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家食肆,后院。
带着肃杀之意的秋风穿堂而过,将紫藤花串吹得簌簌作响,仿佛不见其落地誓不罢休。
“羊肉汤饼是你做的?”白胡子老头将浑浊的眼眸再次压长,眼神凌厉地扫过才出现在后院的新人。
不待季璋开口,他身后的张小娘子狐假虎威跳了出来,连忙指认道:“郎君,就是她!奴来点菜,她居然用一碗汤饼就将妾身给打发了。”声音柔弱无骨却带着几分娇俏,言语中的委屈尽在不言中。
瞧着那娘子毫无顾忌搭在老郎君肩头的纤纤玉指,季璋心下了然——又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黄昏恋。而能负担得起这种黄昏恋的老头,绝非是寻常人家。
这回,好像踢到铁板了。
季璋面上却丝毫不见慌乱,只见其缓缓朝张叔欠身行了一礼,随即站直身子嘴角噙笑看着张小娘子,顺着她的话道:
“小娘子怕是误会了。这汤饼份量少,巴掌大的小碗里只有不足十片指头大小的面饼,怎么会是正菜呢?而且这点份量小娃娃都不够吃,寻常人又怎会将其错认为正菜?”
要倒污水,是吗?那她便顺势而为,用盆接下这水再反手给她泼回去。
话音一顿,不给对方任何反驳的机会,季璋迅速将视线回落到面前的老头身上,清明的眼眸毫无畏惧地与其对上,不卑不亢解释道:
“这汤饼只是前菜,后续送去贵府的才是正菜,我等对每一位食客皆无怠慢之心。不过方才周主厨不在,所以我斗胆做了这一道羊肉汤饼,先给郎君暖暖胃。前菜与正菜间隔过长,让郎君久等了。”
这话说得过分漂亮,张小娘子想出声驳斥也不知从何下嘴,只得耍着小性子告状,“郎君您瞧她,说得一套一套的。话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这是一门心思就想欺负我呢!”
白胡子老头伸手拍了拍肩头的手以示安慰,看向季璋的眼神却陡然柔和了几分,“你是承认,这羊肉汤饼是你做的了?”
“是。”
季璋一时竟摸不着头脑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却选择诚实地应下:“是我一人为之。”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能将周安拖下水。
老头看向她的眼神蓦然迸出精光,就连松弛皮肤耷拉盖住的眼尾也连带着睁开了几分,随后只听着他急切问道:“你之前可在杭州待过?”
杭州,不亚于徐州的敏感词。
季璋闻言,心中当即警铃大作——这人莫不成也与苏轼有关系?
她谨慎地点了点头,意有所指试探道:“郎君好眼力,我是厨子,熙宁六、七年时在杭州富贵人家府上做过工。”
那老头闻言“噌”地一下站起,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嘴角耷拉下的皮肤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户人家可是从外面来的,主君是当官的,姓苏?”
“……是。”季璋接下了苏府厨娘这项身份。
饶是早已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确切的答案时,季璋还是忍不住腹议吐槽着——合着苏轼一天天不着家,不仅仅是忙官场的事,还忙着到处交友是吧。
老头闻言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得意洋洋朝身后的张小娘子炫耀道:“老夫我就说我没尝错,那羊肉汤里放了花椒,可不是两浙路的做法。这等做法,我只在苏小友府上尝过。”
没想到,苏小友离开杭州几载,他却在湖州遇见了其府上做工的厨子,当真是妙不可言。
“嘴那么刁,当然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张小娘子心里的气还未消,气鼓鼓附和道。还以为自家郎君是来替自己出气的,不曾想居然是来认故人的。
周安瞧此情景骤然松了口气,原来张叔不是来找麻烦的,不过二掌柜怎么一脸凝重?
他挪步凑近,轻声问道:“二掌柜,可还有哪里不对吗?”毕竟二掌柜的厉害,他在阳羡早已领教,说不准她又发现了什么小细节。
季璋闻言陡然回神,面上松缓了几分,假笑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之前待过的‘主家’那么厉害。”
“王娘子。”熟悉的三个字从浑厚陌生的嗓音中说出,吓得季璋一颤。
湖州,果真与她八字不合。
白胡子老头看向季璋,诚意满满道:“听闻你并非两浙路之人,我想邀你去我府上做工。价钱你随意开,你可愿意?”
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州人,吃了这么多年的两浙菜,他也想换换其他口味的菜了。
季璋果断拒绝道:“郎君您也听见了,我现在在这食肆帮忙做工,委实去不了您那儿。”去这老郎君府上,与呆在阳羡有何区别。
张叔闻言扫过周安,不屑道:“不知周小郎君这边给你的月钱是多少,我出三倍。”
感受到他强大的气场,本就将自己放在低位的周安更不敢说话了,到嘴边帮衬二掌柜的话也咽回了肚子。
“郎君,这话可不是这样讲的。”
季璋嘴角又挂上了招牌假笑,“您是周小郎君的客人,而我与周小郎君相识方到此处帮工,你我二人方能相遇。可若您以高价将我聘请去贵府厨房做工,那置处在中间的周小郎君于何地?又置我与周小郎君之间的情分于何地?”
这等挖人墙角的行径,在商场很常见,但于读书人而言是最为不耻的。
万幸,季璋赌对了。对面的老头眉头一蹙,深深的沟壑在眉间组成了“川”字,仿佛真地在思考季璋提出的问题。
季璋却压根不在意他的答案,故而不待其出声继续道:“您若是想尝尝我的手艺,不妨让小厮每日来食肆取。食肆每日花样众多,您也有更多的选择不是?”
张叔沉思片刻,妥协道:“你们这食肆多久才能开业?”方才从前院来时,门口的那一堆废墟,他可都瞧在眼中。
季璋瞥向周安,周安心领神会适时开口道:“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是……行会那边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那些老家伙不放行?””张叔挑眉道。
“不是。”
周安叹了口气,无奈道:“二掌柜今日才来,她听闻行会的人喜爱大家文墨,便让我送了一张苏大家的亲笔提词过去。可行会之人说是假的,将它没收了。”
前面二人的对话,他一字不落都听见了。二掌柜在苏府呆过的话,那那张词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一点,张叔自然也明白。老头吹胡子瞪眼,怒气十足道:“这帮老家伙,可真是愈发过分了,看我张三影怎么收拾他们!”
“张叔莫生气,这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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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贵重之物。”
周安假意劝阻,实则火上浇油道:“只是这东西是二掌柜,不是我的,我委实做不了主啊。”
张三影看向季璋求证着,季璋抬手假意抹着眼泪,配合着委屈地点点头。
“你们且收拾,明日定能正常开业,可莫忘了我的饭。”留下一句定心话后,张叔带着张小娘子潇洒离开。
“那就多谢张叔了。”周安声音中充满了委屈与感激,然而在张三影瞧不见的地方,他的脸早已笑开了花。
季璋却如劫后余生般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隐约透着一股死气。
*
入夜。
周安将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主仆三人住,自己则拾掇拾掇在库房支起了一小床。
“二掌柜,你们早些歇息,明日开业还得劳烦你们了。”周安拱手行礼,在季璋面前弯下了腰。
因着行会的事,他压根没想到能这么快开业,故而没想着请人一事。可今日,张三影离开不过半个时辰,苏轼那张亲笔提词便原封不动被送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宝家食肆准入行会的证明。
他精心准备的棕底绿字招牌,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挂在门户上了。然眼下事急从权,只能待明日一过,再着手准备雇人一事。
季璋点头谢道:“周安,你也早些歇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应对。”尽管对方是再不顺眼的“准女婿”,但她们一来就把主人家的厢房霸占了,她实在是做不到冷言相对。
“是。”周安起身,安分乖巧地退出了屋门。
待屋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屋内才再次响起声音。
瞧着床账里均匀呼吸的小山丘,月牙轻声问道:“娘子,咱们要在湖州扎根吗?”
娘子的真实身份她是知晓的,也知晓她离开阳羡的缘故。如今又遇见了原郎君相识之人,相同的情形之下,是去还是留,她们应早做打算。
季璋垂眸看着床上熟睡的苏迨,又将声量放低了些,“咱们来湖州,是帮二宝掌掌眼的。”
如今事情还未开始,她怎么就走了呢。而且眼下还有张三影这个老头瞧着,她暂且走不掉。
月牙又道:“那咱们是租宅子,还是买呀?”买和租,在庄宅牙人那儿得到的房源可是截然不同的。
“买。”季璋不假思索道。
她原本就不打算在湖州做营生,眼下知晓有熟人在这儿,更不会做了。没有当地收入的情形下,还是买一处宅子要方便些,不用每个月都担忧房租问题。
“娘子,您今日是……”床头烛台昏黄的烛光映在季璋的侧脸上,月牙晃眼仿佛又瞧见了下午一脸落寞之人。
她欲言又止,最终鼓起勇气问出了口,“娘子,您今下午瞧着面色不太好,可是有哪儿不舒服吗?”
下午吗?
季璋闻言回忆着,莫名的酸涩感如寻到了缺口般蜂拥而至占领了心头,她叹气道:“想起了一个不值当的人。”
五湖四海广结好友,却没心思在意妻子的不对劲,说来也真是可笑。
眼眶蓦然有些发涩,季璋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下她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反应,还是她这个外来者的感同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