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春雨淅淅沥沥,绵绵密密。
豫州临阳县县衙后堂内,气氛凝重得近乎压抑。县令庞荣海身穿七品官服,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堂中,而上首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位,是赫赫有名的柱国大将军。
“庞大人,你可知本将军为何突然到临阳县来?”
魏璋眼神凌厉,声音低沉浑厚,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人不由心生忐忑。
庞县令忙不迭拱手,微微弓着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下官不知,还请将军明示。”
魏璋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冷冷道:“本将前几日得到消息,红莲教教首李山瞳已经逃至这临阳县中,庞大人身为县令,竟浑然不知?”
庞县令浑身一震,额上顿时沁出细密的汗珠,身体也几乎要弯成虾米状:“下官失职,望将军责罚……”
魏璋浓眉皱起,将手中的茶盏往桌案上重重一放:“一个月前,本将就已从鄂州传达命令,命豫州各级官员全力搜捕李山瞳等一众红莲教徒,一有消息,即刻派人告知本将,你却丝毫不当回事,这一月来非但未叫衙役搜查,眼下连李山瞳逃至眼皮子底下都不知晓,试问该当何罪!”
魏璋率兵辗转至豫州后,近来一直在豫州各郡县搜捕叛军,他虽零零散散抓到一些教徒,却一直没有寻到李山瞳的踪迹。直至几日前,墨锋探查到李山瞳疑似扮作小商贩进了临阳县地界,他当即带领人马火速赶来临阳县,却发现庞荣海全然未将搜捕红莲教匪之事放在心上,如何能不怒!
庞县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军恕罪!将军恕罪!求大将军给下官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伏在地上,后背冷汗连连,“下官即刻便动员县衙所有人员挨家挨户搜查教匪,一有李山瞳消息,下官定当立即告知将军。”
魏璋沉默片刻,冷声道:“起来吧,叛乱未平,本将军暂且先不治你的罪。你且去把本县的地形图先呈上来与我。”
庞县令顿时如蒙大赦,连声称是,旋即匆匆退下,赶忙去往书房拿地形图去了。
魏璋拿到地形图,又同庞县令交代好具体的搜捕事项,方从县衙里出来。
濛濛春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魏璋翻身上马,墨锋等人跟随,一行人策马奔行,直往边郊的营驻地而去。
雨天街上行人稀少,百姓们都待在家里,只偶有一二撑伞者匆匆走过。
魏璋打马从街上过,马蹄踏在潮湿的石板路上,溅起一路水花,奔至道路拐弯处时,路边忽有一抹青色身影自眼角掠过。
行路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撑着油纸伞,背着药箱,走路微跛,脸则被描着芰荷的伞面全部遮挡住,看不清楚面容。
魏璋只当是一个路人,微微侧目,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专注看着前方。
青宛午后去给刨花巷的尤娘子看病,回来路上天空忽飘起了毛毛细雨,不过好在她带了雨伞。
她和付熙和搬来临阳县已经三四年了,初时她跟着付熙和一起投奔他的姑母付惠莲,半年后两人靠着绣活和医术积攒了一些银钱,便托牙人赁了一处房屋居住,又过了两年,二人日子渐渐好转,便合力开了一家医馆,一起为求医之人看病就诊。
她之前在魏家闲时常会翻看医书学习药理医识,本就有一些基础,后来被付熙和所救,每回他上山采药回来,怕她无聊,都会教她辨认草药。搬到临阳县生活后,他为病人看诊时,有时她也会在一旁打下手,一来二去,她对学医的兴趣日益浓厚,便请求付熙和教她医术。而付熙和见她是真心想学,便也不留遗力地教她。待学至一定程度后,她开始慢慢上手为病人看诊,如今已是临阳县城中一名小有名气的女大夫了。
只是她平日大多数看的都是女病人,倒不是因为碍于世俗才不治男子,只是她学医后见到的病患多了,才发现很多女子囿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俗,而羞于对男大夫启齿心事,导致病情延误,更有得了隐疾者,为了避免名誉受到毁坏,宁愿在家中等死也不去看郎中。
比如她和付熙和刚搬来临阳县的那一年,长丰街米店王掌柜的妻子马氏因患了乳疾病重,家人忙请付熙和前去为妇人瞧病,哪知那妇人思想僵化,为了保全名节,竟然宁愿忍受痛苦等死也不要男大夫诊断这么私密的部位,无论其家人怎么劝她都坚决不肯松口,甚至说出“若你们强行让他来给我瞧病,我即刻一头撞死”的狠话。
没过多久,她就听说那妇人双乳长疮溃烂,最终因没有及时治疗而丢了性命。当付熙和同她聊及这件事时,她还震惊惋惜了许久。
后来她学了医术,有了能够上手为病人看诊的能力时,更多的也是去接诊女病人帮助女子。时间长了,这城中许多碍于男女大防羞于看病的女子都纷纷来找她求医。
她今日便是去给刨花巷的曹木匠之妻尤氏看病,这尤氏刚小产不久,这几月一直下红不止,曹木匠请她过去时,那妇人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气息若有若无,下身鲜血如决堤之水,浸湿层层被褥。
她连忙上前,指尖轻触妇人腕脉,只觉指腹下脉虚细如游丝欲绝,尺部尤弱,重按无力,又兼数象,搏动躁急,似残灯摇曳,乃是气血大亏、冲任不固之症。
她当下铺开纸笔,写下药方,让曹木匠速去抓药,用黄芪、煅龙骨、煅牡蛎、炮姜炭水煎给尤氏服下,以益气摄血。又从药箱里取出艾绒,在妇人关元穴缓缓悬灸,以温经止血。
女子在生育方面面临诸多风险,她自从医之后,遇到过许多为此丢了性命的女子,但愿这尤氏能够快快好起来。
正想着这些时,就听得前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下意识往街边避让,却不想为首的那匹高头大马在经过她身边时,四蹄踩到地上的积水,地上的脏水毫不留情地飞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青宛低头看了一眼被污浊沾染的裙摆,不由吸了一口气,她下意识把伞抬高,回头望去,隔着雨幕隐约只见那群官兵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乌泱泱地在雨中疾驰,不过匆匆一瞥,那群官兵就转瞬就拐到另一条道路消失不见了。
青宛秀眉紧蹙,强压下气愤,只能拿出手帕轻轻擦拭裙摆上的泥污,自认倒霉。
回春堂里,付熙和正在给一位腹痛的老农看诊,刚提笔写完药方将病人送走,就见细雨濛濛中,青宛出诊回来了。他赶忙出了医馆门冲进雨中替她撑伞,又接过她手中的药箱,语气略带责怪道:“怎的一个人去出诊,也不多带一个人手与你同去。”
青宛道:“那会儿情况紧急,曹木匠来找我说他浑家要不行了,便一时顾不得了。”
“一人外出不安全,况且这两年世道不太安稳,小心些总没错,日后若再要外出就诊,切记让阿斛与你同去。”
青宛知他是关心自己,心中一暖:“知道了,我下次会记得叫上他。”
进了门,付熙和收伞放下药箱,转身时却不经意间瞥见她罗裙下摆的点点脏污,他心下一紧,几步上前:“怎的弄得如此脏,难不成摔倒了?有没有伤到?”说着,将她身体转了一圈,检查有无受伤的地方。
青宛温声道:“我没事,就是路上遇到纵马的官兵,被溅到了地上的泥水,换身衣裳就好了。”
正坐在矮凳上捣药的莲心见了,笑道:“师父待师娘真好,莲心以后也要找个处处关心爱护我的人。”
在药柜旁整理药材的阿斛听到了,忍不住调侃道:“你才几岁呀就想着嫁情郎啦。”
莲心一听,脸唰地一下红透了,“阿斛,你这小崽子,讨打是不是,再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阿斛听了,朝她吐了吐舌头,“师父师娘在这呢,你敢。”
青宛和付熙和相视一眼,不由被二人的对话逗笑了。
这两个孩子本是城郊一间破庙里的小乞儿,两年前她陪付熙和去一户人家出诊时恰巧看到他们被几个老乞丐欺负,便上前制止帮了他们。她见两个孩子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实在是可怜,也许是想到了幼时的自己,她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便和付熙和商量着想将他们带回家中。正好那时二人存了一笔银钱打算开医馆,正缺人手,本也打算买两个下人回来帮工,便将这两个孩子带了回去。
捡回来时,两个孩子都只有十二三岁,看上去瘦骨嶙峋的,如今养了两年,脸上有肉了不说,身体也长高了不少。特别是阿斛,现在的个头比她还要高上许多。
他们原先没有名字,她和付熙和便重新为他们取了名,白日里安排在医馆里做药童帮工,晚上则和他们一起回到宅子里住。
待至天黑,主仆四人关了医馆门,回到梧桐巷的新宅子里。厨娘孙婆子早备好了饭食端上来,待用过晚饭,莲心服侍青宛沐浴,洗完出来便知趣退下,留夫妻二人在房内。
付熙和同以往每个晚上一样,取来布巾亲自帮青宛的头发绞干。青宛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子里那张清隽温润的脸,犹豫道:“前日你提之事,我想了想,若不然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办婚事了,只叫姑父姑母表哥表嫂过来一起吃顿酒席便好,用不着再请外人了,反正左右哪个不知我们两个是夫妻,仪式什么的,不打紧的。”
付熙和道:“那怎么行,当年我们是假夫妻便罢了,如今你既答应了与我做真夫妻,那我必不能让你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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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该有的仪式,你自也该有。”
青宛拗不过他,便不再多言。
说到真假夫妻,青宛不由得想到初来临阳县的那一年。
那年为了躲避恶霸赵坤的纠缠,她随付熙和来到临阳县投奔他的姑母付惠莲,因付惠莲家中只有三间房,她与丈夫杨贵仁要住一间,儿子杨堂和儿媳郑罗娘要住一间,遂只能收拾出一间空房来给他们居住。
他们原也想自己赁屋居住,可二人离开清河镇时,大部分银钱都因为医馆被砸之事补偿给了孟大夫,身上已是所剩无几,不得不暂时住在姑母家中。
可二人身份尴尬,住一起怕惹来邻居口舌议论,付熙和便私下同她商量,暂以夫妻名义住下。
那半年里,二人虽同住一屋,却从不曾有过逾矩之举,一直都是她睡床铺,付熙和打地铺。
后来二人手头存了一些银两,很快就在外头赁了一处宽敞的房屋搬了出去,自此总算可以一人住一间房。
原本搬家应是件高兴事,总算不用两个人共挤一屋了,然而搬过去后付熙和却突然情绪低落起来。
她见他每日两眼青黑,似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吃饭时还时常忘记动筷只盯着她发呆,便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出于担心,她柔声询问他缘由,付熙和却只道自己无事,躲进房中,不肯与她说心里话。
直至上元灯会那夜,他陪她出去逛灯会,路上,他红着俊脸买了一盏兔子灯送给她,又在漫天烟花下,深情地与她表明心意,她才知晓他那阵子为何每日神思不属,心情低落。
“自搬家后,我总是睡不好,每晚屋子里不见你身影,我总觉得不习惯。”
“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想同你说…我心悦你。”
他说,他在山崖下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对她心生好感,后来将她捡回家,又在日夜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喜欢上她。”
他说,他想同她做一对真夫妻,想娶她,保护她一辈子。
青年温润的嗓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烟花下她有一瞬间也被青年那双真诚的眼打动。
可那时的她,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魏璋,便犹豫了。
她有着不堪的过去,且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这对付熙和来说并不公平。付熙和是个温和良善之人,还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想骗他,也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于是只好同他坦白,只道自己之前曾被长安城里的权贵强占过身子,是偷偷逃跑出来的,自己早已没了贞洁,甚至日后还有可能会被那人重新找到,若那人迁怒于他,后果不堪设想,与她结为夫妇风险极大,甚至会危及生命……她说了许多话,希望以此能将他劝退。
然而,付熙和非但不介意,反倒在知晓她的经历后,无比地心疼她,并且仍旧坚持要娶她为妻。
她那时虽活下来了,可魏璋没有找到她的尸首,难保不会再派人来寻她,出于担忧,她心一狠,仍是拒绝了他。
付熙和见她心有顾虑,便自退一步,只道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她顾虑消除,愿意接受他为止。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几年过去了。这些年,魏璋的人并没有来找她,而她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慢慢放下。
半个月前,当付熙和鼓起勇气重新提起此事时,她也终于能做到毫无顾虑的接受他。
“好了,头发干了,你早些歇息。”
付熙和突然出声,瞬时拉回她飘远的思绪,青宛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付熙和看着镜中的美娇娘,有些恋恋不舍道:“宛宛…不留我一下吗?”
青宛微微一愣,“天色不早了……”
付熙和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微哑:“我只抱着你睡,不对你做什么……”
被他指腹擦过的耳垂微微有些发烫,青宛避开镜中他的视线,低头垂眸:“再过几日就要成亲了,等我们拜完天地再……不迟。”
话音刚落,忽听得身后传来绵长叹息,“那便听宛宛的,我回屋了,你早些安歇。”付熙和的声音似裹着三分委屈。
“我真的回房了?”他走至门口,回身望她,一双俊目湿漉漉的,像被雨打湿的墨竹,凝着层薄薄的水光。
青宛见他一副要走不走的模样,咬了咬下唇,终是心软道:“那…说好了,只抱着我睡……”
话音未落,付熙和已经将门掩上,修长的身影快步走至她面前,举指发誓道:“我保证。”
青宛脸颊发烫,抬头望见他眸底藏不住的得逞笑意,想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当下付熙和揽着她的肩走至床榻边,脱衣去靴,吹灭灯烛,上床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