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你看不见的,决定了你看得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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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场仗打完,我就送你一支真正的花簪……”
唐槐仰躺在土坡上,捂住胸口的伤处。他们是偷偷跑远的,因为他在战场上发现了她的秘密,替她打了个掩护,带她躲到了此处,以防被人看见她的赤瞳。
此刻她正在气自己杀急了眼,无法控制自身异状,又担心他胸膛刚合上的伤口裂开。
他见她神色变幻,想必又是在胡思乱想,便随手掐下身旁的一朵小黄花,递到她面前:“你还没见过花簪吧,比这多,比这大……再普通的姑娘,哪怕有双红眼珠,只要戴上花簪,都能好看三分……”他还有力气说笑,还要安慰她。
那朵小黄花,指甲盖大小,自断茎那刻起就开始打蔫,小小的花瓣微微颤动,不知道是他的手在抖,还是山间起了风。
他没有兑现他的承诺,二日后,他死于太行山中的妖兽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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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人类通用纪元以来,每400年是一个平年。
1900年1月1日,星期一,是现在的我们所处纪元的全新开端,是唐槐死后的第十年。
那一年,聂明月经历了很多事。
正月廿一日夜,她与提督聂大人在士武军驻地正在过因战事延后的元宵节,聂大人被总督叫走,回来就通知全军开拔:“暴乱团往北来了,接朝廷指令,士武军即刻出发,剿匪治乱!”
聂明月也在整理行装,聂大人却说:“为父四十年戎马生涯,每逢出战,就没想着能活着回来。但你祖母年纪大了,你替父回京尽孝吧。”
她见当初那位中年将军,如今身材壮厚,发须已是花白;她也对那位未曾谋面的85岁高寿老人有些好奇——人类喜欢把长辈当做家族的精神寄托,说家中若有长寿者,必定能福及子孙、人丁兴旺。
可聂大人的大儿子折于六年前的雪夜奔袭,小儿子几个月前被暴匪绑架虐亡。她这个来路不明的义女跟随他十四年,确实应该尽自己的义务。
聂大人相信她的能力,于是给了她一匹马,让她自行回京。
也许是谁透露了消息,她在行至太行山脉魏县段时,遇一妖兽突袭,她将之诛杀后第一次入了境,不慎中了妖毒。出来时又被一群乔装成山民的人绑架。她只听得半句“姓聂的……”,就陷入了沉睡。
等她再醒来,就已缺了神智。对方想让她吃点皮肉之苦,反被她杀。当她行至官道,被一拐子盯上,见她孤身呆傻、姿容动人,便哄骗到京城青楼卖了个好价。
在军营时,同袍笑她从未女儿装,唐槐也曾跟她提过,等打完那场仗,就送她一支真正的花簪。
当她看到梳妆完毕的丽娘转身过来,头上的那簇黄色缀珠盈盈晃动,她想:“原来这就是花簪。”
丽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花。
她忘了所有事,但她忘不了那朵小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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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四月,京城来了两方人马,烧杀抢掠,陷入混战。他们有外国人,也有外地人。听说前方平乱有功,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绕道入京,打着赶走外敌的口号,和对方打了起来。
后来皇城里也派来了人,三方争斗,最苦的就是百姓。丽娘天天唉声叹气,她最见不得妻离子散、破屋烂家的事情:“这世道乱了,妖怪都活不下去。”
她不懂那些,但她想让丽娘像当初那样,每日都能华服美妆,开心畅怀。
农历五月,她经常被姑娘们带出去逛街。只要有她在,京城的女子都敢出门,谁也不能欺负她们。大家都学她,头上簪着一朵小黄花。
后来她们进了天牢,后来她们到了小渔村。
再后来,等再次见到聂大人时,他在她怀中,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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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过来的她,体内妖毒尽数散去,修为大进之余,泼天的悲伤与愤怒如巨浪袭来。她仅有的惦念已去,于是燃起赤瞳,抱着将军的尸体,一步步踏向敌军……
“小花姐姐!回来呀!”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喊着:“你去了,我怎么办——”
她转身看向他。那是,唐槐……
男孩小小的个子站在战死的士兵之中。那些尸体,是她暌违多日的伙伴、浴血奋战的同袍……往日的热闹场面依旧,她和将军,他们和唐槐,在此刻重聚。
敌人端起了火枪,瞄准了妖异鬼魅的奇怪女人。他们没见过妖,也没领教过来自强者的愤怒,不知道该不该开枪,能不能开枪……
她对着小唐槐笑。这是她第一次笑,地上的小伙子们曾以逗她笑为日常,笑话窘态怪相耍了无数次,没想到因他们的离开,她才学会了嘴角上扬。
这个荒唐可笑的人世间,她想将它毁掉,让它和他们一起尽数消亡。此刻的她知道,她做得到。
她将所有过往和记忆融在内息里,支撑着她使出生平最大的力量,跟随着血脉中的本能,默念出“明堂——”
巍峨群山屹立身后,看不到顶的山巅如剑锋,刺穿满天红云,山中有一建筑在云中隐现,七彩霞光缭乱……
那是她的明堂第一次现世。那时她才知道,她的灵台之内,有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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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她要使出灭世之力时,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粒,有一撑伞人向她走来。
他出现的时候,世界万籁俱寂。持枪的人、火红的落日,燃烧的硝烟……都仿佛成了画中的墨迹,静于画卷之上。
只有雪中的他,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他伸出手:“把将军交给我。”
她不懂,只看着他。
那人说:“我来自阴冥司,判生灵亡魂之功德罪恶。将军需跟我走。”
“凭什么?”她说,“你没有,抢走他的,本事。”
“你说的对。于公,你无因果,不轮回,在我的权限之外。于私,我打不过你,没有人能打得过你。”他笑:“但是你不能误了将军的轮回。只有带功德的人,才值得让我带走。我向你保证,将军下一世,必能当个富贵闲人,安稳一生。”
聂明月依然不放手:“他此生,不图安稳,更不图,来生安稳。”
那人十分意外:“那他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我敬将军是百年难得的名将,定会尽力满足他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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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有一年,将军盯她读书。背至《尚书·武成》“……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一段,他问她可知是什么含义。
“说的是没什么上进心的帝王,不重视武事,只想养马归田。”她见字解意。
将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的脸只一笑就少了杀伐之气,多出可亲的和气来:“甚是淘气。这写的不正是每个将士最大的愿望吗?我们征战杀敌,为的就是再无战事,百姓安乐了,才能卸甲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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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她从回忆中出来:“偃武修文,马放南山。”
撑伞人愣住了:“这愿望太大,将军功德虽厚,却无法实现。”
“谁能实现?”她问。
“万川汇聚,海清河晏。百姓香火,延绵不断……”那人说完又摇头:“你见世间佛与道,几千年信仰之力都达不成这等愿望,只能渡人渡己,哪能管得了天下的事。你还是让我带他走吧。”
“不!”她神情坚决:“我偏要,让他看见!”
撑伞人看着她,却无法看清楚她。她身后的明堂神山笼罩四野,金色烈焰与银色月华交织流动,瞬间让他神魂震荡——她是连他都不可窥探的存在。
“……我不愿与你为敌。如果你坚持,我可否与你来个约定?”他说:“我给你十年时间,你做你的事的同时,管人间妖鬼不作恶。不管你那事能做到什么程度,只要有实现的可能,我都不把将军魂魄拘走……”
“然后呢?”她问:“我做到了,你又如何?”
“到时我可送你一件法宝,能消你体内的炎冰之气,让你不再受燃魂冻魄之苦。”他方才看到了她于明堂境内的画面,那地方既是她强大能力的依仗,也是禁锢她不得解脱的永久折磨。
聂明月第一次遇到有人能知她灵台内,正遭遇着日夜不息的筋骨洗练,这是她中妖毒后才出现的情况。最初的痛楚出现时,导致她失了神智。只有向北走到无路可走、站在小渔村的海边时,才稍微减弱痛感。
她应下了。
撑伞人和雪一起消失了。阴冥司传承下来的习惯,不道别,不说下次再见。
她把将军冰凉的尸体放回原地,以明堂之力唤走他的生魂,抱着小唐槐缓步离去。
直到她与明堂消失,时间才继续向前,战场上的人仿佛只一愣神间。
将军的尸体仍在,他身旁的炮火残骸依旧燃烧。领军的首领敬仰对手的刚烈强悍,命手下为将军收尸,送他回以死报效的故国。
方才的妖异鬼魅,没有被任何人提及。赤目红瞳的女子,仿佛只是满天彩霞中的一个幻觉,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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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小渔村时,丽娘和阿金惊喜不已。
丽娘将村子打整得焕然一新,如同她整理自己的发钗盒、首饰架、衣服柜那样,各有归处,各自光鲜。
村里多了一条商街,有附近村里的人来物物交换。
她带着村民搭了一个简陋的码头,村民把自家房子改做客舍与食铺,做着路过商船的生意。
她自己开了个小铺子,买了辆驴车,每天早上阿金驾车为镇上的大户人家送刚打捞上来的鱼鲜。
丽娘就是那种,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好好生活的人呀。
“小花,我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她紧紧抱着她。
聂明月第一次被人如此亲密地拥住,那怀抱带着淡淡的香气,陌生又温暖。
“姐姐不叫小花,姐姐叫聂明月!”唐槐大声说。
“好!我多叫你几声就习惯了!明月!明月!”她笑得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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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聂明月独自站在海边。北方冬天的海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落日藏于雾中,极为不舍地缓缓沉向大海。
当那轮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片片雪花,就像记忆中的小黄花,最终消散于海与天之间。
1900年的最后一天,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