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
萧染背着双手立在薄雾里,甲胄在晨光下泛出冷冽寒光。他身影高挑挺拔,声音低沉干脆,不容置疑。
苏绾微怔,眼神有些恍惚。
这副模样气势,竟与那个家伙如出一辙——语气霸道,阴鸷冷戾,俨然不可一世的“冷面阎罗”。
他如今,可曾寻回那段失落的过往?是否还记得,那场山崖巅峰的并肩作战?是否还记得,他曾为她剖心刮骨取出体内银针?
苏绾低下头,指腹缓缓摩挲着素金戒,神思陷入深海。
那边萧染等了半日,不见她如往常一般反唇相讥,身后出奇的安静。
萧染觉得有些奇怪,他微微侧过半边身子,眼角余光偷偷瞄着她。但见佳人垂着眸子,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描摹戒面,若有所思的样子。
顺着指间望去,那枚金戒指隐隐泛光,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正是当初在杭州客栈里,他无意间拾起的那枚。她当时气得跳脚,宁愿春光外泄,也要将戒指拿回手。
他晓得戒指是谁送给她的。
萧染胸口像被人用小锤子敲了一下,说不清是闷还是酸。他原本也没多认真,随口逗弄她罢了,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谁知她竟无动于衷,连个白眼都懒得给。
少年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撇着嘴不满道:“我说不准就不准,你听见没有?”
声音不自觉拔高几分,像只炸毛的小猫,眼角藏着委屈与不安,连耳根子都悄悄泛了红。
话一出口,他又觉自己似乎太凶了些,低声补了一句:“我是怕你斗不过那只毒蝎子。”
晨风拂过,苏绾回神,抬眸看了萧染一眼,“贵妃遭难,是皇后下的毒手。不斩断根源,局势永远收不住。”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卸下铠甲,摘掉头盔,甩了甩被闷得略显潮湿的一头青丝,“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局势在必得,皇后翻不了天。”
萧染还想再劝几句,忽然一眼扫到她额顶的血痂,梅花大小一块,颜色暗红泛黑,显然是被钝器狠狠砸过。
少年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手指指着那处伤疤,结结巴巴:“这、这怎么搞的?”
话刚出口,少年按捺不住内心怒火,自顾自给了答案:“皇后派人干的,对不对?”
苏绾还没来得及点头,萧染已经气得捶手掌心,怒道:“从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那个歹毒的女人,不过仗着太后多信任她一分,还真把自己当成后宫主宰了?”
说完他大手一挥,眼里杀气腾腾,“走!今日小爷非弄死那只毒蝎子不可!”
语气凶狠,像只呲牙的小豹子,毛发倒竖,透着一股为人出头的傻气英勇。
苏绾眉眼弯弯,“你先别急着上刀山,好歹听我布个局嘛。”
寅时达旦,天光微启,薄雾未散。紫禁城沉浸一片朦胧,轮廓逐渐浮现,重重宫阙起伏,宛如一头沉睡巨兽。
苏绾四人自诏狱脱身,绕过北门岗哨,一路沿僻静小道曲折前行,翻越数道宫墙回廊,穿梭于朱红宫门与金瓦飞檐之间,悄然逼近皇后寝殿外侧。
行至东六宫附近,地势渐低,白雾浓重。忽听远处奚奚索索脚步声逼近,抬眼隐约可见三四个宫人从拐角探身前行。
“听我指示。”
萧染眸光一凛,飞身扑出,反手一掌拍昏领头太监,捂住其口鼻,顺势拖入一旁假山后。
“嘚!”春蝉飞身跃起,银链套进末尾一名内监脖颈,两手绞住银链一拉,即将那人勒晕过去。
苏绾与无霜两翼分进,手刀翻腕,接连制住其余两名婢女。几名宫人甚至未得惊呼一声,便被堵了口舌,绑了手脚,尽数扔进浓密夹竹桃树丛,隐匿了所有形迹。
春蝉踢了踢宫女掉落的绣鞋,拾起来试着穿上脚,又钻进树丛,剥了宫女们的衣裙,满载而归。
无霜选了件纱衣拿在手里,转头看向苏绾,眉眼带怯,“小姐,霜儿不似春蝉他们精通拳脚功夫,也不懂宫里的规矩,倘若不小心弄出了纰漏,岂不是给小姐惹麻烦?”
她小声说道:“要不,我还是留下吧,不要拖累大家。”
苏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霜儿,你自幼跟随我,饿过、冻过、逃亡过,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怎能眼睁睁丢下你一个人不顾呢?此去前方刀山火海,我还觉得亏欠了你,莫再一家人说两家话罢。”
“小姐……”无霜眼眶微红,重重点头,咬唇不再多言。
此时萧染也换上内侍灰色圆领衫,头顶纱冠,手握拂尘,又学着太监的弯腰内八字步伐走了几圈,模仿得颇有几分像样。
他翘着兰花指,扭捏道:“这世上,还有比小爷我更俊俏的太监吗?”
春蝉笑得肚子疼,无霜也忍俊不禁:“萧公子的扮相绝佳,可惜嗓子破了些。”
“别闹了。”
苏绾换上一身藏青色内侍服,摘下桃花簪,盘发藏于冠帽,正色道:“宫门就在眼前,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寝殿连绵成阙,朱栏玉瓦,飞檐翘角,庄重之中不失华贵,正如皇后其人,端庄慈雅,贤良淑德,是世人眼中“母仪天下”的典范。
此刻天光渐亮,晨钟方歇,寝殿前宫人穿梭如织,巡逻禁军着甲披刀,站姿如松,一步一岗,未见丝毫懈怠。
廊檐花墙下,四人屏息匿形,悄然窥伺已久。无霜越看越心惊,“这寝殿守卫如此森严,巡逻一轮接一轮,咱们怎能混进去?再说,就算进了,也不一定抓得住她吧?”
苏绾望向寝殿前方,定定注视那位提着铜水盂的老宫女,冷静道:“皇后每日清晨醒来,必先焚香净手,再以温泉浸足,时间不少于半个时辰。其间遣退左右,只留几名心腹近身。那时正是最容易接近她的时候。”
她抬手指向西南角,“那处后殿是宫人取水之径,来往频繁却警备最弱,我们从那里动手。”
春蝉点头:“我去打探水井方位,若能半途截住取水的宫女,取而代之,机会就来了。”
无霜仍满脸疑惑,“小姐,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连皇后泡脚的时辰都能掐准。”
苏绾垂眸而笑,不作回应。
那一抹笑意浅淡无波,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沉静的寒意,如同掀开岁月尘封的一角。
几人商定,分头行动。春蝉和无霜想办法接近汲水宫婢,苏绾和萧染则从偏殿进入。
旭日东升,雾气渐散,寝殿在金光映照下,愈发显得庄严肃穆,金碧辉煌。
苏绾与萧染混在一早入宫送汤献香的宫人队伍中,趁着交接换班的空档,悄然脱队,循着东侧小径小心绕行,避开主殿与偏殿的视线,穿过回廊与水亭,终于逼近寝殿内围。
正当两人即将进入后院,前方拐角忽地闪出一名执事嬷嬷,双手拦住去路,厉声喝问:“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哪院的?”
这情景似曾相识,与诏狱不无二致。可这一次,萧染没了主意,自己先慌乱起来,竟下意识地去捞苏绾的手,想要牵着她一同跑路。
“啪”地一下,苏绾打掉少年不安分的手,躬身行礼道:“禀郭嬷嬷,我们是内监司新调来的随侍,奉命前来替皇后娘娘净手献香。”
郭嬷嬷一听,对方居然叫得出自己的名号,紧皱的眉头瞬间松懈了三分,但仍不放心,狐疑道:“香汤早晨已送过,还要你们做什么?”
苏绾答得滴水不漏:“娘娘昨夜手腕酸痛,太医院今晨临时调制了些活血药液,我们这一组,是额外增派过来的人手。”
郭嬷嬷打量两人几眼,目光停留在萧染身上。他身高八尺,膀阔三停,怎么看都不像个净过身的内监。
她盯着萧染,质问道:“内官监,什么时候出了你这种膀大腰圆的太监?”
萧染心下一跳,压着嗓子学太监腔:“奴才十八岁才净身,骨架早长成型了……也是奴才命苦。”
郭嬷嬷哼了一声:“十八?净得倒晚,还不是犯了事。”她挑了挑眉,“说吧,你什么家世?”
萧染故作唏嘘:“家父因文字狱抄斩满门,奴才捡了条命,被发进内廷为奴。好在皇恩浩荡,才得苟活至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郭嬷嬷见多识广,并不买可疑小太监的账。她正欲再追问几番,忽听“咔哒”一声,身后屏风受风微响,惊得她乍一回头。
苏绾眼神一紧,还未来得及制止他,萧染已迅速上前,一掌刀风狠厉,劈砍郭嬷嬷后颈。
郭嬷嬷双眼一翻,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萧染甩了甩手腕,抱怨道:“早知道她这般多嘴多舌,哪来这么一通胡编乱扯,直接动手不省事?”
苏绾白了他一眼:“你再多动两次手试试,整个紫禁城的锦衣卫全部都会围上来。”
“试试就试试,小爷我杀他个片甲不留!”萧染一边嘟囔,一边弯腰拎起嬷嬷的衣领,将她拖入旁侧竹林。又捆了她手脚,塞了块帕子进她嘴里。
收拾完毕,萧染拍了拍手掌,又抬袖拭去额上的薄汗。他脸颊微红,也不知是因天气闷热,还是心跳太快。
他刚一低头,脖颈处一道泛红的抓痕暴露在日光下,指痕清晰,应是方才被郭嬷嬷死命挣扎时抓伤的。
“别动。”苏绾皱了皱眉,掏出袖中帕子,轻轻按住那道伤痕。
帕子拂过皮肤,隔着一层丝感觉到冰凉的指尖触碰,带着女子幽淡的体香。那香气温柔,像是春风拂过的梨花。
萧染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绷断了一根,整个人像被烙铁熨了似的,耳根红得发烫。
满脑子充斥着伦理道德,表亲禁姻等思想,令少年本能伸手一推,差点将苏绾推倒在地。
苏绾被推得身子后仰,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狠狠瞪他一眼:“你发什么疯?”
萧染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窘得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低头嘟囔道:“你、你身上有点……有点臭。”
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苏绾的脸颊腾地红了个彻底,她低头悄悄嗅了嗅肘弯处,咬牙道:“可能是诏狱里待得久了点。”
“没、没事……”萧染心虚地扯住她的手腕,“快走快走,再墨迹一会儿,被人发现可就不止是抓伤这么简单了。”
两人迅速掠过长廊,绕进后侧净室。此时皇后正更衣盥洗,殿内点着香炉,水汽氤氲,两名侍女守在屏风两侧,小心服侍。
侍女见到苏绾二人,偷偷招了招手。
原来半刻钟前,春蝉和无霜混进了汲水宫女队伍。春蝉一个箭步窜出,手刀嗖嗖两下,将两名侍女精准制服。无霜上前帮忙,将侍女捆绑后藏入旁边的内室。
二人取而代之。
苏绾定了定神,悄悄上前几步,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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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皇后身后。
香雾袅袅,水声潺潺。
皇后抬手取帕,忽觉气氛微妙,她顿了一瞬,缓缓转身。
一眼望见对面的苏绾,眼神先是一凝,随即如水般平静。
皇后轻斥道:“大胆内监,竟敢擅闯本宫寝殿。”
苏绾摘下头顶纱帽,露出一头青丝,她将秀发捋顺了,泠然道:“我不是太监。”
皇后凝视着眼前这位陌生又冷漠的女子,她努力搜寻脑海里的记忆,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张脸的蛛丝马迹。
她从未见过此女。
可她皇后是何许人也?眼珠一转,一眼看穿了对方的来历。
“你是苏绾?”皇后温缓问道。
苏绾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皇后淡淡道:“本宫虽未见过你,但吏部郎中苏君识的女儿,东阁大学士温如初的未婚妻,若说不知道,岂不显得本宫很无知?”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上前几步,距离苏绾更近了些,“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敢擅闯宫闱,谁给你的胆子?”
苏绾寒声道:“既然你知道我苏绾,想必也猜得到我今日的来意。”
“我来,是为了替贵妃讨回公道。”
“她的亲侄秦欢,以太医院外聘御医身份入宫,本是为贵妃诊治旧疾。可不过半日,就有人‘查出’他身份可疑,称他伪造聘书,意图混入宫廷,图谋不轨。又有人‘恰巧’在翠微宫搜出密信一封,信里面谈及某年某月某日对圣上下毒手。”
“如此拙劣的谎言,如何能瞒天过海,扰乱圣聪?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昨日被司礼监魏掌印强行以“奸细”的罪名拘捕时,苏绾就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于是她旁敲侧击,通过向魏掌印及锦衣卫套话等方式,半猜测半推理,大致得出了整个事件的轮廓。
“放肆!”
皇后冷声道:“苏绾,你胆敢诬陷本宫?这可是死罪!”
“空口白话,也敢攀咬本宫?且这宫中之事,岂容你一介民女妄议?”
“魏公公不是已经拿你落狱?你竟然逃了出来,罪加一等!”
“你仗着自己是温如初的未婚妻,竟然骑到本宫头上来,简直反了天了!”
忽然,皇后操起身旁案上的水壶,径直泼向苏绾面门,又趁她闪避之际,捉裙踏步急急逃向门口。
“萧染!”苏绾一声断喝。
屏风后倏然飞出一道人影,萧染如魅而至,一掌劈向皇后肩头,将她打得踉跄跌倒,反剪着双臂,利落按倒在地。
“哎呀,娘娘,别动。”萧染从她袖中抽出一物。
一枚银哨,绕指晃了晃。
“还好我眼尖,再晚一步,你豢养的那批死士,怕是就要粉墨登场了。”
“是你?!”皇后侧脸望向萧染,感到不可思议。
她曾在太后寝宫见过一两次萧染,知晓他是寿宁长公主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不是我还能是谁?”萧染膝盖顶着皇后脊梁,骂道:“贱人,竟敢动手打人,小爷敲烂你的脑壳!”
皇后趴伏在地,挣扎不得:“你们以为擒住我,就能洗清贵妃的罪名?你们擅闯寝殿,威逼本宫,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逃不出这宫墙半步!”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
苏绾轻哼一声,眼角一挑,她起身趸至西侧墙角,伸手按住一块颜色略深的方砖。
“你以为藏得很好吗?”
随着轻微的咔哒声,方砖缓缓内陷,进而露出一道暗格。一只漆盒静静躺在其中,泛着幽光。
苏绾将木盒取出,揭开盒盖,露出满满一叠密函。
其中不乏密谋陷害贵妃的书信,还有太医院往来账册、隋太医私信、伪造诏令草稿,甚至还有几封温念写给她的情书,情词肉麻,不堪入目。
满殿死寂。
皇后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震骇至极,仿佛白日见鬼。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苏绾如何能准确找到密函的藏匿之处。这处暗格,她藏得极深,连太监宫女都未曾泄露半字。
她只会认为,有人背叛了她。
皇后狠狠咬牙,低声嘶哑道:“是谁,是谁出卖了本宫!”
是的,她的确是被出卖了。
只不过,真正出卖她的,不是今生的亲信,而是前世的命运。
上一世,苏绾在万劫不复之前,用尽全部心力买通了皇后最信任的贴身侍女,才从她清晨必修“沐足”之礼中,窥出了端倪。
原来皇后每日清晨必定独自净身,不是为了养身,也不是为了礼仪,而是为了确认这些信函依旧安全,未被任何人调换或动过。
她以为自己布局深远、天衣无缝,终究还是败给了命运,败给了重来一世的苏绾。
这也是苏绾底气的源头。
苏绾缓缓合上木盒,声音冷然:“你那点龌龊手段,如何逃得过老天的火眼金睛。你能掩盖一时,掩不住一世。如今证据俱在,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皇后冷冷一笑:“黄毛丫头,自以为是。你当是本宫暗地里诬陷贵妃那个贱人?你可曾想过,贵妃果真是无辜的么?”
“她侄子的聘书上面,根本没有吏部的印章,真真切切是伪造的!那个郎中,分明就是心怀不轨!”
苏绾心内一沉,“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