在和花豹有点距离的地上。
他们现在是认识但不熟的关系。
不忘人设的灵缇耳尖微动,调转方向朝声源处。
“——吱嘎”
门开了。
拎着车钥匙的陌生男性完人踏进门槛。
第57章
“一共六个, 我带走了。”
手臂被挂在车厢壁上,车厢门在身后合紧,盯着车内的金黄色瞳孔被隔绝在车厢之外。
开车的男人明显是个老手, 车厢在行进过程中相对平稳。
稳到宋清城昏昏欲睡。
自从再次醒来之后,他的睡眠时间比工作时多上许多, 再加上灵缇的特性,睡眠几乎占据他大部分自由时间。
也怪连着两晚宋青柏闹他。
把下巴挂在逼迫抬高的臂弯里,宋清城两眼一闭就要睡觉。
被不知道谁踢了一脚。
嗯?
宋清城抬头去看自己对面的花豹, 花豹正闭目养神。
不是瞿姣, 那是谁——
罪魁祸首没打算藏, 黑暗里, 坐在他身边的山羊姐妹和他悄声打招呼。
“抱歉打扰你,我妹妹她觉得你长得很漂亮。”
小个子的山羊的手臂被完全拉直, 以一种相当不舒服的姿势挂在车厢边,随着姐姐的话猛地点头。
“哥哥你很漂亮。”山羊妹妹捏着鼻子说。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音量降下来。
宋清城模仿着山羊的动作道:“谢谢你。”
“咯咯咯咯……”山羊妹妹笑得开心。
铁链一瞬间发出声响。
“要我抱着你吗?”
宋清城没办法忽视对方别扭难受的姿势。
“太麻烦了——”连忙摆手拒绝的姐姐和动作迅捷爬进宋清城怀里的妹妹。
姐姐讷讷,往前晃着身子想把冒昧的妹妹揪回来。
“小艾,回来。”
劝阻无果的妹妹已经稳稳在宋清城怀里坐好。
抬高的位置让她手臂不至于伸直挂着。
“谢谢哥哥。”她还知道礼貌道谢。
“姐姐, 哥哥身上是香香的。”山羊妹妹转头和最亲爱的姐姐分享。
山羊姐姐只能不停给宋清城道歉,“她太调皮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灵缇摇头,“她不沉,不要担心。”
确实很轻, 坐在宋清城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叫小艾的小山羊在宋清城怀里好奇了好一阵,才忽然开口道:“哥哥也要去乐园吗?”
悬挂的手指间已经不怎么能动, 小山羊放低了声音:“我不喜欢去乐园这个方式,感觉很累。”
宋清城拧眉,余光里的花豹也睁开了眼。
“小艾, 乐园,是什么?”
“哥哥不知道吗?说是去了就不会再有烦恼的乐园。所以我和姐姐才要去的,因为我们想要没烦恼。”
“这是谁告诉你们的?”
“姐姐!”
“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坐得远一些的山羊姐姐回答道,“为非完人打造的乐园,所有去了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过,想必是过得很幸福吧。”
黑暗中,宋清城看到山羊姐姐嘴角扬起的弧度。
怎么会,那里才不是乐园。
已经提前知道真相的宋清城胸口倏尔堵住似的,喘不过来。
黑暗里,挺着两只尖耳朵的花豹摇头。
不要告诉她们。
他们没办法判断这两人到底对他的信任有几分,怀揣着希望而来,究竟是否会信任他们给出的真相没人说得准。
好的情况是她们不信,坚持要跟着走到最后。
坏的情况则是她们震惊之后大吵大闹,泄露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就很糟糕了。
车厢里明明还有两个非完人,听了这话也没有任何反对,他们又是否是奔着“乐园”而来,对他们来说都是讲出真相的不安定因素。
宋清城也知道,不讲,是最好的选择。
他弓腰,努力让怀里的小山羊更舒服些。
小山羊身上没有几斤肉,全是硬骨头,几乎想象得到小山羊生活的宋清城心口微酸。
在他们被转移到一辆更大的车里之后,宋清城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小山羊,缓缓开口:“乐园里也会有笼子和锁链吗?”
他试着想让她们意识到这所谓乐园的不对劲。
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小山羊歪头,似乎是没理解漂亮哥哥的意思,“不管在哪里,都是有笼子的呀。但我觉得应该没有锁链,因为这个弄得我好疼。”
小山羊笑笑,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姐姐,在收到对方点头肯定后开开心心等着宋青柏的反应。
非完人权利出台才几十年而已。
联邦地大物博,普法不能及的地方还有许多非完人非自愿过着曾经那种生活。他们享受不到教育,没有机会识字看书,自然没有机会了解所处的世界,也就没有办法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们把笼子当作日常,把被奴役当作生活。
宋清城沉默下去,他没办法挤出微笑应和怀里的女孩,只能试着又把轻薄薄的女孩抬高一些,让小山羊的手更轻松一些。
一直持续到他们换到第三辆车里。
这是一个拆掉了内座的客车,他们到之前,车里已经有了十几个非完人。
移动中,攥着小山羊分别前塞到手心的糖,宋清城看到车上还坐着一个孕妇。
没有锁链缠在孕妇手上。
看起来运送他们的人还是有点良心的,知道照顾孕妇。
小小车厢两侧站满了非完人,跟着车辆急停前后摇摆。
这些人呢,又有多少是认为他们要到乐园的。
关于两年前那个夜晚,为什么那群非完人不逃跑的原因此刻有了答案,他们以为自己在奔赴一个更自由的未来。
一纸合同,或许他们都没法读懂,就稀里糊涂签下名字按上手印。
和山羊姐妹分开的宋清城垂着头,忽然,他开始怨恨自己昏睡的两年。
那是数千非完人的未来。
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辗转七辆不同汽车的宋清城才到达目的地。
马达声轰隆隆一阵停了,进门的有完人也有非完人,他们走进来给每个非完人罩上眼罩。
“扶着前面人的肩膀走!”有人吆喝一句,车里的非完人跟着动起来。
行进过程中,宋清城几乎一出车厢,就闻到了,空气中有极淡的消毒水味。
这个消毒水味道他似乎曾经闻过。
思索着消毒水来源的宋清城跟着前面的非完人小心行进。
要走的路很长,这段他们曾经在瞿姣的视频里看过,红外下镜头显示他们走在道路复杂的走廊里。
几乎每五米就有一个分岔路口。
左、右、右、左……
宋青柏心底默默数着每次拐弯的方向。
这和他们在视频中看到的转弯方向不一致。
要么是两次入口不同,要么是这个走廊并非只有一种通行路线。
大概半个小时后,队伍停了。
唰的一下,宋清城脸上盖着的眼罩被人拿下来,他装作惊恐四处环顾。
在离人群不远处的地方看到挺直摞在推车上的黑色袋子,袋子有长有短,他刚刚闻到的消毒水味似乎就从其中几个袋子上飘出来。
这个样式——他想起来了。
宋清城低头回到人群中。
这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骨碌骨碌……”
他们斜前方的走廊又走进来一批人,同样推着堆满黑袋子的推车。
不同的是,那一车黑袋子没有消毒水味。
分批,这是两个地方的尸体。
淡淡的尸臭味掩盖在不知什么喷剂之下。
活着的非完人和死亡的非完人。
来者不拒。
“过一下安检!”挥着棒子的男性完人戴着防毒面具和头盔,一把抓起最近的非完人推到安检门下。
“嘀——”红灯。
“右边检查。”非完人跟着指引走到右侧。
“嘀——”第二个通过的非完人是绿灯。
宋清城站在队伍里,与跟自己隔了两个人的瞿姣对视一眼,他们状似好奇看向红灯被检查的非完人。
是一条项链。
他们看见非完人攥着不松手。
安检人员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非完人扔下那条项链,重新站回到队伍里。
“嘀——”这次是绿灯。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没等宋清城紧张,他离安检门就只剩三个人的距离。
他们植入前植入后都进行过测试,屏蔽盒是不会被检测出来的,只要他脸上的神情正常,不被看出来很大的破绽就好。
宋清城垂着头往前走。
很快,安检门就到了他面前。
表情不变,宋清城走过安检门。
在他暗暗祈祷中,“嘀——”代表通行的绿灯亮起。
他猛地松口气。
即便事前经过测试,但真正到头,他还是会担心,他们的检测是否真如他们想象的那般,一个屏蔽盒就能瞒天过海,他们的检测又是否会有其他隐藏内容。
现在看来屏蔽盒是没有问题了。
宋清城抬腿跟上前面的大部队,走过案件区域。
他留心观察两侧,所有的安检人员都是完人,以男性为主,少数几个女性背手站在队伍里。
他已经埋头跟上安检过的队伍。
后面需要考虑的就是,要找到机会把摄像头取出来,才能进行取证。
话说回来,现在已经改成先安检再分类的形式了吗?
他还记得视频里关于分类的内容,他们没能从短暂的视频里总结出关于分类的标准。
但现在来说,他最好是和瞿姣分到不同的水果分类。
这样他们的证据就能获得更多的视角。
还要——“等等!”
瓮声瓮气的男性声音。
被拍了肩膀的宋清城回头,和叫住他的男性完人对上眼。
第58章 番外 古代AU2
“坐稳。”
宋柏礼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小暗卫。
“小心些。”
馨香的发顶擦过他的鼻尖。
太子殿下往身后又挪了挪位置。
“青柏哥哥, 压到你了。”丧失30%听力后果就是,小暗卫说话总是黏黏糊糊的,字音含混粘黏。
怎么如此会撒娇, 宋柏礼心中叹气,扶着小暗卫的肩膀让小暗卫稳稳坐在马车中。
“对不起青柏哥哥。”小暗卫歪着头压住他的手背。
亲昵地蹭了两下, 软若无骨的耳廓滚进手背的沟壑中。
摇摇晃晃的狭小车间中,忽起的车帘吹进路边飘落的桃花,旋转着飞舞着落在小暗卫黑得发亮的发丝中。
人比花娇。
宋柏礼猛地抽出自己的手。
“放肆!”
小暗卫眨巴着眼睛拘谨坐直身体, 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治好听力之前, 小暗卫的礼仪课程在宋柏礼的纵容下一直没提上日程。聋聩导致小暗卫很少张口讲话, 又加之年岁尚小, 不知怎么就养成肢体接触的习惯。
自然和宋柏礼也脱不了干系。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惶恐,无措的手指在身前抓来抓去, 坐于马车另一侧的小暗卫看起来吓坏了。
宋柏礼心尖一紧,衣袖翻飞,身体前倾将小暗卫的手握进手心。
“抱歉,孤, 我走神了。”太子殿下低头,看着自己手心这只葱白的手掌。
五指生茧, 纵然用了上好的雪花膏和羊乳膏,也只是摸起来滑嫩些。
就这么被托着手瞧,纽贝歪歪头, 不懂太子哥哥最近是怎么了。
或许是哥哥烦心事太多,才会总是情绪不好。
帘缝之下飞进来一只蝴蝶, 纽贝看着蝴蝶振翅翻飞,小小车间中左冲右撞。
太子哥哥好像没看见这只蝴蝶。
纽贝屏住呼吸,没被握住的手蓄势待发, 紧紧盯着蝴蝶,等待着时机。
累极的蝴蝶翅膀再难带着身体轻盈翻飞。
机会!
纽贝正要伸手揪住蝴蝶将其送出马车。
——那只小小的蝴蝶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感觉。
右手轻抬,白玉指尖之上,那只蝴蝶重回自由。
熠熠闪光的磷粉纷纷扬扬,天光下落满指尖。
纽贝愣愣好半天,被左手加重的力气唤回注意力。
哦对太子哥哥的礼物。
这赈灾一路,太子哥哥寿诞宴会自然要推迟了。
他就可以按时给太子哥哥送上礼物,就是,送什么好呢……
纽贝翘着脚尖,天马行空的想法钻进大脑。
送什么,送什么——
被禁锢的手已经放下了,纽贝还沉浸在挑选礼物的任务中。
在青柏哥哥身边过寿诞的只剩下自己了,自己要好好准备,不能让青柏哥哥有落差感!
翘首思索的模样落在车内另一双深黑眸子里,分桃之爱并非从未有过,宋青柏第一次知道男人能同男人欢好爱慕,就是在古书里。
对同性产生欲望并不是错误的,他接受并且理解自己的欲望。
宋柏礼的视线从暗卫灵俏的脸庞划到手中的书简上。
可这书上也说:克己复礼为仁。
“太子殿下仁善,太子殿下仁善——”布粥的摊前是跪地的百姓。
衣物遮不住的肋骨嵌在胸腔中,饥黄的肤色上是叠起的深邃沟壑。
这是他大宋的民。
袖口内的手掌纂成拳,宋柏礼招手唤来县令,“再加两袋米。”
县令称好退下。
宋柏礼看着锅里熬成的白粥,面色微沉。
就是这么惨绝人寰的景象,一个时辰前,纽贝绑了两个黑衣人送到他面前。
是他随队的士兵。
纽贝在有外人时向来话少,扔下两人后,从怀里掏出什么往前一掼。
远小于米粒的沙石从地上的袋子里滚出。
“以石掺米,构于令官。”
史籍中描写的事重又上演。
宋柏礼冷眼看着被拖下去的两人,手中的杯子猛地按在桌面上,“这可是赈灾粮!这镇州几千口百姓等着这几碗饭吃,可真是,狼子野心!”
拍案而起的年轻储君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若不是他寻了暗卫提前把守,这般小的杂质毁掉几袋大米岂不轻轻松松——到时候,这镇州百姓又能在饥饿下撑几天呢。
“都下去吧。”
宋柏礼挥手,跪在四周屏住呼吸的下人才点头称是,连忙从屋子里走出去。
“嘎吱——”大开的木门被最后一位下人关闭。
狸奴似的矫健灵活,裹着黑衣的人走近还在盛怒的太子。
“青柏哥哥,”在宋柏礼面前他从未在意自己听力带来的奇怪语调。
抿嘴思索好半晌,他才捏住太子的衣袖,轻晃两下,“不要生气。”
快过寿诞的太子哥哥不要生气。
“回去我杀了他们。”
认真的语气证明纽贝不是在说假话。
暗杀,也属于暗卫职责之一。
只是,太子伸手捏住纽贝的右脸颊。
还留着婴儿肥的脸颊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刀口舔血的暗卫,他说杀时也轻巧得好像梦里游园。
“唔,一果不扭。”
“还一个不留呢,你知道他们身边守卫多森严吗?”太子被纽贝这样替自己着想的模样逗笑,“从到孤身边,孤一次杀人的指令没有,也不知道你小暗卫怎么天天喊打喊杀。”
“朝堂自然有朝堂的办法。”
手感甚好的颊肉让太子爱不释手,两手上阵,给人揉红一片才松手。
“喏,县令提前准备的绿豆糕,你尝尝吧。”心虚的太子把手边的盘子推到小暗卫面前。
盘子里就一块孤零零的绿豆糕。
小暗卫手也不擦,抓起来就是一口,嚼嚼嚼,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们还有绿豆糕?”
百姓吃不上饭这府里还有绿豆糕。
小暗卫不愧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敏锐度快赶上朝臣了。
太子指尖点在空出的盘子中,“早安排人下去打听了,提前四处借的绿豆,才做出来这么一块。他们粮仓里前几天就搬不出东西了,一家人跟着灾民一起挨饿。这县令倒是个为民的清官,按律,他无须做到这一步。”
太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还在嚼嚼嚼的暗卫闻言一愣,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绿豆糕,沾着糕粉的指尖左挪右挪,对着被他啃得毫无形状可言的绿豆糕无从下手。
“怎么,不好吃吗?”
暗卫的动作很快引起太子的注意。
“青柏哥哥还没吃……”红着耳廓的暗卫嗫嚅,这乱七八糟的形状他都不知道怎么掰。
“这有何难,”太子轻笑,俯身捏着小暗卫的手,咬在绿豆糕上。
“县令说这是他内人的独门秘方,确实吃起来和京城常买的不同。”仔细品尝后的太子给出自己的评价。
“很好吃!”暗卫说不出这么多,只知道埋头吃。
雪白的牙齿咬在他刚刚制造的咬痕上,小心思完全没得到赏识的太子自讨苦吃,长袍下的腿叠到一起。
第59章
黑色的手套中, 放着一颗绿色包装的糖。
“小狗,拿好。”
是小山羊送他的糖,或许是检查时落到了地上。
陡然加快的心跳渐渐平复, 宋清城歪头笑着谢过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对方手心的糖。
“谢谢。”
他小声道。
防毒面具下的眼睛一动不动, 宋清城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一一掠过他的五官,黏腻恶心的熟悉感觉在胃腔翻涌。
他过去经常遇到这种目光,饱含着恶意和玩弄的打量评估, 仿佛他是一件等待男人使用的物品。
控制着想要蜷缩成拳的手指, 宋清城努力低头试着屏蔽对方的视线。
“怎么了吗?”直到队伍后面的人开始探头, 男性完人才满意收手, 慢慢悠悠晃着走回自己的队伍。
恶心
宋清城小跑几步跟上离他几米远的队伍。
为什么,宋清城盯着前面非完人的后背, 疑惑不解。
他们难道不感到奇怪吗?
“乐园”中还有完人的存在。
为什么没有人疑惑。
前方步幅慢慢变小,“苹果”“菠萝”……他听见前方的声音。
分类。
走廊进入到一个新的房间,骤然开阔的视线里,是抱着枪的完人。他们沉默地立在进入房间的台阶两侧, 和外面负责安检的完人是相同的装扮。
开阔的房间一览无余。
一张桌子以及通往不同前方的几扇门,每扇门前抱着枪的完人手臂上系着缎带。
黄色、紫色、绿色……一共五种。
而每个人身旁门槛之上都挂着一幅画。
格格不入的古时代油画。
新历之后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大幅的手工绘画。
画面内容不算很多, 画中的人有男有女,画中人数并非定数。
这个画风很眼熟。
还有几个人就要轮到自己被分类,宋清城抓紧时间在脑海里回忆记录孙启明笔记本中的内容。
纸上写到的内容和他听到的水果名字一一对上号。
再抬头去看, 颜色变得一一对应起来。
黄色的菠萝、紫色的葡萄、绿色的无花果以及黄红色的石榴。
唯一剩下的金色,只能对应苹果。
画中的苹果就是金色。
每个到场的非完人无一例外, 被重新划分为五种水果中的一种,走进属于自己的门中。
分类依据是什么,不同水果的未来或者说用途又是什么——
隔着一个房间远, 墙上画中人的眼神俱投向房间中心分类台的位置,几双非真人的眼睛空洞无机质,直勾勾射在分类台。
有不少人抬头看见这几幅画重又低下头去。
“啊,肚子!我的肚子!”突兀的女声骤然增大,是队伍最前侧的女性非完人。
和他们同车来的孕妇非完人被两位完人驾着胳膊很快拖进其中一扇门后。
站在门口的完人进去之前,宋清城特意看了一下。
绸带半截红半截黄。
石榴。
女性、怀孕、食草动物,这是他短时间内总结出来或许主导分类的因素。
直到这个时候,队伍里的非完人脸上才多了些表情。
仓皇、茫然,飘忽的视线试图从负责分类的人身上看到持枪的守卫身上,嘴唇张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他们的头压得更低了,身子弯得更彻底了。
抿唇将部分非完人的举动收在眼底,犬类非完人看向自己的手臂,屏蔽盒包裹的摄像机就在靠近身体一侧的皮肉里。
一刻不停的队伍,身前身后一步一跟的非完人,以及身旁两侧时不时走过完人,在这里拿出摄像机应当是没有机会了。
直觉告诉他,那五福画或许就揭示了不同非完人的命运。
只能靠记忆了。
眼看着分类台近在眼前,宋清城的视线在每幅画上一一停留。
漂亮的犬类非完人被送上分类台。
脱鞋脱袜,骨肉匀停赤脚站在台子上。
桌子后的完人抬眼打量着他,电容笔在完人手中来回旋转,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屏幕,微微皱眉:“手臂受过伤?”
犬类非完人带着耳朵点头。
“那就无花——等等,你是灵缇种吗?”
负责分类的完人收回了第一次的分类。
“是。”
屏幕背板的排气孔发出嗡嗡的声音,完人似乎在确认什么。
“菠萝。”
这是他的最终分类。
黄色的塑胶手环被戴到宋清城手上。
“记得,左手既然刚缝线,不是必要的情况下尽量不使用,免得造成损伤。”
背对着他往前走的宋清城脚步微微一顿,缝线,对方说的竟然是黑鸢埋东西时划出来的小口。
那个台子,宋清城扭头去看,似乎看到站着人的台子底正在闪光。
又是检查。
从完人的表现来看,他应该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行了最少两次分类。
在知道他是灵缇前后。
如果不是灵缇,自己会被分到无花果吗?
瞿姐呢,她又被分到哪个部分——
从进入基地开始,他们俩相隔的位置只有两个人,他在进入黄色缎带身旁的门前,应该能看到对方的分类结果。
小心地降低步幅,宋清城转头去看花豹非完人的身影。
紫色、金色——绿色。
对方向着绿色代表的方向走去,是无花果。
两个水果。
这样他们至少能知道两种水果代表的内容。
清楚对方去向的宋清城放下心来,终于走进黄色缎带旁的大门。
门后是一个新房间。
房间里的人不多,进门就是一阵让人听来发慌的气喘声。
算上他在内也就三个非完人。
其中一个非完人正弯腰咳嗽得厉害。
还有两个抱枪坐在一边的完人。
看体型像是男性。
他们侧着身子坐在房间内唯二的板凳上。
“又来一个。”见到他进来的男性完人幽幽开口。
“单数我赢。”相对轻佻的另一位男性似乎很得意。
宋清城寻了一处地方坐下,闭眼靠在墙壁处,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上头都说了,雌性先考虑无花果,雄性先考虑苹果,我以为今天不会再有水果了,怎么今天这么多。”
“不达标又不能硬塞,可不得分咱们这里来。”
“这菠萝现在这么难销,净给我们找麻烦。”
开口的完人骂骂咧咧几句,一手肘捣在身旁人身上,“你说,刚进来那只狗,因为什么病被分到这边的,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啊。”
雌性无花果,雄性苹果。看起来这是两个基础选项,注意着两人谈话的宋清城低头。
孕妇是石榴,身体不好的非完人则被分为菠萝。
一直没人进入的葡萄,是否代表着队伍最后侧的那些尸体。
“你管这么多呢,这么想知道自己去问问。”被戳的完人抱紧怀里的枪躺在墙壁旁。
“那才不要,万一是传染病呢。”
他们毫不避讳,三言两语,灵缇的形象就成了可疑的传染病病人。
而被议论的对象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似的。
事实上,宋清城在听到他们谈话里的内容不再具有价值后,转头回忆起门外的几幅画。
高地之上,成群的果树迎风招展,熟透的金色苹果水润光泽,坠弯了山顶的树木,树下是三位金发少女。白色长裙下赤裸双脚,她们姿态各异,有低头翻土的、有举头修剪枝条的,本不该看向画外的眼球硬生生破坏画面的和谐。
头顶无花果树叶组成的王冠,绿色的无花果穿成挂在胸前的项链,个子看上去并不高的男性非完人站在无花果树下,异长硕大的无花果挡住男人几乎半张脸。笼成一圈的白袍之上,男人胯间支出一条狰狞的青色巨蟒,两颗尖牙耀武扬威得暴露空中。
手捧七弦琴,头戴葡萄藤冠,男性完人的白袍松松垮垮罩在下半身,放荡不羁地坐姿让男性完人显得异常豪迈。另一只没拿琴的手中握着高脚的酒杯,紫色的葡萄酒正从半空倾泻而下,一半入嘴,一半满身。
石榴树枝装饰在发束之间,女性完人躺在树下,她下半身躺在血泊里,艳红的石榴果似乎是早就熟透,没能留在石榴树之上,全部诡异地集中在血泊之中。靠近视觉中心的石榴裂开口,露出坚硬果皮内晶莹剔透的石榴籽。
森林、田地以及大片羊群作为背景,诡异的男性头顶犄角,整个下半身由和身后羊群相似的羊角拼接。他面上神情愉悦,正吹奏着手中的菠萝形状的黄色笛子。轻快的氛围中,围在他四周的女性完人舞姿灵动,翘在半空的羊蹄踏乐而舞。
这是几幅画里唯一一张类似的非完人画像,整个下半身都化作动物形态的非完人,宋清城从来没有见过。
每一幅画中的眼睛都被重新修改过,突兀地引向分类台。
脑海中的五福画细节一一浮现,宋清城没有办法从画中短时间内读出水果相关的寓意。
结合黑鸢买人的消息,他只能大概率确认自己所在难卖的菠萝与人口买卖有关。
剩下的又是什么——
进来这么久,让他越发清晰的是,这是一个成熟且庞大的组织,参与人员众多,受害人更是不可胜数。
第60章
简陋的房间里, 两个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谈着,话题从工作跑到生活。
屋里的非完人没有再增多,坐在他对侧的非完人埋头咳嗽, 另一位则低着头没什么动作。
宋清城在的这个角落,离完人和非完人都有一段距离。
分类不知道还有多久, 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捋清现状之后的宋清城双臂横在胸前。
右手食指指尖借着手臂的演示从手臂外摸在缝合处。
房间右上角的摄像头红点不停闪烁。
宋清城最后用余光确认一遍没有任何视线,和目抬膝收腿,隔着衣袖, 他指尖捏住黑鸢特意留好的线头。
双指一合, 微微用劲, 手臂内传来微微刺痛。
线子在慢慢打开。
突然——“咳咳咳咳咳!”
对向非完人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猛地爆发。
呼吸间气管内发出仿佛拉锯般的声响, 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听得人心慌。
两位还在闲聊的完人瞬间反应过来,其中一位站起“怎么个回事!”
说着他跨步迈向声源方向, 另一位完人拦住他,“别去,万一是什么传染病呢——”
话音刚落,行进中的完人停下脚步。
确实是, 这些非完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位咳咳咳就没停过, 就算不是传染病,脏东西也少不了。
也不知道怎么把这种分到菠萝。
“吴刚他就是故意的,这种人直接分到葡萄去不行吗, 再不济苹果也行。分到我们这来,卖都卖不出去!”
他咬牙怒骂两句, 手指一伸,“你!就你,过去看看, 那人怎么回事!”
宋清城动作停住,他放下还在鼓捣的右手,自然地走过去。
灵缇的配合令两位完人相当满意。
他们又转头嘀咕两句,“这也就是这些傻子,咱们说啥听啥,我看什么非完人解放都是他们自己欺骗自己。”
“说得好像多厉害似的,在这不是还这样,让干什么干什么。”
话间坐回椅子的另一位完人猛拍大腿:“一说到这我就来气,就咱们菠萝金贵,碰不得。那其他水果的售货员可没少贪好处,又是钱又是床的。”
他懊恼。
“分到这部门是真的一点油水捞不到。”
宋清城分心听着两人的对话,紧赶慢赶走到咳嗽的非完人面前。
“还好吗?”
羚羊非完人高耸的尖角在他脸下晃荡,小心着不被刺到,宋清城蹲下身子去。
进门的时候他就想问问这位非完人的情况了,要是需要就医他还能帮忙问问。
“你这是怎么回事?”
羚羊非完人摆摆手,努力示意自己没事。
“过咳咳咳咳咳咳——过、敏。”话毕,羚羊非完人又弓着腰开始新一轮咳嗽。
常规过敏虽然不是大事,但也不是没有致死可能。
“你有带药吗?”
宋清城不希望对方就这么不停咳嗽,在看到羚羊摇头后,他站直身子冲着两位又聊开的完人喊道:“羚羊种非完人是过敏,可以帮他找一下过敏药吗?”
清越的嗓音压过两人畅聊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事,完人脸上闪过焦躁,“不是什么大事你坐下吧,别多管闲事。”
这是不想管的意思,宋清城垂眸,“可是这么严重的过敏可能会致死。”
他看出两位明显很担心货物死亡问题,相较于孙启明仓库中被剜去内脏的十二具尸体,菠萝或许要求保持完整和存活。
“怎么这么多事!”
骂骂咧咧的完人一愣,他站起身,示意另一位看住几人,转身迈向房间某一处。
手指点到墙壁上某处,“嘀”的一声后,空无一物品的墙壁上裂开一条缝。
宋清城跪地的那条膝盖微微一动,身体转向正在操作的完人。
缝隙出来后的完人瞳孔识别成功,他用手一推,走进门内。
双重锁。
靠自己跑出去基本不可能。
宋清城摸清状况,头顶玫瑰耳轻折。
放在羚羊种身上的手不停拍着,宋清城尽力让羚羊种非完人舒服一些。
“别怕。”他轻声安慰对方。
这声安慰不光是因为对方的病情,也因为他没有早发现这个组织内里竟然如此庞大,没能在危险来临前做出有效预判。
迟到的两年,让这个组织不知道壮大多少。
“别怕。”宋清城又说了一句。
“咳咳咳你,你咳咳咳也别怕。”羚羊种非完人分心握住宋清城另一只手,他腰腹几乎折在一起,努力压制愈演愈烈的呛咳。
脸上的血意慢慢减少,嘴唇透出紫色,缺氧带来的眩晕让他稳不住身形,又害怕羊角戳到身边小狗。
他猛地低头,羊角杵到地面。
这只小狗自己也应该怕得不得了,还这么费劲安慰他。
合上的门重又打开,拿着药回来的完人抬手一扔,“把药拿去!”
瓶子落到脚边,宋清城拿起来,没有包装没有字符,瓶身上只有一个3-52的字样。
“愣着干嘛,给他吃啊!”阴影落过来的同时话语加重。
两个完人竟然都走了过来。
这药一看就不正常。
宋清城攥紧手心不愿意松手,玫瑰耳趴在耳朵上,尾巴僵直,这是灵缇攻击前的准备姿态。
他不想让羚羊种服下这个药。
刚才如果他没有看错,完人进门时嘴角带着笑意。
发生了什么,能让那样的人笑起来。
总之不会是好事。
黑色的枪管子就在他眼前,宋清城甚至能闻到枪口上的硝烟味,就落在他的鼻尖之下。
离得近了,体型壮硕的完人仿佛铜墙铁壁,将他和怀里的羚羊种非完人围在方寸之间。
比这体型更大的非完人他也逮捕过,能拿下枪的情况下,放倒眼前这两个人虽然麻烦但绝不是问题。
可是之后呢,他还背着摄像的任务,即便拿下两人,从这里出去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视线落到挂在两位完人胸前的枪上,琥珀色的眸底闪烁水光。
他保护不了自己身边的羚羊种非完人。
“咳咳咳咳咳、给咳咳、给我。”
羚羊种非完人不带温度的指尖落到宋清城紧攥的拳头上,他扒着宋清城的手,掰开宋清城的手指。
“吃咳咳得吃咳咳咳吃药。”
宋清城怔愣着,任由羚羊种非完人剥开他的手心,拿走他手里的药瓶。
颤抖的手努力旋开药瓶,羚羊种非完人不问,抖着手往嘴里不知道倒了多少,直到缓过来的宋清城夺下对方手里的药瓶。
“别—”仿佛被羚羊感染,宋清城手跟着抖起来。
“别这样……”小狗尾巴垂落到地面上,他无措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两下。
咳嗽声渐渐小下去,立竿见影的效果却让宋清城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确实还行啊。”宋清城头顶传来完人的声音。
“给他带过去吧,重新分类成苹果了。”越过宋清城的完人拎起地上的非完人,带着人就往门外走。
苹果,为什么重新分到苹果。
跟着站起身的宋清城踉跄两下,没等酥麻的腿部缓解,他试着追到自己视线里的羚羊非完人。
裤脚忽然被人拽住,宋清城脚步一顿,倒在地上。
他听见身后的完人嗤笑一声。
宋清城不是想做什么,他只是想送送对方,因为他也不能保证苹果和菠萝哪个一定更好。
直到羚羊非完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宋清城视线才转到身边地拽着自己的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非完人抬起头,看清对方脸的宋清城讶异两秒,是个有一面之缘的人,和他一车来到这里的蝙蝠非完人。
他坐在角落又埋着头,导致蝙蝠翅膀缩在阴影里没有被他看见。
毛茸茸的翅膀扑哧扑哧抖动两下,缩得离主人更近。
蝙蝠种明明在说话,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宋清城摸上耳朵,确认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戴的位置正好。
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是蝙蝠的问题。
宋清城瞥了眼回到椅子上的完人。
蹲下身子,他背对着监控的方向,十指翻飞,在空中比画。
耳朵不是特别好的时候,他学过手语。
—你在说什么?
他同时低头看着对方的口型,努力看懂蝙蝠非完人的话。
—不要追,他们摸枪。
蝙蝠小声提醒。
—谢谢你,我只是想送送他。
宋清城弯眼笑着感谢对方,紧皱的眉头舒展。
蝙蝠愣愣盯着他,视线徘徊在灵缇含笑的眸子上。
—我只是因为他突然被转到苹果有些担心。
灵缇不遗余力散发着善意,过于惊艳的容颜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仿佛能灼烧人一般,蝙蝠慌慌张张低头,他手里动作飞快。
—因为需要过敏,所以换到苹果。
嗯?
宋清城努力理解这句话,他往前弓腰,把监控挡得更严实。
几乎被他笼在阴影里的小蝙蝠黑暗中涨红了脸。
有橘子的香味。
两只黑色翅膀也跟着紧张地贴在背上。
—你怎么会知道?
漂亮的小狗又问道。
蝙蝠愣愣盯着对方伸到自己眼前的细长手指,甩了下头,他比画道:
—我听见。
似乎是这样的交谈让蝙蝠种多了些自信,他举起手指,又一次发起对话。
—为什么拽开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