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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陪你

作者:香筠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风醺然,残月疏星闲照庭院。


    玉兰花树本已绿浓花瘦,这会子却被无数飘曳的红丝带,妆点出一派秾艳喜气。


    许菱玉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低处的丝带。


    丝带轻柔曳过她指腹,微痒。


    许菱玉唇畔勾着心满意足的浅笑,美目转向贾秀才:“秀才,谢谢你。”


    谢谢他脾气好,乖乖配合。


    谢谢他当了这场亲事里一件好看的摆设,让她如愿离开许家。


    “记得把梯子搬回杂物房,今日辛苦,待会儿我让长缨打些热水去,好生洗漱一番,解解乏。”许菱玉从贾秀才身旁走过时,随口道。


    宿在后院厢房,他和长缨夜里有事出去,倒是更方便,顾清嘉默然接受。


    他长指一勾,握住木梯两侧,刚要抬起,忽而听见院外巷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男子的哭喊声。


    “阿玉,阿玉。”一声一声,失魂落魄。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顾清嘉凝神细思,听见许菱玉低低埋怨:“这个高澍,真会给本小姐找事。”


    随即,便见许菱玉捉裙小跑着,打开院门。


    顾清嘉松开木梯,迈开长腿,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出去。


    今日在许家的宾客里,顾清嘉见过高澍。


    那人生得结实,人高马大,若是前两年在他麾下,想必是能冲锋陷阵的猛将。


    只是,今日高澍在许家,喝得半醉,一双红眼睛死死盯着他,分明当他是势不两立的情敌。


    像只被人抢去肉骨头的大犬,随时准备来咬断他脖子。


    此刻,高澍抓着酒囊,踉踉跄跄朝他们走过来,身后跟着四五个青壮,要扶他,登时被他甩开,谁也近不得身。


    “高澍,闭嘴,你给我进来!”许菱玉快步上前。


    纤细柔荑紧紧揪住高澍衣领,感受到他襟前酒渍,一脸嫌弃。


    到底没松手,揪着他,把人往院门里扯。


    高澍虽喝得酩酊大醉,却还知道生气的许菱玉不能惹。


    许菱玉让他闭嘴,他反应一下,听懂了,立马闭上嘴,再激动也忍住。


    少女身着红衣,抓着醉酒的高大外男,这样的情景,让顾清嘉心里很不舒服。


    即便这荒谬的婚事是许菱玉不折手段而来,即便许菱玉强行嫁他,只是为了避开皇子妃择选,可今日毕竟是他们大喜之日。


    在外人眼中,她已然是他的娘子。


    明知是洞房花烛夜,高澍偏来闹事,还与他的娘子纠缠,他这个做夫君的若能容忍,颜面何存?


    “娘子,别脏了手,我来。”顾清嘉身体反应快过脑子。


    待他话音落下时,已然握住许菱玉手腕。


    掌心隔着她袖口绣金凤的喜服襕边,长指包裹住她细腕,拇指、食指的指尖在她手腕内侧交叠,扣在她腕内的指腹不期然压触到她肌肤。


    细滑匀腻,柔软温热,令他掌心莫名发烫。


    顾清嘉状似从容,将许菱玉的手从高澍襟前移开。


    松开时,从指尖到掌心细细膨胀着蚁噬般的酥麻。


    高澍瞪大眼睛,盯着他的手,仿佛他干了什么放肆的,不能容忍的事。


    “小白脸,你敢碰她?你竟敢碰她!”高澍暴怒,头发几乎要竖起来。


    顾清嘉伸手去抓他手臂,高澍大力挥臂抵挡,却是技不如人,被顾清嘉重重钳制住手臂,径直往院里扯。


    “诶?疼,疼,你这蛮夷。”高澍疼得直吆喝,酒也清醒几分。


    他深深怀疑,若执意甩开顾清嘉的钳制,定会以他脱臼收场。


    许菱玉跟进门,盯着贾秀才的手,眼睛一眨不眨,满是惊喜,语气像是捡到宝:“秀才,你行啊,力气竟然比高澍还大,他可是衙门里力气最大的一个。”


    她只顾着让高澍闭嘴,别继续丢人现眼,并未留意到顾清嘉的称呼变化。


    “你的夫君,不是百无一用的弱书生。”顾清嘉弯了弯唇。


    笑意极清浅,可许菱玉瞧得出,他因这夸赞而愉悦。


    啧,原来书呆子喜欢被人夸呀。


    高澍喝多酒,胃里正不舒服,听到许菱玉的话,只觉心里更难受了。


    “阿玉,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你就顾着夸他,不管我的死活,你没良心。”高澍带着哭腔控诉。


    顾清嘉见他说哭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动声色松开手。


    别开脸时,眼中毫不掩饰嫌弃。


    两年前,他麾下也没有这样没出息的种。


    “就该把你丢巷子里。”许菱玉哭笑不得轻斥。


    随即,朝着灶房唤:“金钿,煮碗醒酒汤来。”


    许菱玉掩袖打了个哈欠,懒得理高澍这醉鬼,把他丢给贾秀才。


    她面朝堂屋站着,廊下灯笼光倒映翦瞳中,水光点点,倦色堪怜。


    “秀才,你力气大,制得住他,待会儿给他灌下醒酒汤,就让他睡你屋。”瞧见贾秀才俊眉蹙起,许菱玉念在他今日表现不错的份儿上,心一软,又补上一句,“要不把他丢长缨屋去也成。”


    听她这么一说,贾秀才的俊眉果然舒展了些。


    “阿玉,你不让他睡你屋啊?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玉你嫁他另有隐情,你都没看上我,怎么会看上他这样的小白脸?!”高澍破涕为笑,手里酒囊也不要了,一掌拍在顾清嘉肩头,“兄弟,别难过,今夜我就跟你一屋,咱们化干戈为玉帛,一醉方休。”


    他平日里脑子便不算灵光,这会子更傻气。


    许菱玉没眼看,索性不管,回屋洗漱去。


    后院里,高澍被灌了醒酒汤,跑茅房去吐了两回,话终于少了,在原本给顾清嘉的厢房里,睡得不省人事。


    “公子,要不属下还是把高澍背到我屋去吧?”长缨听着高澍响亮的,酒气浓郁的呼噜声,沉声提议。


    主子素来是有些洁癖的,从前在军中的时候,条件艰苦,将士们时常席地睡一张大通铺,主子却从没有过。


    或是单独扎一营帐,或是抱剑抵树而眠。


    让主子与烂醉的高澍待在一屋,少奶奶敢说,长缨哪敢真让主子受这罪?


    “不必。”顾清嘉走出散着淡淡木质霉味的落地屏风,低声吩咐,“我的那两只箱笼,不必打开了,送到正房廊下,我待会儿过去。”


    “主子?”长缨疑惑又震惊,“主子的意思是,您要搬到许小姐,啊不,少奶奶屋里去?这……”


    “你有异议?”顾清嘉斜乜他一眼,目光淡淡,威慑力十足。


    长缨头皮发紧,连忙应:“属下不敢!”


    继而不敢再耽搁,转身便去搬箱笼。


    屋内安静下来,高澍的鼾声便显得更响。


    顾清嘉重新回到屋内,将烛台拿近些,居高临下审视高澍,眼神从淡漠转为不屑。


    此人着实配不上许菱玉,难怪许菱玉为了躲避择选,要舍近求远,费尽心思嫁给他,也不愿嫁给高澍。


    许菱玉那小老虎,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眼光却是不差的。


    烛光幽然跳跃,映亮顾清嘉眉眼,他眉峰微挑,耸起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得色。


    不多时,长缨从前院回来。


    顾清嘉淡淡吩咐:“夜里警醒些,别让他醉死在这里。”


    “属下遵命。”长缨躬身抱拳。


    顾清嘉举步欲出门。


    长缨神情变幻,面露难色,终于咬咬牙开口:“公子,长缨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说。”顾清嘉驻足侧眸。


    主子的心思比海深,长缨不敢妄加揣测,可主子既主动提出去许小姐屋里,至少说明,主子并不讨厌许小姐,且愿意许小姐靠近。


    前者寻常,后者却让足以让人震惊。


    琅琊王氏之女,崔相之女,已故魏将军之女,还有好些其他京中贵女,多少名门闺秀想博主子回眸一顾,而不可得。


    加上主子暴戾的名声,都道主子是铁石心肠。


    长缨以为,他永远看不到二皇子府会有女主子。


    没想到,许小姐歪打正着,似乎入了主子的眼。


    但也许主子是为了回敬许小姐的手段,也未可知。


    长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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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不到,可他喜欢这小院的自在气儿,不忍它的平静被打破。


    再想到许小姐给百姓赠肉,笑着收集红丝带的情景,更是心生恻隐。


    同情怜悯,这样的情绪,是不该存在他身上的。


    长缨自知有罪,垂首跪地禀:“主子,许小姐看似张扬,实则心善,以属下愚见,并不比京中贵女差,做真正的二皇子妃也使得。属下自知僭越,大逆不道,可还是想恳请主子看在属下忠心耿耿的份上,莫要伤害许小姐。”


    屋内陷入寂静,连里间高澍的鼾声似乎也轻了些。


    顾清嘉盯着长缨发顶,盯得长缨脊背汗涔涔。


    良久,顾清嘉不喜不怒,轻问:“许娘子多少银两收买你的?”


    “属下万死也不敢背主。”长缨猛地以额顿地,发出重重闷声。


    顾清嘉轻笑一声,语气松快了些:“起吧。”


    他没说应还是不应,大步流星离去。


    长缨望着他背影,直到他走远,才长舒一口气,摸一把额角的汗,站起身。


    殊不知,里间“鼾声阵阵”的高澍,脑仁也起了一层汗。


    吓的。


    二皇子不是在京城等着选皇子妃吗?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小小的清江县?


    他确定县衙里无人知晓,连他爹都不知道。


    那他爹背后的人呢,又知不知道?


    高澍第一反应,二皇子是冲着药材失窃案来的。


    可他暗暗蛰伏着,不动声色,还莫名其妙成了阿玉的夫君!


    阿玉有危险!


    他想去救阿玉,可长缨守在屏风外,他根本不敢动。


    只要让长缨发现他人醒着,别说救阿玉,他和他爹,还有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要完蛋。


    他闭着眼,满心焦灼绝望。


    前院,许菱玉在盥室浴桶中,泡了足足半个时辰,骨头都要软了。


    手臂的酸胀感,减轻大半。


    身上再无一丝油腥气,而是香胰子留下的雅香。


    金钿帮她擦干身子,穿上合欢红绣芍药肚兜,外头罩一件长及脚踝的素色细绫寝衣,衣带松松系在腰侧。


    许菱玉接过棉巾,侧首包住长发,冲金钿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快去洗洗睡,剩下的我自己来。”


    金钿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也不忸怩,捶了捶后腰:“多谢小姐体恤,我去看看芹姨,就睡了,小姐也早些安寝。”


    许菱玉含笑颔首。


    关上门扇,她一面拿棉巾擦拭头发,一面朝屋子里头走,经过窗前时,还特意朝院中望一眼。


    月光正好,无数红丝带似无数的笑脸,无声祝贺她。


    许菱玉浅笑着,绕过精美的喜上梅梢绣屏,脚步陡然一顿,笑意凝滞。


    带着浓浓倦色,显得慵懒自在的笑眼,盈满惊诧。


    “秀才?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稍稍歪着头,如缎的墨发拢在肩侧,被棉巾包裹住,秀颈显得优雅纤丽。


    纤腰曼曼,被烛光镀上一重柔和辉光,美得如珠似玉。


    顾清嘉端坐床柱侧,第一次认真端凝她容颜。


    蓦地,他忆起长缨的话。


    确实,许菱玉之姿容气度,比起京中高门贵女,也不逊色。


    不过,在遇上这小老虎之前,他也从未想象过未来正妃什么样,是不是贵女,本就无关紧要。


    至于皇祖父定下的,正妃只能是小官之女的规矩,他从前也没想过要自己去遵从。


    而眼下,他第一次觉得这古板的规矩,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顾清嘉佯装出几分紧张,仿佛仍是许菱玉熟悉的,老实本分的书生:“阿玉,我们既已拜了天地高堂,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今夜应当陪着你。”


    他语气端方正经,说完,却站起身,伸手去取许菱玉手中棉巾,作势要帮她擦头发。


    许菱玉惊得后退两步,抵上妆台:“不,不用了。”


    她对成亲的设想,可不包括与一个不算熟悉的男子同床共枕啊!


    即便他生得俊,那,那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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