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阳二十一年七月初六。
“报!城外发现敌军一支小队,约三百人。”
江阮手下的笔顿住,来传信的士兵平复呼吸后继续道:“之前巡逻未见踪迹,不知敌手从何处来。”
“呵,这次不用我帮忙也能瞒住消息了,是长进了不少。”
江阮跨步从桌前走来,走到兵士身边时站住脚,用手轻拍他的肩膀道:“未战先怯,可以治你的罪了。”
兵士将头埋得更深,江阮却调笑道:“留着这条命,替我在战场上拿了陈京观的首级。”
“是!”
江阮推开大殿的门,一阵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不遗余力地炙烤大地,江阮似乎能想到这天气尸体腐烂的有多快了。
“汪恕何在?”江阮问着门口的内侍。
“禀陛下,汪将军收到军报后亲赴朔州三大城门巡防,想必快回来了。”
江阮点头,他背后还跟着来送信的兵士,他招手让那人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姓颜,名尚卿。”
江阮又问,“东亭旧军?”
“是。昔日东亭兵败,臣随父兄加入复国军,父亲早年征战落得一身病,死了,兄长在夺取朔州时也死了。”
江阮侧过头看了颜尚卿一眼,估摸着他该有个二十岁出头。听这个名字,他父亲是给他定了个考取官名的路,可惜他还没等着及第登科,国家倒是先一步没了。
“那你怕死吗?”
“不怕,都到这一步了,死也要给家里挣个功名。”
兵士的话惹得江阮发笑,他站在未央宫的高台之上,仿佛能看到无数如此人一般前赴后继而来的人。
在这世道,江阮给了他们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好,若我现在封你做东亭首将,命你带一万士兵从正面迎敌,你能行吗?”
颜尚卿顿了一下,江阮看到他神色慌张。
“没事,若……”
“臣领命。”
颜尚卿朝江阮郑重握拳行礼,目光灼灼,却还是不敢看江阮。
“行,圣旨即刻送到各营部,你亲去选兵,就拿这刚来的三百人小队试试。”
颜尚卿行礼告退,江阮瞧见晏离鸿自长阶下而来。他与颜尚卿擦肩时侧过身去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望着江阮。
“回来了?也好,准备准备带昌安军迎敌。”
江阮笑着说,可晏离鸿却一脸严肃地问:“你就这么随随便便任了他做将军?他不过刚当兵三年,兵法策略也谈不上熟悉。”
“可是他心里有仇恨,”江阮侧过身看着晏离鸿,“你觉得陈京观出兵时做了万全准备?他能走到我面前,起初凭他那好命,现在凭他对陈频的责怪。其实就连你我,也不过是仇恨在背后推波助澜。”
晏离鸿无言以对,却很快捕捉到了江阮话语中的一个词。
“责怪?从何说起?”
江阮抿了抿嘴,“你那日该和他说了许多,你就没有感觉到,他行至此时完全是半推半就,他所做的一切,都有陈频在背后做推手。”
晏离鸿微微皱眉没有说话,江阮继续道:“他不想被我利用,但他自己心知肚明,他只是陈频的一枚棋子。他能活下来是注定的,他这一路都有人帮扶也是注定的。说白了,陈频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陈频想做什么?”
江阮思忖片刻笑着说:“他指望陈京观能继承他的一切,然后重塑南魏。”
这一切,包括了萧霖和苏晋的歉意,林均许和温书让的遗憾,宁渡和陆晁的惋惜,这些人目睹了陈频的死,他的死为这些人的心打上烙印。
而陈京观的出现,给了这些人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把自己没有给陈频的都给陈京观,只为了让陈京观不像他父亲一般死去。
这是陈频殚精竭虑后得出的唯一可以集合各方势力的方法。
可人算不如天算,在陈家灭门的同时,江阮也失去母亲。
从此,这世界上便不止有陈京观带着仇恨,江阮心底也满是酸楚。
“其实如果没有我,他现在应该已经完成陈频想让他做的了。遏佐死,西芥因他改天换地;蒋铎死,下一步他就会挖空心思让萧霖与崇宁反目,然后南魏由萧祺桓即位,他母妃会帮着他坐稳这个位子。那时候,陈频所谋划的的一切就都实现了。”
江阮突然轻笑一声,“只可惜,不知是我挡了他的路,还是他挡了我的路,反正啊,我把陈频给他计划的一切变成了一盘死局。”
在外忧未解之前,萧霖不会轻易和崇宁翻脸,毕竟南魏与西芥签订的条约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这外忧,就是江阮。
“你何时知道的?”
江阮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笑着看晏离鸿:“你觉得我是何时知道你需要一个助力的?”
晏离鸿思虑片刻,“在陈京观离开北梁,而我与他断了联系。”
江阮点头,“那时候你已经生了复仇的心思,所以我只需要借势而为,代替陈京观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但是陈京观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很明确的,而且他有自己的打算,陈频也给他铺好了路,所以他其实用不着我。反倒是我,需要他。”
江阮一顿,“在他之前,我原想借恪多的兵,可他却突然出现。比起什么都有的恪多,陈京观干净的像一张白纸,而他的平远军出自你昌安营,更是不可多得的战力。所以我调查了他,接近了他,试图将他拉上我的船。”
“他的确是对你产生了依赖。”
江阮脸上笑意渐浓,“这只是因为他骨子里的善良吧。因为我帮了他许多,所以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怀疑我。要说依赖,他除却我还有很多选择。”
那些与陈京观相处些时日,江阮也恍惚以为他们是朋友。
江阮这一辈子盟友很多,可多为利而往,唯独陈京观,或许最初的他出于对江阮的顾忌而应下了合作,可后来的他却是出于对江阮的信任。
而江阮在遇到陈京观之前从不相信“信任”二字,因为他和母亲在这个字眼上吃了太多亏,可是陈京观对他那种带着疏离却又绝对信任的关系,让他怀疑了自己。
“不过我也是因为看透了他骨子里的善良,那是一种愚善,而放弃了他。”
江阮回过神来,想到了他问陈京观“你这么做是为什么”的时候。
“他在景州办茶税一案的时候,我一开始以为他是要借着打压左疆奇来削弱蒋铎的力量,可慢慢的我发现他的重点竟然真的在如何为南魏解决这积年沉疴。他心底里不只有报仇,而是遵着陈频的意愿生出了救国安邦的心思。可我,偏偏想要毁掉南魏。”
江阮勾出一抹笑,晏离鸿竟从其中看到了自嘲。
江阮现在回想起自己为陈京观的行为不停说服自己的那些夜晚,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
他以为陈京观与他有同样的经历,陈京观就该和他一样想要找南魏复仇,想要让这吸人血的国家为它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所以江阮找上了他。
可陈京观竟然生出了救世的心肠。
反衬着江阮,成了灭世的魔王。
凭什么啊?
“好笑的是,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放弃他,我以为他只是没看清南魏的面目。为了万无一失,我在与陈京观交往的时候开始联系其他人,这其中就包括你。后来,霜栽的出现没有改变他,平海的死没有改变他,就连廊州那些人明摆着利用他,他也没有改变,我就彻底认清这个人了。晏离鸿,他小时候也这么固执吗?”
江阮脸上写满了难以理解,但是晏离鸿却能从他的眼睛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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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
他江阮竟然有一天猜错了人心。
“不过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所有人立场分明,我们该在牌桌上亮牌了。”
江阮说罢原地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双腿,他瞧见不远处汪恕在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过来。
“还有一事,”晏离鸿开口,“你为何紧追着陈京观不放?只凭现在的他,根本影响不了你。”
江阮轻笑道:“你也说了是现在的他,而他会成长,而且成长速度很快。杀死一个隐患的最好时机是在过去,其次就是现在。况且,陈京观已经不只是一个障碍了。”
只要他存在,就会有人时刻提醒着江阮:你曾经真的对一个人心软过,想要与他成为朋友。
而江阮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不对任何人用心。陈京观的存在,就像是上天给他埋下的一颗引雷。
“好了,我把一切都同你说清了,你也该明白了,”江阮看着晏离鸿,“这一仗,他必输无疑。我的底牌还没有打出来,可他手里已经没牌了。”
“你还有什么打算?”
晏离鸿警惕地看着江阮,江阮走过去安抚着他,“放心,不会出卖你们的。你和汪将军跟在东亭军后头看着就行,等时机到了,你会看到我的底牌的。”
江阮又露出了他那不明所以的笑,可晏离鸿却觉得脊背发凉。
他是做好准备在战场上与陈京观和陆栖野正面相对了,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可江阮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昌安军还不是他的底牌?
晏离鸿一直知道江阮可怕,也知道他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全部,可如今窥到了一点,已经让他觉得汗毛竖立。
江阮就像是站在云端的天神,他俯视着人间,所有人都在他的手心里。
二十二岁的年纪,他怎么能做到这一切?
“若还有疑问,等打赢了回来讨封赏的时候我再同你说。”
江阮转身,贴近晏离鸿的耳朵,“所以,不要和我成为敌人。”
说罢,江阮轻笑一声跨步又回到大殿里,如今七月的风吹过朔州,远比不得北梁凉快,晏离鸿在阳光普照下大汗淋漓。
他的确想要赢,可他希望是光明正大的方式,打败陈京观。
“晏军师,昌安军全体两万将士在西平门集结完毕,等待您的号令。”
汪恕走到晏离鸿身边行了个军礼,他看着刚关上的大殿门小声的问道:“可是陛下有什么嘱咐?”
晏离鸿摇头,“我们跟在东亭军后面保存战力,其余的,他都安排好了。”
汪恕了然地点头,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晏离鸿瞧了他一眼,“汪将军,妻儿都安顿在汝州了?”
汪恕回道:“是,汝州偏远,战事一时半刻打不过去。”
晏离鸿没作声,汪恕瞧着他有些反常,“晏公子,此刻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我明白。可汪将军你就没想过,万一等会你斩下的是从前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的头颅,你就不会犹豫?”
汪恕默声,片刻后应答:“不会。我们都是职业军人,彼此心里都明白。我拼命换个前程,又有什么错?”
汪恕十五入军营,先是跟着陆韶怜走南闯北,后被交给了陆晁管辖,陆家更迭,陆栖川又成了他的长官。
如今他年近四十,若留在北梁,再有十年也将满了期役,届时他刚十四的儿子会应征入伍,周而复始,直到他汪家也同董家一般只剩下满门牌位。
他不想等真的到那一天的时候再作出这样的选择,他要成为第二个陆晁,替儿子和闺女寻个新人生。
最坏不过就是战死,可这也不过就是军户家既定的结局,他汪恕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走吧。拿起你的刀,我们都去寻个新出路。”