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是觉得林管家有事瞒着我？”
何嬷嬷道：“倒也不是瞒着，他说的应该是实话，但我听着，他明着是要请示姑娘裁掉这部分开支，可话里话外又带着船工不易。且养着船只和船工，按姑娘的年纪算，少说也有七八年了，不早不晚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想着裁了？”
黛玉觉得有理，“可林管家若是另有目的，他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若是不想裁掉这项开支，大可以不告诉她。林管家不主动说，她也想不起要查家里的账。
“可能是不好开口，只能先探探口风。”何嬷嬷道：“不过要是急的话，他很快就会带着消息再来找姑娘，姑娘且稳稳坐等即可。”
“先不管林管家有什么目的，船队倒是可以用起来。”芙蓉道。
“可用来做什么生意呢？”黛玉不自觉操起了心。
“做生意？”芙蓉惊讶道：“姑娘是不是忘了咱们还有个园子等着建，正是用得上船队拉木头的时候。”
黛玉恍然，她还真把这事忘了。
一想起来，黛玉就兴致勃勃道：“之前在外祖家，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外出不方便，也不知道买的庄子具体是什么样。嬷嬷、姐姐，要不改天咱们一起去郊外看看吧。”
“好啊好啊！”青雀第一个积极响应。
“现在恐怕也不怎么方便。”白鹤从外边进来，道。
芙蓉见她脚上沾了些土，问：“早上就不见你的人影，你去哪儿了？”
“刚从京郊回来。”
白鹤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京郊热闹得很，皇帝祈雨的那块地，来来往往都是各家的心腹在代主子圈地。不知道是从哪里传的消息，说那里风水上佳，皇帝有意要在那里建一个皇家别苑，方圆十里地皮都跟着涨价了，家家都跑去占地方。”
“那会把地占到姑娘的园子附近吗？”何嬷嬷道：“原先选中那块地方，就是看中它幽静。”
白鹤道：“别说附近了，还有人惦记着那块地，在想办法找幕后主人呢。”
白鹤想到她听到的话。
那块地不小，地皮加前主人留的旧园子，买的时候也花了不少钱。有些人作威作福惯了，想拿现成的不说，还不愿意出高价，打着强买强卖的主意。
“这消息是怎么来的？”黛玉道：“跑去圈地的人怕不是上当了？我看那地方根本不适合建什么别苑。”
众人都听她细说。
“上次我跟白鹤姐姐一道，虽没有细看，但目光所及，也大致对周围有些了解。一来，那里离官道并不远，既是皇家别苑，占地不可能小，稍微围上一圈，就挨到官道上去了。管道上常有人往来，如何保证别苑的安全？”
“二来，那附近应当有村户，这些人要怎么办？难道要随意赶走？还是另迁往别处？多出来的花费要怎么算？”
何嬷嬷也跟着道：“姑娘说的对，当今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大兴土木。”
她压低声音道：“当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上皇手中夺权，坐稳皇位，任何有可能劳民伤财的事都不能在这时候做，否则就是给上皇递把柄。”
“除非这事有利可图。”
“若说是建皇庄倒还有些可信度。”黛玉道。
芙蓉对天家父子争权夺利的事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是谁看上了黛玉的园子，这股无缘无故兴起的圈地潮会不会对她们有影响。
“一个主家姓甄，另一个就不知道了。”
白鹤当时听了一耳朵，不怎么放在心上，也没想往下打探。
何嬷嬷思索道：“姓甄的官宦人家，有名有姓的只有宫里甄太妃的娘家。论理他们家是铁打的上皇一派，不可能凑到当今跟前去。”
这么一说，事情就更扑朔迷离起来了。
黛玉皱眉道：“买庄子的时候是林管家出面的，稍微一查就能查到咱们家。”
别的也还罢了，大不了就把地让出去，怕就怕无意间扯进皇家阴谋里。
“姑娘担心的话，咱们也去查一查。”白鹤道：“说起来，我在京郊还碰到了另一个熟人。她悠闲得很，姑娘要是同意，可以给她点好处，让她帮忙追查一下。”
“谁？她一个人能行吗？”
“那条蛇妖。再没有比她更行的了。”白鹤微微一笑。
余楚微尾巴卷在树枝上倒挂而下，跟死蛇一样随风摆动。
她心情十分糟糕。早上一醒来就看见臭鸟，晦气得她连新找好的地盘都不想呆了，连忙搬家。
她绝不承认是自己害怕。虽然发现臭鸟的第一时间她就跑远了，但那家伙看没看见她，余楚微心里没底。
她绝对是跟那家伙犯冲，碰到她准没好事！
余楚微荡了一会儿，攀上树干游到树梢最高处，心烦地看着树下不知道第几波来丈量土地的人。
就是这些人害得她最近不得安宁，好好的地盘都不能呆了。要不是避着他们，她也不至于碰到鸟妖。
自从知道这是些什么人之后，余楚微就总忍不住翻白眼。
她都不知道这些当官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这么容易上当受骗。查清楚这些地是谁的了吗？人家有地契吗？眼都不眨就敢随便买。
被人空手套白狼了，还感恩戴德。
这帮人再这么圈下去，她只能另找地方修养了。她有时候真想一口下去，把他们都毒死算了。
可惜就算余楚微内心有再多抱怨，一条蛇的心声也无人听见。下面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这会儿的余楚微也不知道，早上刚见过的臭鸟不仅马上会再见到，她还会上赶着贴上去求着帮忙。
-*
京郊的问题由白鹤去解决，黛玉便把这事暂时放下。
林管家那里一两日还没有消息，黛玉趁着这个空挡，把抱来的其他账册都看了看。
一看之下，她发现家里在京城的产业真不少。
除了几个较大的田庄之外，还有一些铺子。胭脂铺、布庄、甚至还有一座银楼。
黛玉的注意力却不在银楼上，“家里竟有书肆？”
不过书肆的生意好像不大好，黛玉在账目上看到好些大笔支出，收入却平平，亏损相当严重。
但很快，黛玉就发现，刨开这些大笔支出后，书肆倒是勉强能达到收支平衡。再一比对，黛玉就知道这些突兀的支出是去了哪里——都换成家里珍藏的古籍字画了。
何嬷嬷在一边笑言：“要不说咱们家是书香门第呢？开着书肆不为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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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想来是专为收集心爱的古书字画而设的。”
“怪道老爷一考就能考中探花，原来也是在家风中熏陶，书海中徜徉过的。姑娘也随老爷，在读书上聪明得紧，学什么都快。”
黛玉笑道：“嬷嬷光会夸我。我现在耳聪目明，比常人强上两三倍，要是再比别人学得慢，不是白瞎了这段日子修行的成果。”
何嬷嬷努了努嘴道：“姑娘谦虚，瞧那边有个耳聪目明十几年的，学起来就不如姑娘快，点心倒是吃得多。”
青雀一口肉脯一口豌豆黄，甜咸一口，互相中和，不亦乐乎，闻言指了指自己道：“嬷嬷是在说我吗？”
何嬷嬷轻叹：“这里还有别人吗？”
黛玉端详着青雀的脸，忽道：“青雀，你最近吃了多少东西？”
青雀不明所以，却还是仔细回想，正要回答，芙蓉过来道：“姑娘，林管家来了。”
“快请他进来。”
林管家效率很高，两日功夫，就找到了十几户原先林家船上的船工。
“他们都住在一条巷子里，彼此之间都有联系，互相一通知，就都知道了。”林管家先解释了一句，才接着道：“这十三户人家里，有九户祖上一直跟着咱们家的船，其他都是老太爷那会儿新雇的，不知道旧时的事。”
“据这九户人家说，第一次停船后，海禁还不像现在这样严，所以有些人很快就去了别家船上讨生活。这九家人祖辈也有人去过，后来才回来。”
说完，林管家顿了一下，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一怔，然后道：“这样没什么，他们也不是卖身给咱们，来去自由，去哪家都无可厚非。”
林管家方继续道：“除了还跑船的，也有去修船、造船、码头卸货和回家种地的。”
每个活计要光听名称就知道是干什么的，无需多解释，黛玉就听明白了，“现在海禁严格，所以除了种地，其他的活计都不好做？”
出海的船少了，修船、造船、跑船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卸货也是一样，船少货就少，要的工人也就更少。
林管家却摇头，“跑船的少有攒下钱买地的，据他们说，当初买了田的只有几户。其实最好找的活计是在码头搬东西，上面禁海，但河面依然船流如织。”
偏偏这个活计却是最苦最累，但能得的钱最少的，养活一家老小都勉强，更不用说能攒下钱。
而且这活还有危险，被货物压伤砸死也不是不可能。
一旦受了伤，那基本上一家子天都塌了。
黛玉听完，沉吟半晌，道：“管家知道家里有几艘船吗？这么久过去，这些船还能下水吗？船队一共需要多少人手？这十三户人家还有没有想重新跑船的？”
“姑娘莫非是想再启用船队？”林管家问。
黛玉点头。
林管家见状劝道：“姑娘心善，若是因一时怜悯他们，却不必如此，可想其他的法子。重新启用船队并非一句话的事，船只下水一趟不仅耗资颇多，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是真有用处，并不是因为怜悯。”黛玉将园子的事一说，道：“可以先让他们办我的事，这样也有活做。园子多少也得修一两年，这中间再慢慢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别的赚钱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